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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陆沉渊和汝阳殿下连着折腾了这么一通,从碧云馆带人来的那位王姓学官被扣下调查,所有碧云馆的歌女在现场御史台官员的监督下核查乐籍身份。

“请各位姑娘配合,摘下面纱。”

我不敢动。

光露一双眼睛确实是像的,但是一旦摘掉面纱,立马就露馅了。

于是,我故作柔弱地咳了几声,想装病拖延点时间。

结果御史台那几个检查的官员看着我点了点头:“你是仰慕我们大人的那位如娘姑娘?”

呵呵。

我顺势立马抬起了红着一双眼睛的脸孔,一副被拒绝了好受伤的样子。

见我这般,其中一个官员遗憾道:“可惜我们大人说了不纳妾,不然你还有点机会。”

我瞳孔一震,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信你个鬼哦。

不过陆沉渊不纳妾这事我知道,二哥当笑话说起过。

本朝有律,七品以上的在京官员在迎娶正妻之前不得纳妾,以肃靡靡之风。

本来吧,这种事情大家都藏着掖着也没人管,偏陆大人事儿多,御史台下属察院的一个从六品的监察御史家中无妻,却偷偷纳了自己母亲的两个侍女。

娄子不知怎的捅到了上司面前,被陆沉渊请示御史大夫之后,以监察官明知故犯之名,罪加两等,在御前弹劾。

听说那官员最后被贬到岭南不知道哪个山沟沟里做巡察御史去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京。

那几个御史台官员见我哭得真情实感,也委实不忍心要我揭面纱,在我心口再补一刀,对视一眼,冲着外头碧云馆的马车扬了扬手。

“你走吧。”

我暗喜,赶紧脚底抹油,预备着待会儿上马车的那一瞬间就收腿转向,然后撒丫子狂奔。

上车的人群就在眼前!

一,二……

“三”还卡在喉管里没出来,边上的马车里就直接伸出了一只手。

我闻到了一阵白檀香。

那只手一用力,就把我整个人都拎了起来,拽了进去。

“嘭”的一声,我的背撞在车厢上,刚想叫唤,但那车厢四周都铺了厚厚的毛皮罩子,好像还没疼到能让我叫唤出来的地步。

“驾!”

外头响起车夫的一声鞭响,马车已然驱动。拽我入车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坐在我的对面,慢条斯理地用方巾净着手。

我坐在陆沉渊的马车上,警惕地打量着四下的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面前这个人的来路十分奇怪。方才在楼中他望着我的时候,就好像是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人,但我敢肯定,我从未见过他。

车厢内的空间非常大,熏着白檀香,原来陆沉渊身上常带的香味就是从这儿沾染上的。

车厢中间钉了一张红木的小几,上面摆了些茶具、暖手盅。神奇的是,无论车身怎么摇晃,小几的摇摆幅度都不是很大。

陆沉渊靠坐在我对面的软榻上,放下了手中的方巾,揭掉暖手盅上头燃香的那层,接着用那只干净的手拎起茶壶,将冒着热气的水慢条斯理地往盅底里灌。

此时的他倒是很有一直以来的文官气质,但是想起他方才拎起我时的那股手劲,我心底忽然有些怵。

他如果现在想灭我口的话,其实是挺方便的吧?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试探着问。

陆沉渊把封好的暖手盅往我怀中一搁,手上一暖,我才意识到,自己因为紧张,连手指头都有些发白。

“多谢陆大人。”我对着他,腰背弯得相当诚恳。

“不必。”他淡淡道。

有点尴尬,我岔开话题:“大人爱用白檀香?难怪身上总有白檀之气……”

他一顿,凝眸望向我:“为何有此问?”

“咳……小女好奇罢了,大人若是不愿提……”

他开口道:“曾有人对我说……白檀之木,十年成材,百年沉香,故而钟爱此香,只因等待的时间越久,越显得弥足真挚。”

我听出他话中藏着的失意,干咳一声道:“那说话之人,必定是对大人十分重要之人吧?”

他手一顿,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若是已然忘却,重要又有何用?”

