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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折戏 偷得浮生不能守

沈望别过脸,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欢喜恍若未见,冰冷的话语继续刺进他心口,“你起来。沈大少的膝下黄金,奶奶受不起。”

他没有动。

“起来吧。”她嘴角颤抖,艰难地挤出苦笑,“需要跪下来才能得到的不是爱,是施舍,而且是随时能被收走的施舍。这种施舍,我不会要。你也别做出这样子,让人看轻了。”

沈望撑着膝头,很慢地站起身,嗓音微哽,“是我对不起你。”

事已至此,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他欠她的,又何止一个道歉。

“花枯萎了,浇再多的水也是多余。事都你做了,话也让你说了。对不起有什么用?每个人只有一辈子,我想过被对得起的一生。”

“我让你很失望。我知道很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但是没办法把它变回正确的轨道上了。我对自己也很失望。”

沈望低头站着,如同置身空旷寂静的梦魇,心头沉坠发不出声音。

“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她点完最后一根蜡烛,意兴阑珊地扔下打火机,“既然决定了跟吴丝桐结婚,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呢?把我当成傻瓜,让我去同她斗。这种游戏很有趣?你不仅骗我,还要我骗自己。沈望……你好狠的心。”

她站起来就一阵晕眩,不想让他察觉,不动声色地扶着床头慢慢坐下。

好几次话到嘴边的冲动,他死命忍住了。不能在这个时候跟她讲,娶吴丝桐是为了交换手术的机会,任何时候都不能。这等于把所有责任全推到她身上,同时他心里明白,沈家跟吴氏的结盟之意,早在找到欢喜的亲生父母前就已经开始了。沈立做这个打算,初衷是为了抵抗金融黑天鹅带来的冲击,延缓退市危机。

一步错步步错,盘根错节到如今,再高妙的理由也摘不清。

他曾用尽所有办法让她爱上他,也尝试过一切可能让她讨厌他,以为这样,到了最终分离的时刻不会太痛苦。现在才发觉,原来根本承受不了心爱之人对自己恨之入骨的感觉,比死还难受。

可她说,“我不想恨你。连越跟我说,就算有天我对这所有一切感到失望,也不要让自己的心被仇恨占据。有些事你们不想让我知道,我不会追问。我相信你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也许是苦衷。”

恨比爱容易,毁灭就更容易。她得给彼此自由,只能舍易取难。这是和他在一起的第三年,也不知天意还是巧合,每个冬天都遍布沉重惨痛的记忆。

欢喜看着他的眼睛,不再回避,“你跟谢桥那样高调暧昧,我从未主动在你面前提过一个字。并非因为我自卑虚弱,害怕被放弃。我太骄傲,以为我们之间有旁人无法比拟的信任,坚定和真切的感情,所以不屑怀疑,不屑去问。是我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你。”

他想说什么,再次忍住了。一言不发任凭指责,不肯为自己辩解。

于是欢喜接着道:“但今天我想亲耳从你口中听一句实话,你爱她们吗?你未来的妻子和红颜知己,你可有爱过她们,请诚实地回答我。”

“不。”他斩截地摇头,“我只爱你,这是唯一的真实。”

“可你同时跟三个女人纠缠不清,现在还要如何自圆其说。”她难过地把手盖在眼睛上,颤抖的睫毛扫动掌心,“又为何要这样对待我?当日信誓旦旦是你,今日背信弃义也是你。这种种所作所为,我可以不恨不怨,却因此失去对人世的信任。原本坚定不移的东西,全都被打碎。我没有力气重建,也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欢喜侧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凄楚的面容。

房间越来越冷,沈望僵立太久,手脚都快没了知觉。他缓一缓,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靠近她身前。

那是郭碧漪留下的遗物,一双雕龙凤老银镯子,内圈刻有二十年代银楼的戳记。富有浓重年代感的贵重首饰,出自名匠之手,也是老人当年明媒正娶嫁入沈家的聘礼之一。

“奶奶留给你的,我帮你戴上。”沈望试着拉住她的手,苍白得没有一丝温度,腕骨消瘦伶仃,轻轻一套就滑进去。

欢喜没有挣开,由他握着。银镯彻骨冰凉,碰撞出清脆声响。为她遮风挡雨的奶奶,最后变成小小的一双手环,才能回到身边。

他跪在她腿边,头脸埋进她的膝头,肩膀不可抑止地颤动。

“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从未有心要伤害你骗你,实在迫不得已……”他来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要失去她,哽着嗓子低哀请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吴丝桐的事我一定会解决,我不想娶她,从来都不想。”

“你当然有苦衷。我大概能猜到,一定是她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才成就了这段婚约。好处也拿到了,你渐渐不能忍受她的想法和行为,不能容忍她的决策不断违背你的意志,不能容忍她继续分享你的权力,于是拿我当成制衡的工具。直到谎言拆穿,在你口中,未婚妻就成了需要处理的棘手之物。我真的想不明白,女人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你可还有一点心?”

