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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1谜咒序幕3

“舞,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如果一个人连他曾经摔倒的地方都忘记了,那么他今后很有可能会摔倒在同一个地方。”

“韩奇君,我们今天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美枝子克制了情绪。

“对啊,这个问题太沉重了,应该把它交给历史学家和政治家去争论。”栗原舞附和着,朝韩奇眨了眨眼睛。

“好吧。”韩奇说道,“回到水壶的问题上。尽管这只水壶可能不是栗原老爷爷的,但至少说明,老人家和原731部队的人有过接触。对了,那个尾号是‘0731’的手机,也有可能暗示着731部队。这样联系起来想,线索就有了,也许那句咒语跟731有关。”

“有道理,虽然没找到那柜子书,但这个水壶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美枝子说,“不过那些书到底到哪里去了?书的内容又是什么呢?”

这时候,天色已晚了,窗外变得寂静,除了海岸边依稀可见的白色海浪线,远处的大海一片漆黑,仿佛那里是没有物质的虚空,在这片虚空中,偶尔有几艘渔船的灯光如星星般闪动。屋周围的树林里传来几声悲凉的叫声,像啼哭一般。

“那是什么声音?”韩奇问。

“是夜鸟吧!好难听哦。”栗原舞侧耳说。

韩奇把头从窗子探出去,看到林子黑漆漆的,不知藏了什么东西。他不禁想起船上所见的猴子般的人影,那真是自己的幻觉吗?如果那个人真的存在,现在,我们是不是一直处在他的秘密监视之下?海风涌动着树叶,韩奇觉得,那些地方到处充满着可疑的影子。

正在疑神疑鬼之际,楼上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三个人面面相觑,在这个主人已过世几个月的房子里,忽然听到电话铃响,有种说不清的恐怖。

“是找你爷爷的吧?”韩奇说,“可能是并不知道你爷爷过世的友人打来的,就像那个被害的老人一样。”

“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美枝子也附和着。在这种环境下,刺耳的电话铃声显得特别瘆人。

“舞,你去接吧!你是他孙女,对方不会怀疑。”韩奇说。

“那你们跟我一起去。”栗原舞怕兮兮地说。

电话铃响得更急促了。

三个人吱吱呀呀走上楼梯,发现是老人卧室里的那只老式电话在响。这个电话已经很古旧了,就像博物馆的古董一般,加上房间里灯光昏暗,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不好的联想。

“接吧。”韩奇对栗原舞说道。

栗原舞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抓起话筒。

“这里是栗原家。”栗原舞对话筒说道。

韩奇看到她的脸色从紧张变成了恐惧,忽然“啊”的一声叫,像抓到炽热的火炭般扔掉了话筒。美枝子赶紧捡起话筒听,但她的脸色也瞬间变了,青一阵白一阵,惊恐地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地狱的回声。

“怎么了?”韩奇着急地问。

美枝子把话筒缓缓递给韩奇。话筒里传出一片海浪击打礁石的声音,还可以听到海鸟在纷纷叫唤,就在这背景声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人声,像有女人在伤心地哭着。过了一会儿,韩奇终于听清了,那个女人在反复念叨着一句话:“……这是哪儿?……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声音听上去相当悲伤凄惨,仿佛是冤魂的哭诉,令人毛骨悚然。这果然是地狱的回声!韩奇拿着话筒,觉得整个房间顿时无比阴森起来。

33

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三系。

薮下英明警部坐在办公桌前,出神地盯着从清源流卧室天花板上翻拍的相片。相片上有一个紫黑色的猴脸图案,狰狞恐怖,那线条就像凝固的血。从各个角度拍了八张相片,薮下一张一张反复看着。

——为什么清源流对这个标志如此害怕?

