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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1谜咒序幕5

——《戈莱尔日记》与古经卷对研究“种子”具有很高的价值,当年日记丢失后,部队长石井四郎大发雷霆,处决了保管日记的两名雇员。如果日记真的在“北海道妖猴”手上,恐怕得到它并不容易,而且必须在警察摧毁“妖猴”之前完整无缺地找到它。

——为了寻找“种子”,他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甚至包括自己儿子和儿媳的命。“种子”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死结,而解开这个死结的希望,现在竟然寄于一个中国留学生身上了。可是这个中国人对“731”和旧日本帝国充满愤恨,不知道当他得知真相后会做出什么举动?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功亏一篑。

“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侍女香子接了电话,小心翼翼地转向“魂”:“老爷,是先生的电话。”

“魂”接过话筒,听完对方的话,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61

职业版画家的家就是不一样,房间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浮世绘作品。但因为发生了凶杀案,这种艺术气氛也突然变得恐怖起来,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血腥味。

薮下英明警部微皱眉头,盯着地板上片山隆治的尸体陷入了沉思。经过法医在现场的初步检验,被害者片山隆治大约死于今晚19点30分,致命伤为枪击,被大口径的手枪子弹自左前胸击中心脏,当场死亡,子弹从右背穿出,在其背后的墙壁上留有弹痕,但现场未找到弹头,估计可能被凶手捡回带走。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未留下任何可疑物证。凶手显然是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

出现在清源流家的“幽灵猴脸”,现在被凶手堂而皇之地画在了地板上,而且用的涂料竟是死者的鲜血,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似乎在刻意向警方挑衅。

这是几天来接连非自然死亡的第三个731部队老兵了!而且死者正是已经跟自己约好见面的片山隆治,凶手到底怕他讲出什么秘密,以至于不惜杀人灭口?既然是灭口,为什么又要留下这个明显的猴脸标志?凶手是否就是下午在清源流葬礼上捣乱的那个人?薮下一想起那个在他眼皮底下逃脱的疑犯,就恨得牙齿咯咯响。

“是谁发现的尸体?”他问先前来到的警员。

“公寓大楼的物业管理员平谷宽。”警员回答,一边把现场笔录递给薮下看。

薮下浏览了一下,吃惊地问警员:“发现现场的还有三个年轻人?”

“是的,一名男青年和两名女青年,据说是应约来拜会片山隆治的,因为物业管理员联系不上业主的电话,怀疑出了事,由此才发现了凶案现场。”警员回答。

又是他们!薮下有些心烦意乱。

“他们人呢?”

听到薮下的问话,警员这才想起来刚才一直没有见到韩奇他们的身影,连忙派人寻找,但根本找不到这三个年轻人了。

“可能因为害怕走了吧,不过已经给他们做了笔录。”那名警员知道自己犯了疏忽的大错,只好努力为自己辩解。

“你叫什么名字?”

“吉田勇作。”

“吉田刑事,你的专业知识都让狗吃了吧?”薮下讽刺道。

吉田红着脸,却敢怒不敢言。薮下让他把管理员平谷宽叫来,又询问了当时的详细情况。

“这么说,你当时并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出入?”薮下听完平谷宽的诉说,问道。

“我发誓,进出大楼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逃过我的眼睛。特别是片山先生上楼后的这半个小时,我一直都看着门口,保证没有人出去过。我平谷宽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工作了三十年,从来没发生过玩忽职守这种事。”平谷宽赌咒发誓道。

出入这幢大楼,必须要经过物业值班室的窗口,凶手又是怎样躲过管理员的眼睛的?难道从窗户进出?但薮下检查了片山家的窗,窗户均是从房间里面反锁的。而且这幢公寓面向公路,就算凶手有通天的本事能从外墙爬到十层高楼,可案发时间并非深夜,那样做很容易被路人发现,因此基本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你再仔细想想,在这之前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发生?”薮下不相信凶手真能像幽灵一样来去自如。

平谷宽歪着秃顶的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一件事情,说:“对了,在片山先生来之前,我接到一个电话,这个人自称是曾来过大楼的客人,因为发现物业管理上的一些小毛病,所以在物业管理意见箱里投了几条建议,询问不知有否采纳。于是我就去打开了意见箱。”

“意见箱设在哪儿?”

“在大楼的门口外侧,但这里离门口很近,应该不会有人趁机进来。”平谷宽说。

“你在意见箱里发现了纸条?”薮下心里有了底。

“是的,只不过写了很平常的几点意见,这些问题在每个公寓楼都有。”平谷宽不以为然地说。

薮下让他把意见条取来,上面写着扭扭歪歪的几行字。从字迹上看,写字者的文化水平并不高,薮下把它交给鉴识班的技师做进一步的鉴定。他开始在脑海里重构凶手杀人的情景:凶手首先打了个电话,把物业管理员吸引到大门外的意见箱处,尽管这里离大门很近,但管理员此时的注意力肯定会放到取意见书上,这短短几秒的时间空隙,已足够身手矫健的凶手隐入大楼;为了避免管理员的怀疑和避开上下电梯的住户,凶手会选择安全通道上楼;然后,用专业的开锁技能打开被害者的房门,在其住处等候被害者到来。但杀死被害者后,他又是如何逃跑的呢?

薮下又询问了大楼的布局,一个清晰的画面慢慢在眼前形成:最大的可能,凶手当时并没有立即逃跑,他仍然沿着安全通道下楼,在那里等着应约来访的韩奇;当管理员发现情况不对,和韩奇他们一起上楼时,凶手就趁这个机会偷偷溜出了大楼。

如果这个推论正确的话,凶手蓄意实施的这起谋杀案倒让薮下得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凶手肯定预先知道今晚韩奇他们要来拜访片山隆治,而且了解确切的约定时间,因此才能在作案后利用管理员上楼的空档逃出大楼。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幽灵!这是薮下的世界观。可问题是,他又是如何得知韩奇跟片山之间的约定?看来,只有请回那个中国留学生才会有答案。

薮下英明拨下韩奇的手机号,但传出对方无应答的声音。

他们在哪儿?为什么连手机都不接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薮下联系不上韩奇,只好通知夜间巡警留意一男两女的三个年轻人,希望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因为杀人者是个凶恶的持枪歹徒,警署立即下达红色警戒令,案发现场附近的大规模排查工作也在进行,但还没有传来令人兴奋的消息。

这个凶手留下猴脸标志,是在向警方挑战?或是另有目的?薮下站在窗前,盯着远处的“三菱重工”的灯光标志,陷入了沉思。

在以前的案例中,有些连环杀人凶手采用具有某种明显特征的作案方式,或故意留下自己特有的标志,以满足畸形的犯罪心理。比如1888年发生在英国伦敦的“开膛手杰克”案件,那个恶魔杀手在一年内至少杀害了七名妓女,仪式般割走每名受害者的某个器官,凶手一直逍遥法外,此案因此成为历史上最恐怖的一件悬案。这个“猴脸”杀手比起“开膛手杰克”来,同样具有高度的危险性,而且对警方来说是个重大的挑战——下一个死者不知道又会是谁?

“黄猴子!白猴子!”薮下又想起韩奇笔录上的渡边遗言,越发觉得这个恐怖的猴脸标志对这一系列连环案件的重要性,必须尽快查清这个标志和它背后的主谋。

当他从全神贯注思考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时,意外发现了尸体的一个奇怪细节:片山隆治的右手向前伸着,粗看是因临死前的挣扎所致,但实际上,如果人胸部中弹,会本能地捂着胸口,尸体现在的姿势,却像要努力爬到某个地方。

——他想做什么?

薮下仔细地观察尸体,终于发现片山隆治的手以一种不明显的手势向前指着,似乎指向书橱中的一本书。他想要拿一本书?薮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检查书櫉里的书。书架上的书并不多,在手指所指的范围内,一共有三本艺术著作:一本《凡·高画册》,一本《日本浮世绘流派》,还有一本是《二十世纪欧洲著名艺术团体研究》。

难道片山隆治在死前想要告诉我们,谁是杀死他的凶手?而线索,就在这三本书的其中一本里?

62

路上不断响过警车的呼啸声,警察已经在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韩奇他们只好拣没人的小巷跑,但东京的街道十分复杂,加上对这儿的地形又不熟悉,跑了一阵子,竟然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真丢人,竟会在品川区迷路!”栗原舞抱怨道。

“还是找回大路吧,上了出租车,就能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了。”美枝子说。

小巷里静悄悄的,路灯昏黄,加上刚刚目睹了凶杀现场,这里似乎显得特别寒瘆。

“你们等一下,我先去探探。”韩奇对两个女孩说。

“韩奇君,我帮你拿着包,可要小心点哪。”美枝子柔声说。

韩奇点了点头,把背包递给美枝子,在手指的碰触间,他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韩奇啊,这个时候你还在想什么呢?他暗暗责备自己,收回飘移的心思,一口气跑到巷口,小心冒出头朝小街看去。

这条小街并不算热闹,路上稀稀拉拉走着几个行人,偶尔有几辆出租车开过。在巷口对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录像带出租店,但看起来没多少生意。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没有发现警察,也许这条街并不在临检范围之内。

韩奇在巷口观察了几分钟,确定相当安全,便折回去叫美枝子她们也过来。为了保险起见,三人先躲入录像带出租店里,店主一见有客人,马上很殷勤地招呼起来。

“我去找出租车……”韩奇说着,却发现栗原舞没了踪影。原来,她已经跟店主在新进动漫片专柜边聊得热乎了。

韩奇摇摇头,对美枝子说:“真拿这个疯丫头没办法,这儿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会看着她。”美枝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出了店门,韩奇往十字路口走去,在路口焦急地等待出租车。但就像故意开玩笑似的,这会儿,所有的出租车似乎都消失了。韩奇心急如焚,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只好沿着街道向热闹处走去。不知不觉间已走过一条街。好不容易看见一辆打着空车标志的出租车,韩奇连忙招手,车子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谢天谢地!

