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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口港上最后的渔户

清嘉庆年间,暮春的傍晚,蒙蒙细雨中,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沈姓渔夫,在黄浦江心撒网打鱼归来,哼着小曲,从碧水清清的虹口港摇橹驾船北归,这条南面直通黄浦江的虹口港,从黄浦江一路北上,先是串起了一条东入虹口港的里虹桥(今东汉阳路桥),西接沈家湾穿洪浜,叫作杨家湾的弯弯小河。接着,又串起了西边的沈家湾,一个丫形的小河湾,小河湾又与它身后的穿洪浜相通。

这里的水道可谓连环套啊。

沈渔夫继续摇橹北上,在与虹口港西面的一条唤作俞泾浦的清流汇合处的沈家桥(今嘉兴路桥)畔,停泊下来。这里的地理位置好,在刚才沈渔夫摇橹过来的稍南处,虹口港已经与另一条清流沙泾港汇合,所以渔民称沈家桥为三水汇合处,是渔船理想的系缆聚集地。

聚集在沈家桥的渔民不是姓沈,就是姓杨。姓沈的来之沈家湾,姓杨的出自杨家湾。从明朝开始,地属上海县管辖的沈家湾和杨家湾的子民,靠水的打鱼,靠地的种田,代代相传。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景色,虹口港大小水系河畔,渔民泊船晒网,外围则是农民春种秋收的农田及村庄。但不论种田捕捞,都要上税,农民交粮纳税,渔民则根据船的大小,一般要交相当于1~3亩(1亩约为666.6平方米)地产出的渔课银子(渔税)。

沈渔夫系好缆绳,手提一个鱼篓上岸,到桥堍边的鱼市,将篓中的鳊鱼、鲢鱼、鲫鱼等卖给鱼老板换钱,随后拐进左边的一家挂着旗幡的酒家,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锡制酒壶,沽了一壶老白干,又到隔了几家的米店扛了一袋米。回船上时,看到旁边一条船的船舱里伸出头来,沈渔夫马上兴奋地说,杨老弟,到我的船上来喝一杯。那个杨渔夫回答说,沈大哥,你太客气了。

民国黄浦江上的渔船

两人在沈渔夫的船舱里铺着的草席上坐下,沈渔夫的老婆已端出三碗菜放在小木桌上,一碗鳑鲏鱼,一碗穿条鱼,一碗马兰头。渔家的习惯拿大鱼卖掉,小鱼留给自己吃。这春天的鳑鲏鱼略带苦味,肉头紧;穿条鱼虽小鱼肉白嫩;碧绿的马兰头清口。都是下酒的好菜。两人喝得对劲,边喝边商讨儿女的婚事,沈的儿子和杨的女儿订的是娃娃亲,现在都长大成人了,两人说定今年秋季办婚礼。要不是晚上还要在虹口港上设拦网截鱼,他们还要喝下去。

深夜潮水退了,水深只有2尺多,沈、杨两位渔夫在桥下布下拦网。宽9丈的虹口港,平潮时水深7尺多,涨潮时1丈6尺,许多鱼虾会被拦截进来。翌日天蒙蒙亮,潮水又退了,拦网下的鱼虾在泥水里挣扎着想逃走,沈、杨两人赤脚下水,把拦网里的鲫鱼、甲鱼、黄鳝、泥鳅、毛蟹、河虾等,一股脑儿捞进鱼篓,两人相视而笑。他们蹚水回渔船,各自在船尾伸足水中,洗去双腿的泥泞后,到船舱去喝老婆刚刚煮好的山芋粥。而后,躺下睡一觉,醒后又要摇橹到黄浦江撒网了。渔家一天也不得闲,口中食身上衣,哪一样不是风里去浪里来捕捞的。

到了这一年秋季,沈渔夫的儿子与杨渔夫的女儿结婚。虹口港上的沈家桥畔并排靠着的两艘渔船上,披红挂绿,香烛高照。新郎小沈胸前缀着红花,跨船到杨家迎接新娘小杨。但杨家的女眷都拦着他,讨要包着铜板的红包。闹了一阵子,伴娘搀扶着盖着红头巾的新娘上岸,在前头鼓乐奏鸣的牵引下,到桥堍左边的酒家入座,那儿已摆好10多桌酒席,款待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

