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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折戏 海连天走不完

出了这么大变故,消息传回国内,连越再后知后觉也有所耳闻。

甄真和绿萝面面相觑,这一惊都非同小可,欢喜竟然嫁人了?!嫁的还不是等闲之辈,岁数比她大足两轮有余。最离奇的是,按新闻所说,她的丈夫在新婚次日凌晨,因心脏病猝发而亡故。

她就成了众口称羡的,手握巨额遗产的豪门遗孀。且又那么年轻,是多少谈资的来源,多少明里暗里算计的目标,一样不落,早晚要来。简直是必然的。

沈欢喜过去在媒体前的采访、视频短片和活动照,再次成了热门素材,发得到处都是。如果走在大街上,不出两百米就会被认出。人们把她描绘成一个心机似海又无比幸运的狐狸精,就连周鹤南在新婚之夜亡故,也成了香艳的佐证,发挥下流想象,相当不堪入目。

当然也有站她的,跟骂她的人在网络上吵吵嚷嚷。年轻女孩居多,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的自我代入。毁誉参半,都是金钱的魔力。这众生相,并无新鲜处。而当事人依旧隐身,从不回应,不接受任何采访。

大概也就只有连越他们几个,会为此感到担忧和不安。

绿萝拿手捂着嘴,百感交陈地呜咽出声:“好好的一个人,这辈子……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啊……”

人生多么无常,命运从无公平,细想真没意思。

甄真叹口气,看向连越:“劝她回来吧。好歹有我们在,互相多个照应。”转瞬又很茫然,“你说她还肯回来吗?她现在要什么也有,呼风唤雨都不在话下,不用再怕沈家,更犯不着东躲西藏,还有她的孩子……”

絮絮叨叨六神无主,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连越表情复杂,“她结婚,肯定不会是为了遗产。可说实话,我真的不清楚她这些年在国外都干了什么。一年多前,她往公司账上打过几笔比较大的款子,只说是工作所得,后来就没有了。你先让我想想,或者……跟沈望商量一下,说不定他知道得比我多。”

他有好多疑问,可是根本联系不上她。

葬礼一结束,欢喜就带着女儿搬出玛歌庄园。跟外界断绝一切消息流通,只有宝琳知道她去了哪里。

临走前,她问夏布洛尔太太,“感谢你照顾我那么长时间。你是要留在这儿,还是继续跟着我?”

夏布洛尔太太抱着繁星,委婉地说:“我很舍不得她。”

“那就一起走吧。从今天起,你的薪水翻倍。”

从心底里,她需要一个跟周鹤南共同认识的人留在身边。可以跟她谈论他,一起缅怀他。想念会因此变得更为真实,独自怀念毕竟太寂寞,像毒药侵蚀,是不会被习惯的。

周鹤南拨给欢喜的遗产清单里,包括南法海滨的牧场,牛羊马匹若干。

她住进那幢白色房子,日夜对住一片海,十分空洞。

没有了周鹤南,那海看上去更为寂寞。

欢喜睡在他原来的卧房,里面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看过的书,翻开在停顿的那一页,倒扣在桌上。剩下半根的雪茄,打开盒子时已泛潮。她烧了好久才点燃,一口就呛得泪流不止。

露台那把旧摇椅仍在,风大时吹得一晃一晃,发出吱呀声。她就走到椅子后面,双手虚虚搭在椅背,像是扶在他的肩上。他回来看她了,一定是这样。

南音的曲调,昼夜无休地从唱机里流淌出:“一去无踪,何年再相逢。要得相见难再见,除非纸上绘容颜……”

又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白天也是。不洗头发不洗澡,神经质地在屋里转圈。肿得通红的眼睛,眼窝整个凹陷。她喝很多酒,混着药片大把往嘴里吞,才能得到几个小时休息。哭醒冻醒了,就扯过他留下毛毯,当披肩裹在身上。幻觉这是他的怀抱,他才会渐渐浮现。

夏布洛尔太太照顾繁星已经忙不过来,见她这个样子,简直六神无主。劝也没用,说多了,欢喜就装听不懂。

白帘飘拂,如同悠长叹息。到夜深人静,时常听到微弱的咳嗽声,亦幻亦真。

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月,突然有一天,欢喜把自己扔进浴缸里洗刷,换了干净的衣服走出房间。

毕竟,不是第一回承受这剥皮抽骨的痛了。一定捱得过,一定要捱过。

她还有女儿要照顾,不能一直疯下去。虽然没办法恢复正常生活,但她找到一件可日日重复来做的事。

清晨,天刚微微亮,欢喜走到那片草地上,采摘带露的白色香花。蹲下身,一朵一朵仔细甄别,定要选开得最好的。

但其实,再好的花也会很快萎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当第一缕朝阳跃出海面,她带着大捧摘好的白色香花,去那处背山面海的墓。

山顶上,并立的两座石碑,是周鹤南与姜若薇。按他生前的遗愿,他们死后合葬在一处。

欢喜走近,把手里的花分成一模一样的两束,其中一半放在姜若薇那里,“姜姐姐,这是给你带的。你们终于在天上见面了,真好。”