但当他拉开车门的一刹那,突然听到背后有个声音响起,他的心脏一下子紧了起来。

“喂,请等一下!”两个夜间巡警向他走来。

——见鬼!这两个巡警就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有事吗?”韩奇镇定了情绪,心想自己又没做什么坏事,实在没必要怕警察。

“能不能出示一下你的证件?”一名胖巡警打量着他,韩奇只好把身份证明递给他。

“中国人?”巡警斜着眼看了看,问道。韩奇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巡警继续盘问,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自从法务省计划在若干年内扫清“不法滞在者”的政策出台后,对外国人的临检力度大大加强了。

“唔,刚从朋友那儿拜访回来,准备回住处。”韩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松一点。

巡警的眼神有些怀疑,仔细检查起韩奇的身份证明。这时,他肩上的步话机响起通话声,提醒巡警们特别注意一男两女三个年轻人。韩奇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幸亏没让美枝子她们一起来!

“警官,没事了吧?”韩奇问。

巡警又打量了他一下,好像要在他身上找出什么犯罪的特征。

如果警署这时再通知他们注意中国留学生就糟了!韩奇的额头有些发凉,这几秒钟比一个钟头还长。好不容易,巡警确定了身份证明合法无误,把它递还给韩奇。

“打扰了。”巡警说道。

“谢谢。”韩奇收回身份证明,如释重负,马上钻进了出租车。

“先生,请问去哪儿?”关上车门,司机问。

“麻烦先到前面的街口接几个人。”

“今晚不知出了什么大案,到处都设岗临检,真是令人头痛啊!”驶出一段路,喜欢和顾客聊天的司机开口说。

韩奇心中一动:“你是说,连出租车都要被拦截?”

“可不?在每个重要路口都有警察,弄得好像整个品川都得了精神紧张症似的。”司机叹道。

韩奇有些懊恼,看来乘出租车并不是个好主意,无异于自投罗网。刚才步话机里的声音也许司机也听到了,绝不能让他看到美枝子和栗原舞,不然可能会引起怀疑招来警察。不管怎样,只有先放弃乘车这个方案了。

“对不起,我有件重要的东西忘在朋友那儿了,请停一下车。”韩奇装出恍然的样子。

“要送你回去吗?”司机问道。

“不用了,谢谢,就在这儿下车吧!”

司机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计费表已经打上了。”

韩奇连忙掏出起步费递给司机,匆匆下了车。司机低声嘀咕了一句,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看着出租车驶远,韩奇赶紧向录像店跑去。

“你去了那么久,我好担心,没出什么事吧?”一直站在门口等他的美枝子迎上前来问。

韩奇摇摇头,擦了把汗,进入店里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她。

“那我们该怎么办?”美枝子也很着急。

“先把舞叫过来吧。”

栗原舞和年轻的店主志趣相投,仍在大谈动漫,听到韩奇叫她,才回过神来,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刚才你的手机响了,我不敢接。”美枝子跟韩奇说。韩奇从背包里取出手机,发现是个陌生电话。

“一定是薮下警部,他在找我们了。我们得赶快走,刚才我已经暴露,巡警恐怕会马上追到这里来。”韩奇压低声音说,看到店主在柜台后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也许他已经在怀疑他们了。

“可是,有什么地方可去呢?”美枝子皱了皱眉头。

“我有个地方。”栗原舞说。

“啊?”

“你们不要以为我栗原舞就知道玩,其实刚才跟店主的聊天中,我已经打听清楚这四周的情形了,有一个地方保证安全,你们快跟我来吧!”栗原舞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

韩奇和美枝子怀疑地看着她。

“到地方你们就知道了!”栗原舞得意非常,语气更加神秘了。

63

虽然韩奇和美枝子不太相信栗原舞,但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随她所言。小心地穿过几条街道,栗原舞带他们来到一座寺庙前面。日本人笃信佛教和神道,大大小小的各类寺庙和神社在东京都内星罗棋布,在这儿突然看见一座寺庙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栗原舞为什么会把他们带到寺庙来?

韩奇借着夜光,看清寺门上的匾额写着“严慈寺”三个字,他不解地看向栗原舞。

“还记得在新干线上,我提过在爷爷的一个和尚朋友那儿看到咒语这件事不?这里就是爷爷那个朋友住持的寺庙了,每次他到东京,都带我来这里玩。我早想着这么个地方,只是不知道怎么走,刚才一打听,果然就在这附近。”栗原舞乐呵呵地说。

“原来是这样,你早说不就得了。”韩奇高兴地说。

“早说的话,你们就没有惊喜了。”栗原舞辩解道。

“好了,先叫开门吧,这路上多不安全。”美枝子看着两边的道路,还好没什么人。

栗原舞便在寺门上敲开了,清亮的敲门声在静夜里显得十分响亮。过了一会儿,寺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和尚。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那个和尚一脸诧异,寺庙里很少有深夜来打扰的客人。

栗原舞调皮地回了一个佛礼,问道:“我们找初云法师,和尚哥哥能否通报一声?”

“初云法师已经睡了,你们还是明早来吧。”年轻和尚面有难色。

“我们有要紧的事情找他,麻烦你了,就去说一声嘛!”栗原舞可怜兮兮地摇着和尚的手臂。

韩奇和美枝子见她跟一个和尚撒娇,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施……施主,不,不行啊,寺里面有规矩,关寺门后恕不接待来客。”和尚很是尴尬。

栗原舞见他不肯放他们进去,眼眸一转,突然对和尚的背后喊道:“初云大师,你来得正好,他不让我进去呢。”和尚回头,一不留神,栗原舞早拉着韩奇和美枝子他们从旁边溜了进去。和尚方知上了这个丫头的当,在后面匆匆追赶来。栗原舞在庭院里大呼小叫,喊着:“初云爷爷,快来救我啊!”

“是谁在外边吵闹?”寺里一间禅房的门开了,一个老和尚站在门口张望。

栗原舞跑到他面前,喜不自禁,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叫道:“是我!是我啊!我是栗原舞!”

老和尚老眼昏花,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看清楚眼前的女孩:“原来是贤孙女,这么晚了,你们从哪里来?”

年轻和尚随后赶来了,见初云法师果真和他们认识,便站在一边不吱声了。初云法师见他们气喘吁吁的,便遣去了年轻和尚,把三个年轻人让入禅房内。他先是问了一些栗原家的近况,原来栗原正人葬礼的超度仪式正是由初云法师主持的,因此谈起栗原家,初云法师不禁又是一番唏嘘。

接着初云法师问起他们深夜来这里的原因,韩奇如实地说了晚上发生的事——在出家人面前,他不想说谎。

初云法师听到片山的惨剧,长叹一声,闭上双眼,似乎在默默承受着内心的痛苦。

“大师认识片山隆治?”韩奇捕捉到初云法师表情的微妙变化。

初云法师睁开双眼,缓缓点了点头,叹道:“想不到幸一竟会死于非命啊!我曾经劝过他,让他不要再重曝往事了,想不到还是……”

初云法师称片山隆治为幸一?韩奇记起片山说过,这是他少年时代的名字。那么,眼前的这位初云法师,可能跟栗原正人、片山隆治他们同样在731部队服过役?

——又一个731部队的老队员!

“能否冒昧问一下,大师年轻时,和栗原、片山两位老人曾经同在中国东北吧?”韩奇尽量让自己的问话委婉一点。

初云法师看着韩奇,长久没说话,弄得栗原舞和美枝子都尴尬起来。但韩奇也在看着他,似乎要从他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你是中国人?”初云法师终于开口问道。

“是的,我是中国人。”韩奇明确回答,并做了自我介绍。

初云法师点了点头,悠悠念道:“斯世似空蝉,人间有变迁。樱花开复谢,顷刻散如烟。小施主,世事恍如尘烟,人间变幻无常,又何必念念不忘这些陈年旧事?”

“大师,如果每一个知道‘种子’和‘魂’的人都这样想,也许今天我们就不会到您这儿来了。”韩奇推测,初云既然和栗原是好友,那么可能也知道“种子”的事,因此大胆把话说了出来。果然,初云法师听到这两个词,眉头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初云大师,我们十分希望从您这儿得到帮助。”韩奇诚恳地说道,又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给初云听。当初云得知渡边悠司、清源流、增田幸他们的事情后,脸色越来越沉重。

“造孽!造孽啊!”初云法师双手合十。

“初云爷爷,你就帮我们一回吧!”栗原舞也在一旁恳求道。

初云法师沉吟片刻,终于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六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叫佐佐木次男的十五岁少年,虽然和栗原君分在同一个班,但在那个班里,我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不如栗原君那样讨长官的欢喜,受到重用,所以并不了解多少情况。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呢?”

