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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灯火阑珊处

深夜十一点多,阮愉回到公寓,下意识地望向卧室的方向。半个月前,那个自称祝伊城的男人在自己眼前凭空消失,那种震惊至今还存在体内,她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能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这简直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她走到窗口点了根烟,吐出第一口烟圈的时候,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清晰传来,不多时,虚掩着的门便被人从外边轻轻推开了。

阮愉一点也不意外会见到顾南,顾南有时候对自己展现出一种连她都无法理解的固执,她记得有一次问过他,他们明明也不过几个月的交情,他何必对于她的事如此挂心,挂心得几乎都有些偏执了。那时候顾南话里有话地说:“我对你存着什么心思,你难道不知道吗?”

“顾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戴着这副无框眼镜很像斯文败类。”顾南的视线落在倚在窗口抽烟的女人,眉头微微一皱。他一直觉得阮愉抽烟的时候有一种撩人心魂的风情,尽管他很不喜欢女人抽烟,可他喜欢看阮愉抽烟。

“你打算跟踪你继父到什么时候?”

“到他露出马脚为止。”阮愉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淡淡应道。

“阮愉,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打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也许你父亲的死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到那个时候你浪费的何止是现在这些心力和时间?”

“顾南,不要质疑我的能力,也别拿你看你那些病人的眼神来看我。”

“阮愉,一意孤行并不是能力的体现。”

阮愉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随手拿起一个细巧的烟灰缸将烟头摁灭,她正弯腰准备放回烟灰缸时,静谧的空间里突然一阵闷响,两人的视线同时望向漆黑的卧室,卧室的房门半开着,里头并没有开灯,可那声音确确实实是从里面传来的。

在顾南转身就要往卧室走的时候,阮愉陡然快步冲到了他的面前,阻拦了他的脚步,也阻断了他的视线。

“你不是会随随便便带朋友回家的人。”

阮愉撇嘴一笑:“不要装作你很了解我似的,顾南,你知道你哪里最讨厌吗?你这人,职业病太重,看谁都像是在看病人,可你听好了,我可不是你的病人,我也不接受任何你自以为是的诊断。”

她的眉头微微一挑,挑衅似的迎向他的视线。

顾南心知肚明,阮愉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应只是为了掩饰心虚,卧室里的确有人,而显然,她并不想让他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她毫不客气地对顾南下了逐客令,直接把他朝公寓门口引,她对他向来淡漠,从来不会因为他对她多一分的关心而多一分热情。阮愉这个姑娘就像是一颗黑巧克力,乍一入口,又苦又涩,等苦味过后才发现香醇可口。

公寓的门在顾南面前无情地关上,他视线里最后留下的是阮愉匆忙的背影。那个在卧室里神神秘秘的人会是谁?毫无疑问,一定是个男人。

阮愉匆匆回到卧室,心不知为何不规则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啪嗒一下打开卧室的灯,灯光刺进眼膜,那个男人的身影模糊而又真实。

他半躺在地上,半个身子靠在床尾,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等阮愉视线下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这才发现他的左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右侧腹部,浅灰色锦缎长袍下,是一摊殷红的鲜血。他极力隐忍着,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此刻也耷拉在脑袋前,挂着豆大的汗滴。

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幸好刚才她果断地阻止了顾南,否则若是让顾南看到这种场景,她就是有十张嘴巴也说不清了。

祝伊城明明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可仍是抬头歉意地朝她勉强一笑:“抱歉,吓到小姐了。”

阮愉心里巨震,可很快就平复了下来,迅速地把他扶到床上。在客厅翻了半圈才找出一个看上去十分不靠谱的医药包来,等返回卧室的时候祝伊城正闭眼假寐,原本洁白的床单已经被他身上的血迅速染红了。

阮愉跪在他身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她从来没有为人包扎过伤口,而且她不知道祝伊城这伤从何而来,是否需要消毒。

“不如叫辆救护车吧。”她喃喃道,转手就要去抓手机,“你忍着点,我带你去医院。”

祝伊城闷哼一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二十分钟后,祝伊城被送入离阮愉家最近的医院急诊,他右腹有一道很深的刀口,好在送医及时,急诊医生很快处理好了伤口,在写病情的时候,医生有意无意地瞄了眼陪护在身侧的阮愉。

“他怎么受伤的啊?这可是刀伤啊。”

阮愉脸色一白,苦着一张脸,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刚才有人不仅劫财,还想劫色,他……我男朋友,我男朋友看到急了,上前就跟人扭打在一起,没想到那厮居然还带了武器,就这么一刀下去了……”

“这法制社会还有这么猖狂的歹徒?报警了吗?”

