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奇想到在清源流家里要的两本旧书,这两本旧书都是“二战”年代的,书里边说不定留下了什么线索。这样想着,他便赶紧从包里取出这两本书。
“咦!这是什么书?”栗原舞好奇地从他手中抢了过去。
“忘记跟你们说了,这是从清源流家里找到的,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栗原老人保管的那箱书中的两本。”
“是爷爷的那箱书吗?”栗原舞抚摸着书皮,沉入儿时的回忆中,“还真的有点感觉呢,好像就是这些书籍,旧旧的,黄黄的。”
“舞,快拿过来一起看吧!”美枝子对栗原舞说,栗原舞答应着,和她靠在一起,翻开了那本满洲医学院的讲义。韩奇则捧着印有“关东军防疫给水总部图书室”印章的《人体生理学》读起来。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是731部队的别称,这本书当年就躺在731部队图书室的书橱里,见证了那段黑暗的历史!由于年代久远,纸质变得相当脆弱,韩奇小心地翻动着书页,生怕一不小心毁损了书。
生理学是研究活机体——包括最简单的微生物到最复杂的人体——正常生命活动规律的生物学分支学科。虽然这本书已经过了六十多年,但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体生理学体系已相当完备,大部分理论沿用至今,按当代生理学的眼光读起来,也没有发现多少错误。书中的空白处有不少地方被人做了笔记,都是读书时突然产生的想法或点子,随时记录下来以防遗忘。从笔迹上看,这些笔记显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韩奇略略读了几条,虽然只是简单的几行字,却令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使实验材料的血压保持稳定,然后在几秒钟内突然使动脉血压升高到原来的两倍,将会出现什么状况?
人的血清真的能和马的血清互换吗?
让实验材料处在持续的强热风中,体液会在多少时间内完全烘干?
现行的野外冻伤实验方法,存在着相当大的技术缺陷,应该立即加以改进。
在剥离全身皮肤后,再加以护理,材料还能存活多长时间?
跟青山技师的讨论:活体头盖骨到底能承受多大力量的冲击?男女的区别有多大?完全可以用实验的方法加以验证。
……
……
“魔鬼!”韩奇再也读不下去了,“啪”的合上了书。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发红,他闭上眼睛,眼前却尽是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在731部队,人和土拨鼠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小动物的命运都不如。这些所谓的“医学家”们想到以上鬼点子的时候,一定得意非凡吧?所以才会在书上郑重其事记录下来。虽然韩奇对这支恶魔部队种种惨无人道的变态实验早有所闻,但是当看到这帮魔鬼们写下的亲笔字迹,就像听到他们在耳边亲口说出这些令人发指的话,这让他感到怒潮澎湃,难以忍受。
“怎么了,韩奇君?”美枝子发现了韩奇的异常。
韩奇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没什么,是太累了!”韩奇不想让两个女孩读到这些恐怖的文字,敷衍道。
“真没事?你的脸色好奇怪哟!”栗原舞也向他看来。
“真没事,对了,你们有发现吗?”他问她们。
美枝子摇了摇头。
“只是本备课的讲义,枯燥死了。”栗原舞嚷道。
“这个清源流教授,想必年轻时在满洲医科大学做过讲师,这本讲义便是他的教案。”美枝子说。
“嗯,在当时,是有731部队的成员兼任大学职务的情况。”韩奇点头表示赞同。现在,他明白为什么清源流没有把这两本书捐赠给研究所了。因为讲义是他个人的纪念,而这本《人体生理学》则记录着太多731部队进行活人实验的证据。
我一定要把这本书带回国内,这可是极其珍贵的日军731部队罪证啊!韩奇心想。
忽然,美枝子发出一声轻呼:“韩奇君,快来看!这个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线索?”
46
“除掉那个人!”
“无影人”收到“魂”的指令。此时,他正站在森田病院对面的一幢高楼顶上,观察着视野里的目标。
“忍者!”“无影人”的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笑。不一会儿,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楼顶上。
他必须赶在那个人发现自己之前干掉他。“无影人”知道,在跟踪这项专业技能上,没有人是自己的对手,但如果想杀死对方,却不是件易事。根据在伊豆大岛的远距离观察,他已经了解对方的身手不在他之下,而且受过极其残酷的杀手训练,他没有把握一击必杀,所以,只能采取偷袭暗杀。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最后的生存者才是真正的英雄。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无影人”几乎像飞一样下了楼。
此时,“忍者”正走入森田病院旁边的一条小街上,他已经换掉了夜行者的打扮,穿着一件黑色便装,跟一个普通的精瘦男子没两样,没人会把他跟忍者联系起来。当“无影人”看到他的背影时,他正站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前抽烟。
“无影人”不动声色地向他靠近,一边把手伸入上衣口袋,握紧了沙鹰消声手枪。他喜欢这种具有超强杀伤力的枪型,好杀手永远讲究效率。
小街上没有其他路人,背对他的“忍者”并没意识到死亡已悄然而至,现在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但当“无影人”准备掏枪时,却敏锐地发觉,这个人并不是“忍者”,而是一个穿着同样服装,身材相当的陌生人。那个人转过身来看到了他,神情漠然,没有任何反应,依然无聊地抽着烟。
在自己下楼的几分钟内,目标已经“金蝉脱壳”了!“无影人”冷静地从衣袋里抽回了手,若无其事地从那人身边走过。
用钱来收买路人当替死鬼的伎俩,虽然老套,但却屡试不爽,连他这样的老杀手也差点被骗。“无影人”在心里诅咒着“忍者”。现在形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明暗双方完全颠倒过来了,他太低估对手了。他知道,这个狡猾的“忍者”一定藏在四周的什么地方,也许,此刻正在伺机杀掉他。
“无影人”控制动耳肌,他的耳朵微微扇动,接收着来自附近的任何可疑声波,这是他神奇的天赋。突然,他大步流星地朝前面十多米远的一条支巷奔去。
刚到巷口,便赫然听到前方有利器破空的锐音,“无影人”连忙伏地一滚,只听得“当当当”几声响,三枚十字镖射在他脚边的地上,火星四溅。接着,一股凌厉的拳风就袭了过来。“无影人”避过拳锋,左手撑地,身体凌空,向那“忍者”连踢出数脚,利用回旋之力跃起身子,方才站稳脚跟。两人便在小巷内近身搏斗起来。
这条小巷不过两米宽,双方都觉施展不开手脚,只能用寸劲来取胜。“无影人”学过不少近身格斗的功夫,中国的擒拿,日本的柔道,泰拳凶猛的肘膝术,被他融会贯通地运用在自由搏击中,但却被“忍者”用一种古怪的拳术一一化解,双方斗了十几个回合仍不分胜负。
“无影人”卖了个破绽,伸手去掏枪。但“忍者”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加紧了攻势,竭力阻止他拔出枪。两人又缠斗了几个回合,这样打下去,双方都无法脱身。“无影人”做出一个危险的决定,他留给“忍者”一个下盘空档,果然引得他上当。“忍者”一记扫腿踢中他的胫骨,无影人忍住剧痛,趁着身体后仰的惯性,成功地拔出沙鹰手枪,身子在半空中旋转,还未落地,便朝“忍者”开了枪。“扑”,一声沉闷的消音枪声,“忍者”身影一晃,竟然躲开了这致命一击,子弹击中他左肩上方的墙壁,溅起一片白色的粉屑烟尘。
看到沙鹰手枪,“忍者”双脚在墙面上用力一蹬,纵身向三层楼高的屋顶飞速攀爬上去。“无影人”又开了两枪,但“忍者”的身形太快,两枪都只打在他脚边。“无影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忍者”在屋顶上消失,成功逃脱他的追击。
这是“无影人”出道以来第一次失手。
“我会杀死你!”他冷酷地盯着“忍者”消失的地方,收了枪,拍了拍被踢得生疼的小腿,慢悠悠地走出小巷。
47
在小街的对面,仅仅一墙之隔的森田病院小花园内,韩奇三人根本不知道几十米外的这场生死之战。
韩奇坐到美枝子身旁,看着她指的文字,这是一行用钢笔写的引文注释。
“北野政次、笠原四郎:《西伯利亚森林壁虱脑炎菌在台湾猴体内接种的实验报告》,1943年9月。”韩奇轻轻读道。
“台湾猴?我知道我知道,在上野动物园见过,这种猴子又叫岩猴,据说是台湾特有的猴种,长着一脸浓须,四肢是黑色的,很可爱的样子。”栗原舞嚷道。
但这种猴子是不是渡边和增田幸所指的“猴子”呢?清源流只是在他讲义里的细菌概论一节引用了这篇论文的题目,却找不到具体的内容。
“北野政次,笠原四郎,这两个人都是731部队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啊。”韩奇说。因为外公的关系,他曾经阅读过不少关于细菌战和731部队的书籍,这两个名字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一些研究文章中。
“说来听听!”美枝子饶有兴趣。
“唔,这个北野政次,可以说是731部队里仅次于创立者石井四郎的二号人物。这个人原是满洲医科大学的教授,在大学任职期间就曾用中国人做细菌实验。1942年8月,因为原部队长石井四郎涉嫌贪污军费被调离,北野接任了731的部队长。他也是狂热的细菌武器追捧者,到任后,更是有了用武之地,疯狂程度不下于石井。但战后也跟大部分731部队战犯一样,在美国的庇护下,逃脱了审判。”
“那么,这个笠原四郎呢?”美枝子问。
“他是731病毒研究班的班长,这个班也就是常说的‘笠原班’,专门从事病毒研究,比如‘孙吴热’等。听说,战后他就住在东京都武藏野市,也跟清源流一样,在一家医学研究所里担任要职。”韩奇说。
“731部队成员后来都在医学界工作吗?”栗原舞问。
韩奇笑了笑,对她说:“舞,你倒忘了你爷爷的经历了?虽然有一批人靠在‘731’获取的知识成了战后日本医学界的精英,甚至创办了企业,混入了政界,但大多数中下层成员,却过着隐姓埋名的痛苦生活,就像你爷爷一样。他们恪守着要把731的秘密带入坟墓的誓言,平淡地走完一生。”
“嗯,爷爷就是这样。”栗原舞伸了伸舌头,“但战争已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不肯把秘密说出来?闷在肚里一辈子,多难受。”
“你们有没有听过石井追杀令?”