把相片与调查情况向青木警长汇报后,青木接受了薮下的意见,立即成立清源案与渡边案的联合搜查总部。在案情分析会上,警员们纷纷陈述意见,其中组员小野干雄的发言引起了薮下的注意。

“从画风上看,这张猴脸图案具有明显的风格化倾向,而风格化的目的是为了能够大量复制。因此,有理由推断,猴脸可能是某个组织或实业的标志。”小野干雄说道。

薮下很赞成他的分析,因此在会后特地找了小野,希望和他搭档调查。两人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利用电脑核对了全日本各个企业和组织的CIS标识,但没有找到完全吻合的标志,虽然有与此标志类似的几家公司,但也很快排除了嫌疑。

那么,这个标志到底属于哪个组织呢?它与渡边悠司遗言里的“黄猴子,白猴子”有何联系?两个人讨论了很久,还是得不出结论。

天已经黑了,薮下和小野商议,准备分头进行调查。薮下调查清源流,而小野则着手调查渡边悠司,特别重点调查他们“二战”时期在中国东北的经历。

提到渡边悠司,薮下就想起了韩奇,薮下回忆起在六本木小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越来越觉得这个中国留学生肯定不像青木说的那样简单。这两个案子牵涉到两个中国人,除了韩奇,还有一个。就是清源流写在纸上、只知道名字的“陈天明”。这个神秘的中国人在清源流案件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他询问过清源流的一些亲友,都不知道陈天明这个人。所有的外国入境者都会在入国管理局留有档案,搜查总部已经委托入管局协查陈天明的有关情况,但迟迟没有回复。

当薮下和小野准备离开的时候,电话响了,小野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对薮下打了个手势,说明是入管局打来的。

“陈天明有线索了!他们查到了他的签证档案,这就会把档案传真过来。”小野兴奋地放下电话说。

“太好了!”这个消息让薮下感到雀跃。

“只是,他们说,他的签证已经在两天前到期了。”

“什么?那就是说,他有可能已离开日本?”

“这个好办,查查这段时间的出入境记录就清楚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有线索了。”薮下点了点头。他快步走到传真机旁,等着传真机的应答。

等待的过程焦急漫长,过了几分钟,传真机终于嘀嗒一声有了反应,从出纸口慢慢吐出一份传真。好不容易等到传真文件全部出来,薮下和小野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

资料显示:陈天明,男,1968年3月7日出生,籍贯中国江苏淮安。2003年8月9日获得工作签证,工作单位是东京都八王子市的田原农机株式会社。还有一张他的照片,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

“入管局说,在有电脑档案可查的中国人签证中,只有这一个叫陈天明,应该就是他吧!”小野说道。

薮下连忙扑回办公桌前,查到田原农机株式会社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在说明身份后,值班的警卫告诉了他经理的电话号码。打了几次电话,终于找到了田原农机的人事经理,但这位经理告诉薮下,陈天明在一个星期前与公司的工作合约到期后,就离开了,不知道他现在的去向,大概已经回国了。

与此同时,小野也通过电话对各大出入境关口进行调查,得到的回复是,这几个星期的出入境人员中,均没有陈天明的记录。

“他还没离开国内!”薮下抹了一下鼻子,高兴地说。

34

韩奇“啪”的一声挂掉电话,发觉自己的手心出汗了。

“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有人恶作剧吗?”美枝子皱了皱眉头。

没等韩奇说话,栗原舞神经兮兮地插嘴:“那是凶铃哦!好可怕哪,一定是在三原山自杀的冤灵。有人说,自杀者的灵魂被禁锢在火山口中,永远也得不到解脱。”

夜的黑暗笼罩着伊豆大岛,海风变得更强劲了,吹得窗户咯咯作响。

——这个电话比渡边老人的更莫名其妙,难道真如栗原舞所讲,是灵异电话吗?可惜老式电话没有来电显示。

韩奇看着电话,心念一转,大致明白了几分,对栗原舞问道:“那些鬼难道知道我们今晚会在这里,那么巧在这时候打电话进来?”

“鬼是有超能力的,它感应到我们来了,就通过念力把语音传递到这个电话上。”

“它为什么不找别人?差木地的人家也不少啊!”