就是这么一个混蛋,彻头彻尾自私薄情。然而她爱他。

欢喜僵直地坐着,身上冷得发抖,反复深呼吸,才没有在巨大的悲哀里再次崩溃。沈望的眼泪滚烫,在她腿上不断洇开。这一刻他离她那么近,离他们的孩子那么近。可是永远都不必让他知道了,何必再增加一桩麻烦等他去“解决”。

两个多月大的胎儿,不过是他沉溺情欲时难以自控的意外,她却奉作圣洁信仰。为了追随他的脚步,她用尽全部力气,以为能找到内心的归宿,一份能在茫茫世间并肩而立的灵魂之契。现在想想多可笑,吴丝桐的针对全都是理所当然,沈欢喜才是沈、吴联姻里的多余存在,令人不齿的情妇和绊脚石。

爱从来不是救赎,相反会带来毁伤。她内心深处缺损的亲情和安全,对这个世界的期许,不应该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这对他太沉重了,同样是不公平的索取。

当无常在虚空中执掌拨弄,爱恋如河水退却,裸露出丑陋顽石,终于让她在痛彻中清醒,看到自己的沦落与自欺。

所有期许破灭,从未如此刻般清醒。

她缓缓伸出手,迟疑了很久,才落在他脑后的头发上摩挲,像安抚一个闯了祸不知所措的孩童。

“多年以后,若你偶尔回望,只用一句‘不得已’来为往事做结尾,是否感到值得?沈望,即使是现在,我依然爱你。所以不能用这么不堪的形式继续同你纠缠,只会让我觉得龌龊,变成一个可怜又可鄙的人。”

他终于再次抬起头,苍白面容在跳跃的火光中逼近她的眼睛。双眸细长如狐,含着被泪水洗透的清亮。

“真的不能原谅吗?我不信你舍得,我不会放你走。”

“何必自欺欺人?你啊……总要试着学会明白一件事,不是什么事都能被计划、操控和掌握的。你我缘分太浅,消耗尽了,不能再强求更多。”

她强忍辛酸,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高挺的鼻梁,锋利的唇角,浓而长的睫毛,拓下淡蓝薄影。依旧俊美不凡,一如初见。这个男人不是她的,从此跟她没有关系。

好多隔山海,好多意难平。

但她希望诀别前,能留给他的是笑容而不是哭泣。

然后她站起来,在心里默默地说,沈望,我要离开你了。

他仿佛能够听到,无助地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潮湿的脸颊相贴在一起,“我爱你,可是没资格了。在我怀里待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一小会儿。”

欢喜没有抗拒,像以前那样转过身,埋入他胸膛。她悄悄抚过自己平坦的小腹,对尚未成形的生命说,这是你的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他抱抱你。

她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房间,他们曾在这里度过与世隔绝的十几个小时。烹煮食物,相拥而眠,沉耽在肉身的欢愉里不知今夕何夕,以为握紧的手能对抗世景荒芜。那晚的星辰好明亮,其中一颗落入凡间,成为她的孩子。她有缘无分的骨肉。

记得我曾深深地爱过你,胜过生命。太执烈所以寂静无声,痛到求死不能,都不肯出声企求怜惜。不过就算忘记了,也没有关系。

然后她推开他,“好了,这一次,让我先走吧。”

跨出这道门,去承担各自的现实,面对时间给出的答案。

“我不恨你,从未,永不。只是真的,必须要离开你了。”

美丽的灵魂只有一次。这片云流过,不会再回来。

失去她的体温,周身如坠冰窟,沈望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欢喜把银镯和奶奶的相框都带在身上,他知道这个地方再也等不到她了。

最后一点动静也消失殆尽,他整颗心都被掏空。机械地把那些蜡烛一盏一盏弄熄,被遗弃在潮水般没顶的黑暗里。屋里黑洞洞。她连影子都要一并带走。

万灯照国,曾是他们共同的梦,原来亲手泯灭那么痛。

胸口一阵血气翻涌,沈望猛然惊醒,今日一别,此生此世恐难再见。他跌撞地追出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只是惊惶地寻找她的身影。

她说过的,她爱他,永远不想和他分开,无论他犯了什么错都不恨他……她不会那么狠心不要他。太多的不得已促成这个结局,是奶奶的死讯让她太伤心了,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但总有冷静下来的时候,他要把人找回来,好好地补偿她保护她,任她怎么发泄都无所谓。

他脚步匆忙,顾不上残雪打滑。莽撞地冲过拐角,冷不丁被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拦住。定神看了十几秒,才认出是连越。

“话说完了,就让她走吧。”连越轻轻挑了挑眉头,“我早提醒过你,尽快处理好跟吴丝桐的破事,拖到现在让她亲眼撞见,还想怎么转圜?”