原来初云法师就是渡边悠司在信里提到的那个佐佐木君,这倒出乎韩奇他们的意料。而且,他竟然跟栗原正人一样,同在研究“种子”的“X”班,这不能不使韩奇感到振奋。

“请问,您知道渡边悠司所说的‘黄猴子,白猴子,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赦·憾’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韩奇问道。

“黄猴子,白猴子,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赦·憾?!”初云法师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韩奇坐直身子,认真地看着法师,等待他说出有用的线索。

“你们可知‘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赦·憾’这句咒语的涵义吗?”初云法师问。

“是不动明王咒?”韩奇说。

初云法师点点头,说:“此咒原见于《胜军不动明王四十八使者秘密成就仪轨经》,是贵国大唐开元时期的高僧不空和尚在长安大兴善寺所译。天宝年间,我国的弘法大师空海随遣唐使入唐求法,在大兴善寺师从不空的弟子惠果,学成归来,此咒也随之传入我国。后来弘法大师在奈良东大寺和高野山创立了真言宗,也就是现在日本兴盛的东密宗派。不动明王咒因其短小精悍,法力强大,能除一切怖苦,因此也成为在民间广为流传的重要咒语。”

“那个空海大师可是位神僧呐!我经常在漫画中看到的。”栗原舞叫道。

初云法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这句咒语中,‘曩莫’是皈依礼拜的敬语,‘三曼多’是指普遍普及的意思,‘缚日罗赦’是指诸金刚,而最后那个‘憾’字,则是指种子。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赦·憾,按意译也就是遍布金刚威猛之种的意思。”

“种子?”韩奇对这个词特别敏感。

“我不知道这跟‘731’以前研究的‘种子’有何联系,但渡边不可能无缘无故选择这句咒语作为‘种子’的线索,它可能代表着‘种子’的埋藏地点,但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早已脱离了‘731’在战后的一切活动。”

“那么,‘种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法师沉思了一会儿道:“是一种病毒。据说这种病毒十分奇特,而且来源很特别,但到底是什么样的病毒,我就不得而知了。当时我被安排在‘X’班里做些杂务工作,并没有机会接近研究中枢,只知道这个研究‘种子’的计划被密称为‘魂’计划,这在‘731’里也是个机密。不过时间长了,多少还是有一点发现的,比如我发现这里实验‘马路大’的方式跟别的班有些不一样。”

64

和歌山县,田边市,田边大桥。

漆黑的夜里,小野干雄迎着强劲的海风在桥上踽踽而行。田边港的江川码头在不远处闪动着灯光,像一艘浮在海湾里的巨船。可小野此刻的心情却像处在太平洋风暴中心的一艘小渔船那样激烈摇荡。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调查结果是真的。

从东京来到近畿和歌山县调查“观音崎浮尸案”被害者渡边悠司的有关情况,却想不到牵扯出一个令人尴尬的秘密,这是小野来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前几天的调查一直很顺利,在地方警署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渡边悠司生活过的地方和相关人等,甚至找到了他以前就职的公司老板——已经破产的商人三口义夫,从他们那里了解到渡边生前的点点滴滴。那些人都说,渡边只是个稍显固执的平常老头,没有仇家,也没多少积蓄,妻子死后,在感情上更是平淡,财杀、仇杀、情杀都好像不太可能,凶手杀人的动机实在有些蹊跷。

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渡边悠司年轻时曾在731部队干过,看来他是刻意隐瞒了这段经历。但他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乡千叶县,而选择和歌山县做为生活的地方呢?

接下来,小野又调查了渡边签约的电话运营商,结果,问题就出在这里。小野摸了摸怀里的证据,虽然只是一张小纸片,但他却觉得无比沉重。

现在该怎么办?强大的精神压力使他头疼得更厉害了。

小野走下大桥,准备回旅馆。已经是深夜了,狭窄的街道空无一人。他感觉到了异样,背后出现了几个可疑的人,这几个人从街道转角处开始就一直跟着他。

——他们是谁?要干什么?

小野下意识地把手压在肋下的枪套上,加快了脚步。路灯拉长了他们的黑影,在清寂的小街上显得格外狰狞,犹如在地上匍匐而来的暗鬼。

65

“哦?有什么不一样?”韩奇吃惊地问。

“有几次,我负责把‘马路大’的尸体推到焚化炉去,真是终生难忘的恐怖经历啊。那些尸体全像是被酷刑折磨而死的——有的四肢被活活截成几段,有的头颅被击穿,有的被砍成整齐的两截,有的像被五马分尸般,真像是地狱里才有的酷刑!”法师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有些抽动。韩奇他们听着初云法师的述说,也感到毛骨悚然。

“还有一些尸体被制成了标本,长官说,这些都是很珍贵的标本。但我并没有在‘731’本部看过它们,据说是秘密运回了国内。”

韩奇想起新宿人骨事件,其中提到的伤痕与初云法师所言很相近,这些神秘的人骨是否就是“魂计划”的牺牲者?如此,清源流选择居住在人骨发现地点附近就有理由了。

“那咒语前面的‘黄猴子、白猴子’指什么呢?”美枝子问。

“你们可能也知道,在731部队研究人员发表的论文中,经常会使用猴子之类的代称来指人体实验。”初云说。韩奇他们点了点头,做出肯定的表示。

“黄猴子、白猴子,是当时‘X’班内部两篇重要论文的代称,我想渡边所指可能是论文的作者吧。但‘X’班的成员构成都是高度保密的,除了高层领导,谁也弄不清关键成员。在战后,他们又都隐姓埋名,不知道究竟藏在何处了。”

“战后‘731’的主要头目不是跟美国达成交易,把所有的资料全部提供给它了吗?”韩奇问。

初云法师笑了笑,说:“当时‘魂计划’因其特殊性,加上没有完成最终研究,所以上层就隐瞒了这个事实。后来石井等人自身难保,谁也无暇顾及这个项目。‘种子’也不知所终了。虽然我也听说过‘护种会’的说法,但那只是传言,想不到今天又浮出了水面。”

“渡边他们的‘护种会’是承担什么职责的?‘种子’会在他们那儿吗?”韩奇又问道。

“护种会在战后一直是个秘密组织,它由一些‘X’班的原队员组成,当然,我们这些少年队员是排除在外的。因为会员和活动都十分隐蔽,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毕竟我也在‘X’班待过,多多少少听到过它的一些消息。据我所知,并不是所有护种会成员都知道‘种子’的藏匿处,只有三个人直接掌控,其中最主要的两个人真正保管着‘种子’,但并不与其他会员接触,所以他们的身份也是个谜;另外一个人,虽然不直接保管,但知道‘种子’的现况,由他来沟通会员,三人互为监督。其他人,只是候补罢了,万一有人死掉,就由选出的这个人替补上去。”

“这样的组织结构可真够安全小心的,如此说来,渡边悠司可能就是负责沟通的那个人。而‘黄猴子、白猴子’,则是真正保管‘种子’的两个人。”韩奇说。

初云看着韩奇,呵呵笑道:“你很聪明!不过,毕竟护种会的人都已步入晚年,估计大部分成员已经离开了人世,这个组织也是垂垂暮已,如何继续保存‘种子’和吸收新成员,恐怕是最难解决的危机问题。”

“既然连护种会成员都不清楚‘黄猴子、白猴子’的真正所指,那么我爷爷又怎能从一句简单晦涩的话里得知真相呢?”栗原舞提出了疑问。

初云对栗原舞说:“当年,栗原君因为聪明伶俐,深受长官器重,所以被派去做一些资料抄写整理工作,我想他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这篇论文,也知道论文的真正作者是谁。当时‘731’内部的防谍工作很严格,与其让成年队员参于机密,还不如培养纯真的少年队员。”初云说到这里,慈祥地笑了起来:“贤孙女,你很像你爷爷呵。”

栗原舞朝他扮了个鬼脸,接着叹息道:“想不到沉默寡言的爷爷,年轻时的性格完全不同啊。”

“是战争改变了我们,如果没有那段经历,也许我也不会当和尚了。”初云法师苦笑道。

“多谢大师,我还有个问题,关于清源流的未婚妻宫崎千代子……”韩奇说。

初云法师咳嗽了几声,沉默了半分钟,才说:“小施主,这些事老和尚真的不清楚,所以不能给你们答案,万分抱歉。”韩奇知道他不愿意谈这个问题,也不好再强求了。

当时,清源流和宫崎千代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旧事和现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关吗?为什么片山隆治和初云都是欲说还休的样子?他心里的好奇也愈来愈强。

“你们累了吧?我吩咐下去给你们安排睡铺。”初云法师说道。

韩奇表示谢意后,却意外地提出请初云法师设法把他们送出品川的请求。美枝子和栗原舞不解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疯了吗?这里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栗原舞嚷道。

但韩奇坚持己见,初云思忖良久,终于答应用寺庙里的车子把他们送出临检区。

初云唤来那个年轻和尚,介绍说:“他是我的孙子天作,你们可以放心。”韩奇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年轻和尚竟是初云的孙子。

初云法师对天作和尚吩咐了一番,不一会儿,天作开来一辆奔驰高级子弹型面包车停在寺门口。

“你们要保重了!记住,生命永远是最重要的,凡事不可强求。”临别时,初云法师劝道。

三人答应着上了车。栗原舞嘟着嘴,显然为韩奇的固执决定感到困惑。

“送你们去哪儿?”天作握着方向盘问。

“只要出了警察的临检区就成。”韩奇回答,一时间倒说不出具体地点。

“麻烦去原宿方向吧!”美枝子接道。

天作和尚答应了一声,车子向大街驶去,他笑道:“这可真像好莱坞惊险片,刺激啊,不知道警察会不会找我麻烦?”