“可能死者想向我们传达某种信息吧!”栗原舞认真地说。

韩奇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大海,海风吹得他眯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回身盯着栗原舞笑了起来。

“韩奇君,你这是怎么了?”美枝子不解地问。

“是啊,用这种表情看着人家干吗?”栗原舞嘟嘴道。

“舞,别再装了,你就是那个女鬼吧?”韩奇忍不住笑道。

“说什么哟!”栗原舞生气道。

“是不是恐怖电影看多了?这种环境,确实是恐怖故事的绝好发生地,竟然被你想出这种鬼主意。不过,你忽略了一点,留下了小小的漏洞。”

“是舞吗?”美枝子看了看栗原舞,又看了看韩奇。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电话是在海边打的,因为背景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最重要的一点,还有许多海鸟的叫声。”

“这又怎么了?”栗原舞反问,“也许是海难的冤鬼也说不定。”

韩奇指着黑漆漆的大海说:“在这个时候,海鸟早就回窝了,你们听一下,哪有鸟群的叫声?所以,这个电话肯定是白天时的录音,难道鬼魂还借助录音给我们打电话?”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怀疑到我头上啊!刚才我可是一直都跟你们在一起的。”栗原舞眨着大眼睛,一脸无辜。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其实很简单,现在的智能手机就有录音拨出功能,你只要趁我们不注意,拨出这个早已录好音的电话就行了。至于是什么时候录的音,我想大约是去买午餐的路上吧,那时正是海鸟最密集的时候。而且,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我们三人也只有你了,舞,我说得对吗?证据嘛,只要你敢把手机拿出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韩奇充满了自信。

栗原舞咬着下唇看着韩奇,终于调皮地笑起来。

“还真有你的!”她的眼神里充满敬佩。

“舞,你也太不像话了,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美枝子斥责她。

栗原舞拉着她的手,不好意思地道歉说:“美枝子,不要生气嘛,我只是不想让旅途那样严肃,真会把人闷死的。”

“舞,以后不要这样了,你的恶作剧会对我们的调查造成干扰。”韩奇也批评她。

栗原舞朝他吐了吐舌头。

“好了,今晚我们准备住在大岛吗?”韩奇问她们。

“我们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渡船,就在这儿住下吧,大岛也有不错的旅馆哦。”栗原舞说。

“韩奇君,你的意见呢?”美枝子看了看天色。

韩奇点点头,说:“就算有渡轮,现在回去已经晚了,不如听舞的。不过也不必找什么旅馆了,在这儿过一晚,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发现。”

讨论了一番后,他们决定先吃晚餐,再找家温泉浴室恢复精神,然后回栗原家过夜。一说起泡汤,栗原舞可乐了,不断地劝说他们要去岛上最好的温泉汤。

都说日本是世界上温泉与澡汤文化最发达的地方,果然名不虚传。日本人进浴池跟中国人不同,中国人大多是因为干净去泡澡,而日本人则是为了舒适和享受。那些温泉大多在天然山野之间,处身其中,果真有天人合一的感觉。

韩奇让疲惫的身体浸在半山腰的温泉中,头枕着温泉池畔的溪石,听着舒缓的音乐仰望夜空,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禁不住沉沉睡去。

他梦见外公拄着拐杖走来,外公掀起裤腿,向他露出了那双不堪入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老烂脚。韩奇从梦中悚然惊醒,鼻间似乎还残留着烂脚的难闻气味。

“是日本人造的孽啊!”外公当时对他说的话在耳边响起。这位住在金华农村的普通老人,一辈子都在受着烂脚的折磨。而这双烂脚,正是当年731部队在浙赣铁路沿线进行细菌战[1]时落下的。当时,外公还是个小孩子呢。

“731!”韩奇喃喃念道,他觉得,这个旧日的恶魔忽然离他那么近,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六十多年后,仍然没有走出它的阴影。他相信,栗原正人就是731部队的老兵,因为他是个怀旧的人,所以才会有意无意地选了“0731”这个号码,那个水壶,也一定是他的。那么,那个被杀的渡边老人是不是也曾在那里干过?咒语真的跟‘731’有关吗?

虽然泡在令人舒适的温泉里,韩奇却突然感到周身烦恶,他离开池子,冲了个澡,换了衣服走出来。美枝子和栗原舞容光焕发地在外边等他。

“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正准备去叫你。”栗原舞笑道。

韩奇尴尬地一笑,如果再晚点,这个疯丫头说不准真的会那样突然跑进来。

“怎么样,这里的温泉还可以吧?”她又问。

“马马虎虎。”韩奇随口答道。

“只能算马马虎虎?到底懂不懂温泉?”栗原舞失望至极。

“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去吧!”美枝子说。

泡完澡,韩奇觉得精力和体力又恢复了,大岛的夜景和两个女孩也似乎靓丽了不少,尤其是美枝子,海风吹拂着她还有点湿漉的长发,在灯光的映照下,就像神话中的古典鱼美人。他的心里涌着难以名状的温热感觉。