“这不我男朋友伤得挺重的嘛,我一时吓蒙了给忘了。不过我男朋友人没事就好了。”

阮愉演得倒还挺像,三两下就把医生糊弄过去了。等她回头去看祝伊城的时候,祝伊城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白炽灯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待医生一走,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才费力地开口,连声音都沙哑得厉害。

“小姐方才所说……怕是不妥吧。”

阮愉以为他是在怪她说谎,脸顿时一垮:“那你要我怎么说?说我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受伤且来历不明的可疑家伙?”

祝伊城猜想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得连连咳嗽,白着一张脸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小姐将我说成男朋友,恐怕折辱了小姐。”

阮愉听不得他这话,声音一沉:“你别老一口一个小姐小姐的,多难听,我叫阮愉。”

祝伊城虽不知她为何不喜欢自己唤她小姐,但还是顺从地改了口:“阮小姐,我叫祝伊城。”

“我知道,你半个月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时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深夜的急诊室外来来回回都是匆忙的脚步声,室内的白炽灯吱呀吱呀地晃动着,大约是药效的缘故,祝伊城很快进入了睡眠,然即便是如此,他睡得仍旧不安稳,额前的汗似乎从未断过。

祝伊城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他仿佛被束缚住了手脚,无从闪躲也无从辩解,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人轻易定了罪。像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他在里面费尽了心机仍旧一无所获。

醒来的时候,天光乍亮。

阮愉双手负在身后盯着他看,见他醒来,完全没有要挪开视线的意思,四目相对,反倒是祝伊城最先避开了目光。

“医生让你多注意伤口,不要感染,这些天暂时不要碰水,勤换纱布勤换药,很快就能痊愈了。我已经办完手续了,你把这碗粥吃了我就带你回家。”

阮愉把热腾腾的白粥往他面前一挪。

“已经麻烦阮小姐一个晚上了,就不……”

“你有地方去吗?”祝伊城话音未落,阮愉率先发问。

他怔住。

“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

他静默不语。

“还是说你身上有很多很多的钱?”

他再次无言以对。

阮愉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既然你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认识的人,身上更没有钱,那就乖乖跟我回家。你回去不是还要靠那幅画吗?”

祝伊城猝然抬头,深邃的眸中有叫人看不穿的深渊。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脑子不好使,上次你急匆匆地拽着我回家去看那幅画,接着就凭空消失了,说明那幅画就是你回去的关键所在啊。”这个时候,阮愉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男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实。

想着无法反驳阮愉,祝伊城苦笑一声:“那就有劳阮小姐了。”

窗外星辉月朗,墙上的挂钟显示十点的时候,祝伊城往门口瞧了一眼,大门紧闭。早上阮愉把他送回公寓,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出门了,直至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十几个钟头,仍然不见她回来。

其间他想去浴室做简单洗漱,才发现阮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浴室里摆放了新的浴巾和毛巾,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黑棕色睡衣安静地躺在架子上,看上去有些旧了,但对现在的祝伊城来说,只要能有一身换洗的衣服好让他能够褪去身上的血腥味便已经足够感恩。

公寓的门铃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起,坐在沙发上的祝伊城怔了怔,阮愉是这公寓的主人,所以自然不需要按门铃,那么来人是谁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对他来说,在这个世界,除了阮愉,他一无所知。

他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想假装屋内没人。可外头的人像是铁了心似的,不开门不罢休。祝伊城兀自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起身去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屋外的男人猛地怔住,屋内的男人文质彬彬谦和有礼:“不好意思,阮小姐不在家。”

顾南的内心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认识阮愉这么久,从未听说阮愉有交往甚密的男性朋友,他认识的阮愉就像是只天生感情淡漠怎么养都养不出感情来的猫咪,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家里会出现一个陌生男人。

祝伊城目光温和却透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疏离和清冷,他面对顾南咄咄逼人的目光从容不迫,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前,丝毫没有让屋外的人进屋的意思。

顾南的脑海里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昨晚从阮愉卧室里传出的声响,那时阮愉坚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莫非那个时候在卧室里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你是阮愉的朋友?”顾南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疑问的语气却又透着肯定,“从来没有听阮愉提起过你,请问你贵姓?”

