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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折戏 秋成景明

欢喜纠结了好几天,在公司里跟叶秋成碰面时,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可她答应了景明要保守秘密,又不方便主动开口去问。

作为设计师,对每一件亲手创作的作品都视如己出,希望这份美能被更多人看见,被欣赏和珍视,她是能够设身处地理解的。团队是一个整体,最重要的是互相认可,彼此成就。

景明带来的手稿,确实有惊艳独到之处,让人难以拒绝。为什么不呢?她想起以前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世上有一种东西,它是对的,它是好的,只因为它是这样的。”

两兄弟亲密无隙,或许这也是叶秋成的意思。欢喜从来没忘记,这个项目原本是属于叶秋成的。既然他抹不开面子,不如她主动退一步成人之美。

设计最终成稿,江氏酒业的态度非常爽快,直接全款到位,开始定制生产。欢喜保留了叶秋成的绝大部分创意,只在细节处稍做改动。图样的主体是仙鹤口衔高粱穗,在九天之上破云而出,寓意“鹤穗(贺岁)千年”的吉祥。她在里面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大多是元素点缀,力求烘托主题,不至于喧宾夺主。

让欢喜略感意外的是,叶秋成看到这份设计,反应极为平淡。准确地说是毫无反应,就像压根不认识。他已经表明态度不肯插手,果真连褒贬也不落一词,只道:“这活儿既然完成了,就把全部精力放在竞标上。螺钿织上手不易,还需要多花时间让他们适应,你得盯着。”

这款缂丝原浆酒,最终定名为:“匠艺▪秋成”,完美契合了秋酿酒的主题。

叶秋成知道这事的时候,织料已完整成型,连礼品酒袋的样品都做出来了。他简直莫名其妙,直接冲出门去找她,想问清楚怎么回事。却发现景明先他一步站在欢喜面前,比手画脚的样子比打架还夸张,“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自作主张?!”

她差点被他挥舞不停的胳膊打到,仰着身子倒退到窗户边,说:“叶总监为这款酒的设计付出了很多,我只是不想让他的名字被彻底抹掉。不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难道会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景明苍白的面孔涨红,只会急躁重复:“这不行!我不同意!”

欢喜揉一揉眉心,“我再提醒一遍,这两个字未经注册,在法律上并不构成版权法意义上版权。意味着谁用都可以,它甚至不能成为商标。我真的很奇怪,这不是你一直想看到的吗?自从采纳你的建议,我还专门去找宣传部门的同事谈过,我跟叶总监合作完成的设计,不能只归在我名下。现在所有广告、宣传物料都开始投放,一旦进入市场绝不可能更改。”

景明气得原地抓狂,抓起她的电子数位板想往地上砸。高举在半空,却遭了急冻般停住。

两兄弟一起生活多年,彼此有灵敏感应。景明察觉到身后锐如芒刺的目光,惊却扭头。叶秋成淡定上前,把东西从他僵硬的手指里生掰出来,原样放回桌面。

他没再看多小弟一眼,只对住欢喜,“这算是给我的补偿吗?还是先斩后奏的那种。”

欢喜完全搞不懂他们在闹哪一出,无奈叹气,“给产品定名,我有完全决策权。你非要觉得是补偿或者讨好,都随你。不过你俩能不能先把意见统一一下,再来兴师问罪?”

“太造作。”叶秋成嘴角含笑,语气冰冷轻蔑。言罢拽住弟弟就往外走,力气大得惊人。

景明死活挣不开,被直拖到走廊尽头,重重扔在一丛龟背竹盆景旁。

叶秋成蹲下身,把脸凑到小弟面前,眉眼逼得很近,“还要我说几遍?不许再去掺和,她跟江氏酒业的合作与我们无关,听懂了吗?”