“你喜欢看美国大片?”栗原舞盯着和尚的光头,睁大眼问。

“嗯,喜欢得紧。”

“真看不出来呢!喜欢哪个影星?汤姆·汉克斯还是布拉德·皮特?”

“喜欢尼古拉斯·凯奇,《蛇眼》、《变脸》,棒极了!真带劲!”和尚答道。

韩奇看着天作心想,这个年轻人倒不像刚见面时那样迂腐,出了寺庙,穿上时尚衣服,开着奔驰车,活脱脱一个光头先锋青年,这也许就是日本年轻和尚的特别之处吧。听说日本的和尚只是一种职业,而且大多是世袭,可以娶妻生子,喝酒吃肉,看来所言不虚。但像初云这样的老和尚就有些不同了,他们还是比较接近于那种四大皆空的出家人。

驶过几条街区,往都心方向的车子渐渐增多。

“注意,前方有警察设岗。”美枝子小声提醒。果然,前面的叉路边有四五个巡警在拦住车辆检查。

“快藏到座椅下面去。”车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奔驰面包车安静地驶向前方。

66

经过临检岗时,天作略略加快了车速,希望警察对寺庙里的车不会太注意。然而事与愿违,一名巡警拦住了他。

韩奇他们把身子尽量压低,几乎伏在车底板上,因为空间狭小,他和美枝子不得不挤在一起,肌肤的亲密接触,使双方都感觉有些难为情,但他们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听着巡警的问话。

幸好巡警认得是严慈寺的车,语气中颇为敬重,只问了些常规问题,就准备放行了。可就在这时,栗原舞不小心弄响了座椅的手柄,巡警朝车里头张望了一下,韩奇他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后座上有人吗?”巡警怀疑地问。

“没,没有。哦,我带了家里的猫。”天作答道。

可警察好像并不相信,正迟疑时,栗原舞学了一声猫叫,这一声叫得真是惟妙惟肖。果然,巡警缩回了头,嘱咐说附近可能有危险人物,出行一定要小心点。天作答应着,启动车子飞也似的开走了。

到了安全地段,韩奇三人从座椅下钻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刚才那样窝着身子实在太难受了。但一说起栗原舞的那声猫叫,他们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这有什么嘛!”栗原舞鼓着嘴,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解嘲,天作和韩奇笑得更厉害了。笑声中,韩奇和美枝子的眼神对了一下,她立刻微红着脸,目光有些羞涩,转望向车窗外。韩奇心中也有着一种微妙的悸动。

她为什么逃避我的眼神?

奔驰面包车终于驶出了品川区,渐渐看不到警察的临检,但韩奇知道,危险并没有消除。这种大案一定会通报东京都各警署,每个分署肯定都加强了巡逻力量。

“你们去原宿吗?”天作问道。

美枝子看了看手表,现在正是深夜12点。也许还赶得上他们的聚会,她想。

“嗯,能否送我们去原宿竹下口?”她说。

“没问题。”

“我们去原宿干嘛?”栗原舞惊问。

“去找一个朋友。”美枝子说。

“我就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离开严慈寺?”栗原舞仍为韩奇的决定愤愤不平。

“因为我们必须离开。”韩奇说。栗原舞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理解。

“舞,你忘了片山隆治的死吗?”美枝子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栗原舞这才恍然大悟,佩服地看着韩奇:“原来,你是为了保护初云爷爷。”

韩奇点了点头,说道:“那个杀手一直跟踪我们,如果他发现我们在严慈寺,一定会对初云大师不利的,只有趁杀手还没有发现就离开那儿。而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韩奇君,你先别说,让我来猜猜看。”美枝子说。

“快说,快说!”栗原舞急不可待。

“我猜韩奇君肯定想去群马县的草津町吧?刚才初云大师说起‘护种会’,我就想到了增田大雄提到的关于增田幸四月份去草津温泉开会那件事。草津会议对他们来说似乎很重要,一定是‘护种会’里出什么大事了,最有可能的是,其中一个重要人物去世,因此需要重新确定名单。所以,我们如果找到他们当时的旅馆登记,也许就会有重要的发现。”

韩奇哈哈笑道:“知我者,美枝子也。”

“唉——”栗原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我也有跟舞一样的疑问,我们现在去原宿干吗?”韩奇看着美枝子。

“找朋友借车啊!总不能让天作和尚送我们去草津温泉吧?”美枝子笑道。

“你的朋友在原宿工作?是做什么的?”栗原舞好奇地问。

“舞,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美枝子也故作神秘。

面包车穿过港区,进入东京最繁华的流行文化区涉谷。虽近午夜,这里仍是一片灯红酒绿,彩色霓虹灯犹如闪烁着的光的海洋,把街头映得五光十色。到了原宿竹下口,三人下了车。

“就送你们到这儿了,要小心点啊!”天作对他们说。

“给你添麻烦了。”三人向他道谢。

天作摆了摆手,开走车子。目送天作的面包车消失在远处,美枝子说:“你们快跟我来,也许他们还没结束。”韩奇和美枝子跟着她走进一条小街。

“你朋友住这儿吗?这么晚了打扰人家,真有点过意不去。”韩奇说。

“不要紧,就快到了。”美枝子笑道。

小街越走越窄,在围墙的两旁停了不少模样古怪的汽车和摩托车。这时,有两个打扮怪里怪气的嘻哈少年骑着摩托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韩奇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里究竟在干什么?

“他们这是去干吗?难道有午夜斗舞场?”栗原舞兴奋地问。

“还真被你猜对了,我就说过你会喜欢他们的。”美枝子笑道。

“耶!太棒了!快去快去!”栗原舞兴奋地拉起韩奇和美枝子就跑。

转过小街的拐角,来到一幢未竣工的大楼前,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影,好像刚才那些人到了这里就突然消失了般。韩奇困惑地随美枝子走入巨兽般的大楼,经过一个地下室过道,终于听到下面传来隐隐的音乐声。一进入宽阔的地下室,眼前一闪,就像变了一个世界,这里完全是嘻哈一族的天下:一群打扮入时的型男索女聚在里面,在墙上怪异的涂鸦背景下,随着强节奏音乐晃动着身体。在他们中间的空地上,两名穿着宽松HIP—HOP服装的斗舞BBOY[1]在尽情发挥着Breaking高难度动作,不时赢得围观者的掌声和尖叫声。

韩奇对嘻哈文化不太了解,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HIP—HOP街舞表演,第一次来到这样的真正街头舞蹈现场,也被其中热烈的氛围所感染。而栗原舞则早已钻入人群,跟他们一起HIGH去了。

韩奇跟着美枝子挤到人群的前面,美枝子朝场地中间的一个BBOY挥了挥手,喊道:“小次郎!”

那个BBOY发现了她,停止了舞蹈向她跑来。立刻有一个戴着棒球头盔的少年顶替上去,做起令人目眩的头旋来。

小次郎跑到美枝子面前,气喘吁吁的,但是很开心。“美枝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来这种场合吗?”他用衣服擦了擦汗,乐呵呵地说道。

“我想,我想请你帮个忙,我们出去说话吧。”美枝子说。

三人挤出人群来到安静的角落里,美枝子简要介绍了双方,原来小次郎是美枝子的高中同学,看样子,两人的关系还相当不错。

“小次郎,能不能把你的车借我们用几天?”美枝子提出要求。

“你考驾照了?”小次郎问。

“嗯,去年就考了,怎么?不相信我?”美枝子反问道。

小次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那个意思,你要用的话,我怎么会拒绝呢?”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车钥匙递给美枝子,“喏,围墙外的那辆红色马自达RX8。”又指了指舞场,说:“就快结束了,你们不玩一下吗?”

美枝子摇了摇头:“不,我们还有事,改天把车还你时再聊吧!请你喝茶哦。”

小次郎看了一眼韩奇,又转向美枝子点头说:“那好吧!我先去了,我们的队好像顶不住了!”

“加油!小次郎!”美枝子鼓励他。小次郎做了个OK的手势,有些恋恋不舍地朝舞场跑去,挤入场地中央。

韩奇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把栗原舞给拉了出来,直到坐上RX8的后座,栗原舞还没有摆脱刚才的兴奋状态,让美枝子打开车上的摇滚CD,独个儿随着节奏晃动身子。

韩奇坐在副驾驶室,看着美枝子用娴熟的动作发动跑车,RX8跑车打了一个大旋,迅速驶出小街。美枝子高超的驾车技术让韩奇刮目相看——她根本不像个只有一年驾龄的新手。

美枝子打开车上的GPS电子地图导航系统,液晶屏幕上显示出他们目前所在的地图位置。

“小次郎是你朋友?”车子开出一段路,韩奇忍不住问美枝子。

“嗯,是。”美枝子答道。

“哦。”韩奇应了声,感觉有些涩涩的。

“怎么了?”美枝子发觉韩奇似乎有些不高兴。

“没什么!他好像对你挺好的,你们又是同学,真是……真是很相配的一对。”

美枝子呆了呆,接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什么哟?我跟小次郎只是比较谈得来的普通朋友,韩奇君想到哪儿去了?”