祝伊城原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可想到他也许是阮小姐的好朋友,为避免给阮小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撑着一身倦意平静地回他:“免贵姓祝。”

不知是不是祝伊城的错觉,在他说出自己姓祝之后,这位先生的脸色隐隐一变,接着,原先那种带着探询的眼神突然之间多了一种奚落。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让阮愉对你另眼相看的?”顾南失笑摇头,“看来是对阮愉做了些功课的。接下来你该不会是要说,你姓祝名伊城吧?”

“先生怎知我的姓名?”祝伊城眉梢微微一跳,可他天生就有种倨傲,因此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更为冷淡。

顾南觉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阮愉喜欢的一贯都跟别人不一样,在巴黎美院学习的时候,其他人都喜欢那些名画名作名家,只有她喜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家,不分昼夜满巴黎地找他的画,像得了什么珍藏似的宝贝得不得了。哦,你应该知道的吧,她喜欢的那个画家就叫祝伊城。一个在百度上除了名字什么信息都没有的人,你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方式去吸引阮愉的注意的?现在这年头,泡妞的方式还真是层出不穷。”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顾南认为这个男人是为了靠近阮愉投机取巧。

祝伊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客厅的灯光慵懒地洒在他身上,漆黑的发丝柔软而富有光泽,像有一圈光晕顶在他头顶。他侧脸的线条分明有致,那双眼里虽然透着一股无害的温和,却深邃凌厉。

的确是阮愉会喜欢上的那种男人的样子。顾南在心里想。

顾南的视线这次扫过祝伊城身上那套看上去大小尺寸完全不搭,但旧式气质又完全吻合的睡衣上,正要开口,电梯门忽地叮咚一声响,紧接着,一天不见的阮愉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顾南回头的时候,祝伊城不动声色地退回了屋里,将房门轻轻虚掩上,纵是如此,门外的声音仍是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是阮愉的声音。

“下午你母亲来了诊所,问什么时候能听到我们的婚讯。”

阮愉闻言淡淡冷笑:“你没有顺便替她看看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阮愉,你一定要这么尖锐吗?”

“顾南,我丁点都不想跟你谈关于她的事情,麻烦你以后不要因为她的事跑来烦我,我的时间虽然不值千金,但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顾南顿了顿,目光渐渐深了些:“好,那我们来讨论讨论那个叫祝伊城的男人。阮愉,你对那个画家应该不会痴迷到仅仅因为一个相同的名字就芳心暗许的地步吧。”

阮愉深吸一口气,她今天完成了两个Case,累得跟狗一样,真的没有力气在这里跟顾南瞎掰扯,于是边往屋里走边说道:“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再见。”

顾南倒也不是那种真的不识趣的人,看得出阮愉已经无心再跟自己周旋,然而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门已经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他们之间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过任何改变,不管他怎么努力靠近她,对她好,她的态度自始至终,从未变过。不爱就是不爱,容不得半点勉强。

阮愉靠在门上闭了会儿眼,感觉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她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遂睁开眼,才发现祝伊城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身上穿着那套很不搭调的宽大睡衣,令她一下出了神。

“阮小姐,我是否给你添麻烦了?”祝伊城迎着她发怔的视线,声音醇厚地响起。

“这睡衣买来后你还是第一个穿它的人,好像有点大?”阮愉自顾自地走到他跟前,伸手替他卷起腕间留长出来的袖子,动作不自觉变得温柔了起来。

“阮小姐?”

