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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折戏 浮沉各异势

吴丝桐借机煽风,当着沈顾北的面挑唆道:“沈氏缂丝从来只有代代相传,祖训不是早就立下规矩,不能随便教给外人的吗?她这样瞎胡闹,简直数典忘祖,明摆着不把沈家放在眼里。就为了搏个好名声,什么聋的哑的都往里塞,把行业搞乱了不说,还糟蹋东西。”

上一辈的恩怨,吴丝桐从沈妙吉口中早已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心知这是老爷子的逆鳞。谁知沈顾北并未气恼作色,反而饶有兴致地问左一鸣,“你怎么看?”

左一鸣向来慎言谨行,除了笑笑之外无所表示,只道,“时代不同了,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

左珈陵眼色机灵,立即接道:“要我说这也是个办法。总说要传承,没人怎么传?沈爷爷当年从家里跑出来创业,没少挨那帮遗老遗少的骂吧?都抱着祖训墨守成规,才是真糟蹋了好东西。”

话还没说完,沈妙吉故意撞他的胳膊,压低嗓门怼一句:“你懂什么,吃那么多也堵不上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左珈陵被她冷不丁一撞,手中的汤匙掉在地上。他忙弯腰去捡,再坐回来时就变得很沉默,有点魂不守舍。

吴丝桐狠剜他一眼,将脸别转过去。

沈顾北再未开口,神情也没有变化。昂山廷看不出他是否对此事不满,蹙眉拽了拽沈妙吉,示意她收敛些。她闷闷地哼一声,暗中责怪他多事。

晚餐在尴尬中结束,老爷子已有八分倦意。

吴丝桐又客套了几句便起身,忽然听见身后隐约的对话。沈顾北边走边对左一鸣道:“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戈雅在海宁的那条线,不如就给他们做。”

戈雅是手望旗下子公司的副线品牌,年度服装企业百强之一。

吴丝桐惊诧地顿住脚步,下意识回过头,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可是视线跟昂山廷交错的瞬间,才确定对方同样也听到了。

苍老的身影在屏风后消失不见,她还愣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沈妙吉来挽她的胳膊,才强颜欢笑地离开。

这是吴丝桐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她在沈家的分量,远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重。甚至在沈顾北眼里,还比不上从未过明路的沈欢喜。从两家结盟那天起,她如履薄冰做了多少事情。大刀阔斧地改革,不在乎得罪人,恶名全部自己来背。利润总额以肉眼可见的数字在增长,说是力挽狂澜绝不为过。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落得这样的冷遇,说到底还是因为沈望。本该跟她劲往一处使的未婚夫,对她压根缺乏尊重,更没有丝毫呵护与抬爱。总是她厚着脸往这边跑,却经常连他的面也见不着。日子长了,沈家上上下下都不是傻子,难免瞧不起她。

那天晚上,她借口还有事,自己开车回了市区。沈妙吉知道今晚闹这一出,吴丝桐心里肯定不痛快,也不再强留。

婚期定得很仓促,沈妙吉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婚礼,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来同情别人。她带昂山廷回到自己房里,比较各种场地和流程策划的优劣,挑来挑去都没有合心意的,不是这里不好就是那里差一点。

昂山廷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看起来却像有十二万分的耐心和重视。偶尔提出几个不痛不痒的建议,一切凭她的喜好定夺。

九点半左右,他给沈妙吉热了杯牛奶,“喝完好去睡了。”

沈妙吉正口干舌燥,接过来喝了大半杯,嗔道:“还早呢,你再陪我一会儿。”

昂山廷语调温和却坚持,“别闹,真的不方便。”

“就会装模作样,没见过比你更古板的人。”沈妙吉顿感失落,认为他最在意的是做给外人看的功夫,她的心情却无足轻重。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同一所宅子里,确定关系以后反而要避嫌。准确说,是昂山廷主动自觉地回避。他从未留宿在她房中,举止亲近而节制。无论人前人后,都是谦谦君子,谁都挑不出半点差错。