“咦?刚才你不是承认——”

“同学也可以是朋友啊,有什么不对吗?又不是指那种意思的。”美枝子笑道。

“好好开车哟——”栗原舞在后座拉长声音抗议道。

“是这样!我还真误会了。”韩奇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不过,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的。”

“有吗?”美枝子抿着嘴不说话了。

RX8跑车拐上了涉谷出入口,朝关越道高速公路疾驰而去。半分钟后,一辆黑色尼桑Fuga轿车尾随而来,车上那人表情冷酷,脸上布满了杀气。

[1]Breaking boy。是指街舞里那些做高难度技巧的男孩。

67

片山隆治的尸体正在进行司法解剖,薮下英明警部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结果。他的面前整齐地排着从案发现场拿回来的那三本书:《凡·高画册》、《日本浮世绘流派》和《二十世纪欧洲著名艺术团体研究》。

薮下盯着三本书,开始狠狠地抽烟,似乎透过腾腾的烟雾才能看出案子的关键。

——临死前的片山隆治努力把手指向这三本书中的其中一本,他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薮下英明把只抽了一半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翻开《凡·高画册》,阅读起扉页上的凡·高简介:

文森特·凡·高,后印象派绘画大师。1853年出生在荷兰赞德特镇一个新教牧师之家,年轻时,曾在海牙、伦敦、巴黎等地的画店里当店员。后来成为传教士,在比利时西南部的博里纳日矿区传教,由于同情和支持穷苦矿工而被解职。在渡过了一段极度失望和贫困的生活后,他决定在艺术的探求中完成自我解脱。

在1886年以前,他的作品还都处于探索的时期,代表作有《吃土豆的人》、《纺织工》等。1886年凡·高随他担任古匹尔画店高级职员的弟弟来到巴黎,结识了劳特累克、高更、毕沙罗、修拉和塞尚等画家,并参加印象主义画家们的集会,从而使艺术眼界大为开阔。受到印象派和日本浮世绘画风影响,开始以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方法作画,画面色彩强烈,色调明亮。

1888年2月,他同高更结伴同行,到法国南部的阿尔写生作画,长达一年之久,这是他艺术风格形成的最重要的时期。但这时他和高更已经同印象派的观点发生分歧,却同时对表现主义或者象征主义发生浓厚的兴趣。后来因为两人的关系恶化,高更离去,凡·高在发生割下自己耳朵的事件之后精神逐渐分裂。

1890年,经过德莫索尔精神病院的长期住院治疗,病势稍有好转后,凡·高回到巴黎,住在瓦兹河畔的奥韦尔,接受伽塞医生的专门治疗,并勤奋作画,作有《伽塞医生肖像》、《奥韦尔的教堂》等。但是,1890年10月27日,在同伽塞医生发生争吵之后,凡·高突然开枪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1987年和1990年,日本收藏家以3990万美元与8250万美元的天价,分别购得凡·高名画《向日葵》与《伽塞医生肖像》,成为当时世界艺术品的最高卖价。

薮下知道这两则拍卖新闻,当时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轰动。那幅著名的《向日葵》就悬挂在新宿西口的安田火灾东乡青儿美术馆里。

《凡·高画册》里关于日本有两个元素:一是浮世绘,它影响了凡·高的画风,浮世绘也是版画家片山隆治的本行;还有一个,是名画《向日葵》与《伽塞医生肖像》,它们现在都藏在日本。但这些与片山隆治的死有何关系?

薮下接着翻开《日本浮世绘流派》,认真读起来。浮世绘是日本江户时代最重要的版画流派,以描画小市民生活与趣味为主,具有线条简练、色彩亮丽的艺术特点。浮世的原意是佛家对战乱时期导致现世苦难的“忧世”,随着江户时代三百年盛世,“忧世”也演变成肯定现世的“浮世”,意思是转眼即逝的现实世界。单幅风俗画的创始人菱川师宣是公认的浮世绘鼻祖。浮世绘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流派,其中出现了喜多川歌麻吕、葛饰北斋、安藤广重等浮世绘大师。

薮下英明把书上上下下翻了几遍,也找不到对案子有用的信息。

最后一本《二十世纪欧洲著名艺术团体研究》好像更不靠谱了,薮下警部的信心大减——也许,尸体的姿式只是临死前因为抽搐不自觉摆出来的。难道我的方向错了?他皱起了眉头。不过既然把书拿过来了,也不妨读一读。

他开始无聊地翻阅起《二十世纪欧洲著名艺术团体研究》,薮下对艺术不感兴趣,这些专业书籍对他而言味同嚼醋。但当他翻到《德国艺术团体》一章时,一段文字赫然跃入眼帘:

蓝骑士(The Blue Rider)

1911年至1912年间成立于慕尼黑,为新艺术家协会的分裂性团体,以俄国艺术家康丁斯基为领袖,成员还包括马克、克利等人,“蓝骑士”的名称来自康丁斯基1903年的作品。蓝色是康丁斯基的最爱,在他的每幅画里,都占了很重要的地位。英勇的骑士,加上代表希望的蓝色,便成为他们理想的化身。他和马克两人许下宏愿,“蓝骑士”要克服万难,做艺术圈开疆拓土的先锋勇士,带领德国画坛迈向新领域,成为现代艺术的指标。

“蓝骑士”是德国表现主义支派。成员共同以表现主义为根基,作品风格、表现内容主要强调印象和构图。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蓝骑士”解散,但是其在战前的艺术观念成为战后继续发展的原点,康丁斯基、克利、费宁格等,皆于战后成为影响后世的艺术大师。

“蓝骑士?蓝骑士!……”薮下反复念着这段文字,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在他的耳边回响。片山隆治临死前所指的就是它吗?他想起在清源流葬礼上遇到蓝骑士公司安全部长伊藤铁男时的情景,清源流也曾做过蓝骑士的顾问,难道片山隆治想告诉我们,他的死与这个著名的制药公司有关?薮下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如果案子真的涉及到蓝骑士公司,情况就会变得更复杂了。

蓝骑士公司一直是战后日本右翼思想的强烈支持者和鼓吹者,这十几年,更是扶持了大量右翼人士进入政界,董事局主席川岛丰吉也成为大大小小右翼政客的座上宾,其政治影响力不可小觑。要清查这棵枝叶庞杂的大树,必须顶住来自各方面的强大压力,这谈何容易?

薮下决定先从蓝骑士的灵魂人物川岛丰吉开始查起。他扑到电脑边,进入了警视厅内部信息网络,十分钟后,顺利调出了川岛丰吉的电子档案。发蓝的电脑屏幕映照着薮下的脸,有些诡异,他的脸色随着电子档案的阅读而变得越来越复杂。

内部档案显示:蓝骑士董事局主席、著名企业家川岛丰吉,竟然是旧日本关东军731部队的提前回国人员!

68

穿过榛名山和赤城山的中间路段,美枝子减慢了车速,RX8跑车拐下关越道的涉川伊香保出口,进入353号公路,又沿吾妻川畔的145号公路朝草津温泉方向驶去。栗原舞躺在后座睡着了,睡得很熟,看上去像个洋娃娃,车里终于安静了。

起了夜雾,前面的道路变得模糊起来。

“要小心点啊!”韩奇小声提醒美枝子。

美枝子点了点头:“韩奇君不必担心,没问题的。”

道路的两侧都是连绵的山地,地势渐渐走高,右边的吾妻川在黑暗里静静流淌。韩奇不时地朝车后看看,乳白色夜雾笼罩的道路上,后面有一辆汽车射出朦胧的黄色灯光,如鬼火般移动,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怎么了?”美枝子问。

“觉得有些不对劲,那辆车似乎跟我们很久了。”韩奇不安地说。

“哦?”美枝子向后视镜看了看,“可是,看不清楚啊!”

“在关越道的出口我就注意到了,这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会不会看错了?比如是车型一样的两辆车?”

“也许恰巧同路吧,但还是提防着点好。”韩奇转回了身子。

“嗯。”美枝子答道,稍稍加快了车速。

很长的一段时间,那辆车总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忽远忽近,像一个恶汉圆瞪双眼盯着他们,发出敌意的警告。

他想做什么?韩奇和美枝子都捏了把汗,无形中构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过了危险的吾妻溪谷地带,浓雾渐渐散去,后面那辆车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韩奇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凌晨四点半左右,他们顺利到达了草津温泉——这个海拔一千两百米的高原小镇。找到停车场停好车,东方的天色已有些蒙蒙亮了。韩奇唤醒栗原舞,女孩揉着眼一脸迷茫,埋怨在后座上睡得手脚麻痹,根本不知道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对吾妻川边那段来自山野浓雾里的威胁更是一无所知。

三人下了车,直奔草津的温泉街。草津的温泉旅馆遍地开花,在小小的地方挤了一百多家各式旅馆饭店,比热海还要密集。这儿的温泉被人称为“药出汤”,意思是可以治病的泉水,而且自然涌出量居日本首位,历史悠久。传说战国时代,就有不少受伤的士兵到这儿的“汤田”疗伤,在江户时期更是名声大震,远近闻名。19世纪后期,德国医生别鲁兹向西方介绍了草津温泉的神奇疗效后,这个高原小镇便成为世界著名的温泉疗养圣地。作为日本的三大名泉之一,草津温泉特别受到中老年人的喜爱。“护种会”的老人们选择在这里聚会确实相当合适。

但现在韩奇他们顾不得享受这里的温泉了,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增田幸他们住过的古樱庄。

天时尚早,温泉街上一片寂静。韩奇三人在一家小服务店里买了份观光指南,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寻找古樱庄。在街区找了近半个小时,终于在光泉寺附近找到了这家旅馆。

“欢迎光临古樱庄!”穿着传统服饰的旅馆女服务员见到有客人光顾,殷勤地在接待台后鞠躬。

“对不起,我们是来找几个人的。”韩奇对女服务员说。

“找人?”年轻的女服务员一脸诧异。

“嗯,找我爷爷的几个朋友,我爷爷和他的几个朋友曾在这里住过。”不等韩奇回答,栗原舞抢先说道。

女服务员问:“那么,请问你爷爷的姓名?他是什么时候在敝庄住宿的?”