“我爸爸从前最喜欢这种料子,说穿着格外舒服,我特意让人做了两套给他备着,心想等他出狱之后穿得上。谁知这身睡衣,最终也没能等来它的主人。”她喃喃说着。两人之间近得只余几厘米,祝伊城甚至能闻到她发上柑橘味的洗发水味道。

“阮小姐,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

“那你呢?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才让你受了这一身的伤?”阮愉仰头反问。

祝伊城心里一跳,惊讶于她直白的问话。

她温软的唇在那一刹那几乎擦过他的唇,凉丝丝的,内心顷刻间一阵躁动。阮愉心跳陡然加速,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昏黄的灯光掩盖了她脸颊不由得升起的绯红。

祝伊城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随之闪过一丝窘迫。

“你早些睡吧,明早我带你去个地方。”她说完,落荒而逃。

城市的夜一瞬之间陷入无边荒芜和璀璨,隔着一扇门,明明同处于一个世界,却像有着一辈子都无法跨越的时差。

祝伊城抿了抿嘴,冰凉的唇上仿佛仍留有余香。

后来阮愉一夜未眠,窗外的月光打在并未完全合拢的纱帘上,她就着夜色幽幽的光盯着正前方墙上的那幅画。画里旧时的北平,与如今相比天差地别,只是在祝伊城画笔下的那时北平,总透着一种到了骨子里的文艺,他的色调和笔触,与大多画家不相同,那年阮愉第一次见到这幅画便升起了一种占有欲——那是那么多年来的第一次。

翌日,阮愉出卧室的时候发现祝伊城已经换下了昨天的睡衣,又穿回了自己的长袍,已经穿戴整齐等在了沙发上,两人目光对视,她微微一愣,他旋即一笑。

“阮小姐,早安。”

阮愉一贯都是独居,一个人惯了,像这种早晨起来还有人同自己说早安的日子早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这套公寓里常年都只有她自己的气息,顾南一直都说,她的房子也只是一个房子而已,缺少一些烟火味,终归不是个家。

祝伊城见阮愉一脸的没精神,想来定是昨夜没睡好,张了张口,又觉得自己的关心或许会有些唐突,最终还是闭了嘴。等阮愉洗漱完出来,目光盯着他看了许久:“你的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

祝伊城温和地摇头:“愈合得很好,不疼。”

“换药了吗?”

“换过了的。”

祝伊城虽出身大户人家,但从小就知道察言观色,并且能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多年留学生涯,早已练就他独身的本事。

清晨的早班高峰期,车子就像在路上爬行的蜗牛,怎么都驶不快,阮愉因自身的职业特殊性,再加之自己就是老板,上班时间故也随意了些,能避开高峰期就绝不给城市交通添堵,像今天这样卡在路中间的次数一个月来屈指可数。

她开始有些后悔,为何会选在这个时间点出门。

祝伊城察觉到她小小的情绪波动,眼波扫过眼前这个比他见过的巴黎更为现代化的城市,和他初来这里的时候所形成的认知呈相反的状态。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自己目前所看到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可身边的阮愉,这些天发生的这些事情,都清清楚楚地向他证明,这是一个鲜活的世界,而他的感官和认知虽然受到了冲击,却又真真切切。

大约四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是一个不大,但颇具个人特色的画廊,看得出画廊的主人十分用心,无论是装饰还是格调都尽显艺术气息。

祝伊城对这样的环境倒还算熟悉,在巴黎留学的时候,他一有空就去美术馆看画展,或是去到当时巴黎颇为有名的画廊临摹学习,这些都曾是他所熟悉的生活。

阮愉一看祝伊城的表情便知他喜欢这里,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下意识地钩住他的手臂,往里头一努嘴:“走啊。”

画廊到处透着一股安详和静谧,极其简约的现代化风格,前台只有一位工作人员负责接待,转弯便是内室,墙上隔着一段距离便挂有一幅名画,狭长的走廊意外地采光极好,每幅画下面都有详细的对这幅画的介绍,不至于让不懂画的围观群众看不懂。内室的最深处还有一间不大,但光线好到极致的作画室,各种作画工具一应俱全,但几乎不接受访客作画。阮愉平时最喜欢来这里,对她来说,这是少有的极为私密的空间。

祝伊城自打留学回来后便很少再去画廊,一是平日里课业繁忙,没有时间;二来,便是北平也实在没有能够让自己为之欣赏的画廊。他回北平后多以教书为主,闲暇时间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游手好闲,渐渐地,也很少再拿起画笔。

他走到画廊的最深处,目光触到正中间的那幅画,心中巨震,仿佛被某样东西直直击中心脏的部分,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我临摹的。”阮愉的声音陡然从身后响起,如脆铃一般在他心里回荡。