唉……这听着,倒像是一段荡气回肠的情殇过往。

我原以为陆沉渊能娶我,就是一个为了功名没多少底线的人,想不到当年也曾一片赤诚地被人哄骗过。

但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当今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是这么在我们家院子里送东西哄骗我阿姐的。难为我当年翻墙路过的时候听到了还真情实感地感动过,把这话记得牢牢的,觉着自己将来若是遇到了称心的人,便也要将这话告诉他。

于是,我安慰道:“此话大人其实不必太放在心上,这话小女在不同的人口中听了快不下八百遍,可见并非那人原创,约莫是拾人牙慧,临时讲出来诓骗你的。”

陆沉渊的神色难得一怔,继而看着我,像是自嘲似的说了句:“原来如此。”

陆大人此刻的眼神着实复杂,颇有些戏台上的小姐看负心汉时的神韵。不过负了他的人也不是我,看我有什么用呢?

我很费解。

于是我掀开车帘,假装欣赏车外的风景。

远处有两盏熊熊燃起的高柱灯,边上站着两个守城的士兵。

我头皮一麻,这不是城门口吗?

“陆大人,天色已晚,小女该回府休息了。”我放下车帘,假装正色道,“入夜不归,家母怕是不会轻饶了小女。”

“有理,”他点了点头,对着外头吩咐,“那就回江府吧。”

我的嘴角处,漾起一个灿烂的微笑。

“……如果你想好了穿着这身碧云馆的装束回去见江夫人的话。”他望着我,不疾不徐地接了下去。

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两眼一抹黑,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别说了……出城……赶紧……”

我们在宵禁城门上锁前出了城,马车一拐,直接上了盘山道,我一瞧,正是去京郊佛寺的道。

车在寺外停下,我看到了一脸焦急地靠在门柱边上的二哥,忍了很久,才没上去就招呼他一下。

二哥举着我的胳膊,把我当作个陀螺似的原地扭了三圈,见我头发都没少一根才安下心来:“还好,还好,我妹没事儿。”

我咬了咬自个儿的牙花子:“江雨铮……你妹妹差点就被人打包扔进碧云馆了,你知不知道?”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飘忽。

这厮在心虚!他从小一心虚就这样!

“没事儿,别怕啊,你琴棋书画没一样拿得出手,在碧云馆待不到三天就会因为吃白饭被赶出来的。”说着,他伸手薅了一把我的头发,活似逗狗。

“江公子……”陆沉渊在边上站了半晌,终于开口了。

“哟,陆大人。”

在陆沉渊面前,二哥仍旧是那一副痞里痞气的二流子样,我是习惯了他这副德行,但一向端方的陆大人就不行了,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今日在德天楼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本官还是想听你解释一下。”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打了几个转,听上去有些冷飕飕的。

寺院禅房内。

陆沉渊一脸淡漠地坐在上首,我蹲下首,二哥歪靠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迎着我们投来的探询视线,漫不经心道:“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审我?”

陆沉渊淡淡道:“只是请教。”

二哥望着他,挑眉一笑:“是吗?”

他说,他是在碧云馆听曲的时候结识的如娘,刚开始只是觉得投缘,没想到世间居然真有毫无亲缘关系却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但慢慢地,他就品出不对了。

只是长得像,还可以说是巧合。

但如果做同样的打扮,有相似的吃食口味和偏好,甚至连更擅长用琴弹奏沙场之乐这一点都一样呢?

巧合到极致,就是刻意了。

“不过陆大人,我问个不大明白的问题。”二哥瘫在椅子上,吊儿郎当道,“一个小小的八品学官,连面见贵妃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可能照着她的模样和性子造出一个这么相似的替代品呢?”

我闻言一惊!

陆沉渊亦是神色一凛,皱眉不语。

“那你是怎么说动她离开的?”我一字一顿地问,“拥有这样一张脸,轻易就能换来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她一介歌女,会这么轻易放弃?”

