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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副总脸上有几颗麻子。
我们团长偶尔会喊他“杨麻子”，但我们都是尊敬地喊他杨副总的，他是我们团的副总工程师。。
在部队相处时间久了，年龄差不多，地位差不多的有时就偏好喊喊比人的缺点，比如麻子，拐子，长毛。这样就很亲切。
杨福总对自己脸上那几颗白麻子是一点都不忌讳。
那时，我们铁道兵在修“襄渝铁路”，我们连和五连在打一座叫做“马房梁”的隧道。杨副总就住在工地指挥部，指导我们打隧道。
那天，我带领一个工班在隧道里打拱，就是用混泥土打那个隧道的半圆弧的顶。杨副总也带着安全帽来到现场，一进来，他就挽起袖子，拿起锹和战士们一起往排架上甩混泥土。我忙把他的锹抢下来，杨福总已是五十多岁的人啦，我咋能让他和我们年轻人一样干呢。杨福总放下锹，望望战士们，说，打拱这活可是千年大计，万年大计，你们一定要打好，捣匀，可别打出来象我这个脸一样，啊，麻麻赖赖的，一个坑一个坑的。大家都笑啦，在施工中大家就更认真了，都怕打的混泥土出现蜂窝麻面。
第二天坼除模板后，老头专门来检查混泥土的质量，他拿个小草棍，看到混泥土表面有的小缝就用小草棍往里捅捅，看看有没有空洞，等他检查一遍见拱圈打得结结实实的，就满意地笑啦。
杨福总是个很随和的老头，中午休息时，炊事班把饭送到了工地，主食是白馒头，我们出洞洗个手抓起来就吃，杨福总也和我们一起吃。我们在洞里染得满脸都是灰，吃饭时，我看见每个人都象个鬼样的，满脸黢黑，只有两眼是红的，下面一个红嘴巴，一个一个白馒头往里塞。我看看杨福总那黑黑的脸就象一个烤糊了的芝麻烧饼，我忍住笑，一边大口吞着馒头，一边听杨副总讲“辽西会战”的故事。“辽西会战”就是辽沈战役，他叫“辽西会战”，杨福总原是四野的老革命呢。
我很少见杨老头发火，但有一次，他发了很大的火，而且还是对一个女的。
那是一个月前，我们在打导洞，我们排和二排从隧道的两头对打，为了保证打的方向，特地请了团测绘队的技术员来测量，那天是李技术员来的，李技术员是个女的，中等个子，长得黑红黑红的，留的齐耳短发。她来后就架起来仪器测了起来。她在这测，我心里急，因为我们要和二排比进度啊，所以第二天我就不叫她来啦，我说，我打了快一年隧道了，不要你用仪器测，我用眼就能定方向，你在这影响我们的进度。他盯住我，漂亮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说，行吗？我说，把“吗”字去掉，就一个字，“行”。她不说什么了，临走时捅了我一下，小声地说，小心。
我们加班加点提前和二排汇合了，我们比他们快了一米，我们两边战士的手通过那个贯通的小导洞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可是还没等我们高兴过来，就发现问题了，我们这边的洞的最后几十几米比二排的矮了几公分。
杨福总来了，他脸色铁青。他叫通信员叫来了李技术员，劈头盖脸一顿好批，说，你这个技术员是怎么当的，导洞矮了几公分，你知道要返工几天吗？你知道会影响隧道按时完工吗？你知道上面有多少首长在望着这里吗？李技术员低着头，咬着嘴唇，不吭声。我忙说，杨福总，要检讨的是我，是我第二天不叫她来的，李技术员拉拉我的手叫我不要说，我说，请团里给我处分。杨福总歪过头来看看我说，你小子也是混蛋，你以为你比仪器还强啊，现命令你两天内给我把导洞扩好，否则，处分是必须的。
我带领全排连续两天两夜没出洞，提前半天把导洞扩好了，当然也没挨处分。
很快就要到年底啦，“马房梁”隧道也到了最后的施工阶段，全连都在打边墙。李技术员整天和测量班的同志跑来跑去搞测量，定方位。杨福总在洞里的时间更长了。不过，因为隧道马上就要完工，老头心情不错，黑麻麻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有时还哼起了二人转：正月里来是新春啊，少的给老的拜年那啊…
这天我在三米高的边墙模板架上，看见李技术员拎着测量仪器欢快地往洞外走。
唉，我在上面跟她打招呼。她扭过头来向我招招手。
突然，从洞里呼啸着驶来一辆装模板的斗车。李技术员怕斗车碰到了仪器，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往后一靠，就见她忽的一下倒下去了，倒在了满是泥水的地上。
小李，我大喊一声，纵身从模板架上跳下来，发疯一般扑向她。
可等把她送到位于山城的师部医院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她的头是碰上了隧道墙边的电线，电线的皮被磨破了，正好洞里到处都是水。她被触电了。
杨杨福总也来了，他十分悲痛，人也像老了许多。他不停地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安葬小李那天，我排在前排，杨副总也在前排。
团长握着杨副总的手，团长说，老杨，感谢你为部队培养了这样一个好女儿。
杨副总握住我的手，说，孩子，别太难过，革命总会有牺牲的，这条铁路是我们铁道兵战士用鲜血筑成的啊，平均每五公里都有我们的一个战士倒下。
我哽咽地紧紧握住杨副总的手，他可能早就知道我是他的准女婿，我是现在才知道他是我的老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