街道斜对面,甄真正扶欢喜朝泊车位走去。她瑟缩着肩膀,寒风里弓起的身体摇摇欲坠,连路都走不大稳。

沈望看得心焦,再也不能维持风度,粗暴地伸手去推连越,“你先让开,我还有话跟她说。她现在正在气头上——”

他大叫欢喜的名字,可她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已经够了。”连越执意不肯放他过去,低沉的声音却透出几分无奈和惋惜:“沈望,你根本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就在他们推搡的片刻,甄真已开动车子,在夜幕中溅起一片浑浊的雪泥。

沈望怔怔地看着她毅然远去,彻底失去力气。颓然靠在墙上,双手撑住膝盖才不至于倒下。

“奶奶过世那么久,又是沈妙吉惹出来的祸事,你实在不该瞒她——还隐瞒了我们所有人。”连越的目光冷冷落在他脸上,说:“欢喜凡事为他人立场考虑,对你更从无所求。可能就因为这样,很容易被误解为潇洒凉薄,都觉得她万事也承受得起。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你与她这场纠葛,实在已经耗光了她全部的心血力气。她也会患得患失,被折磨到面无人色,只是这些,统统不肯让你看见。没有人是金刚不坏之身,经得起钝刀割肉,你适可而止吧。”

此话一出,沈望的表情和动作都停滞住。良久,才用冻僵的手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又发现能打火的东西都落在楼上。他蜷缩手指,把烟盒揉碎在掌心。明知什么都握不住了,却不知道松开以后要如何面对空白。

“只要她能消气,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可她那么狠心,就是不肯再给我机会……”

连越气得一手指上他面门:“你俩究竟谁够狠你心里没点数?现在说这种话,还是个男人吗?恕我直言,就算你现在马上公开宣布跟吴丝桐解除婚约,也很难挽回。问题是你能吗?明眼人都清楚,你不能,你根本做不到。欢喜也明白,她主动退出,是不想难为你一丝一毫。”

沈望无言以对,泛白的指骨把膝头抓得全是褶皱,真觉得好冻。

“所以我也没办法。当初你跟吴丝桐订婚,说来也算是为救她,我们全都替你瞒着。可你一拖再拖,瞻前顾后不肯早下决断。还有那女明星,到底几个意思?别说什么逢场作戏为了缓解压力,只会让我看不起你。”

连越脸上的嘲讽渐渐变成苦笑,终于平静道:“那么多人肯为她用心,她只爱你。她想要给你最好的爱情,好几次连命都快丢掉。现在请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放她一条生路。”

过去的情分。意思是,都过去了,如同指间流水浮沙,虚空中难以捕捉的风。圣经里说,爱如捕风,从来都是沉重而无望的事。

凛冽风声在耳边呼啸,沈望脑子里全是乱麻,仿佛听明白了,又仿佛不明白。心被一只手凶狠揪扯着,疼痛、懊悔、疲惫、不能自主地虚弱。

“欢喜不是会做傻事的人,你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还有,看好你家里那些人,她现在已经有了……”连越顿住口,不肯再泄露更多,转过话头道:“有了自己的决定,只想离你们远远的。再搞出什么意外,我保证你后悔一生。”

丢下这句含有深意的话,便径自驾车离开。很久以后沈望才知道,那并非威胁,而是提醒。

颠沛从未停息,欢喜再一次无家可归。

她不肯再麻烦连越和甄真,路边看到一家酒店,便随手一指,“在那里放我下来好吗?”

甄真当然不肯,拗不过她执意坚持,只好柔声相劝,“要不这样,我找个好一点的地方,你先暂时安顿,然后叫绿萝来陪你?”

欢喜想也没想就说不要,“你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别再为我折腾。我只想找个地方休息……缓过来再做打算吧。”

连越回到家,果然只见甄真一人,无需多言便明白怎么回事。问清楚酒店地址,皱眉道:“就让她自己冷静几天吧,这种时候,谁去劝用处也不大。”

负伤的野兽,要找个黑暗的洞穴藏起来,是唯一能做到的自保。欢喜只觉得累,快死了,没有余力应付任何风吹草动。

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同沈望深深相连,现在像被天雷劈裂的树干,只剩下焦枯的残枝,丑陋扭曲。即使萌生出嫩弱的旁枝也是徒劳,只会反复提醒当初失掉那一半的惨痛。

沈望就是那样的男人,是她选择爱上他,带着飞蛾投火般的盲目剧烈纵身扑入。或许他从来也没有变过,只不过不是她以为的那种模样,她也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LpNSyjR0m3oc38aedodRzfEWvMD6sTb8pRsEMUDP6iYT41i/Mv1hL/UXe7C1l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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