他嘴角轻扬,却道:“我是没什么,就怕别人看轻你。”一番深情款款,全是为她考虑。

说罢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细心地拢好纱帐。

“也是……以后搬出去自己住,看谁还敢乱嚼舌。”沈妙吉钻进被子,一只手还勾着他的手指咕哝,声音越来越低:“多嘴的人最讨厌,就像左珈陵。什么有人没人的,沈家还怕没人么?我们很快会有自己的孩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昂山廷笑而不答,替她掖了掖被角,“多睡美容觉,皮肤才会好。这段时间更要注意休息,你也不想在婚礼上脸色憔悴吧?”

他的话仿佛有魔力,沈妙吉眼皮发沉,渐渐抬不起来,四肢却轻得像漂浮在云朵深处。真奇怪,连十点都不到,怎么突然就困成这样。

昂山廷把灯摁熄,四周浸入昏寂之中,沈妙吉绵长均匀的呼吸缠绕耳畔。轻手轻脚关上门,他脸上温存的笑意一秒消失,就像卸下一张面具那么利索。

午夜十二点,对公主施展的魔法砰然结束,却在另一个地方继续上演。

昂山廷悄悄离开云容山庄,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吴丝桐密会。

酒店房间华丽静谧,桌上燃着十几根香薰蜡烛。吴丝桐也不爱开灯,他们都是习惯了黑暗的人,躲入洞穴深处才会觉得安全。

吴丝桐温柔地缩入他怀中,“这么晚跑出来,万一她发现了要怎么解释?”

“她睡得很香。”昂山廷想起牛奶杯里加的那一点料,“只要天亮前赶回去,就不会有人知道。”

“你会很快和沈妙吉有孩子吗?”她又问。

“我无所谓。”这次他答得有点犹豫。

“为什么?沈家很期待孙辈,沈望年纪也不小了,连结婚也不愿意。多少世家子弟为争遗产都用过这种手段,连混娱乐圈的都肯娶进门,又不新鲜。如果沈妙吉能尽早生下孩子,对她对你都是好事。”

“岂不是抢了你的机会?”

“我哪儿还有什么机会。”吴丝桐无奈地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沈望不愿意。他宁可跟小戏子厮混,也懒得多看我一眼。”

“那你自己多注意。万一怀孕,不可能说是他的,还会给他解除婚约送去绝佳理由。”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万幸,你是医生。”又道,“那种药还在给沈妙吉吃?时间长了毕竟对身体有影响。还是说,你真的打定主意永远不要跟她有孩子?”

昂山廷一直把少量的米非司酮研磨成粉,偷偷加入沈妙吉饮食之中,令她所有的准备和期待悄然付诸东流。显然在这件事上,他们尚未真正达成一致。

“姓沈的孩子,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个工具。生命本身的惩罚已足够。”他嘴角动了动,泄露一丝伤感。

宿命不可抵挡,斩断它的轮回或许是凡人能够选择的最好方式。

青苍苍夜幕底下,霓虹肆意流转,浦江奔流向很远的地方。吴丝桐亲吻他的唇,怜悯而轻柔,如同抚慰经年不愈的流血和疼痛。昂山廷整个人都是暴露在空气里的,巨大的伤口。

不爱则生厌弃,连带着排斥拥有后代。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如何去创造新的生命

“可怜的妙吉,她为了备孕,连今年秋天北美的狩猎也不肯参加。”提起金尊玉贵的沈二小姐,吴丝桐口气里有点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她拥有太多幸运,人生在世总会有所缺憾,不可能什么都随心所愿。”

“沈望不也没去?他心里清楚,一旦离开自己真正的猎场,再回来恐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低头看着她,手指沿着面庞轻轻滑过,几许审视,几许怀疑,还有些微迷惑,“你好像也不大愿意我跟沈妙吉有孩子。”

吴丝桐咬住他的指尖,柔软的舌尖比蛇信子更温润缠绵,半真半假地说,“若有得选,我更愿意生下我们的孩子。”