我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说实话,我是不信的。

二哥听完,坐直了身子,戏谑地望着我:“她是被逼的,自己并不愿。江雨柔,如娘虽出身乐籍,但并不比你低上一等,连你都知道抹黑自己不做替……”

“江雨铮!”我厉声打断了他,唯恐他当着陆沉渊这个外人的面,把后头的话说出来。

他被我忽然拔高的声音吼得一顿,便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笑了几声,又摇了摇头,重新瘫回了椅子上。

“如娘的事我说完了……”他懒洋洋地开口,“至于柔儿你,我送如娘出城后,本想折回去救你,结果人还在城门口,就听说了汝阳殿下摆驾的事。这时我要再进去,怕是不但救不出你,还要再给你添麻烦……”

我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怕死直说。”

“好的,我怕死。”

“无耻……”

陆沉渊沉默地听着我们两个一来一往地说着废话,似乎不屑参与进来。

二哥接着道:“说起来,以前只听说阿姐活着的时候对汝阳殿下不错,不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份情她居然还记着……”

我沉默了。

当然会记得了,那个人可是江雨萱啊。是边境上被守军们和当地人称为绝巘之地生出的奇迹,荒漠里的兰花萱草。

在我心中,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那日夜间,我似乎又梦到了阿姐。

“陛下说,‘观花一时,赏叶终年’,所以他封我为‘兰’。我与他的感情是细水长流的长存不败,不是什么一时新鲜的东西就能够随便分走的……”

梦中的我那会儿才十岁不到,趴在她的桌案边,看不懂她为何一遍又一遍地写着那个“兰”字,看不懂为什么她明明是那个人的太子妃,最后却不是他的皇后,看不懂她被泪水打湿的红叶笺。

那笺,是一个风流俊俏的皇子隔着一道院墙顺着水闸漂进院来的,上面曾写满了温柔缠绵的情思。

只是,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上面到底有几句是真心写给江雨萱的,又有几句是写给当时父亲手握重兵的江家大小姐看的。

等到我醒来走出屋子的时候,果然发现陆沉渊已经不在,外头只剩二哥了。

今日不是上朝日,但他四更不到就走了,陆大人还真是勤谨。

我和二哥收拾了一下,装作礼佛完了,驾车回家。

离家门口还隔着半条街,我忽然眼睛一尖:“等等!”

正靠在车壁上打瞌睡的二哥被我这一个激灵,直接惊醒:“又……又怎么了?”

我指着家门口并排竖着的那两柄金灿灿的宫扇,忽觉头疼到不行:“我觉得,我昨天晚上好像才见过它。”

“在哪儿?”

“德天楼。”

二哥的瞌睡一下就醒了:“不是……汝阳殿下怎么来了?”

进门之前,我和二哥仔细合计了一下,汝阳殿下来,有两种可能:要么,我被认出来了,她来找我娘告状;要么,二哥私带碧云馆歌女走的事被发现了,她来问罪。

我们俩都竭力否认对自己有害的那一种可能。

然而一进屋子,我俩就傻眼了。

娘与小妹都不在,正堂上首靠坐着一个一身隆重宫装的女子,两个宫人正在一旁替她轻轻打着扇子送风。

她垂眸睨了我们一眼,懒懒道:“别找了,本宫说有事单独找你们二人,江夫人已经退下了。”

我闻声带头跪了下去,连带着把二哥一并拽下,接着一个头磕到地上,毕恭毕敬地问:“殿下有何吩咐?”

汝阳殿下低头望着我,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雨柔啊,昨天在德天楼,你和陆沉渊给本宫演了一出好戏啊?”

我心下暗叹一声,还是暴露了。

“小女演技拙劣,入不得殿下法眼,望殿下恕罪。”

汝阳殿下手撑着头,半边身子倚靠在椅背上,双目微眯:“本宫还说,这堂堂御史中丞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一个小歌女的事劳心劳神……”

我听得冷汗涔涔,但仍旧凭着良心,努力地将无辜路人甲摘出去:“陆大人是恰巧撞见,约莫是因为臣女乃是他的未婚妻,臣女逾矩,他也受累一并丢人,故而才……”

只见汝阳殿下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是吗?可陆大人也是这么说的,你们两个各执一词,是打算让本宫信谁的?”

我闻言一愣,陆沉渊往他自己身上揽责?

呃……为了表达自己对我是真爱,好在陛下面前洗清攀附的嫌疑?

汝阳殿下却站了起来,身上的威压尽去:“起来吧,陆大人已经在理政阁跪过了,不然,私自带走碧云馆诏选入宫的在册歌女,你们还真以为官乐署的人查不出来?”

