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3台州
李猛的失踪是有理由的。
因为周国源并不是他射杀的,在他刚好找正位置,把准心瞄向周国源拿枪的手,准备扣动扳机时,另一颗子弹击中了周国源的额头。
同样是狙击,但离得更远,更隐蔽。李猛的神经被揪了起来,对方肯定是个狙击高手,水平并不在他之下。职业的敏捷让他迅速调转枪口,根据周国源中弹的状态,寻找隐藏的射手。
子弹是从蒲草山上射过来的,那里一片黑暗。要是赵大勇在身边就好办了,他肯定能看清狙击手的身影。但他不在,只能靠自己。当李猛的眼瞳适应了黑暗后,借助依稀的夜光,他看到有微光闪了一闪。
是光学瞄准镜的闪光。
没时间下去报告了,当机立断,迅速行动。李猛几步跳下岗楼,沿着高墙脚向蒲草山上追去。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暴露,出现在瞄准镜里,躲过狙击的可能只有十分之一。借助高墙的遮挡,对手看不见他的行动。
狙击手最喜欢的是暗,最怕的也是暗,暗箭伤人,也有可能为人所伤。
李猛像一只夜猫一样,弓着身子,脚尖着地,机警快速地从这棵树转移到那棵树,向山上追踪。夜间在森林里潜行是门艺术,他尽量不制造出与树叶植被摩擦的噪音,因为任何不该有的声音都会给对手机会。
猫的轻盈,狐狸的狡猾,蛇的迅急。
这种紧张的状态让李猛感到有些兴奋,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朝鲜战场,闻到浓烈的硝烟味。那段经历是刻骨铭心的,在白岩山一个森林阵地上,最后完全演变成了狙击手跟狙击手的对决。棋逢对手,赌的是命。让人恐怖窒息,又无比刺激畅快。
跟朝鲜战场的情况一样,武器跟对手相差是很悬殊的。李猛很容易判断出,对方持的是美制狙击枪,射程远,精度高,还配着新型的光学瞄准镜呢。鸟枪对大炮,也没什么大不了,抗日战争是这样打过来的,解放战争是这样打过来的,抗美援朝战争也是这样打过来的,最后都打了胜仗,所以,关键是人。
狙击手是善于看风的人,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李猛敏锐地捕捉到了风,机会稍纵即逝,他迅速端枪,瞄准,射击,“啪”,一声清脆的响枪,震起了蒲草山的睡鸟。
不是一声,是两声。在他开枪的同时,对手的子弹也射过来了。“喀嚓”,打断了他头上的一串松枝。李猛甚至可以闻到刺鼻的火灼味,如果没有刚才的低头射击动作,可能这颗子弹已经射入他脑门了。
好险。惊出一身冷汗。
敌人也没受伤,他消失了,仿佛沉入一片黑色海洋里,再也找不到踪迹。
对手很可怕,一个躲在暗处的狙击高手,就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遥控炸弹,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按下这个钮。
见失去了目标,李猛只得回到监狱院子,不用他说明,范哲已明白刚才的特殊情况。
如果蜥蜴派这个狙击手去暗杀M首长,会出现什么状况?危险,当然极度危险。但是,如果搞不到M首长的具体行程,具体路线,不能预先做好设计和埋伏,再好的狙击手都等于零。
敌人会从哪儿得到这些关键情报呢?
“老枪,你不觉得这条蜥蜴很奇怪吗?”范哲突然想到。
李猛不知他的所指。
“他为什么要暴露自己的实力?他派人射杀周国源,不单是灭口,大材小用,好像让我们故意知道有这么个狙击手存在。”
“不错,好刀应该用在刀刃上。周国源只是一个小角色。”
范哲陷入了沉思,田顺和周国源死前狂妄的话在他脑中回响,敌人显然是知道103小组和他范哲的。他们到底是谁?蜥蜴到底是谁?自从103小组到台州后,蜥蜴虽然不断地掐断线索,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有时候,这种掐断看起来更像是挑衅。
“他们是在向103挑战,在下挑战书呢。”范哲终于说。
挑战的是什么?
M首长,加上全组成员的命!