“增田幸,大约是今年四月份吧。”

“增田幸?是千叶县的增田幸老人?”女服务员吃了一惊。韩奇三人没想到这个女服务员竟会记得增田老人,连忙点点头。

“你认识他?”韩奇问。

“增田幸老人确实在敝庄住过,当时陪他来的是他的孙女阳子,当时那几个老人在旅馆里聚会,阳子闲得无聊,常来这儿和我聊天,因此便认识了。咦?你是阳子的妹妹?”女服务员打量着栗原舞。

栗原舞赶紧点头承认。

“但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姐姐哦。”女服务员笑道。

“不是亲妹妹,是堂妹哦。”栗原舞机灵地答道。

“原来是这样,请你们稍等一下。”女服务员用柜台后的电脑查询起来。

“麻烦你了!”美枝子答谢道。

“增田老人的身体好吗?这几个老人都上了年纪,难得来温泉一趟啊。对了,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问爷爷,要到这儿查找?”女服务员一边查询一边问。

“爷爷他因为老年痴呆症住院了,家里有件重要的事要通知当时在这儿聚会的老人,但我们找不到他们的联系方式,所以只好到这儿碰碰运气。”栗原舞说。

“可是,当时他们并没有以真名登记啊。”

“没有用真名登记?”韩奇的心一沉。

“是的,如果不是阳子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女服务员说。日本的旅馆对旅客登记要求比较宽,基本不需要验身份证,只要报出名字就行,这样,很多人往往就以假名字来登记。

过了一会儿,女服务员指着屏幕说:“有了,就是这几个人。”

在旅馆登记的是四个名字:江口良一、川上清、千叶次郎、榛野高桥。从名字上分析,前面三个人可以马上对得上号:江口良一,应该是渡边悠司的化名,因为江口与渡边是意义相近的两个姓;川上清应该就是清源流;而千叶次郎肯定是增田幸了,增田是千叶县人,临时取千叶这个名也是情理之中。现在惟一剩下的便是榛野高桥,他的真名叫什么?他又是谁?

“有没有他们的联系电话?”韩奇问。

女服务员查找了一下,说:“在登记栏里只有一个联系电话,请稍等。”她在便签上抄下这个号码交给韩奇。这个号码正是渡边悠司的手机号,韩奇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麻烦你再仔细看一下,还有没有其他人的电话?”他把身子探向柜台的电脑,似乎要从中找出新线索。

“对不起,没有了。”女服务员答道。

“原来白来一趟啊!”栗原舞掩饰不住失望的表情。

韩奇悻悻地站直身子:“那也只能这样了,多谢了!”毕竟是四个月前的事了,旅馆能帮助查找已很不容易,查不到什么本也在预料之中。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却听到那个女服务员在背后叫住他们。

“请等一下,我突然想起来,可能我的记事本上有其中一个老人的住址。”女服务员说。他们心中又燃起希望,连忙跑回柜台。

“但愿还保存着,当时一个老人临走时把贵重的大衣忘在了房间衣柜里,走后才打电话过来,在电话里告知了地址,我便按记下的地址帮他把大衣寄回去。”女服务员翻着记事本说。

如果这名老人只是渡边他们三人之一,可能又要白高兴一场了。韩奇他们虽然心里很期待,却也不敢寄太大的希望。女服务员细心地查阅着,韩奇盯着那一页页翻过去的记事本,心里像有只猴子在挠。

“找到了!”女服务员高兴地说,指着记事本其中的一行,“喏,就是这个。”

“群马郡榛名町第九小学村上勉?”韩奇、美枝子和栗原舞几乎把头撞在了一起。

“可能村上勉是他的真名吧!”

韩奇记下地址,如获至宝,连声向女服务员道谢。

“对了,那几个老人在这儿休养的最后一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不知你们晓得不?”热情的女服务员像想起了什么,说道。

“什么奇怪的事?”韩奇他们摇了摇头,目光齐唰唰地看向女服务员,等她说下去。

女服务员回想着:“大约是最后一天的下午吧,当老人们准备退房离开的时候,突然有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人找上他们。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在房间里,增田老人他们跟这人吵了起来,当时吵得很凶。可我们去劝架时,屋子里的人又像商量好似的,都不说话了。接着老人们急匆匆离开了,因此,也就出现村上老人忘拿大衣这种事。”

——在渡边他们四人之外,竟然还有另外的人知道“护种会”聚会的事,但从老人们对其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不是在同一条阵线上的,这个后来的神秘老人又是什么人?这是个意外的线索:神秘老人肯定不是寻常人物,他很可能也是731部队的成员,而且对“魂计划”和“种子”有相当的了解。731部队从垮台到现在也有六十年了,当年的成员大部分都已不在世上,这些少数尚存于世的迟暮老人们为什么还对“种子”念念不忘?

“那么,请问这个老人有没有留下电话之类的信息?”韩奇问。

女服务员又查阅起电脑的旅客登记系统:“当晚,这老人就住在了敝庄,但登记上只留下一个名字,也不知是不是真名。”

“他叫什么名字?”韩奇紧盯着电脑的侧面,从这个角度虽然看不清屏幕,但他觉得,又会有一个关键人物从中蹦出来。

69

青木警长听完薮下英明警部的汇报,表情严肃,他一声不响地靠在办公椅上,双手在下巴前紧紧抱成一个拳头。

薮下知道,自己的这个推断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想让警长下决心调查蓝骑士公司,确实为时过早。况且川岛丰吉不同于其他的普通企业主,他有很深厚的政界背景,弄不好会使警视厅陷入尴尬境地。

“我看,还是先从外围开始调查吧。正式的调查我还要请示上边。”良久,青木警长开口说。

“是,警长。”薮下接到命令,点头微躬,“那么,我先出去了。”

“等等。”青木警长叫住了他,“薮下君,蓝骑士会不会涉及此案,还很难说。你们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猴脸’上,我认为‘猴脸’可能代表一个秘密组织,而且这个组织极有可能不在东京都内。”青木缓缓说道。

“我也是这样认为。”薮下点头赞同。

“对了,小野在和歌山县的调查进行得如何了?”青木问。

自从昨天下午小野干雄来了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薮下也有些担心他。于是,他把小野在电话里说的话向青木做了汇报。

青木沉吟了半晌,说:“有事要立刻向我汇报,不要自作主张。”

薮下知道青木指什么。薮下是警队里个性强烈的一个人,现在警视厅的破案都是以搜查本部有组织的集体行动为主,而薮下却常常我行我素,单独行动,像电视剧里的孤胆侦探,因此遭到不少同事的怨言,在背后给他起了个外号——“独行侠”。薮下对这一切并不以为然,他只相信自己,在他手里破获的十几起大案就是最好的证明。但面对青木警长,他还是接受了这个警告。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有时候我不得不对你们严厉点,请你们理解。”警长点点头说道。

薮下向青木警长鞠了一躬,走出办公室。不管警长怎样骂他,在他心目中,青木还是一个好上司,因为是青木一手提拔了他,并教给他很多做好警察的道理。

薮下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案情又梳理了一遍,然后拨打小野的电话,可小野一直没接手机。小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薮下焦躁不安地与和歌山县田边市的警署取得了联系,得知小野干雄已于今天早晨回到东京了。

有了这个消息,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前天,他委托同事找到了几个在东京的原“731”老兵,约定今晚与他们会面。薮下又一个个与这几个老兵联系,确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因为是高龄老人,他还特别派车接送他们。

这时候,另一组搜查员从千叶县反馈来消息,汇报了增田幸的情况。警方重新勘查了增田幸家,运用与清源流家同样的技术手段,在墙壁上果然显出了那个神秘的“猴脸”标志。

“猴脸”!又是“猴脸”!薮下盯着手上的案发现场的“猴脸”照片,有一个问题他始终搞不懂:在清源流与增田幸家,“猴脸”标志都是隐蔽的,凶手用这样奇怪的手法,显然不想公开这个标志;而在片山案里,“猴脸”却以触目惊心的血淋淋场景出现;还有最初的渡边案,则根本没发现什么“猴脸”。

从暴力的形式类别上分析,渡边和片山的死亡,跟清源与增田事件,似乎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前者是赤裸裸的杀人,后者则更像是警告和威胁。难道同时会有两个杀手?但是,他们为什么都要杀死这些互相有关系的“731”老兵?又为什么以不同的形式留下同样的标志?正当他沉思时,电话响了,有警员称昨夜在关越道的涉川伊香保出口处,发现巡警协查的一男两女可疑年轻人驾驶一辆红色马自达跑车下了高速自动车道。

——是他们!这三个惹麻烦的年轻人终于有消息了,但他们去群马县干什么?

薮下想起清源流邻居提供的一条信息,他急忙翻开记事本。

——对,草津温泉!他们一定去了草津温泉!

他立刻打电话给群马县吾妻郡警署,请他们协助控制这三个年轻人。五分钟后,薮下的车呼啸着开出了警视厅。

70

“坂东光辰!”

