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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折戏 寥寥几回转

傍晚回去的时候下起山雨,由疏渐密。沈望没开车,脱下外套挡在她头上,在雨里走了很远才遇到一家便利店,买了把透明雨伞。

淋得半湿的两个人跳上路面电车,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会心而笑。霓虹远远近近,行客匆匆撑伞而过,像一朵又一朵安静的浪花。她很迷恋这样的天气,身心都舒展了。人和人之间,不用靠得太近,也不至于离得太远。

行至终点站,离酒店还有一段距离。欢喜挽着他在雨中漫步,一脚踩在水洼里,看水花四溅沾湿了裤脚也觉得开心。

蓬勃的生命力重新灌注进她的身体,跟这烟火人间如此相宜。忙着去听、去看、去感受,对世间万物有了全新的理解和感知。

她很好奇为什么在电子通讯发达的现代社会,日本街头还保留了那么多老式电话亭,跟在年代电影里看到的一样。沈望告诉她,那是出于防灾需要。岛国多地震,有大的自然灾害来临,移动设备所需要的信号很容易全面瘫痪,但公用电话基本都能使用。

欢喜听完,觉得很感动。日本文化尤其尊重个人空间,是个崇尚互不打扰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界限分明。有事自己解决,给别人添麻烦是很羞耻失礼的行为。而这些平日无人问津的电话亭,就像一座座灯塔,用老旧而不合时宜的固执,坚守着最后一丝牵挂和慰藉。

它风雨无阻地站在那里,意思是:哪怕外面天塌地陷,我也要找到你,确定你平安。

说话间,有个骑着自行车的老婆婆在暴雨中靠近电话亭,身披雨衣,帽檐下露出苍苍白发。老婆婆停好车,走进去从怀里拿出拍纸簿,凑近了去看上面记录的号码,然后郑重小心地按下一串数字。

这画面有种耐人寻味的暖然惆怅。谁是她垂暮也难以忘怀的惦念,在暴雨的深夜里一定要找到的人?

欢喜远远地看着,对他说:“我不住医院了,只是定期要去复查,不用24小时看护。不如……给小楠放个长假吧?”

“唔?”沈望有点意外,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提这个,“小楠跟你相处得很好,比较熟悉。不过她这段时间确实也很辛苦,带薪长假是合理要求。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总要有专业人士贴身照看才行。至于换谁,我会让左秘书再安排。她想歇多久?”

欢喜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小楠的心事她一直惦记着。周赫文被昂山廷推荐,远赴新加坡参与政府性质的保密实验项目,走得特别突然。他俩的感情就此莫名其妙搁置了,连句交待都没有。这种搞不清缘故就被放弃的感觉太糟糕,骤失所爱,小楠其实很难接受。好像之前付出过的所有,都只是她单方面的事情。

虽然她很有专业素养,尽量不在病人面前流露消沉的情绪。但女孩子这种伤心,不需要看见就能明明白白感觉到。趁这个机会,欢喜想让她去趟新加坡,把心结化解掉。

沈望的模样像是有点无奈了,“你啊,自己还是个多愁多病身,哪儿来那么多操不完的心。”

他觉得不是多大的事,可欢喜不这么认为,“不告而别是很过分的!”

“他们的事我不清楚,之前也没听昂山提过。”沈望表情有点不自然,把视线调向别处,“或许周赫文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不能一起商量想办法解决?又不是古时候,等一封信要靠马跑上好几年。就算不爱了也应该当面说清楚,是对感情应有的尊重吧?怎么可以一声不吭走掉。”欢喜不自禁就抱住他的胳膊,很为小楠不值:“周赫文走之前,他们连告别都没有过。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换了谁也想不通。让她担心、挫败、自我怀疑、毫无头绪地猜来猜去,是最无耻的冷暴力。她只想要一个答案啊,这不过分。”

秋雨的凉意激得沈望一个寒战。欢喜对周赫文的评价,让他感到没来由的恐惧。到底在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他停了一下,说:“如果周赫文就只是想结束交往,甚至没有理由呢。”

“那就把‘我要和你分开’这几个字,明明白白说清楚好了。不要让另一个人留在原地,很久都走不出来。如果我的爱人突然消失,肯定天涯海角也要找个遍。爱情的基础是彼此信任对不对?我不会第一时间觉得自己被玩弄抛弃,只会想他是不是遇到大麻烦,是不是出了意外……找不到,我不甘心。”

他垂了眼,“……找到以后呢?太残酷的答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有没有那句话,真的那么重要?”