虽然表现得冷漠嫌弃,他心里其实很有些为欢喜感到委屈,觉得她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景明必然去跟她说过些什么,她出于道义和天性里对公平的执着答允了,尽力想呈现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可景明仍然觉得受到讽刺,跑去她面前撒泼大闹。

所以她会用那么不解又失望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才是策划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借弟弟之手得了便宜还装清高的可怜虫。

叶秋成入行十数载,提起他的作品和资历,业内无人不服。可因为这件事,他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面对沈欢喜。甚至在那样的目光下,觉得惭愧不安。

“是你去要求她在合作里挂上我的名字?在我明确表示绝不参与这个项目之后?”

“哥,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这么搞后果会有多严重……我真的没想到……”

景明的愤怒缺乏支撑,像个虚张声势的气球,针一戳就泄了。脸上更多的是畏缩及恐惧,小时候犯了错,就常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不知道什么?”叶秋成一口气梗在心口,眼珠子灰而沉静,很慢地问:“你到底还瞒着我干了哪些事?”

景明突然安静下来,慌张地爬起身,“一定要阻止她,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完转身往电梯方向撒腿狂奔。叶秋成脚下一滑没追上,趔趄着喝问:“你到底要去哪儿?!”

他边跑边把手伸在半空划拉,“去找吴丝桐,只有她能帮我们。”

那天晚上,叶景明后半夜才失魂落魄回到家。

门没锁,一推就滑脱。楼道感应灯坏掉了,一闪一闪发出滋滋电流声。他连鞋都没心思换,木杵杵站在门口,像一只找不到光线扑腾得筋疲力竭的飞蛾。大哥就坐在黑暗里等,一言不发,也不催促,只等他自投罗网。

僵持了十几分钟,景明才鼓起勇气走过来,扑通跪在他面前,把脸埋在他的腿上,浑身无法抑制地颤抖。

“哥……对不起……”

叶秋成沉默不语,抚摸他头顶刺挠挠的短发,心底被沉重的不安和失望占满。一定有些什么,在无法挽回的崩坏之中,他想。

景明嗓音充血嘶哑,只会不停重复道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真的……我再去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不管你去求的是什么,吴丝桐拒绝了你,而且毫无商量余地。对吗?”叶秋成悸然低叹,“无论你跟她私下有过怎样的交易,她都已经达到目的。”

他仍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不难猜到结局。满室微光之中,叶秋成垂目坐着,一声不吭等小弟开口。

景明双手捧头,面容因激怒而扭曲,“都是沈欢喜的错!她强取豪夺在先,为了堵住别人的嘴又假装大度害了你!我只想让她受到教训,你知道的……当时……”

“够了!”叶秋成截然喝断他,“自圆其说就可以把责任都推到不知情的人身上吗?为什么你总觉得自己毫无过错?项目交给她是公司的决定,我都接受了,谁让你一而再地多管闲事?!你这次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说!”

景明浑身冰凉,只觉非常恐惧,一下一下左右开弓甩自己耳光,边打边嚎啕:“我知道错了……哥你别离开我,我、我什么都可以去为你做……真的什么都可以……”

但做什么也晚了。

吴丝桐的邀请,是从深渊里伸出的触手,色彩斑斓令人目眩。一旦被缠住,才发现还有更多可怕的吸盘藏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那份所谓的叶秋成手稿,只是精心打造的诱饵,利用景明的怨恨和欢喜的内疚,铸成弥天大错。如今局面,远比吴丝桐所预期的更为丰厚,简直是意外之喜。

她原本只想把抄袭设计的天雷劈在沈欢喜头上,腾出手再收拾叶秋成。万没想到,沈欢喜脑子发热,竟一心要为他人做嫁衣,还用了兄弟俩的名字来给作品命名,生生把叶秋成也拖进浑水。这下一石三鸟,谁都别想跑。

更可笑的是,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景明还异想天开地试图求她高抬贵手。

“愚蠢!”叶秋成把拳头捏得劈啪作响,“你在外面瞎跑一晚上就是去找吴丝桐?她凭什么帮你?她等这个机会不知道等了多久,巴不得把你我一网打尽全都踢走!从她开始搞那个什么缂绣一体,陆陆续续逼走了咱们多少人?你脑壳发昏去信她的花言巧语?这么做,是不信不义卑鄙无耻,还要把整个团队全部拉下来,给你冲动自私的报复陪葬!”