“石井追杀令?快说快说,听起来挺刺激的。”栗原舞两眼放光,她对这些话题的兴趣远大于731部队本身。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在此之前的几天,石井四郎下令销毁细菌战证据,杀死所有‘马路大’,并炸掉了基地的重要设施。撤离时,还给所有的成员及家属发了一小瓶氰酸毒药,如果被俘虏的话,就以死来保全秘密。到了18日前后,731部队的大部分成员经韩国釜山逃回了日本。这些成员在港口接到了石井的命令,要求他们回乡后,必须隐匿在731供职的经历,不能就任任何公职,严禁队员互相联系。如有谁泄露731的秘密,不论跑到天涯海角,他都要追究泄密者。”韩奇说道。
“那么,有谁被追杀过吗?”栗原舞好奇地问。
“不知道,因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战后不久,倒是石井本人和北野政次这帮731部队的高官抢先泄露了秘密。”
“这是怎么回事?”
韩奇看着栗原舞,心中有些感叹,原来世界上最不了解731细菌部队真相的人,竟是日本的年轻人,这不能不说是另一个讽刺。
“731部队进行活人实验所积累的科学数据,是世界上任何其它科研机构都不可能得到的珍贵资料。美国早已打好了小算盘,在秘密逮捕和传讯石井四郎时,就与其达成了交换协议,由石井等人提供731部队的所有技术资料,作为条件,美国不以战犯罪起诉731成员。用数千‘马路大’和中国几百万细菌战受害者生命换来的研究成果,仅以二十几万日元的象征性价格卖给了美国细菌战研究机构,为美军后来在朝鲜战场上使用细菌武器提供了技术基础。”韩奇想起那本《人体生理学》上的文字,愤懑不已。
“就这样,在这个不可告人的肮脏交易后面,石井四郎他们逃脱了战争罪责追究,却愚弄了大部分731的中下层成员,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遵照石井的指令,至今仍牢牢封着自己的嘴巴,直到去世也保守着这些过时的秘密。”韩奇继续说道。
“韩奇君,我听说,当时731部队里也有许多研究人员因为感染细菌死亡了,那些研究成果里,同样包含着不少日本人的生命呐!”美枝子缓缓道。
“美枝子,不能这样说,这场战争,谁是加害者,谁是受害者,是需要首先弄清楚的前提。好比一只饿狼为了追逐一只羚羊,失足掉入山谷摔死,如果因此把狼视为这场追逐中的受害者,那岂不是很荒诞?那些死在别国土地上的731成员,只不过是旧日本军国主义的牺牲品。”韩奇反驳道。
“说来说去,都是那场战争不好!”栗原舞叹道。
“回到这篇论文上吧,《西伯利亚森林壁虱脑炎菌在台湾猴体内接种的实验报告》,森林壁虱脑炎?这是一种什么病?听起来好像挺可怕。”美枝子看着讲义。
“是流行于森林地区的一种由壁虱传播的急性病毒性中枢神经系统传染病。”韩奇记起以前读过的《职业性森林脑炎》中的定义。
“西伯利亚地区可是极寒冷的地方啊,把那个地方的病毒接种到地处亚热带的台湾猴身上,有什么意义呢?”美枝子问。
“如果没有这些怪想法,那就不是731了。”韩奇调侃道,“这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里的台湾猴跟我们所要找的猴子是不是有联系。”
“也许我们可以从这篇论文开始查起。”美枝子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西边橘红色的晚霞慢慢淡去,天地间笼上一层青蓝色,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天已经晚了,不如先找个地方吃饭吧!”美枝子看了看四周说。
一听到吃饭,栗原舞拍手叫好,她说在千叶大学念书时,就听说这附近有家拉面馆非常有名,现在正好有机会带他们去尝尝美味。
韩奇把两本书收回包内,他心里有个问题:北野政次论文中的“台湾猴”,难道真的就是台湾猴吗?
一个可怕的推测油然而生,他不觉打了个冷战。
48
这是家叫做“雪屋”的拉面馆,店名听上去跟拉面毫不相干,但店长的拉面技术却远近闻名。韩奇他们来到这家小店时,门口正排着一长队的食客在等候。惜时如金的日本人,对“吃”这种活动倒是非常讲究,宁愿排上个把小时的队,也不能让嘴巴遗憾。
好不容易等到面条,韩奇早已是饥肠辘辘,满满一碗酱油鸡汤拉面被他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美枝子和栗原舞两人似乎才刚刚开吃,美枝子点的是香鲔拉面,而栗原舞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孩子气的小丸子拉面。
韩奇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
“韩奇君真是好胃口。”美枝子夸道。
“没骗你吧,这拉面的汤头!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栗原舞满意地说。
“味道确实不一般。”韩奇回味着刚才的美食。
“就是嘛,这是我们日本的美味嘛!”栗原舞骄傲地说。
“不过,拉面这东西原本是从中国传来的。”韩奇说道。
“中国传来的?”栗原舞一脸的不相信。
“说起来那就早了,还是明治时代,当时日本和中国的满清政府签订了《日清友好条约》[1],便有很多中国移民迁居到日本横滨等港口城市,拉面技术就是从那时带到了日本。横滨不是有条中华街吗?”
“当然知道,横滨名街嘛,有好多好吃的中华料理,很热闹的!”栗原舞连连点头。
“那是中国人聚居的地方,日本拉面的源头就在那儿,当时日本人叫拉面为‘龙面’或‘支那面’,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但话说回来,拉面被日本人不断改良进而发扬光大倒是真的,以至于现在很多人都认为日本才是拉面的故乡。”
“说起来也真是的,横滨就有一家拉面博物馆,但我每次只去那里的名店吃拉面,从来没上去参观,回家一定要好好看一下,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回事。”栗原舞自言自语道。
“对了,这儿离芝山町有多远?”韩奇若有所思地问。
“若叶区、八街市、富里市……”栗原舞扳着手指,“大约隔着三个区吧!”
“怎么突然想起那地方来了?”美枝子问。
“芝山町是731部队长石井四郎的老家,既然增田幸跟他是相距甚近的同乡,当年增田肯定会受到石井的关照。”
“你的意思是,增田可能会被安排到一个重要的岗位?”美枝子停下筷子。
“是的,石井四郎在一些重要的岗位上,都安排了自己的同乡亲信,比如管理‘马路大’特设监狱的特别班,大部分成员都来自千叶县,由他的哥哥石井刚男负责。这个区域,连731的队员都不能随便进出。增田幸作为医学专家,又是同乡,当然会受到石井的器重。但他在731部队里,到底从事什么工作呢?”
“这个在‘731’的有关资料里会不会查到?”
“很难,到现在,只有少数成员的资料是齐备的,大部分人的资料早已散失。像增田幸这样的,能发现他是‘731’成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妨试一下了。”美枝子说。
“我想,有必要拜访增田幸的儿子,可能从他那儿还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韩奇说。
“明白了,我这就联系。”美枝子取出手机。
有了中午电话里的接触,对方爽快地答应了会面,地点定在若叶区都贺车站前的一家小咖啡店。韩奇一看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三人连忙起身赶往约定地点。让客人等的话,那就显得太失礼了。
刚到小咖啡店没多久,增田大雄便如约来了。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胖人,头发花白,跟他的父亲增田幸的消瘦外形相去甚远。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增田大雄说。
在咖啡店里分宾主坐下,寒暄过后,韩奇便提到了增田幸。
“父亲在上星期突然发的病,当时我们并不在家,是邻居大妈发现才通知我们的。算起来,父亲也有九十岁了,得这种病,我们做儿女的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增田大雄说。
“能否冒昧地问一下,您父亲发病时,有没有一些奇怪的举动?”韩奇问道。
“奇怪的举动?”增田大雄回忆着,“其他没什么,有点怪的是,据邻居大妈讲,当时他盯着墙壁,口中不断念着猴子、猴子,但那墙上什么也没有啊!”
