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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一百三十九折戏 瓦全

欢喜终于不耐烦,“你到底来干什么?”

来干什么,究竟自己也说不清楚。婚约尚在,按说此时相见实在不该。可当他知道欢喜回国的消息时,满脑子便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她就跟他身处在同一座城,呼吸同样的空气,却万般难以靠近,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沈望煎熬得像热锅蚂蚁,一分一秒地数着,又忐忑又期待。好不容易捱到文物展开幕,才能有机会站到她面前。

有她在处,世界沦为孤岛,人群化作虚无,她仍是她。他多想再次把她抱入怀,告诉她他的痛悔和思念,告诉她他的难过和恐惧。

可她只皱眉抛出诘问,你来干什么?

是推开,是拒绝,是不再接受。她的身边,早已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在他的沉默里,她忍无可忍地逼近一步:“你想要的,全都得到了。你放弃的,再也不会成为阻碍。现在你要特地来同我说,你过得不好?”

每个字都冷冰冰,化作四面八方的飞鸟来袭击他。沈望晃了晃,眼神又暗几分,整个人萎顿下去了。要用尽力气,才能维持不动的姿势站在那里。衣履鲜洁,神情却无比憔悴。那是一个人在长久的缺失与匮乏中,苍老了的躯体,以及消磨了的灵魂。

毕竟相爱一场。早就跟自己说好了的,不要恨,不要委屈,不要质问。欢喜顿觉失态,懊悔不及。这样子,反而让他误会她余情未了吧。

她看着他,让语气恢复冷静:“你可能不信,事到如今,我仍盼着你好。如果这个结果都不能让你满足,那我们曾为彼此付出过的代价,又算什么呢?都是白费吗?你现在一副天塌地陷的样子,跑过来说这样不好那样也不如你意,只会让我觉得你自私自负,眼中只看得到自己。”

“我信。”他心头生起一丝隐约希望,拼命从这句话里找出她还牵挂他的证据。可是信心不足,只好嗫嚅地重复那句,“我信……”

“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沈望,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你我相识八年,不算长可也不短。八年了……”她叹一口气,“我总有资格厌倦的吧?”

这样的场景,在他们之间重复过多少回了。八年纠缠,身心俱损。欢喜不愿再向他靠近一步,特意绕远了些,朝门口走去。

地上不知是谁剥落的糖纸,没来得及打扫,被她一脚踩中。玻璃纸太滑,鞋跟折晃一下,险些摔倒。

沈望飞快地搀了一把,待她站稳,又极有分寸地,立即把手松开。

短暂的肌肤相触,勾起温热回忆,只是太飘渺。欢喜手里的蜡烛泼洒,好长一串,飞溅在两人的手腕,留下针刺般清晰的灼痛。

然后那烛泪便快速地凝结。从炎到凉,只是瞬间的发生。

她侧身闪一闪,好像冰凉的流水一样,随意变换了形状,淌过去了。

直到工作人员礼貌地把他请出去,心潮仍久久难以平复。诸般滋味杂陈,都是描述不出的震荡。把发烫的前额埋在方向盘上,整个人还云里雾里。那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同他说了那么多话,还在盼望他好。

这次重逢,沈望唯独确定了一件事,绝不能再错过。他对她的迷恋有增无减,早已酿成跗骨之毒,此生也难解。

他完了,现在换她来折磨他。

但没关系,她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无论如何,都要抱定厮守的信念,努力改变糟糕的结局。

展览仍在继续,太过顺利,有可能变成全国巡展。但把这么多珍贵文物跨省运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欢喜仍在犹豫。就算只去几个主要城市展出,也要跟当地博物馆洽谈场地,今年余下的时间,全花在这一件事上都未必够。

各人意见不一,绿萝觉得有风就要驶尽帆,虞琮平认为可有可无,风险跟收益容易失衡。唯独连越注意到,除了开馆当天,欢喜没在接下来的展出里露过面。

她也不多解释,淡淡地说:“追逐名声是没有尽头的,它只是块敲门砖。门敲开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在后头。”

连越状似无意地提一句,“咳……那什么,听说他去了海德堡。”

欢喜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好半天才从大堆文件里抬头,“你刚才说什么?中午想吃汉堡?让前台去订啊,顺便帮我带个冰激凌。”

繁星从桌下钻出个小脑袋,眼神之狡黠,跟她的妈妈简直如出一辙,“连越叔叔,我要巧克力的,欢喜要香草味儿,别弄错了。”