叶秋成猜得没错,小弟实在鲁莽天真,送上门去不过自取其辱。

陷在柔软沙发里的女人缓缓抬眸,柔若无骨的手只是漫然一挥,便结结实实粉碎他最后一丝幻想,“你现在来同我讲这些,改变不了任何事。当初谈好的,东西给了你,你去想办法让她用。至于为什么又把你哥牵搭进来,那是你跟沈欢喜之间的沟通出了问题,我无须为此负责。”

隔那么远,都能看到景明乌青的嘴唇一颤一颤,疏于练习的发音,同样干涸皲裂:“不要这样做……这会、会毁了我哥……他从头到尾什么也不知道!下次、下次还有机会,我保证、我以后都听你的……”

“那我只能表示遗憾。”吴丝桐不耐烦听他怪异的发音,皱着眉满脸嫌恶,“该收网的时候怎么往回撤?现在临门一脚你说要放弃,哪还会有什么下次。讲道理,殃及池鱼又不是我故意造成。非要怪,就把这笔账继续挂在沈欢喜头上咯。”

说这些话时,吴丝桐神情悍然,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残忍的快活。谁让叶秋成上次不识抬举来着?明明给了台阶,非要跟她对着干。拔掉一枚眼中钉,顺捎去掉叶秋成这根肉中刺,缂丝团队群龙无首,马上就沦为一盘散沙。

到嘴的猎物,谁肯轻易吐口。叶景明终于模糊想明白,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吴丝桐不再搭理他,低头细声讲电话,小腿交叠着别过一旁。那腿纤长笔直,包裹着蕾丝袜,仿佛镀了层柔雾的光。足尖随意晃动,把一只鞋踢落了,镂空花纹里隐约可见酒红指甲。

实力悬殊的较量,叶景明毫无疑问败下阵来。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无措得很。可吴丝桐的电话煲起来没完没了,偌大的办公室里仿佛没他这个人。

吴丝桐甚至没让秘书前来驱赶,完全无视的态度更令他难堪。

他兀自怔忡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拉开门。

吴丝桐一手捂住听筒,突然扬声叫住他,“哎,等一下。”

他以为还有希望,猛地刹住步子,目光满是祈求。谁知她只是问了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沈欢喜她最近,还有没有动不动就跑去卫生间吐啊?”

“……没有。”景明不解地摇头,“上次是因为给她吃了塞榴莲肉的生煎,后来我哥不许我再——”

“那最好。”吴丝桐唇角若有所思地一顿,扯出一缕含义不明的温柔笑靥,示意他可以走了。

景明出了公司,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天地之大只觉无处容身。手机响个不停,他连看一眼也不敢。磨蹭到凌晨一点多,实在用光了力气,才打辆车回宝山。躲是没用的,大哥还有房子的钥匙,他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

原来叶秋成生起气来有这么吓人,在他的震怒面前,景明连呼吸也感到困难,堪比被五指山禁锢的猴子。

“我、我去求陶师傅想办法,他一定不会不管我们……”

手势还没比完,就被叶秋成紧捏住下颌,牙关迸碎般刺骨的痛楚,刺得他脑仁都发麻。一只助听器在挣扎中被碰掉了,要很艰难很艰难,才听清大哥在耳边森然警告:“要是敢用这件事去打扰他老人家,我这辈子不会再见你。”

大哥离开好久,景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瘫坐在地。五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绞碎又掏空,无法恢复知觉。

叶秋成不愿回家,又打车回到公司,在大堂待了一个多小时。头顶水晶灯发出刺目的光,值夜保安时不时警惕地瞥他一眼。这个头发蓬乱神情憔悴的男人,裤子发皱,领口还有揪扯的痕迹,跟白日里衣冠整洁出入大楼的叶总监截然两样。