韩奇想起清源流家天花板上的猴脸图案,当时清源利夫曾告诉他,现场原本没有这图案,后来不知警察搞了什么把戏,那图案就出来了,而且洗也洗不掉。想必增田幸也是这种情况吧。
“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出现了幻觉,比如窗户上跳下一只猫,错看成猴子,因此受了刺激。”增田大雄继续说。
“增田先生,不如您再检查一下家里的墙壁,也许会有新发现。”韩奇建议道。
“咦?”增田大雄不解地看着他。
“呃,我只是觉得,医生的解释有些牵强罢了。”韩奇笑道,他还不想把清源流的事说出来,以免引起家属的恐慌和猜疑。
增田幸和清源流都是被同一凶手所害,那是可以肯定了。但其中到底有何关系?那个凶手是谁?渡边悠司与奥野任太郎是否也是他害的?墙壁上的猴脸究竟代表了什么?跟“731”有关吗?渡边遗言里的“黄猴子”、“白猴子”,还有北野政次论文里的“台湾猴”,跟它又有什么联系?这些问题就像一团乱麻,韩奇思索着,却怎么也理不出一条思路来。
“请问,您知不知道老人家在年轻时曾经去过中国?”美枝子委婉地问道,因为直接说出731部队,可能会引起家属的反感,很多日本人都很忌讳谈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话题。
“是指参加731部队这件事吗?”没想到增田大雄爽快地说了出来。
“对,对。”韩奇和美枝子连忙答道,增田大雄的直爽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父亲对这件事并不想多提,因此我们也知之甚少,但对这个事实,他倒从来没有否认。在千叶县举办的关于‘731’的展览和音乐会,他都亲自观看过。”
“那么,老人家有没有提到过诸如‘猴子’和‘论文’之类的?”美枝子问。
增田大雄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在努力回忆,不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很奇怪。”他说。
“哦?”
“大约四月份的时候,父亲突然提出要去草津温泉度假疗养,当时我们全家都是极力反对的,因为毕竟是九十岁的老人,万一出事的话就不好了。但父亲很固执,最后没办法,只好由我的女儿陪他去了草津。”
“草津温泉可是天下名汤哦!”栗原舞插嘴道。
增田大雄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接着说:“回来后,女儿偷偷告诉我,原来她爷爷并不是真的去疗养,而是去开什么会,会面的人也都是八九十岁的老人,大约有四五个人吧!他们在温泉旅馆里足足谈了两天,还不许外人进入。”
“连他的孙女也不准进入?”美枝子问。
“不准进入。”增田大雄肯定道,“父亲回来后,我们也曾试图了解,但他却只字不提。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年龄上看,这些老人很有可能就是增田老人在731部队的战友。”美枝子看了看韩奇。
“我们想拜访一下您的女儿,可以吗?”美枝子问。
“对不起,她前个月去了美国工作,实在抱歉。”增田大雄回答。
“增田先生,能不能告诉我,老人家当时住在草津温泉的哪家旅馆?”韩奇问。
“住哪家旅馆?”增田大雄摸着额头想了一会儿,“哦,记起来了,听我女儿说,好像是个叫什么古樱庄的温泉旅馆。”
又聊了一会儿,增田大雄起身告辞,韩奇他们万分感谢地把他送出了咖啡店。
回到座位上,美枝子便问韩奇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我觉得,不像是普通的战友会,如此神神秘秘的,一定关系到731内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可不可以假设,增田幸、清源流,还有渡边悠司,都是这个‘种子’秘密的参与者,那么在一起开会的这些老人中,很有可能就包括了清源和渡边。只要找出另外的几个人,也许就可以知道真相了。”韩奇说道。
“我也这样认为,这个会议肯定与这一连串的事件有关。”美枝子说。
“渡边给栗原爷爷的信中,曾经提到过护种一事,看来,他们很可能就是护种的秘密成员。真伤脑筋啊!‘种子’、‘魂’、‘黄猴子’、‘白猴子’,还有不动明王咒!这些到底是什么呢?”韩奇皱着眉头说。
“真的越来越像神秘小说哦!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意料不到的事呢?”栗原舞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咖啡店幽暗的灯光下,三个年轻人分析着这几天寻获的线索。韩奇提出,清源流的葬礼明天下午举行,在葬礼上很有可能会碰到731部队的老兵,说不定有重大发现。因此三人决定,这场葬礼是非去不可的,顺便可以利用早上的时间,去东京图书馆查阅有关‘731’的资料。
定下明天的计划,韩奇一看表,已是深夜了,看来只好在附近找家旅馆暂住一晚。连日的奔波让韩奇觉得心力憔悴,他真想把自己投到软绵绵的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但他不知道,当他们走出咖啡厅时,远处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像凶狠的秃鹰般盯着他。
[1]1871年(明治五年),日本与满清签订的条约,是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与外国签订的第一个平等条约,但随即而来的,便是侵略扩张的国策。
49
薮下英明在自家的浴缸里足足泡了一个小时,在他面前飘浮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一杯冰镇啤酒。他喜欢在泡汤时悠闲地喝上一杯,此间乐趣妙不可言,连讨厌的鼻过敏都会马上消失。
平常这时候,薮下会放下所有的思想负担,尽情地享受这片刻安宁,但今天,他却总禁不住往案子上想。
明天就是清源流的葬礼了,搜查总部已安排了警力对葬礼进行秘密布控。因为按照犯罪心理,此类案件的凶手很可能会在被害者的葬礼上再次出现。
但是,这个凶手真的会来吗?薮下心中冒出个问号。他又想起了小巷里袭击他的人,还有中国留学生韩奇。特别是韩奇,总让他捉摸不透。从渡边拨打的“0731”手机号线索中找到他,到六本木的追捕,再到他神秘兮兮地调查清源流,这一连串的事情看上去并非偶然,这个中国留学生在其间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青木警长对清源流的案子很重视,甚至超过了更为凶残恶劣的渡边浮尸案。不过渡边案一直找不到关键线索,也难怪要另找突破口了。这几天,搜查总部的调查方向集中在清源流的案子上,可能就是因为这起案子的线索比较多吧。
他一直在等小野的电话。小野已经去了和歌山县调查渡边悠司的有关情况,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回音。薮下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薮下连忙接听。
小野终于来电了!他说现在正在和歌山县清水町,找到了渡边曾经工作的那家破产公司的原经理,但具体的调查还要等明天。
——明天,将会有什么发现?
挂下小野的电话,薮下带着重重疑问进入了梦乡。他梦到自己抱着小野血淋淋的尸体,在黑夜的荒郊野外哭泣。
50
这是一片阴云密布的荒野,天上的云像水一般流动,野地里到处是肢体残缺的死尸,它们的姿式怪异,仿佛一尊尊被扭曲了形状的根雕。
韩奇走在这些死尸的中间,手脚都被带上镣铐,身后有几个挥动着刺刀的日本鬼子在驱赶他。这些日本兵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歌伎式的白粉,面无人色,显得十分狰狞可怕。
荒野的尽头出现了一片建筑,他被他们推搡着进了一幢封闭的白色两层小楼,小楼里亮得刺眼,他听到从亮光里传来一阵阵地狱般的呼号。
接着,他听到军靴后跟敲在水泥地上的清脆响声,亮光里陆续走出了几个人,他们竟然是已死去的渡边悠司、清源流、栗原正人和精神病院里的增田幸。他们穿着旧日本军服,戴着军帽,披着白大褂,面无表情地走向他,抓住他的手臂。
突然,亮光消逝了,韩奇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条阴暗的甬道内。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他问。
“去了就明白了。”不知是谁回答了一句。
甬道的两边站着几个日本宪兵,韩奇吃惊地发现,其中有青木警长和薮下警部。再走了几步,两个日本娃娃兵在一个门口守着,竟然是美枝子和栗原舞。他叫她们,可她们却像不认识他,目光漠然。
他被推入了一个空荡荡的大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铁床,铁床上锈迹斑斑,沾满凝固的血。两个穿着手术衣的日本军医站在铁床旁边,阴森地对着他笑。
“你们想干什么?”他惊恐地喊道。
“躺下去就明白了。”又不知是谁答了一句。
他被他们强按在床上,接着,手臂上被注射了一针,身体就不能动弹了。那两个日本军医出现在仰望的视野里,渡边悠司他们从四周围了上来。他们像观察一只实验用的猴子一样看着他。紧接着寒光一闪,其中一个日本军医手中多出了一把锋利闪亮的解剖刀。
“开始吧!”那个军医平静地说道,解剖刀慢慢向他的喉咙靠近。在一瞬间,他发现,主刀的日本军医竟是那个只看到过影子的神秘跟踪者,另一个军医则是在大岛见到的“忍者”。
解剖刀的冰寒之气从喉咙处渗入肌肤,那个日本军医阴笑着,手指用力一按,解剖刀刺进了他的喉部,然后向下一划,皮肉发出咝咝的声音,刀子像拉开拉链一样剖开他的胸膛,他感到一股钻心的刺痛。想喊,却说不出话来。
当韩奇冷汗淋漓地从噩梦中逃出来,喉咙处仍觉得不适,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他按了按自己的喉咙和胸膛,似乎那里真的刚刚被锋利的解剖刀刺入。
旅馆的房间里一片黑暗,韩奇探身打开床头灯,终于从噩梦的余悸中回到现实。
“台湾猴”!自己在梦中,不就成了一只“台湾猴”吗?韩奇浑身颤抖了一下。这时,他发现地板上有个纸团,连忙从床上下来,捡起那个纸团。
打开来,只见里面用红笔写了一句话:“如果继续查下去,等待你们的将是地狱!”