另一半,供奉在周鹤南墓前。石碑那么凉,她靠在上面,一点也不觉得。

一坐坐一整天,无论晴雨。有他在的地方,才能感到安全。

那片阴沉翻涌的海,或许在亘古前已存在,有时涨潮有时退。悲伤好似水漫金山,一点一点涨起来,要淹没她至灭顶,她也不想逃。

上穷碧落下黄泉,到头来,不过送君一梦。

沈欢喜此生唯一一段婚姻,以丈夫在新婚次日的亡故而告终结。她对住自己默默起誓,有生之年绝不披婚纱,亦不会再嫁。

周鹤南说过,婚姻是用来保护财产的,而不是爱情。但最终,却做了一件完全相反的事,并且用这种方式,来实现对她的爱与庇护。

她现在有了很多财产,多得记不住,数不清,却唯独没有爱。在感情上,完全是个衣不蔽体两手空空的乞丐。残花,败柳,金玉其外,内里支离,满地碎片拼不起来。

又一个爱过她的人,被时间永远收回。他消失了。

痴情如何,薄情又如何?他给她的珍珠,到头来全部变作眼泪。

她只好把眼泪还他,尽日流不停。

可这样的一辈子,显然不是周鹤南想留给欢喜的结局。

春天很快过去,草场上的野花也很难寻到了。

有天傍晚,她从墓地回来。走路摇晃,手里还拎着喝空的酒瓶,却听到客厅有喁喁人声。

夏布洛尔太太坐在沙发上,愁苦着一张脸数说,“这么下去是不行的,夫人不肯振作起来,精神越来越糟……或许她需要找个心理医生……”

屏风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对面是谁。

欢喜住在这里,不想被任何打扰,按说宝琳不会随便透露她的行藏。

她满心疑惑地走过去,顺手拿酒瓶敲一敲墙壁,发出咚咚的闷响。

“我不记得我有邀请过客人。”

夏同恩循声回头,见她喝得烂醉,立即深深拧眉。

这女人,起码瘦了十几磅,浑身骨头尖得快要从衣裳里戳出来。

欢喜同样打量他。因为姜若萱的缘故,她对夏同恩感觉很糟,自然拿不出多少好脸色。且听说夏同恩对前妻余情未了,一直有复合的打算。现在周鹤南死了,姜若萱所有的执念都断绝出路,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同意。

无论何种季节,夏同恩总是穿一身严丝合缝黑西装,坐姿挺直。大半夜人困马乏,领带竟还系得板板正正。她视线一扫,发现他脚边还放着口黑色皮箱,有点眼熟,但想不起哪里见过。

他站起来打招呼,微微颔首道:“沈小姐。”

“叫我周夫人。”

夏同恩的表情没有变化,波澜不兴地解释:“这是周先生的意思。他过世之后,你们的婚姻关系在法律上便彻底结束。”

欢喜把酒瓶扔回桌上,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撞上花瓶才停住。

“多谢指教。不过这件事,应该还用不着你大老远特地跑来通知一遍。”

夏同恩摇头:“颓废也该有个尺度,不要辜负了周先生一番苦心。他若在天有灵,肯定不想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

她咧一下半边嘴角,“那你让他回来教训我。”

“他不会回来了。你就是把自己泡在酒精里泡烂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欢喜大笑,“所以你来代他教训我?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严格来说,你只是我的职员,无权干涉雇主的私生活。”

周鹤南生前指定夏同恩为她的代理律师,律师行内尚有二十八人组成的金融法务团队,全为她一人服务。

他站得挺直:“那么同样的,我也希望我的私人生活,不会成为沈小姐质疑我专业态度的衡量标准。我跟周先生二十多年,在任何事情上,都敢说一句公私分明问心无愧。”

欢喜背对着他,安静了三秒,“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他却不似刚才那么干脆,“你现在喝醉了,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时间……”

她回过身,眼神异常清醒,竟找不见半点醉意,“不必,就现在吧,有话请讲。”转头对夏布洛尔太太吩咐:“Leave us.”

夏同恩暗自叹息,一个人愁得连酒也灌不醉,不过是无法面对现实,只好借酒装糊涂罢了。

他依旧不肯坐,弯腰取出一叠文件,说:“这是遗嘱的另一部分,周先生吩咐,他过世半年后才可宣读。只针对你一人,请认真听我读完。”

呵,人都躺在墓碑底下,还安排了个阴魂不散的跟班来宣遗旨。

欢喜胸中隐隐作痛,面无表情应一声:“我在听。”

这份遗嘱并没有多复杂,十几分钟也就结束了。就像他留给她怀悼的时间,原来只有半年。

夏同恩读完,把那口黑皮箱打开,里面装着三样东西。

其中之一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元末著名山水画家王蒙的代表作《青卞隐居图》,另一件是它的缂丝仿制品。

她大致扫了两眼,隐居图?但隐居这样的事,周鹤南不允许她做。

还有一个金属方形盒子,带密码锁。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肯定不会是珠宝首饰之类,否则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欢喜问他:“这盒子里是什么?”