回到栗原家,美枝子和栗原舞准备好被铺,让韩奇睡在栗原老人的房间,她们则一起在隔壁的客房住。

夜深了,韩奇却睡不着觉,独自坐在窗口,聆听海涛的声响。一会儿,木板墙上响起咚咚的声音。

“韩奇,睡觉了!睡觉了!”传来栗原舞淘气的声音。

“不要打扰人家,快睡吧!韩奇君,晚安!”是美枝子的说话声。

韩奇模糊地应了声,又坐了好一会儿,才关了灯,准备睡觉。但当他把头靠在枕头上时,却发现这个枕头有些不对,里面似乎有个硬硬的东西。

——是什么啊?

他坐起来拉亮灯,把那个枕头小心地拆开了。

[1]1942年6月至7月,731部队远征队与1644部队配合,将霍乱、伤寒、鼠疫、赤痢等传染病细菌散布在以浙江省金华市为中心的区域。

35

深夜,一辆凌志轿车在热海伊豆山那幢依山面海的别墅前缓缓停了下来,和服侍女迈着细步迎了上去。

“先生,老爷久候多时了。”侍女深鞠一躬。

从车上下来一个戴墨镜的男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见他微微颌首,由侍女在前面引路,匆匆走进别墅。

书房内,老人正襟而坐,看到那个男人来了,才面露笑容,做了个“请”的动作。男人在他对面跪坐下来,侍女端上茶水。

“有劳阁下深夜前来,老朽不胜感激。”老人微微鞠躬道。

“老爷子不必见外,让您久等了。”男人回礼。

寒暄几句,等到侍女退下后,对话马上就进入了正题。

“清源流死了,这件事我看越来越复杂了。”男人从包里取出一张相片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相片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

——北海道妖猴!

“他们终于行动了。”老人叹了口气,这个标志他也是刚刚在几个月前通过地下渠道看到的。一得知这个秘密组织存在,他便立刻下令搜集它的资料,因为这个组织在北海道,所以他把它称做“北海道妖猴”。这个标志让他如芒在背。

“是冲着‘种子’来的吧?”那个男人试探性地问道。

老人想了想,摆摆手,说:“不,除了‘种子’,他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更重要的目的?”男人不解。

“复仇!是复仇!”老人说道,像在回想着很久远的事情。

“他们和‘魂’有仇?”

“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都是六十年前的事了,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谢谢你,这件事我们会应对。”老人说。

男人点了一下头,接着问道:“您真的相信那个中国留学生会找到‘种子’?”

老人微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来:“那个年轻人是世界上惟一真正知道渡边遗言的人,别以为他说出了全部,我得到的情报,这个小家伙可能还隐瞒着一些线索。而且,利用几个不相关的年轻人进行调查,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避免给‘魂’造成麻烦。你放心,他们一直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原来如此,老爷子真是深谋远虑。”男人奉承道。

老人轻咳了一声,问:“蓝骑士那边可有进展?”

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重:“说起这个,铁男先生可是做了个极为愚蠢的行动,打草惊蛇。我想短时间内,这个人不会再露出马脚。此人是单线卧底,所以不太容易搞到他的真实身份。看来,老爷子和蓝骑士都要小心了,应该立刻停止并销毁‘G2’项目的一切设施和资料,避免关键证据落入警方手中,不然就难办了。”

“我已经惩罚了铁男,这件事他太令我失望了。”老人点着头。

“另外,按最坏的打算,作为公司董事局主席的您应该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

“谢谢阁下提醒,老朽自有安排。”老人迟疑了一下,微微弯身说道。

“那个叫栗原舞的女孩,你们打算怎样处理?”