这句话明显带有威胁的性质,韩奇跑到窗口,星光下,若叶区的城市之夜仍是那样宁静,丝毫找不到一点危险的迹象。
这里是高层旅馆的八楼,那个扔纸团的人竟然能从平滑的玻璃墙爬上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51
在旅馆吃早餐时,韩奇把那张纸条给美枝子和栗原舞看,栗原舞吓得哇哇大叫。
“美枝子,舞,你们还是退出吧!”考虑到女孩的安全,韩奇劝她们。
美枝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韩奇君你呢?”
“既然我已经看到,就不会回头。不管有任何危险,都要找到真相。”韩奇的语气坚定。
“那么,我也不会退缩的。”美枝子说,“不管怎么样,我会和你一起,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韩奇很感动,他看着美枝子,不知说什么好。
“可是,前面的路越来越危险,我怕……”韩奇终于说出来了,虽然他也喜欢和美枝子在一起,但又实在担心她的安危,万一有什么闪失,就更对不起一直关照他的好友奥野任太郎了。
“韩奇君,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柔弱。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美枝子诚恳地说。
韩奇知道,美枝子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想劝栗原舞不要冒险。
没等韩奇开口,栗原舞就大声嚷嚷:“这么刺激好玩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不知火舞’?不行不行,一定非参加不可的!”
“这件事你不该被扯进来的。”
“怎么不该了?这事关系到我爷爷,做孙女的可不能置之不理哟!”栗原舞任性地说。
劝了几回,栗原舞仍然坚持己见。而且两个女孩都说,不能被一张小纸条轻易吓倒,不然跟胆小鬼有什么区别。
“那好,不过以后的行动,我们要尽可能小心点。”韩奇摇摇头,把小纸条压在桌上。
——这张纸条到底是谁扔进来的呢?是那个猴子般的神秘人?还是那个“忍者”?
讨论了一会儿,大家一致认为,纸条应该是“忍者”所扔。因为从那个六本木神秘人的举动看,不像在阻止他们调查,而是相反。
可这个同样神秘的“忍者”又是什么人呢?他为什么要阻止并威胁我们?三人百思不得其解。
匆匆吃完早饭,他们便踏上了去东京的国铁。一到东京港区的南麻布,三人直奔位于有栖川公园内的东京都立中央图书馆。
南麻布是东京有名的使馆区,各国大使馆包围着有栖川宫纪念公园,公园里到处可以听到日本乌鸦的叫声,这里几乎成了乌鸦的天堂。穿过公园,就可以看到中央图书馆了。
都立中央图书馆的设施非常完善,除了拥有浩瀚如海的书籍报刊等文字资料外,还有无数的声像资料,可以租用视听设备来观看。所有的资料都列入电脑检索系统,十分方便。
韩奇在检索系统中输入“731”这个数字关键词,出来的结果多得令人瞠目。
“不行不行!要输入731部队才行,不然会跑出许多不相关的信息。你看,什么《731天的全球旅程》、《日常美语731句》,都是些不相干的书。”栗原舞指着屏幕说。
在检索系统中重新输入“731部队”,这次,出来的结果比较准确了。大多是学者们关于731部队的研究论文和一些长篇报道,韩奇让美枝子和栗原舞拿着索书单调出几本似乎有关联的图书和杂志。
三人坐在阅览室中,认真翻阅着从书库里取出的资料。两个女孩读着有关“731”的资料,表情变得越来越不一样。美枝子似乎不太高兴,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变得很沉重;而栗原舞动辄就大惊小怪,连说太可怕了。
“韩奇,这些是不是都是真的?”栗原舞睁大眼睛问。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中国哈尔滨平房区的731遗址参观一下,就会明白,731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学者和作家都凭空想象不出来的。”韩奇回答说。
“这简直太恐怖了!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栗原舞合上了一本图片资料,到开架书库那儿找了一本少女漫画书,沉浸到幻想的世界中去了。
韩奇终于在资料中找到了有关“台湾猴”的记载。原来,当年731部队的军医为了展示自己的“科研成果”,同时又为了掩盖这种极不人道的“科学研究”手段,普遍在公开发表的论文中以“猴子”、“满洲猴”或“台湾猴”这种用语来代称被当做实验体的活人‘马路大’,这点在20世纪80年代一些研究者的论著中早已提出,并曾掀起轩然大波。
韩奇对“台湾猴”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紧接着,问题又出来了:渡边遗言里的“黄猴子、白猴子”,是否也是指“马路大”?或者是指哪篇关于“马路大”人体实验的论文?黄、白猴子之分又有何意义?
但查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有黄猴子、白猴子的记载和相关资料,倒是找到了北野政次等人于1944年发表在《日本病理学会志》上的关于森林壁虱脑炎在台湾猴身上接种的研究论文。如果把这篇论文中的“台湾猴”都还原成“人”,简直不忍卒读。整篇论文以“科学冷静”的笔调记录了用森林壁虱脑炎菌乳液滴入被实验者鼻腔,到其感染、发烧、麻痹、痉挛直至死亡、解剖的全过程,残忍程度令人发指。韩奇不敢想象,这样一篇论文,当年竟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开发行的权威医学刊物上。
这时,美枝子发出一声低吟:“韩奇君,你来看这篇报道。”
52
这是一篇关于国立传染病研究所的报道[1]。报道中说,1989年7月22日,在东京新宿区户山国立预防卫生研究所(现国立传染病研究所)的建筑工地内,发现了大量人骨。警视厅搜查研究所对其中数具遗骨进行鉴定后,竟发现它们均属于已掩埋二十年以上的人骨。
这里是原日本陆军军医学校旧址,而发现人骨的现场正是旧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的北侧。20世纪30年代初,后来的731部队长石井四郎曾担任此防疫研究室的负责人,在此开展了细菌战的前期研究。战争期间防疫研究室与位于中国的731部队遥相呼应,成为日本帝国军队的防疫中枢。因此,从建筑工地挖掘出的大量可疑人骨,不能不使人想到是否跟731部队的活体实验有关。为此,新宿区居民几次要求土地管理者厚生省确认人骨身份,但是均遭到拒绝。几经周折下,新宿区只好自行进行调查,邀请大学和研究所进行鉴定,然而又连续遭到拒绝。
1990年4月3日,最早指出人骨与731部队有关系的神奈川大学教授常石敬一成立了“军医学校原址所发现人骨问题追究会”。次年夏天,为了调查人骨和731部队的关系,中国抗日战争纪念馆和731部队罪证陈列馆进行了联合调查,结果找到了731部队牺牲者遗属敬兰芝、张可伟和张可达。他们向日本政府和新宿区提出,人骨有可能是自己亲人的遗骨,要求进行保存和调查。此后,日本律师联合会根据遗属的愿望进行了劝告,新宿区将人骨由纸箱转移到了桐木箱中保存。8月31日,私立札幌学院大学人类学教授佐仓朔先生接受了新宿区再次提出的邀请,对人骨进行了鉴定。鉴定结果表明,这些遗骨(人骨100具以上,头骨62个)上面留有锯断、钻孔、开颅、砸裂、破损、刺伤、切割等医学实验的痕迹,只是对于四肢骨上各种锯断的痕迹,原因不明。一部分人骨有福尔马林浸泡的迹象,也有的是晒干的标本,有些人骨上还曾附着肌肉、眼球和脑组织等组织。在混杂于人骨中的异物中,还发现了用于贮藏标本的大型筒状容器的玻璃碎片。这些遗骨分属蒙古人种的多个民族,大多数属于壮年人,在能够鉴定出性别的25具人骨中,男女比例为3比1,至少有1具属于未成年人。佐仓朔教授在其后的记者招待会上明确指出,这些是与战争有关的遗骨。
但是,这些遗骨真的跟731部队有关吗?韩奇和美枝子继续向下看。
到了1992年,事情又发生了变化。新任新宿区长小野田隆以未找到与731部队的关系为由,要求火化人骨并埋葬,还为此制定了预算。这个决定引起了109名居民的抗议,他们要求停止执行预算,但这一请求被区监查委员驳回。最后,这场斗争转移到了法庭上,这场官司因此成为日本居民首次自己追究战争加害责任的诉讼。虽然最终败诉了,但这百余具遗骨总算没有被毁掉。
2001年6月,厚生劳动省终于公布了人骨由来的调查报告,宣布这些人骨是在战场上运回来的战死者尸体。但这一结论受到了许多人士的指责,他们称厚生省在公然撒谎。
由于居民的努力,2002年3月27日,十四个装有人骨的桐木箱子被安放在国立感染症研究所内部的人骨保管设施之中,并举行了隆重的“纳骨式”。但是,这场历时十余年的人骨风波并没有因此画上句号,因为人骨最终的主人尚未找到,它仍然是一个谜。
据“人骨问题追究会”的分析,这些遗骨绝对不是日本士兵,因为如果是日本战亡者,不会就这样一埋了事,肯定会为他们建造像样的坟墓,并供奉在靖国神社里。它的来源只有两种可能:一是731部队将一部分选择出来的活人秘密运到了陆军军医学校;另一种是731部队将一部分特别珍贵的人体标本运回了东京。
读完这篇报道,韩奇觉得心情较之前又沉重了些,如果这些遗骨果真是“731”的受害者,那么它们何时才能回归祖国,回归故土?
“国立传染病研究所正是位于户山,跟清源流住的松泉公寓好近哦。”美枝子说。
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韩奇托着下巴思索。
——清源流选择离埋藏“731人骨”之地如此近的公寓居住,难道仅仅是个巧合?