昂山廷眉心微蹙,这想法无疑是危险而诱惑的。她过界了,可他竟不敢细究自己的心。

吴丝桐察觉他的矛盾和惊讶,甩甩头轻松道,“跟你开玩笑的,别那么紧张。痴男怨女捣糨糊,不是我们这种人合适的戏码。”

昂山廷掩饰地转过头,摸出烟来点,递了一支给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沈望很擅长猎熊。棕熊是比黑熊更凶猛危险的动物,第一枪没打对地方,势必攻击到不死不休。它们也不吃死物,不像狮子老虎直接咬喉,会把猎物活活撕开再吞进去。”

“那如果被熊缠上了,该怎么办?”

“跑是跑不掉的,虽然对打也没多少胜算,总好过坐以待毙。”他的侧脸笼罩在淡蓝烟雾里,俊朗而朦胧,“我小时候,只见过一个熊口余生的人。激怒的熊扑过来,要先护住头和脖子,最好的做法是主动递一只胳膊给它咬。它咬住就不松口,直到把整条手臂撕下。趁这片刻,另一只手握紧匕首捅它的头脸和眼睛,或许还有机会逃生——胳膊肯定别想保全了。跟命比起来,也不是那么重要。”

利齿撕咬之中,血肉横飞骨头碎裂。兽口求生的人要忍受惊恐、剧痛和失血,判断出手的最佳位置,并且无论如何,不能松脱手中的匕首。失去利刃,失去一切。

惊心动魄的厮杀,在昂山廷的描述中很平淡,但话里有话,透着不可捉摸的危险。

“我看出来了。”吴丝桐极聪明,“让沈欢喜把那些人都带走,并不是退让服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等于主动自断一臂,以图博取将来。”

“他对熊很了解,也比熊更危险。光咬下手臂还远远不够,要是不能抓住机会,结果就是被撕成碎片,死无全尸。”

“今天出了点意外。”吴丝桐烦躁地摁熄烟头,“那个左珈陵。”

“他本来就是沈望那边的人,自然要敲几声边鼓,算不上意外。”

“不是……”吴丝桐觉得惭愧,不禁垂下头藏住表情,“我不知道他会突然去捡那把勺子……你说他有没有看见?”

昂山廷的脸色阴晴不定。

桌子底下,吴丝桐的腿跟他紧挨在一起,还勾住了脚踝。私下传情,真是胆大包天。可她总爱在沈家人眼皮子底下做诸如此类的小动作,有种冒险和挑衅的刺激。

左珈陵弯腰捡拾东西,不过是数秒之间,她已飞快地收回。就一眨眼功夫,还隔着几乎垂落在地的餐台布,他到底看见什么没有?吴丝桐绞尽脑汁回想左珈陵当时的反应,似乎没什么反常。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任何,他又不是三岁小孩,面上不形于色总能做到。

记忆在此时变得不可信,越想越不确定。一时觉得不至于,一时又担心那只是一厢情愿的侥幸。

这么低级的错误,要善后却太难。她很自责,既后悔也怨自己多事。昂山廷却没有出言责怪,他知道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想找出办法解决。

两人互相凝望良久,他眼睑轻微抖动,终于开口道:“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当他看见了。”

她心里不安的念头愈发强烈,“要把他处理掉吗?这事太严重,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沈望必定信他。一次失误,足以毁掉两桩婚约。”

话虽如此,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最妥当。左珈陵是左一鸣之子,第三辈里数得上的人物。什么威逼、利许、恐吓、哄骗拉拢……这些寻常手段,对他毫无作用。

“不要着急动他。”昂山廷迅速恢复冷静,“现在这局面,就算沈望怀疑,也有许多顾虑,不敢轻举妄动。”

“是我大意了。”吴丝桐忍不住攥紧拳,“对不起。”