“现在,‘种子’还用得到她,等事情结束后,我们会送她到该去的地方。”老人不动声色地说。

“不过,对这个女孩要慎重,因为她与那个卧底有过接触,如果处理不好,很有可能警方会直接怀疑到蓝骑士头上,那时问题就更严重了。”

“我会考虑你的意见。”老人点头道。

“这样就好,请您原谅,以后我也不能太多过问蓝骑士和‘魂’的事了。我还要赶回东京,这就告辞了。”男人向老人回了个礼,然后站了起来。

“好,那我就不送了。不过请阁下在任何情况下都务必记着,你我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老人也站了起来,用温和却坚定的语气对他说。

男人的嘴角扬了扬,他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墨镜后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香子,送客人下楼!”老人吩咐等候在门外的侍女。

走到门口,换了鞋,男人像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老爷子,您是否知道一个叫陈天明的人?”

“陈天明?陈天明……”

老人沉吟了片刻,回答:“不知道。”

36

昏暗的灯光下,旧枕头的内芯被翻了出来。韩奇看到枕芯边上用细线缝着的一个口子,他用钥匙扣上的小刀挑开线头,把手探进去,取出一个小木盒,木盒里有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油纸已经很旧了,有几处已经破损。韩奇把它放在榻榻米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双纸带编制的精致小鞋和几封书信露了出来。

是双中国小鞋的模型哦!韩奇把压扁的纸鞋整理成原样,惊奇地把它捧在掌心。这双鞋子大约有两寸半长,虽然用来做编带的粗纸已经变成褐黄色,但仍可以看得出来,当时编鞋者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小鞋翘着圆圆的鞋尖,呈半月型,可爱得如同孩童天真的笑脸。

编鞋之人应该是个女性吧,她是谁呢?现在是否还活着?能够让栗原爷爷珍藏在夜夜相伴的枕头里的礼物,说不定出自他的初恋情人之手呢!这个心灵手巧的女性如果尚在人世的话,也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了吧?说不定纸鞋的背后还有段充满伤感的爱情故事!韩奇捧着纸鞋,内心泛起圈圈涟漪,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墙壁的木隔板。

美枝子想必已经进入了梦乡。这样想着,他似乎真的听到了女孩轻柔的呼吸,脸上一热,赶紧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纸鞋上来。他轻轻提起鞋子,翻了过来,仿佛考古学家研究一件刚出土的古物。当鞋子完全翻转时,他竟意外发现鞋底上有紫黑色的两个字,不知用什么颜料写的,左右各有一字:左边那只写着“月”字,右边是个“主”字。

“月主”?月亮的主人,是指嫦娥吗?或者,纸鞋原来主人的名字就叫“月主”?韩奇猜不透其中的含义。

研究了一会儿纸鞋,没有什么新的发现,韩奇便把纸鞋放回去,拿起本来叠在鞋下的那几封书信。

一共有三封书信,令他感到兴奋的是,其中有两封信竟然是那个被杀害的老人渡边悠司写的。信的字体很工整,第一封似乎只是普通的问安回信:

拜启:敦贺[1]一别,久疏问候,万分抱歉。近年身体一直不好,惟一幸福的事,便是与妻子厮守,在和歌山过普通人的生活,已然万分满足,再不复作他念。君提到房友会一事,实不敢奉命,回首往事,犹胆战心寒,不堪入梦,惟有努力忘却,方可于心偏安,况房友会乃少年队员之联谊,我等参加实属不类,望君海涵。如有可能,请替我向片山君、佐佐木君问好。另北满之时,多谢君对青青之关照,至今不胜感激。草草顿首。

栗原正人足下。

渡边悠司 昭和四十七年四月十九日

韩奇读罢信,换算了一下日子,昭和四十七年,就是公元1972年。按信中的内容大致推断,是栗原正人邀请渡边参加房友会的什么活动,被渡边推辞了。韩奇读过日本著名推理小说家森村诚一揭露731部队的纪实文学《恶魔的饱食》,他记得其中就提到过这个房友会。战后,731部队的老兵们组织了几个战友会,有中上层军官的“精魂会”,航空班的“波空会”,而“房友会”,正是最受后人关注的731少年队员的战友联谊会。

栗原正人和渡边悠司果真是731部队的人!韩奇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这就说明渡边的遗言肯定和“731”有关。它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从信中可以看出,栗原正人当年很可能是少年队成员,渡边的年纪要比他大。但最后一句,他就不懂了:为何成年队员的渡边还要感谢少年栗原的关照?一般说来,应该是相反才对,这个受到关照的青青又是什么人呢?