文章里还采访了一个叫片山隆治的“731”老兵。片山隆治说,他曾经亲自参加过解剖“马路大”的实验。在“731”本部第1栋二楼的左端,也有一个类似的标本陈列室。这是个极其恐怖的房间,解剖中取下的器官被制成各式的标本,全摆入这个陈列室,有怒目圆睁的新鲜人头,从中间剖开露出大脑的头颅,没有头颅四肢的躯干,巨大变形的心脏,女性的子宫和胎儿,发黑的断臂等等。在墙面惨白的大房间里,它们全都悬浮在大大小小的装有福尔马林的圆型玻璃容器内。这个地方只要去过一次,就会终生噩梦缠身。
“片山,这个姓好熟!”韩奇回过去看这一段,若有所思。
“姓片山的人可多了,如果感到熟悉,那也没什么奇怪的。”美枝子说。
韩奇按着眉心想了一会儿,终于回忆起来:“对,在渡边悠司写给栗原正人的信中,就提到了片山这个人。从信中看,似乎这个片山跟栗原正人一样,属于731少年队成员,也是房友会的参与者。”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但是,书信中只提到姓氏而没有名字,他是否就是文章里的这个片山隆治呢?”美枝子问道。
“我们先把有用的资料复印下来吧!”韩奇整理着找到的资料,两人来到投币复印机前复印。韩奇按下键,复印机发出轻微的噪音,开始工作了。
“渡边在信中请栗原正人帮他向片山等人问好,就是说,这个片山以前跟他有一定交情。那么,他就有可能同样认识与渡边一起共事过的清源流。下午是清源流的葬礼,或许,片山也会参加。”韩奇从出纸口拿出复印好的资料,边看边说。
“那样,下午可要留点神了。”美枝子点头道。
复印完一叠资料,退书回来,栗原舞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漫画,韩奇收掉了她的书。
“喂!你干吗?人家刚看到精彩地方呢!”栗原舞伸手去抢。
“快走吧,疯丫头!我们还要赶去新宿办正事!”韩奇笑着把书递给了美枝子。
[1]本节根据《国际先驱导报》相关报道编写。
53
薮下英明穿着黑色西装,戴了副墨镜,漫不经心地斜靠在没人注意的灵堂角落抽着烟。但是,墨镜后面,他的目光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出入的唁客。
在一系列的宗教仪式完毕后,将举行正式的告别式,然后,清源流的尸体会被运至殡仪馆火化。
和尚又开始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了,薮下皱了皱眉头,灭掉烟,从灵堂后门走了出来。他不是佛教徒,尤其听不得和尚诵经,觉得那样会使他的鼻过敏加重。
社区会所的广场上站着很多人,都穿着黑色礼服,很多人都是医药界的名流,看得出来,清源流生前的人缘甚广。
田村所长也来了,他和薮下微微打个招呼,又转向别人,这种场合不好和正在侦查案件的刑警贸然说话。
气氛有些凝重,薮下在人群间穿梭,想发现可疑的人。在葬礼现场,还有几个警方布置的警员,他们装作互不认识,实际上,暗藏在西装领子内的微型通讯系统让他们可以很方便地互相联系。
“薮下先生,好久不见!”薮下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回身一看,原来是蓝骑士公司安全部长伊藤铁男。因为业务上的关系,两人曾见过几面。清源流曾任蓝骑士公司的顾问,在这里见到公司的人是很自然的事,但是薮下任务在身,他并不希望在此碰到熟人。但既然对方认出了他,薮下英明也只好点头问候道:“伊藤先生,你好。”
“薮下警官也是来参加清源流老师的葬礼?”伊藤铁男有些明知故问。
“是的。”薮下回答。
“清源流老师去世得太突然了,真是日本医药界的一大损失啊,可惜啊可惜!”伊藤铁男叹息道。
“是的。”薮下机械地回答着,看样子,这个大公司的安全部长想把话题往清源流的死因上靠,必须尽快摆脱他才是。
伊藤铁男果然靠了过来,在他耳边说:“听说清源老师的死有些蹊跷,警视厅正在调查这件案子,公司也一直很关心案件的情况,现在一定有什么新进展吧?”
薮下冷冷说道:“请阁下相信警方的办案能力。”
“当然,当然相信了。”伊藤铁男干笑道。
正在这时,薮下突然发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对不起,我还有点事!”他匆匆对伊藤说,快步向目标走去。可是,被两个超级肥胖的唁客一挡,那几个人竟从眼前消失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栗原舞拉着韩奇和美枝子躲到一幢房子后面,拍着胸脯说。
“舞,怎么了?你怕那个薮下警官?”韩奇不解地看着她。
“不,不是警官,是跟警官说话的那个人。”栗原舞喘着气说。
“那个人有什么好怕的?”美枝子看了栗原舞一眼,问道。
栗原舞的眼睛转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好像是我看错人了!这人像我以前的一个邻居,去年圣诞节的晚上他用刀砍死了自己的儿子,好凶残哦。真是的,都怪我不好,害你们虚惊一场。对不起了!”栗原舞连连道歉。
“你啊,尽惹麻烦!”美枝子斥道。
“我都说对不起了!”栗原舞委屈地说。这时,她的神色一变,韩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赫然发现薮下警官站在房子的拐角处,虽然看不到他墨镜后的眼神,但韩奇却感到冷冷的压力。
“警官,这么巧,又碰到你了!”韩奇只有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
薮下朝他们走过来。“我看不只是巧吧!”他走到韩奇面前,以警官特有的语调问,“说吧,你们在这鬼鬼祟祟干什么?”
“没干什么,我们只是来吊唁清源流老师。”韩奇回答。
“既然是来吊唁,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薮下咄咄逼人。
栗原舞笑嘻嘻地拉住了韩奇的胳膊:“警官先生,我和男朋友在这儿亲热不行吗?”她调皮地朝韩奇挤了挤眼睛。
栗原舞曾经以韩奇女友的名义在警视厅与薮下见过面,薮下一见她,心里更窝火。
见薮下没有松动的意思,栗原舞嘲笑道:“怎么?没见过年轻人亲热吗?”说完,大方地搂住韩奇,踮起脚来,在他的唇上热烈地吻着。
栗原舞意想不到的大胆让韩奇吃惊,脸上阵阵发烫,但又不好推开她。他看到美枝子在一旁红了脸扭头不去看他们,心中更是着急。
“好了!好了!你们也太不像话了!”薮下终于喝止道,栗原舞这才松开韩奇,冲薮下扮了个鬼脸。
薮下又打量着美枝子,严肃地问:“你不是出车祸的奥野任太郎的妹妹吗?不去照顾哥哥,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美枝子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尴尬中摆脱出来,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我们三个都是好朋友!她跟我们一起来参加清源老师的葬礼。”栗原舞替她答道。
薮下又把目光从美枝子移到韩奇身上,说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你可不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这样对你没好处!”
“报告警官,我们保证绝对不会忘记您的话!”栗原舞高声说道。
薮下没好气地走后,栗原舞做了一个胜利的动作。
“舞,刚才你也……你也太疯了。”韩奇觉得唇间仍有些火辣辣的。
“这有什么?很正常啊!”栗原舞开玩笑说,“要不要再来一下?”
“少丢人现眼了!”美枝子抛下一句转身走开了,韩奇连忙追了上去。
“喂!我只是想解决问题嘛,又做错什么了?”栗原舞在后面嚷道。
“告别式开始了,快来吧!”韩奇回身对她说。
“我不去了,你跟美枝子一起吧,我在这儿等你们!”栗原舞说。
韩奇点了点头,跟美枝子并肩消失在拐角处。
栗原舞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怅然地咕哝着:“一个是木头,一个是醋坛子,还有一个,是我这样的傻子!”她一屁股坐在墙角,抬头望着房子间的狭长天空,闭上眼睛,轻轻哼起电影《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情》的主题曲——《轻闭双眼》。
54
清源流的灵堂内摆满了菊花,香炉里青烟缭绕。
告别式由研究所的田村所长致悼词,悼词通篇皆是溢美之辞,盛赞清源流教授学术成就的巨大和为人师表的高尚等等,当然只字未提其在731部队的经历。接着唁客们排着队,依次向老人做最后的告别。
韩奇和美枝子走到来宾登记处,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翻看起宾客名单。翻了两页,果然看到一个姓片山的,但名字并不是隆治,而是幸一。根据年龄推断,当年少年队的成员现在大约也要有七十五六岁了,两人便在唁客中寻找年纪相当的老人。因为清源流是老一辈的医药专家,在前来悼念的朋辈中,这样年纪的老人为数不少,到底哪个才是片山幸一呢?
韩奇发现薮下警部在远远地注意着他,好像一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就会随时扑过来似的,便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哪知这个刑警越发板起脸来。
韩奇和美枝子找了个机会避过薮下英明,来到灵堂外的宾客休息室,这里有不少已拜祭过遗体的唁客坐着聊天。平常这些老人们很少来往,久违的昔日朋友因为丧礼聚在一起,难免会唏嘘感伤一番,也许他们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离世做打算了。
韩奇坐到其中一位老人身边,问他认不认识片山幸一这个人,可老人说他并不认识片山幸一,一连问了好几位,都是如此回答。
——这个幸一到底是谁呢?