作画室内有个微型酒吧,祝伊城就坐在吧台边,目光似乎有些恍惚,阮愉递过去一听易拉罐啤酒,在他面前晃了晃,他一抬头,便瞧见她抿嘴浅笑,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亮得发光。无疑,对祝伊城来说,阮愉算是特别的,不仅仅因为她和他身处不同的世界,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明明温婉的眉眼里却闪着不羁的桀骜,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结合得仿佛天衣无缝。

阮愉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凉丝丝的液体滑过喉咙,她满足得发出一声感叹。

“这里有些是真迹,但大多数都是临摹,我买不起那么贵的画。”她自嘲地笑道。

他早该想到这里是她的私人画廊,这里的所有一切摆饰和风格都与她家中极为相似,她的喜好太容易猜,根本就是个一眼就能看通透的女孩子,可偏偏又喜欢装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阮愉在他的沉默中眨了眨眼,手指敲打着光滑的桌面,将目光凑近祝伊城:“这里只有我和你,你可以和我说说,你的那些伤究竟从何而来。”

祝伊城面上无异,他原以为自己不说,阮愉就不会问。

“祝先生,一个人身受刀伤,不明不白地出现在我家里,我还带你去医院帮你圆谎,我总得知道,自己救下的这个人究竟有没有需要我承担的风险吧?”

“阮小姐还是不相信我?”

“相信你是八十几年前的人?祝先生,现在可是2018年。”言下之意,她虽对他好,怀疑却仍在。

祝伊城面色平静,低头想了片刻,就在这数秒的静默之间,阮愉已经将这人看了好几十遍,以她这些年做私人侦探的经验,他绝不简单。

“阮小姐,实不相瞒,在我所处的那个世界,我正身陷囫囵,被当成了杀人凶手。”他以最简洁明了的口吻将那些事情归纳为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可阮愉却听懂了。

“有人陷害你?”

祝伊城摇摇头:“还不能肯定究竟是何人所为,但这一次在我来这里之前,有人似乎想杀我灭口。”

他将事情的原委同阮愉简单地讲了一遍,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想来即使告诉阮愉,也不会对阮愉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然而阮愉听完,神色却渐渐凝重。

“祝先生,你难道还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成为替死鬼了吗?”

“不知阮小姐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阮愉又喝了口酒,却是眨了眨眼:“你先告诉我,那个柳絮和你大哥是什么关系?”

天生八卦心。

“有些交情。”祝伊城尽量把话说得隐晦。

阮愉取笑他:“是有些不正当关系吧?”

见祝伊城只是淡然一笑,阮愉接着说:“事情很简单啊,你也说了,你有一次无意之中撞见你大哥和柳絮私会,那时你同那个死了的叫林清平的人在一起,也就是说有两个人知道他们的私情,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当然逃不掉。何况你跟你大哥关系又不咋的,他当你是不是兄弟另当别论,可他的确是想置你于死地的,诬陷你是杀害林清平的凶手,比他自己动手更不费力。否则你想,你同那个林清平实则交情并不深,为什么那么凑巧,好死不死偏偏死在那个地方?还是你在的时候?这不就是故意设的局吗?”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虽然平日里入不了大哥的眼,但他不至于因为这点事要了我的命,更何况我知道他和柳絮的事情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他若要动手犯不着等到这个时候。”

“所以你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那天晚上我原本想去找柳絮问清楚,可她屋里有人埋伏。”

“说明那女人早知道你在那个时候会过去,要不是你平白无故地到了这里,这会儿已经成为刀下魂了。”阮愉冲他挑了挑眉,伸手越过吧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既然你来了这里,我保管你不会有事。”

祝伊城拧眉注视着她,见她一听酒喝到了底,才又听她问道:“不过祝先生,你看上去仪表堂堂,长得也不错,为何跟你大哥关系这么恶劣?莫不是你平时总做些和他作对的事吧?”

一谈起这个,祝伊城就变换了一下表情,仿佛与刚才有什么不同,他冷嗤一声:“大哥为人正派,自然是瞧不上我的。”

“他为人正派……也就是说你不正派喽?”