韩奇打开了第二封信,这封信的用纸很新:

拜启:君不辞体弱辛劳,来看望我这行将就木的人,实在于心不安,只能致以深谢之意。君在闲谈中提及战后“种子”秘藏一事,当时我并不想多言,只推说不知。君去后,我思忖良久,觉得此事瞒之无益,然又生怕另有豺狼之徒窃取,故而困扰之至。“魂”乃当年本部秘中之秘,所有参与人员均立死状,不得泄露一切秘密。现虽时过境迁,却仍有人对“种子”虎视眈眈,当年石井亲授监管“种子”的成员,已逝去大半,余者也是垂垂暮矣。我去千叶跟增田幸君商议,均觉得应补充力量护“种”,故而拟吸收君为候补,不知君意如何?具体事宜,容日后再述。顿首。

栗原正人足下。

渡边悠司 平成十六年九月八日

平成十六年,正是2004年。看样子,栗原正人在去年曾跟渡边悠司会过面,但渡边没有料到的是,原本健朗的栗原却因突发病死在了他的前头。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很难跟命运的偶然性抗争了。

这封信似乎涉及到731部队的内部机密,其中提到的“种子”和“魂”更让人觉得扑朔迷离。因为不管以前是什么机密,到现在应该早已过了时效,为何这些老兵还如此死守?联系到渡边的死亡和奥野的车祸,是不是凶手也是为了这个所谓的“种子”而不惜杀人?“种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疯狂?现在书信的两个主人都已死亡,惟一的线索,就是信中提到的千叶县增田幸,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随着调查的深入,韩奇越来越感到,现在他已经不止为了朋友和自己而调查了,自己陷入的不是一桩普通的谋杀案,它竟然涉及到六十年前在中国大地肆虐的恶魔部队“731”的秘密。他感到肩上沉重起来,外公不堪入目的老烂脚和电影《黑太阳731》中的恐怖画面不时地闪现在眼前,使他颤栗心寒,但同时,心中却燃起一种悲愤。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这事查到底。韩奇对自己说。

渡边的遗言也许暗示了“种子”的秘密,但到目前为止,对那句奇怪的话仍是一筹莫展。

第三封信是一个叫清源流的人所写,信很短,只是封普通的感谢信,却解答了一个重要的疑问——关于栗原舞提到的那柜子书:

书已收到,承蒙栗原君为我如此细心保管这些藏书,老生感激万分。虽已过这么多年,往日之事却历历在目,当年君之勤奋努力,深得我心。来东京请务必到寒舍一叙,你我触膝长谈,岂不快哉?顿首。

清源流谨书 昭和五十八年十月六日晚

那些书籍原来是属于这个名叫清源流的老人的,栗原正人已经把书还给了他。按信中所言猜测,这个清源流似乎也是原731部队的人,他跟栗原正人和渡边悠司又是什么关系呢?

虽然因为发现了新线索兴奋得睡不着觉,巴不得立刻跟美枝子和栗原舞分享,但韩奇却不好意思去打扰她们的睡眠。他收好信,把信和那双纸鞋重新用油纸包好,放入自己的随身旅行包内。

正在这时,那种不安感又突然袭上心头,他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韩奇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赫然发现窗的上方倒挂着一颗人头,那人的头部全被黑面罩遮住,仅露着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目光犀利,仿佛会在黑暗中发光。那人见韩奇发现了他,便立刻缩了回去。

“是谁?”韩奇脱口喊道,冲向窗边。

外面,一轮明月在大朵大朵的乌云间穿梭,把整个大岛映得忽明忽暗。韩奇看到一只蝙蝠般的东西凭空向树林的高处滑去,像在空中飞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林间。

那是什么怪物?韩奇吃惊地看着它的身影消失,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其实他心里知道,这个怪物不是动物,而是人!而且肯定不是曾两次见到过的那只“猴子”。这个蝙蝠一般的人又是谁?从这个人的装扮上看,像极了传说中的“忍者”。难道“忍者”这种古老神秘的行业在当代日本还存在?韩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惊怖地望着黑森森的树林,仿佛那个神秘的忍者仍藏在其中。

“美枝子!舞!”韩奇猛然想到了女孩的安危,他冲出房间,不顾一切地敲响隔壁的门。

三原山的山麓上,“无影人”猴子般的身影蹲在一块巨大的火山岩顶端,用望远镜盯着这座房子,下面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不一会儿,他也消失在光怪陆离的月色下。