欢喜这会儿应该还在加班吧。他应该怎么讲清楚这件事?必须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呢?还能再做什么?叶秋犹豫不决地刷卡上了电梯,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眼睁睁看着洪水即将没顶却无能为力。

到办公室门口,空空敲了几下却无人应。工作间灯还亮着,他继续往里寻,果然见她还站在长长的原木操作台前,把物料分门别类整理放好。

螺钿缂织成品奢美,材料也相当靡费。纯金、银丝按克算,属于公司财物,每日的领取和消耗都有专人管理记录,杜绝偷窃中饱私囊。

然而到现在,能完成这项高难度技艺的匠人也极为有限,欢喜和叶秋成是团队里唯二的带领者。其他上手较快的不超过五人,做得最好的是小胡子虞琮平。

这就造成了物料的耗损相当严重,一旦织错,螺钿丝挑出来即刻断裂,就得再用一根新的。价格之高,连最好的熟蚕丝也无法并肩,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螺钿丝报废太多,必然耽误进度,又会给有心之人递去成本压不下来的口实。欢喜主动承担了绝大部分缂织任务,每晚还要拿出三个小时,手工备置次日要用的螺钿丝——这东西太精细,同样无法用机器完成

有着独特光泽的鲍鱼壳,珍珠母贝,能随着角度和光线的不同,变幻出比彩虹更斑斓绚丽的色彩。

坚硬的贝壳,通过精工切割打磨,变成颗粒或薄片,才能镶嵌在器物中作为装饰。

“螺钿”一词中,“螺”指“海贝壳”,“钿”则是一种工艺。螺钿工艺从古代中国传到东洋,在日本作为漆器装饰工艺,一直留存到现在。长达千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人想过把贝壳织成面料穿上身。

把这种技术跟传统纺织技术相结合,就是欢喜现在要做的。

贝壳片打磨至0.1mm左右的薄度,从工厂运送过来,她再把它们小心地贴在柔软的和纸上,最后用工具将其切割成细丝,阴凉处晾着,湿度全靠手感经验去掌握。太干了就发脆,太潮了贝壳会从和纸上剥落,整根报废。

寻根溯源,螺钿织的技法取于唐代的“引箔缂丝”,是一种经线和纬线交织而成的平纹织物,螺钿缂丝则是将本来作为缂丝织法中的熟丝纬线,替换成了螺钿丝。既能够保留珍珠母贝和鲍鱼壳的天然纹理,又能变成柔软的面料。

团队里也有手艺还达不到要求的,无法加入竞标研发,备料这些事就交给他们来做,但欢喜总有许多的不放心,定要事事亲力亲为才觉妥当。

她在灯下的影子好薄好静,有条不紊地忙碌,从这里到那里。有时保持低头的姿势许久,困得一个接一个打呵欠,手掌用力揉搓两腮。

叶秋成心一抽,就这么远远看她,眼睛眨也不眨。

欢喜正挑拣着粗细均匀的螺钿丝,燕子衔泥似地,将近半小时才握了一小束在手。忽觉眼前莫名一暗,差点吓一跳,猛地抬起脸。

“你怎么回来了……有东西忘了拿?”

叶秋成下意识点点头,很快又摇头。胳膊一松,臂弯里皱巴巴的外套被随便扔到地上。

她也没想别的,弯腰给他捡起来搭在椅子上。看一眼表,惊呼道:“都这么晚了!你肚子饿不饿,我请你去吃宵夜吧?上次回是你偷偷请的客,这次——”

“你认不认得出,那份手稿到底是谁的作品?”他带着周身室外的寒气打断她,眼神却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5v0QvTgIObAXjJKWHHhC/fs6vDKl0WoPPtobCFKiYCRLC1YmO/UXNRHvS1uWcw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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