1939年,乍浦路桥上的扛棒工等受雇去虹口码头做工

婚后,小两口拥有了一条新渔船,另立门户,成为渔课的纳税户。这条船是沈、杨两家父母各拿出一些银两,借了一些贷买下的。为早日还清贷,小沈和妻子日夜辛劳在水上。初春,上海县城露香园桃花绽开时,他们撑船摇橹,到苏州河去捉桃花鳜鱼,卖个好价钱。平时打鱼归来,他们会把船摇到沙泾港大拐弯处,河左侧有一排倒映在水中的粉墙黛瓦的民居,船摇到潮水已涨至离窗口只有半人高的临水人家,这家的主妇拿着一只竹篮,篮里放着铜板,一手收钱,一手交鱼,银货两讫,免去了鱼市中间商的盘剥。鱼打多了,一时卖不出去,他们就在沈家桥下的河滩上把鱼剖开,抹上盐,在河滩边的两棵杨柳树间,扯上一根麻绳,挂上咸鱼风干,干透之后,跨过几条街,卖给一个宁波人开的咸鱼行。

虹口港黄浦江入口

光阴荏苒。10多年后,他们还清了贷,已是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此时上海已经开埠了,沈家桥上出现了胸前挂着银十字架,穿着黑衣的美国传教士,在虹口港两岸穿街过巷,劝说居民加入耶稣教。

这一年中元节,已人到中年、胡子拉碴的小沈——应该叫老沈了——他和妻子的父母均已过世,他们膝下的两个男孩,一个9岁,一个5岁,事先已照父母的吩咐,为祭祖而制作好了红蕖绿荷叶的荷花灯,绿沉沉的西瓜灯、浅黄色的番瓜灯,还有青紫色的茄子灯。这几个灯,除了荷花灯用染色纸折叠出来的,其余都采自他们的父母在河滩边种植的新鲜瓜菜,将西瓜、番瓜、茄子的中间挖空,在底部插上红烛,河灯就做成了。

中元夜的虹口港,沿岸挤挤挨挨地围着放灯人和看灯人。老沈一家人在沈家桥畔河滩上,插几把香火,斟几杯酒,让两个孩儿把河灯放在水湄,四个人在河滩跪下,小沈在心里向祖宗默默祈祷:眼下虹口已经是花旗人(美国人)的通商码头了。虹口港等大小河浜被泥沙淤塞,河水变得浑浊了,鱼越来越难打了,请祖宗保佑子孙平安,鱼虾满舱。

一阵风吹来,仿佛有灵性似的,沈家的河灯在水湄打了几个转,滴溜溜直奔河心,烛火闪烁、晶莹剔透的河灯,映照得水面波光潋滟,而后排队随风一路向西漂去,河边的观者无不称奇。

一晃又是好些年过去了。虹口已是美租界了,因为洋人办船厂、铁厂什么的,河水污染严重,沈家湾已经淤塞到快要不能行船了。此前,沈家的大儿子经亲戚推荐,跑到上海南市县城华界的木作坊去当学徒了。

同治四年(1865年),李鸿章创办的兵工厂江南制造总局,在虹口港、俞径浦、沙泾港三水汇合处(今九龙路溧阳路一带,两年后迁往南市高昌庙镇)设立,沈家大儿子被招募进去,当了一名船舶木匠。与此同时,公共租界工部局,开始着手填平淤没的沈家湾。同治六年(1867年),填平后的沈家湾上,沈家湾救火会(今为吴淞路虹口消防中队的所在地),一幢二层楼的圆弧形的建筑落成。沈家小儿子招考合格,成为一个穿石棉衣裤高筒靴子的救火员。

沈家夫妇还在支撑着。从明朝第一代皇帝朱元璋算起,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渔户。他们熟悉虹口港一路的大小河浜,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但现在有些河浜已经消失了,虹口港俞泾浦沙泾港里的鱼越来越小了,有时候打上来的鱼,只有大拇指粗细,卖给谁都不要,只好喂猫了。欣喜的是两个儿子找到了新行当,跳出渔户。老夫妻俩干到哪儿算哪儿,反正要做虹口港上的最后一家渔户了。

清末熙华德路(今长治路)街景

(王坚忍) kv1XmE9Up+qAXa8v6riBjISsacIWmLHFneYPfyrpFUreLkAusAuyZ3JKFs6AZd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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