走出古樱庄,韩奇还在想着女服务员告诉他的这个名字。这个坂东光辰可能也曾是“护种会”的成员吧?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被开除出去,所以才会发生争吵事件。

这样想倒也合情合理。虽然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不是真名,但起码说明,目前还有两个人知道“魂计划”和“种子”。不过他们是不是明白渡边遗言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初云法师说过,就算是护种会的成员,也并不一定知道“种子”的真正秘密。

不过话虽如此,这也是一条有希望的线索。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去拜访那个榛名町第九小学的村上勉先生。

草津温泉乡已从晨梦中苏醒,栗原舞从路边的特产店买来热乎乎的温泉包子。一夜紧张的奔波后,三人胃口大开,坐到车子里大嚼起来。

“不愧是名泉的特产!”栗原舞大叫好吃,恨不得再买一大堆带回去,但美枝子已经发动了跑车引擎。

“这里并不安全!”美枝子说,“还是早点去榛名吧!”

韩奇看到美枝子的脸色有些苍白,劝她:“美枝子,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你已经开了一夜车了。”

美枝子微笑道:“不要紧,还撑得住的。”

栗原舞从后座趴过来,嚷嚷说:“美枝子,让我来开吧!”

“你?”韩奇和美枝子都盯着她。

“怎么了?不相信我?我的车技可并不比美枝子差。”栗原舞嘟起了嘴。

“把驾照拿出来验验。”韩奇伸出手。

栗原舞在他的手掌心打了一下,嗔道:“为什么一定要驾照?会开就是会开,不信的话,我先给你们现场示范一段也成。”

“得了吧!”韩奇嘲笑道。

“嘘!”美枝子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话,她紧张地看着前面。原来,远远跑过来几个派出所警察。

“他们来找我们了!这么快?!”韩奇的笑容消失了,赶紧系好安全带。

“坐稳了哦!”美枝子把车转出停车场,避开警察来的方向,然后猛然加速,飞也似的向公路驶去。远远听到那几个警察在后边哇哇大叫。

RX8跑车高速行驶了一段路,见后面没有警察追来,渐渐减慢了速度。

“刚才好险!”韩奇舒了一口气。他不得不对美枝子刮目相看,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有着比一般人更敏捷的反应力和准确的判断力。

“是什么时候学的开车?大学里吗?”韩奇好奇地问。

“前年就开始学了,教练是全日本汽车拉力赛的亚军。”美枝子轻描淡写地说。

“怪不得,这叫名师出高徒啊!”韩奇赞道。

与公路平行的JR吾妻线掠过一列呼啸的电车,掩盖了他们的谈话声。过了吾妻溪谷,美枝子打了个大方向,跑车驶过一座横跨吾妻川的短桥,拐入一条弯曲的山道,那点移动的红色在青山绿水间显得特别抢眼。

车上的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锁定了榛名町第九小学的方位。

栗原舞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着外面的景色。连绵起伏的群山像屏障一样展现在眼前,但随着公路的延伸,它们就像阿里巴巴念了“芝麻开门”的咒语般,缓缓向两边移开了。上坡路渐渐拔高,山峰也一座比一座雄伟,古贺良山、居鞍岳、扫部岳……一直到可以看见顶端像被削了似的榛名富士。

“马上就到榛名湖了吧?”栗原舞神往地说。

“不,我们不经过那儿。”美枝子看了一眼GPS屏幕。

“竟然不经过榛名湖?真是太没劲了!”栗原舞叹道,失去了看风景的兴致,把目光从窗外移回车内。

“我们又不是来观光旅游的。”美枝子淡淡地说。

“榛名湖对你有那么大的吸引力?”韩奇回过身看着闷闷不乐的栗原舞。

“你不知道这个地方?”栗原舞睁大眼睛。

“知道,榛名湖是个风景区,榛名山下还有个伊香保温泉,也是大大有名。”

“不是指这个。”栗原舞摇摇头说,“可听过飘移族?”

“飘移族?”

“藤原拓海!高桥凉介!都没听过?”栗原舞把头探了过来。

美枝子跟韩奇说:“韩奇君不必理她,这丫头又在说漫画里的事。”

“什么哟,榛名山本来就是飘移族的圣地,到这儿来不去体验一下,就太可惜了。”栗原舞说。

“你是指《头文字D》吧?在漫画里好像管这里叫做秋名山。”韩奇笑道。

“原来你看过的。”栗原舞叫了起来。

“我只玩过同名的电脑赛车游戏。”韩奇说。

“我很喜欢拓海哦。”栗原舞望着忽隐忽现的榛名诸峰,怅然说道。

“你不是喜欢安倍晴明吗?怎么又喜欢上藤原拓海了?”韩奇故意捉弄她。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完全是两码事嘛。”栗原舞抗议道。

RX8跑车在分岔路口驶入一条小山道。

“这个第九小学真是偏僻啊。”韩奇看着前方窄窄的山路。

“是所山村小学校吧,村上先生既然在这儿住,大概是学校里的老师。”美枝子说。

谈到正事,韩奇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像村上勉这样的原731部队骨干,竟在山区里当了一辈子乡村小学教师吗?

车子终于来到一所不起眼的小学校前,小学建在路边,几幢校舍围成一个小操场,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韩奇这才想起现在是暑期。

把跑车停在小操场边,三人下了车。这里的自然环境倒不错,校园四周矗立着很多茂密的古树,山风清凉如水,这是城市里的学校根本比不上的。

绕着小操场走了一圈,却找不到人,三人正在着急,突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条大狗,狂吠着向栗原舞扑来。栗原舞吓得花容失色,哇哇乱叫,把她的三脚猫空手道功夫全抛到了九霄云外。韩奇挡在了她前面,那狗倒没有立刻扑上来,弓着身子发出呜呜的怒啈声。

“杀手!杀手!不许无礼!”一个小老头儿从校舍里跑出来,拉住了大狗,一边向韩奇他们连声道歉。

“真是的,为什么把狗取名叫杀手?”栗原舞躲在韩奇的身后嘀咕。

“堂堂的不知火舞还怕狗吗?”美枝子嘲笑她。

“这有什么?风魔小次郎也有弱点嘛。”栗原舞恢复了常态,傲然道。

一场虚惊过后,三人打量起这个牵狗的干瘦小老头。难道眼前这个老人就是村上勉?但是,当向他询问后,老人的回答着实让他们大吃一惊。

“村上勉?他死了!”因为耳背,老人对这几个少见的来客大声说道。

“死了?!怎么死的?”韩奇追问。

“上星期自杀了!”老人摇头叹息。

71

草津温泉街,古樱庄。

薮下英明警部在当地派出所警员的陪同下走出大门。在刚才的调查中,古樱庄的女服务员把凌晨时跟韩奇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他,还拼命打听是怎么回事。薮下最怕女人啰嗦,女人话一多,他就觉得鼻炎加重,所以在达到目的后,他赶紧告辞走人。

在得到的信息中,最令他感兴趣的是那个最后来的老人坂东光辰。凭刑警的直觉,这个老人在这一系列案件中很可能是个关键人物,因为他与其他几个老人之间的矛盾显而易见。但是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人们的死和这个人是不是有直接联系?

坂东光辰,他到底是谁?薮下的心里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

“坂东光辰,坂东光辰……”薮下喃喃念着,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差点让案子误入歧途,他就是那个被搁置起来的中国人——陈天明。

坂东光辰,从字义上看跟陈天明很相似,但他是否就是陈天明呢?也许清源流是因为在这里碰到了他,才在纸上写下陈天明的名字。难道,陈天明是个加入日本国籍并改了名的中国人?有了这个新发现,薮下赶紧打电话回警视厅,请求查询坂东光辰这个人。

但愿他用的不是假名!薮下暗暗祈祷。

离开草津温泉,薮下驱车赶往村上勉所在的榛名町第九小学,他相信那三个年轻人一定是去找村上勉了。薮下把车开得飞快,希望能追上韩奇他们。

前方出现了一个下坡急弯道,冷不防从弯道后冒出一辆大冷藏车,薮下熟练地把方向往右打,一边踩下脚刹,准备避开冷藏车。正当这时,他突然发觉刹车失灵了!薮下连连猛踩刹车,淡淡灯光灿烂。

“见鬼!”薮下大骂,急忙打回方向,车轮磨擦着路面发出吱吱的声音,刚好与对面的冷藏车擦身而过。可大车的后面又冒出一辆小本田,薮下不得不再次用力狂转方向盘,才勉强避开。

此时车子已经不能停住,这一段又是下坡道,飞一般的车速让薮下直冒冷汗——刚才在古樱庄的时候,停在外边的警车竟然被人做了手脚!

路上来往的车辆越来越多,警车如喝醉酒般勉强应付了一段路后,又遇到一个致命的急弯,终于一头撞开路边的防护栏,坠下山崖。

72

村上勉自杀的消息无疑给韩奇他们一个沉重的打击。据牵狗的老人讲,村上勉是第九小学的老校长,退休后一直住在校舍后面的教员公寓里。不知怎么回事,上星期突然在家里上吊自杀了,留下一个八十多岁的遗孀村上智子。

韩奇算了一下,村上勉自杀的日期正是渡边被杀的那一天,他的自杀肯定与“种子”有关!

“都已经到了快要走的岁数了,好端端的为什么非得自杀呢?”牵狗老人想不通,连连摇头叹息。

韩奇向老人打听了村上勉的住处,既然已经来到这儿了,不妨去拜访一下智子婆婆。可老人告诉他们,智子婆婆自从上星期死了丈夫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跟任何人接触,而且脾气也不好,让他们有心理准备。

三人谢过老人,从小操场的右旁穿过校舍,沿着围墙向教员公寓走去。这段围墙很古旧,似乎在幕府时代就砌了起来,上面爬满了青藤。同样古旧的教师公寓就位于围墙的最后端,这里更静得可怕,惟一能听到的,就是森林里发出的各种鸟叫声和吱吱的蝉鸣。

他们来到村上的公寓前,公寓关着门,门牌上的油漆已经剥脱了。

韩奇在门上敲了两下:“有人在家吗?”

