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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茶歌诮崔石使君

唐·皎然

越人遗我剡溪茗,

采得金牙爨金鼎。

素瓷雪色缥沫香,

何似诸仙琼蕊浆。

一饮涤昏寐,

情来朗爽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

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

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

世人饮酒多自欺。

愁看毕卓瓮间夜,

笑向陶潜篱下时。

崔侯啜之意不已,

狂歌一曲惊人耳。

孰知茶道全尔真,

唯有丹丘得如此。

茶道,是如今爱茶人常提及的词汇。

只不过,提到“茶道”二字,联想到的不是中国,而是日本。

茶道的名人,是千利修。

茶道的四谛,是和敬清寂。

茶道的核心,是一期一会。

与茶道相关的一切,似乎都伴有浓浓的和风。

有学生问:中国有茶道吗?

我想,是有的。

毕竟,我们早在一千两百多年前的唐朝,便提出了“茶道”的概念。

最早提及“茶道”二字的书籍,是封演的《封氏闻见记》。

最早提及“茶道”二字的诗歌,是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

按下皎然的诗暂且不表,我们先来看看封演的说法。

《封氏闻见记》卷六《饮茶》中记载:

楚人陆鸿渐为《茶论》,说茶之功效。并煎茶炙茶之法。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统笼贮之。远近倾慕。好事者家藏一副。有常伯熊者,又因鸿渐之论广润色之,于是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

这其实就是一段夸赞茶圣陆羽的话。

说的是,自从出了个陆鸿渐之后,饮茶之风盛行。

这里提到的“茶道”,可以解释为饮茶的习惯。

《封氏闻见记》的作者封演,生卒年代不详。

但可知他是唐天宝十五载(756)登进士第,与陆羽算是同时代的人。

总结起来,《封氏闻见记》中,写的是具象的茶道。

要想了解更多关于“中国茶道”的内涵与外延,还是得读读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

茶史研究,总不能绕开茶诗。

老规矩,还是从作者讲起。

皎然,大约生于公元720年前后,却也不知具体是何时去世。

他是唐代一位著名的诗僧,俗家姓谢,字清昼,是南朝文人谢灵运的十世孙。

皎然僧早年也学儒学道,安史之乱后在杭州灵隐山剃度出家,后来长期居于吴兴杼山妙喜寺。

陆羽在《陆文学自传》中,提到的师友不多,却就有皎然和尚。

茶圣称与皎然是“缁素忘年之交”,可见二人关系莫逆。

皎然也在《赠韦早陆羽》中写道:

只将陶与谢,终日可望情。

不欲多相识,逢人懒道名。

作者把韦早与陆羽,比作是南朝高士陶渊明与谢灵运。

表明自己不愿过度社交,唯独与韦、陆二人交好。

既然是陆羽的朋友,自然也是与茶密不可分。

我早年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曾经读过茶学前辈钱时霖先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写的一篇名为《僧皎然与茶》的文章。自那时便知,皎然写了不少与茶相关的诗文。而在皎然的茶诗中,文学性最佳的便是这首《饮茶歌诮崔石使君》。

不仅如此,这首诗更是关于中国茶道最早的记载之一。

诗的题目里,有一个字比较生僻,要格外讲一下。

诮,音同“翘”,解释为责备或者嘲讽,可以组词作诮诘、诮责或诮斥。

纵观上下文,作者皎然和这位崔石使君应是朋友。

好朋友之间,将“诮”解释为“责备”就有点重了,还是解释为“嘲讽”更为恰当。毕竟,好友之间挤兑两句,也是常有的事。

这个字解释清楚了,题目的意思也就明白了。

皎然要作一首饮茶歌,来嘲讽好朋友崔大人。

因为什么事,崔大人要遭受嘲讽呢?

想必和茶有关。

我们来看正文。

前四句是本诗的第一部分。

讲的是饮茶的过程。

今天我们总说吴越文化,其实范围涉及两个省。

吴文化,以江苏省为中心。

越文化,以浙江省为中心。

越人送来的茶,自然是浙江的名茶。

剡溪,是水名,一般指的是天台山入杭州湾的曹娥江上游部分。具体位置,大致在如今浙江省绍兴市的嵊州境内。

唐朝时的剡溪,是爱茶人心中的圣地。虽然剡溪距离湖州尚有一段距离,但茶圣似乎常出游于此。陆羽《会稽东小山》一诗中,便有“月色寒潮入剡溪,青猿叫断绿林西”的诗句。

越地的朋友,送来了这么好的剡溪茶,诗人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下句中的“金牙”,不是真的金牙,而指的是名贵的茶芽。

至于“金鼎”,也不是黄金的宝鼎,而指的是名贵的茶器。

诗歌不同于著作,有实写也有虚写。

虚实结合,美感自生。

按照唐代煎茶法烹饮,茶汤中泛起层层沫饽。

美味异常,如同仙蕊琼浆。

后面的六句,是全诗的第二部分。

讲的是饮茶的感受。

第一碗喝下去,昏昏沉沉的状态荡然无存。请注意,这便是咖啡因在起作用了。古人没喝过咖啡,更没喝过可乐,对于咖啡因十分敏感。这种“涤昏寐”的效果,原要比今天的人体会深刻。当然,如今在沉闷的午后,我们坐在工位上泡一杯好茶,自然也会“情来朗爽满天地”,那多半是因为我们心中爱茶吧?