祝伊城眯了眯眼,摇头道:“各人生活方式不同,谁也没有必要强求谁。”

“嗯,看来祝先生在那里倒是个风流的人。”阮愉这样下了结论,随手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跳下高脚凳冲他眨眼,“走吧,回去了。”

然而令阮愉没想到的是,公寓楼下等待她的居然是一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已经蹲点的八卦记者。待她的车子一靠近,几个眼尖的记者隔着挡风玻璃一下认出了她,一群人立刻在车子外团团围住,猛烈地敲着窗户,大有将阮愉一把从车里拽下来的气势。

相机的闪光灯咔嚓咔嚓作响,刺进她的眼里,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隐隐发白,骨节冷得分明。

祝伊城似乎察觉到阮愉的不对劲,身体往她那边一倾,伸手猛地挡住她的视线,也阻断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他在她耳边轻轻叫了声:“阮小姐,你没事吧?”

阮愉的手明明还有些抖,可听到他的声音后,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她身后狠狠推了一把,她蓦地清醒过来,勉强对他一笑。

而窗外那些记者的问话隔着车窗仍清晰可闻。

——听说当初你妹妹卧病在床,原本是可以有办法医治的,你母亲和继父跪地相求,可你就是见死不救?

——你继父最近陷入了包养门丑闻,是你把信息抖出来的吗?

——你父亲当初死在狱中,是否和你母亲有关?

阮愉的耳边就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不断回响着,她耳边轰轰直响,只觉得脑袋快要炸了。这个时候她早已手脚冰凉,除了耳语纷扰,只余身边人手心滚烫的温度。祝伊城紧紧盯着她,另一只手覆在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仿似完全未被外界干扰,低头对她轻轻地说:“阮小姐,你轻轻踩着油门,我来把控方向,慢慢前进。”

阮愉的内心突然之间像有星辰大海,顷刻间平静下来。她怔怔地望着祝伊城的侧脸,真的就照着他所说的做了,不管外面的好事记者如何拍打着车窗,车子在一堆人里终于开始缓慢地前行。

好在当初阮愉买这套公寓的时候首要看中的便是它的安全性和隐私性,车子一开入小区大门,便出来许多保安把那些妄图跟进来的记者拦了下来。

直至车子停下,阮愉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和那些追踪到这里的记者干着几乎相同的事,却惧怕他们。

身边的车门开了,祝伊城站在外面等她下车,她深吸一口气,熄火下车,走在他身边。不知为什么,她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才他挡住闪光灯时的画面,除了已故的父亲,很少有人会这样当众维护她,大多数她的那些所谓的亲人,只会在她和她母亲之间权衡利益,两面三刀。

“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恶的?”

祝伊城扭头看向她,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没想到她嫣然一笑,继续道:“没错啊,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躺在病床上,只要我点头同意捐献骨髓她就能活下来,可是我没有。我继父包养女大学生,被捅到社会头版头条也是我做的,我每天没日没夜地跟踪他调查他,就是等着他身败名裂的那一天。”

阮愉的声音仿佛跨过了时间和空间,她嘴角凝着笑,眼里徒升起一股悲哀。祝伊城想到那个深夜造访的男人似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那个夜晚虽然他受着伤有些神志不清,可突然回到这个时代,在阮愉的房间里,断断续续还是听到了一些。

“阮小姐,不必管他人如何作想,你自己开心就好。”祝伊城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接过钥匙,熟稔地转动,开了门。

果不其然,第二天林巧萍就找上了门,此时阮愉正要出门,林巧萍就这么挡在了门口,低头看了眼她背在肩上的相机,面上露出讥讽的笑容。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可她们母女之间好像从来不曾亲昵,就连最基本的亲情都因为当年父亲的突然入狱而极速恶化。这些年阮愉试着反省过自己,后来才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靠近母亲。如果一个人早已经打从心底开始拒绝你的靠近,那么你的努力永远只能是白费功夫。

“又要去偷拍陆权?”林巧萍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女儿今天会这样与自己敌对完全与她无关。

阮愉视线扫过她,正打算关门,林巧萍这时忽然伸出手一把抵住了门:“听说你在家里藏了个男人,怎么也不给我这个做妈的看看?他人呢?长辈都到家门口了还躲着不出来,是不是太没教养了?”

“擅闯私宅,没有教养的人是你吧。”阮愉双手抱胸,侧身看着林巧萍在自己的客厅里撒泼,这种戏码在过去的几年里不知上演了多少回,阮愉几乎已经习以为常。

“阮愉,你就不怕遭报应吗?你现在在做的这些事情,哪一件是上得了台面的?陆权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你像疯狗一样对他死咬着不放?”