夏同恩看着她,眼神坦白,“我也不知道,密码锁只能用你的指纹开启。但是——”总有但是,他接着说:“我现在还不能把它给你。只有当你完成周先生交待的事,并且到了需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候,才有打开它的权限。”

说完这些,他把箱子留下,带着金属盒子准备告辞,“日期定好以后,随时跟我联系。”

临走前,在桌上留下了一张名片。

欢喜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发呆。

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来,那口黑箱子,是他们从泰柬边境回来时,周鹤南多出来的一件行李。那场奇怪的交易……她把所有灯全打开,凑近那幅仿品仔细看,任何一丝纹理都不放过。

原来如此,它不是缂丝。或者说,不是纯粹的手工缂丝,只是看起来几可乱真而已。

欢喜对着那两样东西枯坐到凌晨,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多半。

“你啊……”悠长的叹息自心底生起。消弭在空气里,连呼吸亦不可闻。

周鹤南离开的这一年,她刚满二十八,有一个四岁半的女儿相依为命。

命运实在待她不坏,该来的都要来,总要遇到,必须承受。这一切都令她的爱憎变得复杂,再也没有办法恢复简单,不能清楚分明。然后她就开始老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只觉自己老得已有两千岁。

欢喜合上箱子,把灯一盏一盏按熄。最后捡起夏同恩留下的名片,对着月色看一眼,是一个很知名的心理医生诊所。

她抽动一下嘴角,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除他之外,她已无法再信任任何人。

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一些,生离死别。虽然自他之后,令人失望的事,也并不是那么多。接受“我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个例外”这一事实。无数人经历过的悲欢离合,都会一一经历,迟早而已。

她在最不成人形的时候遇见他,经他拼合,由他重塑,他改变了她的一辈子。不管当下此时的形态,是否足够完整,肉眼不可见的深处是否存在畸形,她都不想再让旁人插手。

她的存在,就是对他怀念的一部分。不可更改,不可转移,不可动摇。

天光尚未穿透云层,欢喜已走到墓碑前,像往常那样靠着冰冷的石头,如同靠向他肩膀。

“我以后,不能再每天过来看你了。”她哽咽地说。

海崖风声猎猎,惊涛拍卷,仿佛在说:去啊,去啊,走过所有的道路,向彼岸渡去。

不断地走,去经历,去超越,去跨过它。

周鹤南曾经告诉她,你要懂得这个道理,并且真正地实践,才会得到答案。

比死更坚定更无可转圜的东西,才可称之为信念。她将带着他留给她的信念,继续活着。

一个人一辈子,总会有件事愿意去为之拼命的。如果在做之前就千方百计想着,就算失败了也要如何保全自己,说明他根本不想做这件事。所以那些真正的成功,深切的缘分,都一定是经过非常刻意的努力,不可能全靠顺其自然。

回到白房子,夏布洛尔太太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欢喜看一眼座钟,指向下午两点。北京时间应该是晚上九点整。

她把电话卡塞回手机,给连越打过去。

“师父,是我。”

她的第二句话是:“我的丈夫过世了。我要完成他的遗愿,把文物带回中国。”

故人倶老,此身堪惊。

十三个小时过后,私人飞机降落在上海远郊某机场。

夏同恩带十名工作人员全程随行,为后续事宜忙前忙后四处奔走。欢喜携女儿住进市中心的空中花园平层,也是周鹤南拨给她的产业之一。

空间足足六百多平,只有她和女儿以及夏布洛尔太太住着。另在国内请了两个佣人帮手,一个厨子,外加两个女司机。寡妇门前是非多,有钱的寡妇就更麻烦。周鹤南尸骨未寒,她不想让任何有可能出现的牵强附会,去损害他生前的名誉。

阔大的宅邸,非常安全,再也无须四处漂泊看人脸色。

她这一生受了许多波折,生老病死爱别离,都比不过寄人篱下的苦。必须认清女人归根结底只能靠得住自己,没有谁会一直陪在身边的事实。周鹤南却给她一个绝无仅有的例外。他走了,他留下的钱还在继续保护她。

沈欢喜的再度回归,不可能悄无声息。

想要做事情,就必须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各种挑剔的眼光和评判。这是代价之一,她已决意承受。

从消息放出去开始,主动找上门的各路人马就络绎不绝。“名媛”么,到了八十岁一样身价不菲。谈合作的,找投资的,约活动的,毛遂自荐要当裙下臣的,打着周鹤南名头攀交情的,都惦记能否分一杯羹。连程嘉人也闻风而动,邀请她给杂志拍封面。

欢喜一律拒绝,谁都不见。

人情冷暖看多了,无非就是这样。她在等,耐心十足,根本瞧不上眼前竞相争艳的几簇繁花。

彩云易散,花易败,人生既苦且短。命运的旷野从无坦途,她最后一次自前世踩着刀尖归来,步子要走得稳一点。 2hauurJPSvWge+Y+zxMlmlKhuXh5cYZvaNSC8GP1+XMATLkfKDtXfs9DmjpbP6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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