[1]日本海港,位于福井县,731部队撤回日本本土时,曾有一支在此登陆。

37

“发生什么事了?韩奇君!”美枝子拉开门。

“你们没事吧?”韩奇关切地问,看到美枝子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我们没事,你这是怎么了?”美枝子摇了摇头。

韩奇把刚才见到的情形告诉了她,美枝子既惊愕又愤怒——没有哪个女孩会对别人的偷窥无动于衷。

“舞呢?”韩奇没见栗原舞出来。

“睡着呢!”美枝子指了指里面,小声说。

“这疯丫头,睡得那么死,被人卖了也不知道。”韩奇又好气又好笑。

美枝子轻轻拉上背后的推门,说:“还是到你的房间说吧!”

“我也正巧有东西想给你看。”韩奇把美枝子让入房间内。为了防止有人再偷窥,他关上了窗户,然后从旅行袋里取出了在栗原正人旧枕头中找到的那包东西,小心地打开。

“小纸鞋?”跟韩奇一样,美枝子的视线立刻被这双别致的小纸鞋吸引了。

“好可爱的鞋子!”她把它托在掌心,啧啧赞道。

“这个纸鞋肯定有来历,就是不知道它与这事有没有关系。”韩奇把鞋子翻过来,指点上面的字给美枝子看。

“月主?”美枝子也不理解这个词。

“我猜想是编鞋者的名字吧!”美枝子想了想说,“‘二战’时的日本,曾经发动国内的女学生为前线将士送慰问礼物的活动。当时的小女生视前线将士为大和民族的英雄,所以无不怀着崇敬之心绞尽脑汁亲手制作手工艺品。有人送荷包啦,有人送千纸鹤啦,还有千人针之类的,这些别出心裁的礼物,当时也确实收到了一定的功效,温暖了前线士兵的心。”

可那些单纯的小女生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的英雄在其他民族的土地上会干出那么多禽兽不如的坏事吧!韩奇心想。

“当时,也有情人之间赠送的。我猜这个纸鞋有可能也是这样的礼物吧,它曾经属于一个叫月主的姑娘。”美枝子接着说。

“我不那样认为。”韩奇反驳道,“这双鞋子具有明显的中国风格,我觉得应该出自中国女孩之手。”

“这种鞋样在日本也很普遍啊!”美枝子说。

韩奇苦笑着,他不能完全否定美枝子的说法。中日在文化上确实有太多相似的东西,古代日本的许多文化都来源于中国,经消化吸收后才变成具有本民族特质的东西。没有人能否认,中华文化是日本文化的母体,在日本,处处可以感觉到中华文化的影子,似曾相识,却又有所不同。可这种一衣带水的关系,为何到了近现代,竟然演变成如此尴尬的局面?

“这里还有几封信,你看看。”韩奇觉得,在鞋子的问题上没必要跟美枝子争论,便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栗原老人保存的三封信上。

美枝子细细读了一遍,陷入沉思中。

“韩奇君,我觉得问题的重点就在于这个‘种子’上。渡边老人临死之前,想把‘种子’的秘密告诉栗原爷爷,可惜他不知道栗原已先他而逝了。”美枝子抬起头看着韩奇。

韩奇点头说:“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这次大岛之行没有得到关于咒语的直接线索,但意外地发现这么多有价值的东西,也算不虚此行了。接下去,我想应该去找信中提到的清源流和增田幸这两个人,也许,他们能帮助我们抓住伤害你哥哥和渡边老人的凶手。”

“可是,韩奇君,你不觉得,如果我们调查下去,可能会有更大的危险吗?”美枝子担心地看着韩奇。

韩奇从美枝子的眼神中看出她对自己的关心,他的心头不觉一热,说道:“美枝子,虽然这件事可能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但我还是想尽自己的努力查出真相。不然,我对不起你哥哥,更对不起我自己。因为这件事涉及到731细菌部队,我又是个中国人,有义务搞清事情的真相。”韩奇的语气沉静而坚定。

美枝子不说话了,虽然她不理解韩奇最后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被他的语气所感染。她默默地看着韩奇,欲言又止,最后慢慢低下头,柔声说:“韩奇君,我支持你,但请你以后一定要小心。”