韩奇想让美枝子分头打听一下,但回身竟然找不到美枝子了。
“美枝子!美枝子?”他唤了几声,引起不少人的注目。
韩奇在人群中着急地寻找,但美枝子就像凭空消失了,她到哪儿去了?韩奇正想拨打手机找她,对面走过来一个健朗的小个子老人。
“你好,刚才是不是你在找片山幸一?”老人问道。
“是的,您认识他吗?”韩奇连忙回答。
“我就是片山幸一。”老人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当韩奇准备放弃寻找时,片山幸一竟突然出现了。
“幸一是我年轻时的名字,很多年前就改名为隆治了,现在的朋友里都没几个人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老人缓缓问道。
隆治?片山隆治?韩奇看着这个普通的老人,眼前一亮。他就是曾作为少年见习技术员参加过731的片山隆治!看来自己的推测是对的。那么,弄清真相又有新希望了。
“哦,老人家,我是在来宾登记薄上看到您的名字的。”韩奇抑制住兴奋,有礼貌地答道。
老人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不说我倒忘了。因为参加的是年轻时朋友的葬礼,所以就下意识地写上了当时的姓名。对了,你找我有何事?”
“我叫韩奇,是东大的中国留学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韩奇介绍自己。
“中国留学生?好,好,坐下谈。”老人指着空椅子,和蔼地说。
这个参加过侵华战争的日本老兵似乎对他有一种特别的热情,这让韩奇打开了心理隔阂。
“你是中国哪里人?”片山隆治问。
“浙江宁波。”韩奇回答。
“宁波……”老人的目光好像也随之投向遥远的大海彼岸。
“您去过那儿?”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但我有两次去过中国东北的哈尔滨,一次是少年时代,还有一次,是在三年前……中国是个很美丽的国家啊!”
片山隆治沉入了回忆中,过了一会儿,他才把目光收回来,微笑着对韩奇说:“你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了。”
“我拜读了您对731部队的回忆文章,十分敬佩您的勇气,我想问一些关于‘731’的问题,可以吗?”韩奇问。
片山隆治点了点头。老人很健谈,他告诉韩奇,“731”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虽然待在那里的时间不到两年,战争就结束了,但冈本病理班魔鬼式的解剖见习留在他心理上的阴影,直到现在都没有消除。战后有一段时间,因为过度恐惧,他的精神也出现了一点问题。在隐瞒经历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受着良心的煎熬,直到20世纪90年代,在众人的努力下,他终于把这段黑暗的历史说出来了。目前他正致力于中日友好事业,不遗余力地揭露“731”的真相,并参加了中国细菌战受害者对日索赔诉讼的日本支持团。三年前,他有机会回到了哈尔滨平房的731部队遗址,向曾亲手杀害过的中国人谢罪。
“就是这双手,曾经活活解剖了一个跟我同龄的中国少年。”老人伸出枯瘦的双手,韩奇发现他的手在颤抖。
“当我刚割开他的喉咙,本来全身麻醉下沉睡的中国少年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里含着一股怨恨之气,好像在问,我为什么死在这儿?这个可怕的眼神到现在还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当时我吓得丢了手术刀,可辅导教官走上来,啪啪扇了我两个耳光,逼着我剖开少年的肚子。”
老人讲到这儿,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本来可以像我一样,在战争结束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娶一个漂亮的妻子,直到儿孙满堂,可是,他却成为了解剖床上的一堆死肉。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的家人……”老人说到这儿,声音都有些走样了。
——也许,在他心中,不论现在怎样努力,也换回不了中国少年的生命了吧!
“我现在做的这些事,就是要告诉后辈,日本发动的那场战争是错误的,是侵略战争,中日之间不可以再有战争。也要告诉中国的年轻人,在日本,比起那些顽固的右翼分子来,还有更多祈求和平的人们。”
韩奇默默点头,深深同情起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人。虽然过去,他在战争的逼迫下犯下了罪行,但比起那些拒不承认错误的日本人来说,却是值得尊敬的。
“请问,您在‘731’的时候,有没听说过有关‘种子’和‘魂’的事?”韩奇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种子?魂?”老人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它们跟‘731’有关?”
韩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连731部队的原队员都不知道这回事,看来,“种子”真如渡边信中所言,是731本部的“秘中之秘”了!
“那么,能否问一下,您是怎样认识清源流老师的?”韩奇只好另辟蹊径。
老人叹息道:“是因为栗原,清源先生是栗原的教官,而我和栗原是最要好的朋友,因此也跟着认识他了。清源教官为人和善,挺照顾我们的,不像别的长官那样严肃。休息日时,我们少年队员便经常上他的宿舍玩。当时,他最喜欢的两个少年队员,就是栗原和我。可惜,栗原君已经先走一步了。”
“这个栗原是否就是栗原正人先生?”韩奇问道。
老人惊奇地看着他,问:“你认识他?”
“我和他的孙女是朋友。”
老人点点头,叹道:“栗原君也是个苦命人,回到日本后,就一直在伊豆大岛过着隐居般的生活。”
“那么,您一定也认识渡边悠司和增田幸先生吧?”韩奇接着问。
“认识,都认识。”老人像提起了久未逢面的朋友,有些兴奋,“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韩奇不想让老人得知惨剧,避开了这个话题。
“他们好像都在一个班吧?”他问。
老人回忆道:“这就不清楚了,估计是同一个班的,因为就算是最要好的朋友,也不能打听工作内容和成员。栗原所在的这个班和别的班不同,它没有正式的名字,因此我们习惯上就叫它X班,好像是刚刚组建的一个特别班。”
“特别班?”
“是的,从班长到队员,都让人搞不清楚。因为我和栗原是要好的朋友,所以才知道你提及的这几个人。”
韩奇又不懂了,既然栗原是X班的人,为什么他好像对“种子”在战后的下落一知半解?看来,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没有让少年队员触及核心秘密。对本班的少年队员尚且如此,作为别班成员的片山从没有听说过“种子”,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正想时,他看到美枝子走进来。
“美枝子!”韩奇连忙招呼她,“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对不起,我去洗手间了。”美枝子抱歉道。韩奇向她介绍了片山老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当时清源流老师好像有个未婚妻,叫做宫崎千代子吧?”韩奇想起清源的那个相框。
老人的眉毛动了动,过了良久才缓缓道:“也许在这个场合说不太合适,但千代子小姐并不是清源教官的未婚妻。”
这个回答让韩奇和美枝子很吃惊——原来清源流痴情一生的女人,并非他的爱人!那她又是谁?清源流为什么对别人谎称她是他的未婚妻?
55
告别式一结束,薮下英明警部便从会场匆匆走出来,经过门口时,与一个同样戴着墨镜的精瘦男子擦肩而过。他本能地看了看他的背影,但没有在意,因为他更急切地想找到韩奇。刚才这个年轻人突然间消失了,他又不能脱离安排好的重要岗位,于是只好用微型对讲机通知一个警探,让他暗中监视。
那名便衣警探装成普通唁客,坐在韩奇背后的椅子上,韩奇跟片山的谈话通过微型对讲机全部传入了薮下的耳朵里。
谈话的内容令薮下大吃一惊。这个留学生鬼鬼祟祟的,果然在私下调查这个案子!让他更为震惊的是,韩奇的进展似乎比警方还快。
“种子”和“魂”,他都是第一次听到。而且,这个年轻人竟然找到了几个与案子有关系的原731部队队员。
他赶到休息室,远远看见韩奇他们还在。那名负责监视的警探发现他,站了起来,薮下连忙打手势暗示他坐回去继续监听。
宫崎千代子的事,薮下也很有兴趣了解。可正当片山准备说出原委时,告别式会场内传来一阵骚动。薮下以刑警的警觉,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心里一沉,连忙跑回会场,里面已经围了很多人在议论纷纷。薮下公开警察的身份,挤到前面,赫然发现清源流的遗照上被人贴了一张白纸条,上面用血一般的红颜料写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字:“骗子!”
谁也没看到纸条是怎样贴上去的,都说它像自动长出来一般,一不留神,就发现遗照上多出了这么个玩意儿。这种侮辱死者的行为引发了唁客们的纷纷指责和无比愤怒,会场内乱成一团。
薮下想起在门口看见的那名可疑男子,莫非是那个人干的?在警察和那么多死者亲朋面前做出这种出格的事,这人的胆子可真不小。他立即通知现场警员搜捕这名戴墨镜的男子,所有会场内的唁客暂时都不准离开。
此人手脚之快,令人咂舌,但他肯定跑不远。因为一旦在如此醒目的地方贴上纸条,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唁客发现,从大门走太惹眼了,最有可能是从后门逃跑。薮下冲出后门,但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突然,远处传来一个女生的尖叫,薮下连忙向叫声处飞奔而去。
尖叫声来自会场左侧一幢房子的后面,那儿正是告别式开始前他盘问韩奇他们的地方,薮下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那儿,看见栗原舞正仰着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
“喂!你没事吧?”薮下跑到她身边。
“飞了!飞了!”栗原舞兴奋地拉着他,高声叫道。
“什么飞了?”