“重要的。”她屏息了好几秒,认真道:“有时候执着不是为了挽回,不是去徒劳地撒泼打滚要死要活,而是为了放过自己也成全对方。说清楚了,就能问心无愧地放下,继续以后的人生。”

沈望承认自己对这些感情里的复杂一窍不通,他可以游刃有余地玩弄人心,却在面对此生唯一一段爱情时进退失据。以前一直觉得两人的关系里,他才是占据主动的一方,其实很多东西都是她一点点教会他。如何相待,如何相爱,深刻地镌入血肉。

这份毫无保留的坦荡真挚,让他越来越难以面对。就像一个适应了黑暗环境的人,突然遇上强光,会本能地遮住眼睛。

“唉,我又在乱打比方。”欢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不会突然不告而别的。”

他还是怔忡着,久久没有回应。雨水噼里啪啦不断落在伞面,杂乱的喧哗也压不住心底惊涛骇浪。

“你怎么了?”她终于察觉,疑惑地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是不舒服吗?”

“……没事。”沈望回过神,掩饰道:“我一会儿给助理打电话,飞新加坡的机票明天中午之前会送到小楠手上,你可以让她马上准备收拾行李。至于去多久,让她自己看情况吧,把私事处理完再回来。”

电话亭里的老婆婆早已离开,欢喜拖着他的手默默往前走,觉得伞下这一方小天地无比温馨。自己的感情甜蜜融洽,就看不得别人受苦。希望小楠也能早日找到她寻求的答案,是分是合总要有个结果,可能这就叫“爱吾爱以及人之爱”吧。

沈望撑着伞柄,全部倾斜到她这边。不到二十分钟的路,从头到脚都湿透。

一进房间他就放好热水找出睡衣,催她快去泡个澡,淋了雨怕着凉。她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套间内的小浴室收拾清爽,正拿块毛巾站着擦头发。

欢喜钻进被子里,然后听见他说:“我后天得回上海了,晚上的飞机。”

“这么快?”

他倒杯热水放在床头,随手拨弄一下半干的头发,“要去赚钱养你。”

她张了张口,想起来沈望留在日本已经将近三个月,实在不算短。虽说不至于诸事不顾,也很有点荒废朝政的意思了。他以前还自嘲过,只要不用去公司,留在家里开视频会就算是难得休息。

几滴水珠落在手臂,凉丝丝。她往边上让一让,把腾出位置来,带着鼻音和他撒娇,“好冷哦。”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借口真差劲。

他扫一眼电子控制屏,促狭地挑眉,“现在室内温度调到了三十,还要再高一点?”

“好吧……”她老老实实承认,“我就是舍不得你。”

沈望笑笑,坐下来把她的小腿捞过来放在膝头,不轻不重地揉压腿肚。他没伺候过人,胜在耐心细致,力道拿捏得越来越好。白天走了太多路,腿难免有点酸胀。这么一按就松快多了,她舒服地咕噜,像只刚吃饱的奶猫。

按完了,便拉起毯子把她盖严实,“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欢喜不说话,侧躺着整个人挂在他胳膊上,腿还不由自主地往上缩。他察觉了,去探她的手和脚,确实不大暖和。女孩子血气不足,很容易畏寒。于是拉过她的手,揭开睡袍的交领塞进去捂着,一凉一热,血气阵阵上涌。

“等你暖和了我再走。”

原来被偏爱真的可以有恃无恐,谁也的借口也不比谁高明。欢喜抿着嘴偷笑,下意识摸了摸,皮肤细腻紧绷,块垒分明的腹肌很有弹性。

他闭着眼靠在床头,眉头微蹙,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别乱动。”

她羞愧地一边乱动一边发自肺腑地逼视自己,沈欢喜你可真是个祸害啊。平时走路带风那么酷的一个人,耍起无赖来也当仁不让。

空调温度确实太高了,她不再瑟缩,浑身都被升腾的灼热包围。索性两臂扣住他的腰,仰头亲吻他的嘴角。若即若离,小心翼翼的触碰。他没有拒绝,迟疑地回应一下,然后用力拢住她的肩,“要怎么样才肯好好睡觉,不是说以后不熬夜了?”