我却并不起身,这事的确不是小事,于是对着她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臣女自知罪孽深重,敢问公主,陆大人是如何平息这件事情的,还有他本人现在还……”

汝阳殿下颔首,娓娓道:“陆沉渊虽吃了一些苦头,但这件事做得倒也还算聪明……”

紫宸殿理政阁内。

一道折子从上首飞出,径直砸到下首直挺挺地跪着的陆沉渊额角上。

“陆沉渊,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自带走官乐署择定的歌女。怎么,和大将军联了姻亲,就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上首坐着的人虽然语气十分平静,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是真的震怒了。

边上借着探望名义实则查看情况的汝阳殿下见状,旁敲侧击着给她的皇兄顺气:“陛下息怒,不如先听听陆大人的说辞?陆大人入仕这一年从未做过任何于您于国无利的事,想必此次这般行事,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上首的人闻言,望着下首仍旧面不改色的陆沉渊,双目微微眯起:“好,朕就且听你说……你今日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可是不但要问你的罪,还要扒了你这身官服……”

汝阳殿下不动声色地往后头退了一步,她已然是仁至义尽,接下来如何,全凭下头的人自己的造化了。

她不劝了。

陆沉渊不慌不忙地拾起地上的折子,平整叠好,搁置在一边:“奏折上陈军情下述民生,陛下有火还请对臣发泄,不要迁怒于军情民生。”

汝阳殿下在一旁瞧见陛下的太阳穴跳了一下,只见他微微一笑,道:“陆沉渊,朕警告你,不要想着在朕面前偷换概念将朕的军。”

“臣不敢。”陆沉渊的声音四平八稳得令人气得牙痒。

“那你便好好说说。”

陆沉渊抬起头,冷静道:“敢问陛下,我朝为何要设置官乐署?”

上首的人眉头微皱,冲他疑道:“你问这个作甚?掌祭祀、明钟律、正雅音、教习歌舞,故隶于太常寺。”

“既是如此,那为何本朝以来,碧云馆选送入官乐署的乐籍女子皆以姿容品貌上者优先?臣已有证据,碧云馆学官以画像选人为由,收取下方贿赂者,不下十数。”

“行了。”陛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犯事的学官朕已经惩处,朕只想问你,带走碧云馆歌女,究竟意欲何为?”

陆沉渊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陛下会如此在意,只是因为您已经看过学官给的画像罢了。”

陆沉渊这个帽子扣得好大,接近于指着陛下的鼻子骂他因为好色默许下首官员的贿赂行径了。

陛下冷笑一声,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周身的气势都显示出,他此刻已经徘徊在震怒的边缘。

他的神情有些阴恻恻的,逼视着下方的人:“陆沉渊,你给朕再说一遍?”

屋内的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汝阳殿下不动声色地又往后退了一步,陆沉渊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她觉得,她的皇兄还是太要脸了,不愿意随便处置言官落后世口实,不然就按照陆沉渊这样指着鼻子怼的,不被推出去斩首示众,也该去慎刑司的钉板上滚一圈再回来。

“陛下,逝者已矣,不要再让朝野上下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了,望您三思。”

一句“逝者已矣”仿佛一下子戳中了陛下的死穴,他猛地跌坐回了椅子上。

屋内的气氛骤然缓和。

龙椅上的男人愣怔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逝者已矣,如若这成为他人晋升之阶,死者何安?”

“陛下圣明。”陆沉渊缓缓俯身,以额触地。

“陆沉渊言语犯上,别的不罚你了,除三月俸,自己去慎刑司领五十下板子吧。”

“是。”

……

“据朱雀门守卫说,陆御史非常讲规矩,拖着伤一直沿朱雀大街出了宫门,才准人扶着自己。”汝阳殿下道。

我心下感慨,陆沉渊如斯年纪官至从三品御史中丞,果然不简单啊……

陆沉渊面上虽挨了打,但当初成为新科状元之时,陛下便是爱他诤言直谏,如今他这一行径,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如此一来,陆大人在朝中的忠贞清流之名,想必会更上一层楼。虽是受了些皮肉之苦,但绝对是赚了。

本与之无关的事,却偏偏能借题发挥至此,小女佩服。

于是,我叩首道:“多谢殿下告知。”

汝阳殿下走后,二哥揉着生痛的膝盖站起来,心有戚戚:“这就完事了?”

我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伸手把他按回了地上:“完事你个头!待会儿采办些东西,我要上人家府上给人家谢罪去!” dtTe3A5awIQ97Ik2LMCT2tMAsDeNhNSDh84vhGA391VMqQ0+O0hzfcxSTyu0kOF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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