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新学期开学,所有大学无一例外都酝酿着与维新政权全面开战。从1973年下半年开始,各种运动层出不穷,先是大学生反维新斗争热潮,紧接着就是在野人士、基督教界、舆论界的自由言论守护运动,让人感觉斗争达到了最高潮。这时又传来越南僧侣反对独裁统治自焚的消息。有人说:“我们是不是也得这样斗争,才能推翻维新政权啊?”1975年4月发生了首尔大学农学院金相真烈士切腹事件,把这个疑问变成了现实。
庆熙大学恰好决定于1975年4月初选举学生会会长,此前一直都是间接选举,这是时隔多年后又重新以直选的方式选举学生会会长。此番我们决定要先掌控总学生会,然后在总学生会的领导下进行反维新体制示威。我们推出了候选人,动员全部组织力量,保证他当选为总学生会会长。我们成功了。当时当选的学生会会长就是前任议员姜三在,后来他还当过民自党与新韩国党事务总长,做过大国家党副总裁。我担任了总学生会的总务部长,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当上了不同部门的干部。总学生会刚刚完成组建,就立刻召开了非常学生总会。
当天我们决定示威的准备工作还是由我们小组负责,非常学生总会和示威游行则由总学生会会长负责领导,然后我们就在校内用总学生会的油印机连夜印制了传单,即刻以总学生会名义发出了时局宣言书。第二天,校门口就贴出了以总学生会名义发起的《非常学生总会召集公告》。传单干脆就由学生会干部在校门口向前来上学的学生公开分发,我们已经做好了受处分的心理准备。学生们看到直选制选举出来的总学生会带头搞反维新示威,立刻有很多人聚集起来。据学生处的统计,总人数超过了5000人,当时整个庆熙大学的在校生也不过七八千人。学生们都聚齐了,可学生会会长却没来。后来听说,他在上学路上被警察抓走,提前被拘留了。那么只好由我这个总务部长临时代替他召开非常学生总会了。会上,我们先讨论了时局,又对维新独裁举行了火刑仪式,之后就带领队伍走向校门。我举着太极旗,站在队伍最前排,警察封锁了校门,几辆胡椒雾车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车上的发射口对准了校内。
我们接近校门,正准备往前挤,警察突然发射了胡椒烟雾,同时发射的还有催泪弹。我当时站在队伍最前头,那些气体从发射口里喷射出来,还没来得及扩散就击中了我的脸,瞬间我就失去了意识。同学们忙着后退,看见我倒在地上,又回来把我运回校内,用湿手帕不住地擦拭我的脸,过了好久,我才勉强清醒了。这时示威的气氛已经升级,一直到下午,学校正门和后门都持续不断爆发着激烈的示威活动。
下午很晚的时候,总学生会会长好不容易避开警察的视线逃了出来,光着脚跑来学校。这时,我才把示威收尾工作交给他,自己总算能歇上一会了。当时,如果学校发生了示威,一般每个学校要拘留三个带头的学生。我们自己确定了以我为首的三个人,并统一了口径。因为当时警察是不能进入学校的,他们就在学校周围蹲守,准备逮捕我们几个带头的学生。示威结束后,我们自己主动走出来,接受警察的拘捕,拘禁在清凉里警察署拘留所。我们从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被拘留的同时,学校的处分也来了——开除学籍。包括被拘留的学生,学校一次性开除了16个人。我是直到1980年才恢复了学籍。现在虽然大家都过得很好,但当时很长时间我都觉得很对不住他们。
当时把我们转送看守所之前是不允许家人探视的,那时觉得这很正常,根本没想过在法律上有什么不妥。何况我也不想告诉家里,虽然他们早晚都得知道,但是希望他们知道得越晚越好。
警察调查了十天左右就把我移交给检察院。移送当天终于从拘留所里出来了,到外边时眼睛都被阳光晃得睁不开了,马上就上了押送车。车的四周都是铁板,上面布满了100元硬币大小的圆洞。好久没看过外面的世界了,我好奇地透过车后面的圆洞往外面看。
就在车马上就要出发的瞬间,我突然看见母亲在车后面奔跑着。我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可以看见她挥舞着手臂,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在寅!在寅!”。押送车开走了,母亲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她一直望着车远去,直到车子驶出她的视线。原来她听说了我被捕的消息,马上就从釜山赶到了首尔。结果她白跑了一趟——人家不让家属探视,后来,她听说那一天我们会被移交给检察院,她就心想没准能见上一面,于是一早就来等着,远远地看见我上了押送车,就立刻跑了过来。
而我对此丝毫不知情,光顾着上车,都没跟母亲对视一眼。这一幕像极了电影场景,至今都在我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每当一个人想到母亲的时候,这个场景就浮现在我的面前。
我被西大门看守所收监之后,内心反而很平静。唯一令我痛苦的就是对父母的愧疚之情。家里那么穷,费那么大力才把我送进大学,我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我始终忘不了母亲跟着押送车奔跑的一幕,后来母亲来探视我,我见到她也完全是愧疚和自责。她好像问过我:“就算是再正确的事,为什么非得是你去做呢?”我对此无言以对。父亲则一次也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