“可是……”她脸腾一下就红透,“没说不熬你。”

这回答让他瞠目结舌,拼命保存的理智快要一去不回。

欢喜心里知道,并不是为了迷惑他,只是太渴望亲近他。很爱一个人,到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地步,会抑制不住占据的贪恋。不留一丝距离,近到接近无限。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以前从来没有过,想想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男人在这种时候是不能退却的,怎么也得有所作为。他还在犹豫,心里充满了矛盾,知道不该再这样做。可界线早就突破了,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朝夕相伴的这段日子,即使她的健康状况已经恢复得很好,他也没再有过亲密的举动。这让她感到奇怪和不安,却不知该怎么问。

“我也不想这样……不想走。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可是没有办法,我不能来陪你手术,也不能来看你。以为熬过了那段日子情况会好起来,结果越变越糟……我真的尽力了。”

他低下头凝望,额头相抵靠得很近,目光温柔如水,“……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他话里的意思太含混,她其实听不太懂,只是紧紧地抱住他,吸了吸鼻子,“我舍不得你。”

脑袋变得空茫茫,只会重复这一句,“我真的很舍不得你……舍不得和你分开。”

只要她触碰他,那些武装了许久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的意志就会瞬间软化。

她脸红红的,痴迷的眼神里只有他,“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忘了,至少今晚不要想。”

上次看不见,什么都朦朦胧胧,无法化成具体的印象,疑幻疑真。现在不同了,可以真切地看到触到,用全部的身心反复确认,知道他就在这里。

次日清晨,大雨还在泼泼洒洒地下。落地窗被留出一道缝隙,新鲜湿润的空气悄然踱入,床头盐灯里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

欢喜醒得很早,一想到他明晚要走,睡意就彻底消散。刚要轻手轻脚地侧身爬起,手腕却被握住往回一拽。力道来得太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就重新跌入怀抱的最深处。

“……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拿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你偷偷摸我脸的时候。”

欢喜:“……”

雨水扑在玻璃上不断蜿蜒滑落,像一张欲言又止的模糊的脸。

平静绵长的呼吸声中,沈望低低问:“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是指哪里?岛国、医院、还是酒店?欢喜有点茫然。这段时间,沈望带她去过许多地方,风土人情的确引人入胜,却很难产生熟悉和亲近。半生漂泊无定,她其实没什么强烈的故乡依恋。总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往前,掉进各种难以预料的景况里,不得不随遇而安。

她迟疑地点头,手臂环上他的腰。如果没有他,哪里都一样吧。

沈望坐起身,低头一一亲吻她的手指:“不如以后就留在京都,日常起居我会安排人照应。你只管好好休养,什么都不用担心。”

爱情里的贪婪和野心,血肉之躯都难以抵挡。内心深处,他也不愿放开。

“啊?”欢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你很适应这边的生活,换个相对清净的环境,对健康也有好处。”

她被他说得一怔,这主意是打哪儿想起来的,难道爱看富士山就要把它搬回家里摆着。

他思忖着,“国内的行业状况不大好,我一个人要应付很很多事,已经非常吃力。我知道你一直想帮我,可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你现在回去,我没办法照顾好你。”

换言之,她的存在会让他分心,反而变成负担。又或许,有来自家里的压力。她瞬间被拉回现实,这些都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欢喜不接话,把胳膊挪下去横穿过他胸膛。心跳很近,世界很远。

“我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望给她拥了拥肩头的毯子,“我又不是十几二十岁,还不至于做不了自己的主。但有些事,没那么简单……我现在没办法解释,你给我一点时间。”

“可我留下来,能做什么呢?连简单的日常交流都办不到,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陌生的国度,未卜的将来,处处都充满不确定。

“语言可以慢慢学,然后读个MBA什么的。在国内怎么生活,在这里也是一样,你还是可以继续做缂丝。”他喝了半杯水,声音愈发清醒:“公司接下来会跟二玄社有长期合作,要是想做设计,也可以试着参与。”

他如此笃定,不是商量的语气。欢喜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而是已经做了决定。

“我能不能去看奶奶?”

沈望眼底一暗,不动声色道,“别急,等你头发再长出来一些。”

“那……打电话呢?”

他替她将枕头摆好,“躺下,免得背上受凉。”

“她还、还活着对不对?”好艰难才问出口,只感到一阵阵心悸。千万别是最坏的答案,千万。

“老人家上次发病很严重,留下后遗症,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

沈望的电话响起,他没有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接起来戴上耳机去了另一个房间。

欢喜这次得以顺利完成手术,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世上也是孑然一人。除了他,还有谁能依靠?即使再多惶惑,最后还是会接受这种安排。

沈望明知是自私,却怀着一点侥幸。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哪怕多一天也好。等空出手来解决掉吴丝桐,就算她以后知道有过这么一段波折,生完了气总会回心转意。 QsHlnqvfqe7yT9ETZs1+/gUlQHn4OLtW/f3pK236HnKkjbiPE/XP7LHS0crCFd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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