过了好久,木门突然吱呀一下开了条小缝,黑乎乎的门缝里出现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脸,白得煞人,乍一看,就像从黑暗中显现的幽灵,美枝子和栗原舞不禁轻声惊呼。

“你们找谁?”从门缝里向外张望的老婆婆硬生生地问,声音沙哑。很显然,她对眼前这几名不速之客充满戒备。

“对不起,请问您是智子婆婆吗?”韩奇拘谨地问道,见老婆婆一脸惊恐,连忙向她自我介绍。

老婆婆听完他们的介绍,上上下下打量着来客,终于点了点头,把门拉开了点。她穿着黑色的和服,身材很矮小。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智子婆婆冷冷地问。虽然没有了刚才的恐慌,但显然还没有放松对这三个都市年轻人的警惕,而且也没有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冒昧地打扰您了,我们想了解一些有关村上勉老师的事。”韩奇回答。

智子婆婆听他提到村上,瞬间亮起的眼中透出无限悲伤,悲伤里还蕴含着几丝恐惧。但随即,她的眼神又黯了下去。

“对不起,我丈夫已经死了,所以,请你们不要打扰我们了。”智子婆婆急急说道,就想把门关上。

“请等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请您务必帮助我们。”韩奇诚恳地说。

智子婆婆突然变得很悲伤,一边向韩奇他们鞠躬,一边哭道:“我丈夫已经被你们逼死了,这还不够吗?为什么连死人都不放过?”

智子婆婆的反常让韩奇他们手足无措。看来,村上勉在死前,有人来找过他,甚至以暴力威胁过他。这伙人来找村上的目的肯定是为了“种子”,而村上不得已选择了自杀,也许就是想保全“种子”的秘密。

“婆婆,我想您是误会了!”美枝子柔声说道,她扶住悲伤欲绝的智子婆婆,轻声安慰老人,特有的亲和力终于让智子婆婆安静下来。压抑一星期的痛苦得到了宣泄,老人冷静后,抹干眼泪,对几个年轻人的态度有了好转,把他们让入屋内。

屋子里很暗,也很乱。看得出来,自从村上勉死后,智子婆婆再也没有打扫过房间。可以说,村上勉的死带走了他妻子生活的全部希望。墙角挂着一张老人的遗照,下边的祭坛摆放着贡品,点着香。照片上老人微胖,看上去挺精神,属于那种典型的乡村老教师形象。

——这就是村上勉?原731部队“X”班的骨干?

韩奇看着墙上的照片,想起了更有长者风范的清源流。为什么这些年轻时在中国干下伤天害理之事的恶魔部队成员,回到日本,若干年后就又成为与平常人没有两样的慈祥老者了?当年,是战争让他们变成了野兽?还是他们心甘情愿被战争机器兽化?

“你们想要了解什么?”双方分宾主坐好,智子婆婆问。

“婆婆,您是否知道,村上先生战时曾经在中国东北的关东军731部队服过役?”既然老人已经答应谈话,韩奇觉得也不必刻意绕弯,还是开门见山为好。

韩奇一说出“731”,智子婆婆的肩膀不禁抖了抖,她对这个数字似乎很敏感。

“731!731!……”老婆婆念叨着,空洞的眼神望向村上勉的遗照。屋里很安静,几缕阳光透过公寓外古树的枝叶落在他们中间,点点晃动,树上的寒蝉叫得更响了。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罪孽却要今天来偿还啊。”老婆婆叹道,像是跟韩奇他们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韩奇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认真听着老人的话。

“从1943年到1945年8月,我本人就在中国哈尔滨的平房,也就是所谓的731部队本部。我跟村上就是在那儿相识相爱的。”老人缓缓说道。

“原来婆婆也曾在那儿工作!”韩奇微微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也许村上会对自己的老婆隐瞒这段经历。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原先是作为随军家属去的,因为我父亲是731部队总务部的判任官[1]。我们住在731本部西南角的生活区,‘731’的人管那儿叫做东乡村。记得是1944年吧,一个初春的傍晚,那时还未见过面的村上来找我爸爸,他冒冒失失地就闯进来,当时我正对着镜子偷偷学化妆,他的突然出现吓了我一大跳,心想这个年轻男人怎么这样没礼貌……”老人说到这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于是,我们便这样认识了,每逢休息日,村上便带我到哈尔滨的市里玩。哈尔滨,这个现在只能在梦里出现的城市,那里的夕阳特别红,特别大,也特别美丽。”

年轻的智子恐怕不知道,在这美丽的景色和纯真的爱情后面,“731”都干了些什么!韩奇看着老人,心想。

“后来,爸爸在一次事故中丧生了,抛下了我和妈妈。部队为了抚恤家属,把我安排到本部做了一名文职人员。从那时起,村上就担负起照顾我们母女的责任。”

“村上老师真是一位负责任的好男人。”美枝子不无敬佩地说。

“当时您了解这支部队的性质吗?”韩奇问道。

“也许你们不相信,开始的时候我确实不清楚这支部队是干什么的,一直以为只是一支普通的科研部队。因为没在本部工作以前,家属是禁止进入研究基地的,就算后来在本部工作,接触的也都是正常的资料。当时所有人都在很卖力地干,就算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也当做是部队里本该有的事。”

“那么说来,对村上先生从事的工作,您一点也不了解?”韩奇又问。

智子婆婆看着村上的遗照,摇了摇头:“部队里有规定,就算对家属也不能谈论工作内容,但相处时间长了,也会从中看出什么。我知道村上并不喜欢他的工作,有几次,他偷偷对我说,他不想再干了,这不是人做的事。这种话在当时是绝对不能说的,于是我就安慰他,我知道他的内心很痛苦,但又无法对人痛痛快快地诉说,也许这是很多‘731’队员共同的心灵折磨吧。”

“请问,您有没有听过‘种子’和‘魂计划’?”韩奇提到了谜团的关键。这个问题片山隆治无法回答,初云法师也语焉不详,但却是整个事件的核心。他很想从智子婆婆那儿得到新的线索。

然而,老人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没听过这回事。”

韩奇感到失望,看来,村上勉还是对他老婆隐瞒了很多事情。

“但是,”老人又说,“我知道他一直参与保护731部队遗留下来的一件东西,也就是因为这个,我丈夫才选择离开人世。他在死前曾说,宁为玉碎,也不想让那些人得到这东西。”

“村上先生没有说过那是什么吗?”

“没有,他不想说,我也不会逼着他。也许,这东西就是你们所说的什么‘种子’吧。我真的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老人悲痛地叹了口气,从眼角滴下一行浊泪。

“请节哀顺变。”韩奇他们只有安慰老人。

“能否问一下,威胁你们的那些人到底是谁?”等老人平静下来,韩奇又问。

“那些人”肯定也是杀害渡边等“731”老兵和伤害奥野任太郎的凶手。虽然因为调查涉及到了曾经为害中国的旧日本军731细菌部队,这让韩奇有了更高的使命感和动力,但查出幕后黑手是他们的初衷,对查清事实真相也是个关键。

“他们自称是‘魂’的战士,却从来没透露过真实的身份,这伙人来势汹汹,就像是暴力团的人。”

“魂”?!这个代号显然跟“魂计划”有关。

“你们可以报警啊!”栗原舞叫道。

老人无奈地摇头:“我丈夫不让报,他说,一旦报警,那个东西就有可能要公布于天下,那时会制造出更大的麻烦。”

“那么,村上先生有没有跟您提起过一些奇怪的话,比如黄猴子、白猴子之类?”韩奇问。

“黄猴子?白猴子?”智子婆婆念着这两个词,像是想起什么,站了起来,“你们稍等一下。”她走进内室,不一会儿,拿出一只古旧的雕花木盒,放在地上,小心地打开来。

[1]旧日本军衔,由联队(团级)以上部队长官判定任命的官员,分为4等。

73

在警车掉落山崖的一瞬间,薮下果断地推开车门,从车里跳了出来,在陡峭的斜坡上翻滚了五六个跟斗,终于抓住一棵山茶树的树茎,悬挂在山崖上。

警车坠入几丈深的溪涧里,发出轰然巨响。薮下惊出了一身冷汗,手掌被粗糙的树枝划得鲜血淋漓。他强忍住剧痛,向下看去,只见溪涧里的警车已经被砸得严重变了形,油箱也撞裂了,黑色的汽油污染了溪水,幸运的是没有发生爆炸。

对手的阴险与凶悍让薮下怒火中烧——如果不是在特别机动队受过特殊训练,应急能力超强,恐怕这会儿上演的早就是车毁人亡的惨剧了。他突然想到,奥野任太郎车祸案很可能也是这帮人搞的鬼。

除了这棵山茶树,山崖的斜坡上只长着半尺高的野草,根本没有可攀爬的借力之处。薮下试着抓住草向上爬,可这些草的根系却不牢固,根本承不住一个成人的重量,差点连人带草一起掉下去。薮下只得放弃了努力,紧紧抓住救命的山茶树,向崖上呼救。 y3WGkNlbDERhRUAfkg6hMDqOI08zWBWxvEhedrWJqT9qrxTTvhI63BH2dBbBcG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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