“一个人,他从房子上飞了!”栗原舞指着屋顶说。
“他朝哪边走的?”薮下忙问。
“那边那边!倏的一下就飞过去了!”栗原舞比划着,激动得像看到了蜘蛛人。
薮下跑出四五米,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转身奔向警车。会飞的人?我看你能飞多久!薮下发动警车,以最快的速度向这个神秘人逃跑的方向追去。追出一段路,果然远远看到那个精瘦男子上了一辆黑色丰田佳美轿车。
薮下加大了油门,向他冲去。那男子马上觉察到警察追来,丰田车以一个高难度的动作打了个弯,竟回过头向薮下飞驰而来,与他又一次擦身而过。
“混蛋!”薮下骂道,急踩刹车,可因为刚才加速的惯性,驶出几十米后才掉过头,那辆丰田轿车早已跑远了。
好在薮下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他一边果断地把警车开入一条勉强容得下车身的小巷,希望能抄近路追上神秘人,一边向警署报告疑犯所驾丰田车的车型与牌号。
从小巷里嗑嗑碰碰地出来,薮下将车驶上了公路,刚好尾随上那辆疾驰的丰田车。两辆车子在公路上展开了激烈的追逐战。
——这个混蛋可能就是杀害老人的凶手,我一定要抓住你!
薮下警部盯着前面那辆忽左忽右的黑色丰田,咬紧牙把油门踩到最大。但对方的车技不在他之下,有好几次快追上了,但又被甩开。
车上的通讯系统发出总部的呼叫,薮下报告了现在的位置。不一会儿,警视厅就会出动警力封锁街道,那时疑犯插翅也难逃了。
薮下把档位切到最高,警车在黑色丰田轿车的尾部狠狠撞了一下,前车的保险杠“哐啷”一声脱落下来。丰田车像被咬了一口,猛的蹿到了一辆奔驰600的前面。
路上的车越来越多,两辆车子像耗子一样在车流中钻梭。看样子,那个神秘人也有些急了,开始疯狂地超车。在十字路口,有几辆车因为躲避他们而发生了追尾事故。这样下去,明天警视厅肯定会受到公众的批评,掀起一场风波。但薮下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只想把疑犯追到。
追至西早稻田新目白通的高户桥附近,薮下听到前面有警车呼啸,接到命令的警署已设置了路障,警视厅空警队的巡逻直升机也赶来了,堵住丰田车的去路。薮下心中大悦——现在看你还能飞到哪里去!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那辆丰田车却一个急转弯,闯上绿化带,紧接着,竟然撞断护栏,飞坠入旁边的神田川里。
警车在河边停住,薮下警部下车跑到缺口,只见那辆丰田车冒着泡沉了下去。他拔出手枪紧张地瞄准河面,但过了很久,还不见有人浮上来。随之而来的警队马上对河面进行了警戒,一个小时后,丰田车被起重机打捞上来。车门开着,那个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豁了命的追逐,想不到到头来还是白忙一场。这个混蛋简直不是人,非但能在天上飞,还能在水底像鱼一样溜走。
“见鬼!”薮下愤怒地朝警车踢了一脚,蹲在地上望着河面发呆。
56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葬礼的秩序,虽然通过葬礼公司与警察的努力,亲朋们的情绪平稳了些,但原本肃穆的气氛已经被破坏殆尽。一些有社会影响力的唁客纷纷发表谴责声明,要求警方务必在短时间内捉拿罪犯,给死者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这给现场的警察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在会所前的广场上,栗原舞正绘声绘色地向唁客们描述着发现怪人的情景,俨然成了中心人物,但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已经加上了夸张幻想的成分。她刚兴致勃勃地讲到一半,就被韩奇和美枝子两人从听众群里硬拉了出来。韩奇告诉她,如果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被警方冠以妖言惑众的罪名了。栗原舞虽然觉得有些扫兴,还是跟韩奇他们一起离开了追问的人群。
刚才片山隆治谈到最关键的地方,却被这个突发事件打断了。韩奇想再去找他,继续关于宫崎千代子的话题,但美枝子阻止了他。
“我们和片山的谈话,全被警察窃听了。”美枝子低声说。她暗示看向广场的角落,那儿有个穿黑色礼服的年轻人,跟他们的目光对了一下,立刻转到别处去了。
“他在监视我们?”韩奇有些吃惊。
美枝子点了点头说:“薮下警部马上就会回来找我们,所以得赶紧脱身才是。”
“可是,片山老人那儿……”韩奇心有不甘,如果辛苦找到的线索就此断掉,到这儿来就毫无意义了。
“我们晚上再去拜访他吧。”美枝子说。
“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住处!”韩奇有些着急。
“这个你就不用愁了!”美枝子胸有成竹地微笑。
美枝子让栗原舞去骚扰那个年轻警探,因为薮下指定跟踪的不是她,警探也拿她没办法,趁其分心之际,韩奇和美枝子就可以摆脱盯梢了。三人约好,等会儿在户山公园的入口处见面。
捉弄别人正是栗原舞的拿手好戏,她跑到警探面前,一会儿说自己的钱包丢了,一会儿又拉着他,说找不到自己的外公了,弄得这个年轻警探哭笑不得,一不留神,上司交待的跟踪目标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韩奇与美枝子在户山公园门口等了十几分钟,栗原舞气喘吁吁赶上来,她不停地笑那个警探的狼狈样。
“现在怎么办?”韩奇跟她们商量。
“韩奇君,你看……”美枝子从袋子里取出一张名片。
“是片山老人的?”韩奇接过名片,又惊又喜。
美枝子点头说:“刚才你跑去看纸条的时候,我向老人要了名片。”
“还真有你的。”韩奇佩服地看她。
老人的名片很简单,只印了名字和联系电话,名字旁还有一行小字:职业版画家。
“他竟然是版画家!”韩奇原以为片山隆治可能是医生,因为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医者的睿智。
“我也没想到,片山老人说,他很高兴和我们这样的年轻人交流。”美枝子笑道。
韩奇拨通片山隆治的手机,为自己的不辞而别向老人道歉,片山很大方地说不用放在心上。韩奇提出能不能在晚上拜访一下他,片山沉吟片刻,答应了他的请求,约定今晚八时在其品川区的家中会面,并把具体地址告诉了韩奇。
“对了,美枝子,你怎么知道那人是个警探?”韩奇问。
“很简单,因为他的左耳塞着微型接听器,而且一直侧着身子靠近你们。”美枝子说着,一边被栗原舞拉着走到了前边。
我怎么就没注意到?韩奇心想,竟连一个普通的女孩都比不上!他看着美枝子窈窕的背影,摇了摇头。
57
薮下警部又受到了上司青木警长的训斥。上司永远都是对的,他们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对于警力布控下的葬礼发生如此出格的事,而且又让疑犯跑掉,青木警长表示绝对不能容忍。当然,薮下也明白上司的难处,明天面对公众舆论压力的,是身为长官的青木,而不是负责具体警务的他。
薮下驾车回到松泉会所,清源流的葬礼已经草草结束了。那个年轻警员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韩奇他们走脱的事。薮下憋着一团怒火正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把那通火全发到小警员身上,骂得那个警员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都快要哭出来了。
薮下窝在警车里,无聊地猛抽着烟,鼻子突然发起一阵痒来,他掏出手帕使劲揉着,发现手帕上沾了几滴血。
——又流鼻血了!
鼻子的毛病始于四年前的一场抓捕行动,在跟杀害一家三口的杀人要犯搏斗时,鼻子上挨了重重的一拳,结果造成鼻梁骨折,伤愈后,就落下了这讨厌的毛病。
薮下把头仰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但眼前仍不断闪现着下午曾擦肩而过的疑犯身影。
——他是谁?为什么要在葬礼上做那样的事?
薮下想起恐怖的猴脸标志,如果这两件事是同一人所为,那么这个人先吓死清源流,然后又在其遗像上贴写有“骗子”的字条,明摆着是报复,想让死者在众人面前出丑。除非有深仇大恨,不然没人会以这种恶毒的方式侮辱一个死者。为人和善的清源流教授,如何跟这样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结下如此深的仇恨?他到底“骗”了这个人什么?
薮下英明觉得有必要拜访一下731部队的老队员片山隆治,也许这个老人知道更多的内幕。他用手帕捂着鼻子,指示手下赶紧联系片山隆治。
除了逃跑的疑犯,还有一个人是薮下不能释怀的,那就是中国留学生韩奇。从渡边的被杀到清源流的葬礼,这个年轻人总是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虽然薮下现在也觉得,韩奇可能跟凶手并无直接关系,但他和那两个女孩暗中调查这几起案子又出于何种目的?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这种行为是极度危险的,因为对手的强大,连作为刑警的他也从未遇到过。这几个毛头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万一出了事,最终麻烦的还是警察。然而在法律上,又不能限制他们的自由,真是件头疼的事!薮下皱着眉头,对韩奇他们感到既生气又担忧。
这时,他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还在和歌山县调查的小野的来电。
“薮下君,有一个奇怪的发现。”小野说道。
“什么发现?”薮下坐直了身子。
“现在还说不清楚,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在结果没出来之前不好乱说,我这两天会继续追查。”
“啊?”薮下不解小野的话。
“总之,我很快会得出一个比较正确的结论,请薮下君等消息吧!”
“喂!到底是什么事?”薮下追问道。
小野沉默了几秒,匆匆说了一句:“加油干吧!”就挂了电话。
薮下困惑地看了看发出挂断音的手机——小野干雄这是怎么了?真有些莫名其妙!