越聪明的人越会装傻,还能再说什么呢。连越冲她扮个鬼脸,又对着欢喜道:“遵命,女王陛下。”逗得小姑娘咯咯笑。

童稚的笑声,不识忧患,没有愁绪。她不知道大人们在讨论谁,回避谁,而那个神秘至不可言说的影子,又同她的生命,有着何种血肉相连的瓜葛。

欢喜刹那失神,听到内心有海水潮退的声音。无论沈望是否还会突然出现,她决不肯再让他有任何接近的机会。

决心守好自己,如同守护一块早就支离破碎的玉。余生所愿,但求瓦全。

他这趟去海德堡,时间不长,一周左右便赶回上海。半夜出了机场,径直把车往佘山开。

自从吴丝桐住进来,他就再也没踏进过这处住所,连路都快不认识。边走边看导航,开到别墅区大门口已经十一点。

原本该是过道的地方,趴着个黑黢黢的庞然大物。沈望打开远光灯,才发现也是台车,熄了火,车窗全都紧闭。

这车不挪开,他就进不去,掉头都只能倒着。无奈只能下来,绕到那车前头去找有没有联系方式,雪亮的车灯突然打闪,晃得他抬手挡了一下。

驾驶座上竟然有人。

空气潮湿闷热,浓云深处藏着风雷隐隐,分明一场豪雨就要来了。

大半夜胡乱停车堵路,还做出这么没教养的举动,简直是挑衅。沈望心里揣着事,早就憋一肚子火,待眼睛适应了强光,马上用力敲车窗,“犯什么毛病,赶紧出来!”

车门还是没开,玻璃窗缓缓落下三指宽。缝隙里露出一个女人的半张面孔,另半张脸上覆着厚厚的乱发,披沥如疯妇。

他着实吃惊,“……妙吉?你在干什么?”

沈妙吉其实不愿待在上海,太多惨痛的回忆难以面对。如果有得选,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比这儿强。但昂山廷离不得此处,尤其这两年间,绝大多数时间都必须待在国内。她没别的办法,只好跟来。

兄妹许久未见,沈望差点认不出。沈妙吉脸色太糟,已经不能用苍白形容。唇色那么灰败,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容。悲伤和嘲讽交织的奇怪表情,像面具一样长进血肉,抠都抠不掉。记忆里的妹妹,彻底不复存在了。

沈望不忍对她动怒,蹙眉低道,“有话慢慢说,你先把门开开。”

“我不是在等你。”

自从出了那件事,她确实再也没主动找过他。

沈望当然知道这点,耐着性子继续劝,“太晚了,你一个人开车不安全,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沈妙吉把车窗全打开,抿一抿干涸的唇,破天荒叫了他一声“哥”。

沈望吓得不轻,伸手去探她的额,“到底出什么事了?”

额间有汗,一片黏湿冰凉。妙吉没有躲开,突然抓住他的手。

“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爷爷给我们讲过一个……独眼和尚的故事。和尚每天在树下打坐,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他自己知道,睁开的那只眼睛其实是瞎的。另外一只眼睛,什么都能看到,但他选择闭上。”

沈望听了那么多,依旧很疑惑:“你想说什么?”

“我出院之后,爷爷来看我,又把这个故事重新讲了一遍。我以为他是想劝我看开些,自己骗自己,日子才会过得比较轻松。”

他僵了一刹,回握住她细瘦的手指,“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

“不。”妙吉打断他,“我完全误解了爷爷的意思。之所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是因为我一直闭上能看见的那只眼睛,不肯认清现实,反而用瞎掉的眼睛来编织不存在的梦。哥,我错了。错得很离谱……”

她低头抽泣,一行滚烫泪水,从雾气蒙蒙的眼珠里流出来,吧嗒滴在他手上。

沈望另一只手试着去开车门,从里面锁得纹丝不动。

“妙吉你别这样,先把门开开好吗?”

沈妙吉哭了半个多小时,面孔渐渐从悲伤中松弛,看着他说:“你来找吴丝桐,是因为沈欢喜回来了,对吗?你不想再等了。”

不等沈望回答,又道:“她这次衣锦还乡,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很多人会慌,会害怕,不一定做出什么事来。你要是有打算,宜早不宜迟。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我还是恨她,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沈望听得一头雾水,隐约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妙吉一定是察觉了什么,还跟欢喜有关。他还来不及发问,她已经发动车子,猛地往后倒出十几米,调头而去。

黯蓝闪电划过,他看见脚边落下一个纸袋,应该是妹妹从车窗丢出来的。

沈望捡起纸袋回车里,开进车库停好,才把灯按亮。

纸袋很轻,里面掉出几张纸。全是复印件而非原件,有点歪斜,像匆忙间偷拍下来又转印的东西。他一张一张看过去,表情逐渐凝固。

半空滚过数道闷雷,把他从怔忡中惊醒。沈望把那几张纸重新放好,很慢很慢地,抬手捂住了眼睛。肩膀在难以抑制地发抖,心有城池沦陷,正天崩地毁。

他维持那个姿势许久,透明的液体悄然渗出指缝。迟来的痛悔,远比以为的还要多。

午夜钟声敲响,不多不少十二下。

沈望踏进久违的房子里,竭力保持眉目镇定。

客厅很暗,有烟味,但不是吴丝桐常抽的那种。味道过于干涩辛辣,他很熟悉。

沙发上坐着个人,黑色背影很高大。座钟的嗡鸣掩盖了沈望的脚步,对方并未察觉。

把最后一根烟按熄,黑影终于决定起身离去。刚站起身,水晶灯的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昂山廷厌恶的闭了闭眼睛。他一向讨厌过于明亮的光线,在黑暗里才觉得安全。