21:55台州
是谁写的匿名信?是警告?还是威胁?如果是为了传递消息,为什么又只写几个关键词?语焉不详,令人费解。
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信上的内容是涉用蜥蜴的一个阴谋。
“……蜥蜴……魂字方案……灵潭……明晚……海蛇……”
王星火第一次听说“魂字方案”,他猜测有可能是刺刀密令的一个子行动。那么,给蜥蜴下命令的海蛇又是谁?根据张立推断,“魂字方案”的任务目标极可能是破坏灵潭水库——一个60年在西山建成的超大型水库,最要紧的,时间就在明晚。破坏水库最常见的两种形式,一是炸坝,二是投毒。不管哪一种都是毁灭性的,都关系到下游千千万万群众的生命安全。
危在旦夕,刻不容缓。
“立即跟人武部联系,并通知台州行署,动用民兵日夜巡逻,确保水库安全。”王星火跟张立说。
“也许特务是故意制造麻烦,牵引我们的注意力。”杜丽说。
王星火说:“我明白敌人的意图,声东击西,混水摸鱼。但我们不能弃群众的安危不顾,哪怕这是敌人的一个圈套。”
“我理解。”杜丽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信封,“我们应该查一查投这封匿名信的人,他用的信封是当地的群星印刷厂印制的,上面曾印有单位名称,但被人用刀片刮去了。”
在单位名称所在的位置有明显的刮痕,刮去的地方原本应有两个字。什么单位只有两个字呢?所幸那人没有刮掉背面印刷厂的小字,提供了可以追查的线索。
很快,群星印刷厂就有了反馈。那两个字是:“旅社”,专供旅社的通用信封,前面空白处的名称则由各旅社用刻章自己盖上去,简单省力的方法。
城内共有48家旅社,刚刚在国庆前夕进行了一次大改名,那些西洋的,封建的,华而不实的名称,什么“欧风”、“美都”、“皇子”,全换成了红色名称,诸如“东风”、“金阳”、“东方红”、“红旗”等等。
对这48家旅馆进行明查暗访,根本没有时间和警力。怎么办?
“不见得所有的旅社都用上这种信封,马上接群星印刷厂的技术员和厂长过来。”王星火说。
好在群星印刷厂离公安处并不远,十五分钟后,厂长和技术员都到了公安处。
“没错,是我们厂印制的。但这种信封我们很少生产,这是五个月前最后一批的。”技术员捏着信封反复端详后说。
“你能确定?”
“这种牛皮纸我记得很清楚,是从温州一家印刷厂调拨的,质量并不好,当时我还建议不要用。”
“好,查这批产品都销给了哪些旅社。”王星火对厂长说。
有六家,五个月前,它们都还是另外的名字,现在当然改了名,所以名字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偏偏最能代表一个人或一个单位。通过调查这六家旅社,入住红旗旅社的一个外地客很快就跳入了视野。毕竟,向旅社要信封并在晚上九点多出入的客人,少之又少,令人印象深刻。
“陈思,男,四十一岁,台州人,但在台州没亲戚。从台湾归来的无线电专家,目前在哈尔滨无线电三厂工作。今天下午3时5分在红旗旅社登记入住。来台州是出差顺路。”陈思的资料拿到了王星火的手上。
台湾回来的?王星火皱了皱眉头。
“要逮捕他吗?”张立问。
“如果陈思就是那个投匿名信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两个可能,一,他是无辜的,只是在偶尔的情况下得到了这份密电,为了避免惹火上身,所以采取这种方式报案;二,他是特务,投这封信是别有用心。我看,先由我去接触他,如果确定他是特务,再抓不迟。”王星火说,又对杜丽说,“杨秀英这条线的深挖,就交给你了。”
“是。”
“注意安全。”王星火迟疑了一下,低声说。
“是。”杜丽微笑了,每次她独立行动,王星火总会说这四个字,好像成了固定的套话。但她知道,这四个字不是套话,是真话,发自肺腑的真话。
有一次行动的间隙,他们曾讨论过死亡,王星火说,如果杜丽死了,他会申请离开103,从此退役。结果遭到杜丽的狠批,说他把个人情感凌驾在国家利益之上,很危险的想法。其实她知道,王星火不是这样的人,在他眼里,国家交给的任务比他的命还重要得多,无可替代。但那句话,杜丽爱听,私下里,很爱听。
王星火一行赶到红旗旅社,并没有找到陈思。服务员说,刚才有两个派出所的来找他,把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