与其说,喝茶是提神。

不如说,喝茶是悦心。

第二碗喝下去,神清气爽的状态呼之欲出。如果刚刚还是在和不好的情绪作斗争,那么现在则是开始享受美好的心情了。

再来第三碗,情况又有了变化。

这已经不是高兴与否的问题,而是一下子便“得道”了。

得的是什么道?

想必就是茶道。

人们总是在苦苦思考,怎么才能消除忧愁呢?

是修仙,还是拜佛?

皎然答:喝茶。

要想脱离苦海,难道不是应该皈依三宝吗?

皎然说: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身为僧人,这岂不是有悖于佛法?

其实,并非如此。

皎然茶诗中的说法,恰好符合佛教禅宗的思想。

为了更好地理解皎然从茶中所得之道,我们不妨来讲个故事。

有一次,佛印和尚与苏轼同游杭州灵隐寺。逛来逛去,二人来到观音像前。

苏轼问:善男信女拿着佛珠,是为了念诵菩萨。大师请看,观音怎么也拿着念珠呢?观音又念诵谁呢?

佛印回答:念诵观音。

苏轼追问:观音为什么要念诵观音?

佛印回答:因为菩萨比谁都清楚,求人不如求自己。

快乐生活,其实也是一样。

一杯清茶,便可开心,又“何必苦心破烦恼”呢?

这句诗,恐怕只有爱茶人才能够真正理解吧?

诗读到这里,大家恐怕都已经觉得耳熟了吧?

皎然的“三碗茶”,会让人不自觉想到卢仝的“七碗茶”。

其实在唐代诗坛,卢仝是皎然的晚辈。

文学史中,有一个重要的诗歌派别叫作“韩孟诗派”。这个“韩孟诗派”是唐代中期贞元、元和、长庆时期的一个诗歌派别。主要人物是韩愈和孟郊,重要人物还有李贺、贾岛和卢仝等人。

这个派别形成于安史之乱后,风格一反盛唐风貌,诗歌创作追求奇险,甚至有些怪癖。而对“韩孟诗派”有直接影响的人,就是诗僧皎然。

纵观皎然的诗论及诗歌,已经有着明显的创新和努力。他在谈及诗歌意境创造时也曾说:

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

如文中所言,皎然自己也确实写了很多“险怪诗”。

例如这首《饮茶歌诮崔石使君》,既不是绝句也不是律诗,更谈不上五言或是七言了。不拘泥于格式,才有了“三碗得道”的妙语连珠。

卢仝作为“韩孟诗派”的重要成员,诗歌风格上也明显受到皎然的影响。

应该讲,大名鼎鼎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就是脱胎自《饮茶歌诮崔石使君》。卢仝凭借这首茶诗,几乎与茶圣陆羽齐名。皎然这首《饮茶歌诮崔石使君》,知道的人却并不多,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让我们把视野,拉回到原文之中。

最后的八句,是全诗的第三部分。

讲的是茶酒的关系。

皎然感叹,茶虽清雅,世人知道的却很少。反倒是饮酒之人,比比皆是。

这部分用了两个典故,也是理解的难点。

第一个是毕卓。

他是东晋时期的官员,常因喝酒而贻误工作。

另一个是陶潜。

也就是著名的陶渊明,常因畅饮而备受推崇。

皎然提到这两位“酒鬼”时,用了“愁看”和“笑向”两个动词。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轻视。他在另一首茶诗《九日与陆处士饮茶》中,也有“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的讲法。

显然,皎然不推崇饮酒。

后面写“崔侯啜之意不已”,虽然没有点透,但联系上下文也能知道,这位崔大人也是一位好酒之人。皎然作为朋友,不禁要以“诮”的方式进行讽谏。

诗歌最后犀利地指出:真正的“茶道”,恐怕不是凡夫俗子能体会的吧。

那么,到底什么是茶道呢?

这是个大课题,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清楚的。

日本学者桑田忠亲在《茶道六百年》中写道:

茶道,是日常生活中的艺术,是生活起居的礼节,也是社会的规范。(李炜译)

这与皎然茶诗中的茶道,可能还不完全相同。

在皎然看来,连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生活都带有借酒消愁般的消极。

爱茶,是更豁达、更积极、更加健康的价值观。

清醒地看待世界,涤去心中的昏昧,面对爽朗的天地,这才是爱茶人的生活。

皎然的茶诗,奠定了中国茶道的基调。

如果日本茶道,算是一种艺术形式。

那么中国茶道,则是一种生活方式。

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一杯茶都是我们寄托情感的好办法。

不论外在物质条件充裕与否,我们都可以在茶汤中寻求安慰。

没有茶室,有一张茶桌也好。

没有茶桌,有一把茶壶也行。

中国的茶道,不拘泥于表现的形式,而更看重内心的感受。

日本茶道,讲究和敬清寂。

中国茶道,追求开开心心。

《寻陆鸿渐不遇》

唐·释皎然

(《才调集》,明崇祯元年毛晋汲古阁刻本) rXJaIJ87hYW4uO0gs8ZV6Ixfh129oColhGkPaeMAIHURQbdOFtHQPWP3K9sU9v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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