沈望立即明白,妙吉大半夜开车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是尾随昂山廷而来。她犹豫着没有进去,也许压根就没想好会撞上何种局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文件袋里的东西,应该是准备用来摊牌对质,却没想到会遇见大哥,她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暴雨横扫而过,气压愈发低沉。

他心念电转,把所有细节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残缺的拼图,一点点初具雏形。

但今天确实不是摊牌的最好时机。或者说,不全是。

其实除了时间比较晚,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之处。昂山廷衣衫齐整,独自坐在客厅抽烟而已。硬要说私会偷情,未免牵强。

但真相就是真相。只有法律才需要证据,人心的判断并不需要。

就因为他不常回来,这对贼胆包天的亡命鸳鸯,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此处见面。

沈望若无其事地先开了口,“这就急着走,怎么不多坐会儿?”四处看了看,并没发现吴丝桐,又问:“她人呢?”

昂山廷是个天生的小偷,惊讶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语气依旧柔和,“吃过药,在楼上歇着。我刚到没多久,听说丝桐病了,本该早点来看看,一直忙得脱不开身。正好你回来,赶紧劝劝她。出了那么大的事,难免着急上火。”

沈望笑了笑,“难为你这么有心。妙吉身体也很不好,你应该多抽时间陪伴自己的妻子。我那个妹妹,心眼虽小却不糊涂,很容易胡思乱想。”

看不见的火花四溅。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交谈变成了这样。像两端绷紧的弓弦,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暗流汹涌。

昂山廷眉目安然,“那我就先走了。”纵然担心,也不能强留下来掺和。

直到消失在门厅尽头,脸上的笑容始终保持得体,步子纹丝不乱。沈望突然出现,一定有所目的,大半是为了沈欢喜。吴丝桐现在内忧外患,几乎成了惊弓之鸟,而婚约是她最后的底牌,轻易不会放弃。

他相信她能够应付。只要过得去今晚,还有时间从长计议。

地毯厚实,把脚步声淹没。

沈望走得很轻,很慢,也很谨慎,但没有犹豫。带着不忍直视的真相,一步步朝她迫近。

房间静得可以听见空气的震动声。吴丝桐躺在黑暗里,仔细地听了听,发现那是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她在发烧,脑子昏沉沉,知觉反而更敏锐。多少年了,一直被同样的噩梦纠缠。

梦境残酷而奇诡,不死不休地逼迫上来。

自从母亲改嫁,她的房门永远没有锁,轻轻一推就滑开。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对黑夜可以有多少恐惧?她把书桌、椅子、闹钟、大熊玩偶……所有能搬得动的东西,全部堆到门口,试图把门堵上。

明知是无用的抵抗,比鸡蛋壳还脆弱。一次次徒劳,一次次重复。连哭都不敢大声,在心里不住祈祷,求遍认识的所有神仙,能不能救救她。

鬼魅的黑影,妖魔的喘息,在耳边咻咻作响。

他总是能找到她。从窗帘后头,床底下,衣柜里,任何一处能藏人的地方,像在玩躲迷藏。

被找到的人,要受罚。

于是她养成一个习惯,要在枕头底下放把匕首才能入睡。

一线光从门缝漏进,匕首便攥在手里。

沈望刚走近,雪青的薄刃便挥刺过来。他仿佛早有准备,轻松地躲开,反手敲在吴丝桐的腕侧关节。只那么一下,她一点感觉也没有,手里的匕首却应声而落。

他弯腰捡起来,随手扔回桌上,发出刺耳的哐啷声。吴丝桐愣了愣,这才觉得手腕剧痛,酸麻得使不出力气。

“空手夺刀,是我跟昂山小时候常练的——从那次绑架以后。他学得比我好,有机会可以让他教你。”

她失神地喃喃,“对不起……我睡糊涂了,还做了噩梦。我不知道你会回来,平时……”

沈望站在夜色深处,说话时口气柔和,“是挺突然的,我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先给你打个电话。”

吴丝桐捞过床头冷掉的水,喝一大口,神思渐渐归位,低弱的声音似乎带着请求:“别开灯行吗?我怕光。”

她和昂山廷,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难怪会互相吸引。他们本来都可以有更合适的选择,人心的欲望和不甘,却造成偏差。

“一直装睡不醒,噩梦是不会结束的。”

她抱膝蜷坐,姿态很惶然,“那……就开一盏。”

“好的。”

他今晚一反常态,处处愿意迁就。两人终于在这件小事上达成一致,肯各退一步,是个良好开端。 TIkGC5YwmML1oObgiVigpeDyWyb5drELUevjugNbGt57Q2SwnWAkTAU/koIckpv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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