阮愉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看吧,她在那里撒泼了大半天,最终的目的无非还是为了那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

“你都不怕遭报应,我怕什么?林女士,我说过的吧?就算是死我也会拉个垫背的,活着已经足够冷清了,死去的时候一定要热热闹闹才好。”

林巧萍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阮愉十岁那年她离开,即便是在没有离婚的那十年里,母女俩的相处时间也是少得可怜。如今会变成这种局面,她也扪心自问过究竟问题出在那里,可事到如今,即便知道问题根源又如何,最该陪伴的那些岁月,她们终究都错过了对方。

“林女士,你闹也闹够了,是不是该走了?我上班要迟到了。”阮愉心平气和,甚至是笑呵呵地说着。

林巧萍面色不善,母女两人在静谧的客厅里无声地对峙,谁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这么些年了,与其说是亲人,不如说是敌人更妥当些。

突然,原本紧闭的卧室门慢慢打开了,客厅内的两人同时转移视线,紧接着,祝伊城出现在了门后头。

阮愉的目光一触及他,不知怎的,心里猛然涌现出一股类似于羞愧的感觉。很奇怪,自从干了这一行后,她几乎已经很少会有这种感觉了。可祝伊城在她面前就像一个儒雅的绅士,他看上去那么干净那么简单,眼神虽然深邃,但从未让人有过不舒服。

林巧萍眯了眯眼,内心震了震。阮愉的性格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一贯有一种抵触外人靠近的孤僻,像卧室这种隐秘的私人领域,她怎么可能让人随便进入?更别提是一个素来都不相熟的陌生人。

所以答案已经显而易见——这个人对阮愉来说,至少是特别的。

阮愉大脑将近有十几秒的空白,而后迅速冲到祝伊城面前,挡住林巧萍探询的视线,声音较之刚才已经冷了不少:“人你看到了,请回。”

“这位就是昨天和你一起,在车里被记者拍到照片,被卷入是非中心的那位先生?”

“你再不走,我立刻报警。”阮愉挑了挑眉,拿出手机便要按下去。

林巧萍知道阮愉真的做得出来,去年也曾经有过一次,母女俩吵得不可开交,那时她已经有些失去理智,阮愉二话不说便报了警,最后的结局当然是两个人都被带去了派出所。

阮愉的性格里有一种两败俱伤的决裂性。

林巧萍走了,带着一个谜之微笑,可阮愉在顷刻之间便秒懂了那个笑容背后的意思。

她回头,一脸冷意地盯着祝伊城:“祝先生有没有读过孔子?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不该开这扇门。”

一贯清冷的这张脸,在这个早晨,比往常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祝伊城的视线穿过她的头顶,嘴角弧度慢慢弯成一个不起眼的笑容,慢条斯理却又礼貌地说:“阮小姐心里应该也清楚,如果她看不到我,不知会闹到什么时候,你不是急着去工作吗?”

阮愉一怔,脑海里突然闪过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个深夜,她向他借火,他点燃一根火柴凑近自己,那时他便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男人,不管时光和环境如何变迁,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品性总归是一件难事。

阮愉想的是他不该在那个时候出现,这样她就不需要去跟人解释他究竟是谁。

祝伊城想的却是为阮愉解决麻烦,好让她迅速脱离刚才她不喜欢的那个局面。

在祝伊城面前,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阮愉的事务所位于城西一块极不显眼的地带,如果不是仔细找,甚至很容易忽略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头还矗立着两三层楼高的办公楼群。这些面积小而矮的办公楼外部结构都已经十分老化,楼侧的爬山虎蔓延整块嶙峋墙面,一到夏天,这里就成了许多小清新拍照的绝佳去处。

祝伊城跟着阮愉绕进其中一条巷子,这有点像北平的胡同,蹿进去后若是不熟悉的人也会被绕晕过去。他随阮愉进了其中一幢三层楼高的办公楼,阮愉打开了二楼其中一个房间的门请他入内。

阮愉见祝伊城在一眼就能望到边的老式房子里转了一圈,仿佛对什么都异常好奇,于是忍不住问:“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私家侦探。”

“你怎么知道?”她不记得告诉过他自己的职业啊。

祝伊城轻轻一笑,那笑容如沐春风,一下便暖进阮愉心里,有种一笑可以倾城的感觉。

“我在阮小姐的房间里见过阮小姐的名片,上面有阮小姐侦探事务所的名称。”

阮愉狠狠一拍脑袋,祝伊城的细致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由她提及,他就已经想到了。

“不过……事务所只有阮小姐一个人吗?”