58
因为有约在身,清源流的丧宴一结束,片山隆治便匆匆赶回了家。
这是一幢位于北品川的十层公寓,片山隆治的家在最高层。从家中的西窗口可以看到品川车站延伸出来的几条细长的铁路,那里不时有列车像长蛇一样穿越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森林。南窗可以远眺东京湾繁忙的品川台场码头。片山隆治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被夹在了工业化都市空间的缝隙里,有点窒息。对于一个画家来说,这里的居住环境实在毫无诗意可言。
片山隆治按下电梯按钮,等候电梯从第十层慢慢下降。每次等待电梯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压抑感,但今天,这种压抑感来得特别重。
——那几个年轻人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听那个叫韩奇的中国留学生的语气,似乎他对731部队的了解还真不少,而且涉及到了就是在731部队里也极为神秘隐蔽的“X”班,他似乎另有什么东西瞒着我。还有一个叫薮下的警察,也跟自己约好准备明早来拜访。
下午清源流的葬礼中出现的那张纸条让片山很不愉快,旧日的点点滴滴像海里的泡沫一般浮上来,他努力捕捉着记忆。
——当年,关于那件事的传闻难道是真的?上头曾下令,不得在部队里谈论此事,大家也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传闻来听,并没有怎样放在心上啊。没想到,六十年后,还会有人重翻这笔旧账。
那个人还活着?不,不可能,他不是已经死了吗?片山隆治凝望着逐层下降的电梯指示灯发呆。
电梯门终于开了,片山走了进去。
——当初涉及到此事的清源流已经死了,增田幸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对,还有一个人,这人现在是个大人物,虽然他提前离开了“731”,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为了报复,也不会放过他的。
这些问题让片山隆治感到极度不安,他同意约见韩奇的原因,也是想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电梯铛的一声响,到达了顶层,片山隆治出了电梯,走向公寓静悄悄的走廊。今晚的走廊太安静了,静得有些可怕,片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暗暗安慰自己,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要疑神疑鬼了。
片山隆治打开家门,换了鞋走入客厅。家里有些乱,趁客人没来之前收拾收拾吧。可当他开亮客厅的吊灯时,赫然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猴子般的陌生人。
“你……你是谁?”片山隆治失声叫道。
“我是个从来都不存在的人。”陌生人冷冷说道。
片山隆治对着那个陌生人怒目而视:“我不认识你,你给我出去!”
“片山先生,不必生那么大的气,‘魂’让我转告你,你的话太多了!”陌生人说道。
“魂?……你到底是谁?”片山隆治想到了战后在房友会里曾经听说过的一个秘密组织,原来这个组织真的存在!
这时,他恐怖地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你……你想干什么?”片山隆治睁大了眼睛。
“‘魂’对我说,他想让你闭嘴!”陌生人说着,扣动了扳机。
沉闷的枪声过后,片山隆治感到胸部钻心一痛,粘热的血液喷涌而出。他捂住胸口,踉跄地扶住墙壁,喉咙里涌上一股腥气——这是死亡的气息。
他挣扎着扑倒在客厅一侧的书橱上——我不能死!但他的眼前渐渐模糊,无边的黑暗像潮水般涌了过来。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努力把手伸向书架上的一本书。
59
当韩奇他们走进公寓大楼时,底层值班室的物业管理员叫住了他们。
“你们找谁?”头发稀疏的物业管理员从值班室窗口探出头,打量着三个年轻人。
“对不起,我们是来拜访住在1013的片山隆治先生,是预约的拜会。”美枝子答道。
“原来是片山先生的客人,请稍等一下。”物业管理员放下心来,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片山家,看样子他平日跟片山的关系不错。按照物业管理规定,来客必须得到业主的确认才能进入大楼。
“片山先生半小时前刚上楼,想必这会儿正在等你们呢。”物业管理员夹着电话,一边热心地说。但足足等了一分钟,片山还没有接电话。管理员又拨了一回,还是没有人接听。
“他应该在啊!”管理员皱了皱眉头,韩奇三人在窗口外等得有些焦急。
“也许进了风吕[1]吧!”管理员无奈地放下电话,做出可能的解释。
“可是,片山先生跟我们约好了这个时间,他不太可能在有人来访的时候洗澡,还是一起上去看看吧!”韩奇看着表,时针正好指向约定的八时,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管理员想了想,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赶紧从保险柜里找出一串钥匙,向电梯门跑去。
片山老人发生了什么事?韩奇心中忐忑不安。
电梯飞速上升着,很快就到了第十层。电梯门一打开,韩奇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长长的走廊有些阴暗寂静,似乎没有人居住,他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在这边!”管理员指了指右边的走廊,带头跑了过去。
“就是这个房间!”跑到最南端的房前,管理员喘着气说。他按了按门铃,喊道:“片山先生!片山先生!”
没有人开门。
这时,栗原舞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血!血!”她害怕地指着地上说。四人连忙散开,只见从门的底缝里缓缓流出一摊紫红色的血,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触目惊心。
众人大惊失色,管理员用颤抖的手打开房门,跳过地上流淌的血迹来到客厅,接着,他便发出一声悲鸣。
——片山隆治一动不动地趴在地板上,右手向前伸着,保持着挣扎的姿式,衬衫已被鲜血染得通红。
“片山先生!片山先生!”韩奇喊道,但片山隆治的双目圆睁,瞳孔散大,早已停止了呼吸。
片山是被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手枪所杀,子弹从致命的心脏部位射入,贯穿了他的身体,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活了。在尸体旁的地板上,凶手用死者的血画了一个恐怖的猴脸标志,这个标志韩奇在清源流家见到过。
“报警!赶快报警!”韩奇喊道,不知所措的管理员这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退回走廊上,韩奇似乎还不敢相信刚才的所见:一个活生生的老人,下午还跟他亲切地谈话,晚上竟然就被残忍地杀害了,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抡着拳头重重打了几下墙壁,为老人的死感到无比内疚——凶手是为了灭口才杀死片山隆治的!如果下午自己没有去找他,也许老人就不会遇害了。
“是我害了他!”韩奇痛苦地说。
美枝子走到他身边,柔声安慰道:“韩奇君,不必太自责,也许凶手本来就是有预谋的。”
“是猴子,肯定又是猴子干的!”栗原舞说。地板上可怕的血图案已经深深印入他们的脑海。
不一会儿,接到报案的品川警署派警员过来了,他们在走廊上拉起了警戒线。闹出那么大的响动,居民们纷纷走出自家的房门,就像变魔术般,狭窄的走廊上一下子挤了很多看客。公寓管理员作为第一目击证人做了初步笔录,接着,警察又询问了韩奇等人。
美枝子偷偷拉了一下韩奇的胳膊,在他耳边窃语:“发生这样的恶性枪杀事件,马上会惊动警视厅,加上死的又是片山隆治,那个薮下警部这回肯定不会放过我们了,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对对对,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做四十八计走为上计吗?”栗原舞点头赞成。
“是三十六计!”美枝了纠正了她。
韩奇还在犹豫不定,如果就这样逃走,也许薮下警部更要认为他们有问题了,但是如果留下等警视厅来人的话,他们肯定会受到更严厉的讯问,说不定还会被限制行动自由。而留学生身份的韩奇,严重点甚至会以违反身份外活动的嫌疑被警视厅公安部审查居留资格。那么,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片山老人是为了说出真相而死的,我们要是就此退缩,他便是白白搭上了一条性命。
“不要想了,快走吧!”美枝子催促道。
韩奇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们趁着警察维护现场秩序的空档,偷偷跑到电梯口。韩奇刚想按下楼的按键时,电梯指示灯却由下而上逐层亮了起来——有人上来了!也许就是警视厅的人!他们当即决定改从安全通道徒步下楼。
当韩奇他们刚刚消失在安全通道的楼口,电梯门开了,薮下警部一脸严峻,带着几名警探从电梯里急匆匆地走出来。
[1]日本对浴缸泡澡的称呼。
60
热海别墅。
“魂”刚刚接到了“无影人”的电话——任务顺利完成。
——好,“无影人”,做得好!
片山隆治,这个当年的小鬼,竟然敢跳出来揭他们的老底!虽然那件事在法律上已过了时效,但如果事情一曝光,非但他和蓝骑士的名誉会受到极大的损害,而且将给担任都议员的二儿子制造不小的麻烦。杀死片山隆治,封住他说出六十年前那段丑事的口,再嫁祸给“北海道妖猴”,不失为一箭双雕的计谋。
接下来的事就比较简单了。只要过几天报纸和电视台一放出新闻来,那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北海道妖猴”可就不那么坐得住了。“魂”拿起桌子上的“猴脸标志”图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个早在六十年前就该死掉的人,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还发展了如此强大的秘密组织,这是他没有想到的。特别是这个“死人”手下的“忍者”,连“无影人”的追杀也失了手,下午又从警视厅的重重包围中逃脱,真是不可小觑啊。
清源流和增田幸相继被害,杀手的下一个目标有可能就是他。为此,“魂”在别墅周围增派了许多保镖。加上布满高科技警备机关的别墅主楼,杀手想要进来也并非易事。但是,如果不彻底除掉这股势力,恐怕此生余下的时光都要在不安中度过了,这可不是“魂”想要的晚年生活。
“种子”会不会和“北海道妖猴”有关呢?这几天,根据手下收集的资料分析,“魂”心里的这个疑团越来越大:731部队“X”班当年神秘失踪的《戈莱尔日记》与《雪山古经卷》,可能就在这个死对头手上。这个发现让“魂”感到既恼怒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