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尔看守所的收监生活还不赖,我过得算是好的。本来时局犯人都是贴有黄色标签,被当局监视的要犯,应该单独收监。但是那时时局犯人太多,就只能关在普通监房了,一个屋子住8个人。有人说住单间好,我却喜欢和普通犯人混住,这样可以了解社会、体察人生。
我隔壁住着韩胜宪律师。当时他因为在杂志上刊登了《一篇吊辞》招来笔祸,以违反《反共法》为由遭到拘留。我住到他隔壁后,他预料到我没有什么准备,通过管理员送了一套运动上衣和短裤给我。当时我什么也没有,这套衣服帮了我大忙。
出监后,他又做回人权律师,我们再相遇时已经是同行了。卢武铉、李相洙律师因“大宇造船事件”被拘留时,我们还一起做过共同辩护人。提起首尔看守所的经历,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首尔看守所里除了韩律师,还有朴炯圭牧师、金观锡牧师、诗人金芝河等很多铁骨铮铮的在野人士,也有“东亚自由言论守护斗争委员会”的记者们,他们因为在东亚日报社搞自由言论运动而遭到解雇。我被拘留三周之后,4月底紧急措施第9号出台,又有一批与此关联的时局犯人被关了进来。如果有人来探视,在探视前后等待的时间里,跟那人打个招呼,分享最新消息成为我们的一件乐事。
看守所里的在押人员有两种,有钱的叫“虎毛”,没钱的叫“狗毛”。“虎毛”与“狗毛”的生活是不一样的,世上再也没一个地方像这里这样赤裸裸地暴露金钱的威力了。我们屋里“虎毛”“狗毛”各占一半,经济实力算是不错的。“虎毛间”与“狗毛间”早晨洗脸的时间都不一样。
同屋的人都管我叫“学生”,对我很照顾。怎么说我名义上也是法学院大四的学生,更何况还通过了司法考试第一期。我帮其他在押人员写过请愿书、陈情表之类的,这样一来其他监房的人也总是找我帮忙。
在看守所生活有一件事令我一直不能忘怀。当时看守所周围有很多鸽子,鸽子有时会飞到我们楼前的空地上,我们无聊的时候就看鸽子解闷,还有人把剩饭扔过去喂鸽子。我们屋有条件,很多人偷偷买来小零食。所谓小零食就是往人造黄油上抹蛋黄,做成像奶油一样的东西,用饼干蘸着吃,味道还不错。有了这些,吃饭时看守所给的“官食”自然就剩下很多,我也经常把剩饭攒起来扔给鸽子。
这样一来,时间一到,鸽子就飞到我们屋附近等着。每次我给鸽子喂东西时,发现对面的少年犯监房里的少年犯们会聚到窗口看鸽子们抢食。一开始我以为他们也是凑热闹,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看着好玩。有人告诉我,他们是心疼那些喂给鸽子的饭,自己也想吃。我大吃一惊!我根本不知道其中原委,竟然拿剩饭喂鸽子,还自得其乐!这真让我羞愧难当。这些少年犯都是“狗毛”,除了看守所给的“官食”,根本没有任何吃的,只能天天忍饥挨饿。知道真相之后,我跟同屋商量,把不吃的官食留出一两份,原封不动地给少年犯监房送去。
有句话叫“需要是发明之母”,这句话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验证。看守所监房里除了四面白墙,什么都没有。但就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我们把面包袋里小小的商标攒起来,用商标背面当壁纸贴墙,把装面包的塑料袋做成晾衣绳,还能把牙刷杆磨尖做成刀,自己动手制作围棋盘和围棋子、象棋盘和象棋子,下棋玩。围棋子是用米粒做成的,蘸点复写纸的墨汁就成了黑子,我一直惊奇于这样做出来的棋子竟然结实无比。
宣判的日子临近了,狱友们一面祈祷我能够被释放,一面开始准备送给我的礼物。有两三个人那几天做得很认真,我看到他们把装面包的塑料袋搓成绳,然后用手摩擦加热拽起来,就做成了塑料绳。神奇的是他们用不同颜色的塑料袋做成了不同颜色的塑料绳,有红色的、淡绿色的。绳的粗细根据拽的力度有所不同。他们把自制的各种颜色、各种粗细的绳子捆在一起,做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瓶送给我,还跟我说:以后,当了法官、检察官也不要忘记世上这么多冤屈的人,把花瓶放在书桌上,多想想生活的艰难。
我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就像韩胜宪律师讽刺的那样,当时的司法量刑是明码标价,而且几乎全都是立即执行。但法官却宣布我缓期10个月执行。当时在众多大学中,被判缓期执行的只有我们。我想这应该是法官做出的“良心判决”。果不其然,那位法官不久就连任失败了,所有人都猜测是由于他在时局案件中做的良心判决。
后来我通过了司法考试,就在调查过我的首尔北部地方检察厅做了实习检察官,还在审判过我的首尔北部地方法院做了实习法官。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