“一个无法证实的把柄,是双刃剑,很难用得顺畅。”他安慰似的抚抚她的背,“我曾是沈家的养子,很快又要成为沈家的女婿。而你是沈望的未婚妻——这种谣言一旦传出去,不仅是伤体面那么简单,左珈陵没那么蠢。”

“他要是只告诉沈望呢?甭管真的假的,沈望一定会从里头大做文章。”

“那么沈妙吉就会认为,她哥在用一个特别无耻还毫无根据的借口,试图破坏妹妹的婚姻,顺带解决他自己压根就不想要的未婚妻。沈顾北还能活几年?说不定全家都会这么想,觉得他为了争遗产无所不用其极,亲妹妹干兄弟一起针对。沈望只能暗中调查,但他什么也不会查到。只要拖到我跟沈妙吉顺利结婚,剩下的事就都好办。”

吴丝桐默然松一口气,堵在心头乱七八糟的担忧稍微平复。

昂山廷脑子里的那根弦却仍未放松,“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左珈陵,以后再慢慢料理不迟。可有件事要是解决不好,就没有以后了。”

吴丝桐明白他指的是谁,意念却很消沉,慢悠悠说:“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呢?按说再过三个多月,就是承诺该兑现的时候。可沈望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不是背信弃义又是什么?他打定主意不要娶我。沈老爷子的态度你也看在眼里,说不定他家就早就想把我这个不受待见的未婚妻换掉,让沈欢喜取而代之。”

“这确实是个危险信号。”昂山廷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仿佛要看穿她,“可我认识的吴丝桐,不是那么容易退缩的人。”

这话并未激起她的斗志,口气中反而有些倦意,“沈欢喜现在病也治好了,在外面生龙活虎想干什么都行。而我……已经对沈望再无用处。我的想法,我做的每一件事,统统跟他的意志相违背,他恨不得把我远远甩到天边去。”

“现在甩开你,他失掉的就不止一条胳膊。”

“不是现在,早晚如此。”

他听完这一大堆丧气话,无声地摇摇头,紧接着骄傲地笑了,表达他真正的态度,“加入手望至今,你的每个想法都得以实施,做的每件事都卓有成效。你的能力毋庸置疑,功绩有目共睹,谁也不能抹煞。何必在乎沈望怎么想?你只是要他娶你,又不稀罕他来爱你。”

昂山廷将她重揽入怀,话里有难得一见的诚恳。他确实发自内心地欣赏吴丝桐,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长成现在这样,可这样的她,更令他觉得亲近。跟同类在一起,比较不容易孤独。

昏黄的烛影落进她眸子里,荡出脆弱的涟漪,“沈望跟谢桥出双入对那么招摇,沈欢喜都能忍住不闹腾,我当她多有骨气,这不是挺会做小伏低看眼色嘛?就算把订婚的事捅到她面前,恐怕也能假装听不懂——我反而失了最后一张底牌。”

“她是个孤儿,从小什么都没有,自然懂得抓住身边最有价值的东西。不管骨子里多清高,这是本能。在沈望心里,小明星未必能跟她相提并论。”

“有她在一天,我心里一天不得安宁。沈欢喜到底有什么好的?那些男人全为她牵肠挂肚。沈望、连越、江知白,连叶秋成也迷昏了头。”

吴丝桐弯起嘴角,惘惘地亲吻他脖子上的皮肤,“你说,他们爱她什么呢?爱她冲动莽撞?爱她异想天开?还是爱她手段拙劣能激发保护欲?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她。都是被收养,命就那么不同。要是在吴家长大,她恐怕活不到成年。谁都护着她,帮着她,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手不沾尘地得到一切。”

“我又不爱她,怎么会知道。”昂山廷总是能准确地捕捉到任何一点关键信息,思忖着说:“吴家……到底如何亏待了你,说得像龙潭虎穴一样。是继母待你不好?”

吴丝桐沉默一会儿,避而不答,反问:“那你有爱过什么人吗?” Rbhen0QUKvT/rzYu0VIj7jeyV8ZD+779+CjJfNLvY4KuB+sGOxQhN45SfOPxuvQ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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