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8月,我完成了司法研修院 的学习,申请做一名法官。我在研修院的成绩排名第二,在结业仪式上还得到了“法务部长奖”。那时候能够通过司法考试的人不多,从研修院出来后只要你愿意,就能当上法官或者检察官。
因此,我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当不了法官。的确,我在大学时因组织示威活动遭到过拘禁。但那是反对“维新” 的,现在时代已经变了,人们已经认识到“维新”是错误的。我以为新一任政府不会批评反“维新”的示威了,实在没想到这一经历会成为当一名法官的资格限制,使我不被录用。
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忘记最后一轮法官录用面试时的场景。面试时一个环节是法院行政处的副处长对申请人进行面试,大部分人在这个环节也就用一两分钟,走个形式而已,只有我一个人历时30分钟。他的问题其实并不多,就两个:“为什么示威?什么时候示的威?”我解释得合情合理,但他却完全不了解当时示威活动的缘由与意义。
1982年距1975年我示威被拘禁不过7年而已,其实我只要说“1975年4月我参加过反‘维新’的示威”就行,没有必要再做说明了。但我说了之后,面试官又问道:“当时是卫戍令 时期吗?”我解释道:“卫戍令要早几年,是1971年。”他又问道:“是制定维新宪法的时候吗?”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卫戍令、宣布“维新”、制定维新宪法、紧急措施 等20世纪70年代发生的历史大事一一说明。那位面试官据说因擅长写判决书而在法院内部小有名气,后来还一直做到了大法官。当年,那么多民众不堪忍受独裁统治而愤然反抗,被当局扣上“时局犯人” 的帽子,抓起来受审,对于这些如同发生在昨天的历史事件,我实在无法相信法院里的高层居然一无所知?!这回我算是见识到法官们的生活,与现实世界是怎样的脱钩了。多么讽刺的现实!最终我未能被录用。
当时的法院行政处处长是大学时教我民事诉讼法的恩师,他听说检察院能录用我,就劝我先去当检察官,当两三年检察官后就可以摆脱身份限制,再转行做法官。但是,我并不想当检察官。
过了很久,无奈之下,我决心做律师。在那个年代,只要从司法研修院出来,就是检察官或法官,直接做律师的人少之又少。我的成绩还不错,我要做律师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开了。虽然当时不像现在有这么多律师事务所,但是像“金&张” 这样有气名的几家律师事务所都给我抛来了橄榄枝,我去了几个地方,听了他们的方案。应该说,对方给出的条件相当不错。
他们说给我的报酬是打破常规的:提供轿车,工作三年后还能送到美国的法学院留学。老实说,我有一点心动,但还是觉得这和我所想象的律师职能大不相同——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上大学时搞过学生运动,我为自己描绘了成为一名法律专家的蓝图——即使不做人权律师,也应该深入到普通百姓之中,帮助那些有冤屈的人,从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眼前这些机会选择却并非如此。现在想来,如果当初我接受了律师事务所的邀请,恐怕现在的人生就完全不同了,也许已经成为什么国际律师啊、企业专职律师啊……看起来也许光鲜亮丽,但我却根本不感冒。
我决定当一名普通律师。既然已经下了这个决心,又要奉养母亲,回釜山就变成了我最好的选择。对于其他我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唯一让我苦恼的就是对妻子的愧疚。妻子毕业于音乐学院,当时已经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是首尔市合唱团的成员。大学时代,她就眼看着我被拘捕,还去拘留所探视过我好几次,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姑娘。我能通过司法考试,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让一个在首尔从事自己喜爱工作的首尔女孩跟我回釜山,我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幸运的是她同意跟我回去。
就这样,我遇到了卢武铉律师。为我们牵线搭桥的是我参加司法考试的同期考生,也是后来的民政首席秘书官——朴正奎。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朴正奎晚了一些才通过司法考试,是我们同期考生中年龄比较大的,因此他很早就决定,从研修院一出来就去当律师。他以前在金海市 长游庵与卢律师一起复习,一起考试,结下了深厚友谊。卢律师先通过了司法考试,当上了法官,后来去釜山当了律师。当时,卢律师正打算邀请朴正奎和自己一起干,为了迎接即将从研修院结业的朴正奎,卢律师已经在自己的事务所里为他准备好了办公室和办公桌。
当时,大部分的律师都是开个人事务所,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律师们不能一起工作。大的律师事务所在首尔也就寥寥几家,地方上基本都是“一人城主”式的单打独斗。而卢律师的思想颇为超前,当时他就认为律师们应该聚在一起工作,这样才能实现法律业务的专业化、精细化分工。
卢律师做过法官,1978年出来开始做律师。一开始他也是自己做,在1979—1980年的近两年间,他与另外两位律师一起合作开了事务所,就是“伽倻合作法律事务所”。这可能是釜山最早的律师合作事务所,虽然运营情况并不如意。
当时普通人对律师的专业化、精细化分工认识不足,即使他们想为上门的客人提供专业领域的咨询,顾客也不愿意接受。顾客们才不管什么专业不专业,只想让自己熟悉的律师负责自己的案件。卢律师的见识高瞻远瞩,但当时人们的意识还跟不上。他在品尝了失败的苦果后,开了一段时间的个人事务所,之后找朴正奎合作,还是打算开一家专业化、精细化的律师事务所。
这时,问题来了,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去釜山的朴正奎被检察院录取了。卢律师精心准备的计划还没开始就泡汤了,朴正奎的内心十分愧疚,正好听说我要当律师,就向卢律师推荐我,来代替他自己。他让我跟卢律师见上一面,于是我就去找卢律师了。到那时为止,我还完全不认识卢律师。于是,我们就有了生平第一次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