阮愉耸了耸肩,抿嘴笑笑:“对呀,我就是老板,我为我自己打工。”

祝伊城目光澄明,身上穿着昨天阮愉买给他的衣服,普普通通的白衬衫却被他穿出了一股子贵族气,他身上那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旧派气息反倒成了阮愉喜欢的样子。

“阮小姐,其实你可以不必这么辛苦。”

阮愉的手微微一顿,他的声音透亮地传来,在一刹那间仿佛直抵心脏,指尖的颤抖像是在出卖她此时此刻的内心波动,那些拼命想要掩饰的坚强居然能被人毫无波澜的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也或许因为这个人是祝伊城,所以如此轻易就能够让她动容。

她对祝伊城的那种喜欢,从前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喜欢,那就像是她精神里的某一部分,成为她坚持下去的源头。而今这个喜欢着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奇特而微妙,她努力地与人一贯保持着距离,可到头来才发现那只是无可奈何的自欺欺人。

如果你曾经喜欢着一个只存在于过去的人,那么你根本无法抵挡这个人的突然出现。

阮愉点了根烟抽上,烟雾穿过喉咙的刹那她才稍稍感觉到情绪的平息。

“早上来家里闹着要见你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母亲。”

她扭头去看祝伊城的反应,发现祝伊城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

“我父母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婚了,离婚后我母亲重组家庭,嫁给了她现在的丈夫,也就是名义上我的继父——陆权。十岁之后我再也没有和母亲一起生活过,见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生性有些凉薄,对母亲几乎完全没有一个女儿该有的那种感情,我母亲也一样,她离开我父亲后开始一心一意重新生活,他们生下一个女儿,家庭美满,和和睦睦。然而好景不长,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母亲错手伤人,我父亲是个死脑筋,这一辈子只认定我母亲一人,母亲出事后,父亲出面甘愿为她顶罪,法院念他是正当防卫又是无心之举,于是判了十年。可这十年间,我母亲非但没有领父亲的情,反而越发猖狂,她和陆权恩爱有加,可我知道陆权表面是个正经商人,其实压根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我并不想去管他们的事情,可就在十年期满,我父亲即将释放的前一个月,他莫名其妙死在了监狱里。他们告诉我,我父亲是被里面一个患有精神病的狱友在发病时捅死的,我表示要见那个人,对方却拒绝了我的要求。这其中的猫腻,明眼人一看便知。后来我放弃自己所学,成立了这家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侦探事务所,偶尔有些小Case,还能赚些钱,也幸好我父亲给我留了些钱,让我不至于流落街头。”

说完最后一句话,阮愉的烟也燃到了尽头。

原本觉得的是一件永远都无法启齿的事,在祝伊城面前却能说得这么坦然。

狭小的空间里到处都是刚刚燃尽的烟雾气息,祝伊城走到阮愉的办公桌面前,伸手打开窗户,好让烟味能够更快地散去。他幽黑的眼睛中带着某种引人的诱惑,令她不自觉地想要在他身上看到更多。

“阮小姐,这十年里,你可曾觉得累过?”

阮愉呆呆地望着他,烟头仍在指尖。

“阮小姐,我不知道这么说算不算唐突,但是请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的地方?”

她静静地看着他,胸腔内的某种欲望像井喷一般爆发,她忽然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毫不犹豫地伸手圈住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他身躯隐隐一颤,她分明感觉到了,可还是放纵自己紧紧抱住了他。

祝伊城紧绷着身体,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用力会惊动到她,他的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最后还是默默地垂在了身侧。

“你不是说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我的吗?那就让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阮愉的声音带着某种陌生的孩子气,闷闷地从他怀里传来。

此时此刻,她只想顺应自己的内心,在他面前任性一回。

他低头闻着她的发香,身体一动不动地任由她靠着,那样平静温和,又儒雅从容。偶然抬头的一瞬间,他的视线与在门口的顾南重叠。

顾南立在那里,昏暗的光影里,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孤冷。 wCVq2vIUkqHocs+yvs1gUfh+r2YNAMPpepRDmXHtLFPN4pNRegoECgzv/XubJOd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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