这时,门咚咚咚的敲响了,两人对望了一眼,韩奇站起来拉开推门。

“韩奇,大事不妙,美枝子失踪了!”门外,栗原舞大惊小怪地嚷着。

但她发现韩奇并没有惊讶的表情,奇怪地探头向房间内看了看,看见了房里的美枝子,于是脸上立刻换成了怪异的笑。

“原来你们是在幽会呐!”栗原舞笑道。

“舞,不许胡说。”美枝子红了红脸。

“这又怎么了?幽会就幽会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嘿!做那个了没有?”栗原舞笑嘻嘻地朝韩奇挤了挤眼。

“疯丫头,就你不往正处想,我们正在讨论问题呢。”美枝子答道,韩奇也觉得尴尬。

“深夜讨论问题?是性问题吗?”栗原舞好奇地问。

韩奇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干脆让她进来,把晚上的事向她详细复述了一遍。没料到这丫头醋意大发,一个劲儿地责问韩奇为什么偏心不叫醒她,还对那个忍者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心,追问是不是跟《火影忍者》里的一样,为没有亲眼目睹而大叹可惜,直到被美枝子说了几句,才安静下来。

“这是爷爷的遗物吗?”栗原舞看到小纸鞋,若有所思地问。

“是的,你爷爷一直把它珍藏在枕头里。可能这双纸鞋对你爷爷很重要哦。”韩奇说着便把鞋底的字指给栗原舞看。

“怪不得爷爷在病重的时候,总在神志不清地念着枕头枕头,我们为他把病床上的枕头垫高压低都不管用。”

“舞,你有没有听爷爷提起过一个叫月主的姑娘?”美枝子靠过来。

“月主?没有印象,而且爷爷也从来没有说过这双纸鞋。”栗原舞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困惑,看样子,像是对爷爷隐瞒这段有意思的典故感到不解。但不一会儿,她又像想到什么,自语道:“啊,原来是这样!”

“什么?”韩奇和美枝子都关切地看着她。

“这双鞋子,一定是爷爷的姐姐送给他的礼物。”

“栗原老人的姐姐?”

“没错,爷爷曾经跟我说过,他有个非常漂亮的姐姐,可惜在战争结束的前一年,死在了美军的轰炸中。他一直很怀念她哦。”

“可是,何以见得这双纸鞋是他姐姐做的?”韩奇问。

“这你就不懂了,鞋底的‘月主’两字,就很明确地说明了问题,月主就是月亮神,也就是神话中的月读呢。”

“我明白了,月读的姐姐是日本神话中司管太阳的天照大御神,她与弟弟月读一起,掌握着日月时光,这双鞋子就是暗示着这种亲密的姐弟关系。”韩奇说道。

“算你聪明吧!”栗原舞笑了。

韩奇点着头,心里却对栗原舞的解释不以为然。

“但是,栗原爷爷的姐姐为什么采用这种晦涩的暗示把礼物送给亲弟弟?好像没这个必要吧?”美枝子把韩奇心里的疑义说了出来。

“这个嘛,也许是表达一种诗意吧!”栗原舞答道。

“这种解释确实有些牵强,但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韩奇说。

当栗原舞捧起那几封书信时,韩奇和美枝子互望了一眼,把书信从栗原舞的手中轻轻抽了回来。

“干什么啊!不给人家看!”栗原舞生气地去夺书信。

“舞,在看信之前,不要说我没提醒你……”韩奇说道,但手中的书信很快就被栗原舞抢回去了。

他静静地看着栗原舞,舞喃喃念着信,脸色果然由好奇变为惊奇,又由惊奇变成了惊愕,最后,又变得十分伤心——这个女孩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夸张。

“爷爷真的是731部队的老兵哦?”读罢信,她已经变得垂头丧气了。

“我想是的,但并不是每个731部队的人都是坏蛋啊!你爷爷也许是个好人。”韩奇安慰她。

“不许说也许,爷爷就是好人,不管在哪儿,他都是个好人!”栗原舞嚷道。

根据这三封信,三个人又推理了好长一段时间。栗原舞说,她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清源流这个名字,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韩奇和美枝子的万般鼓励下,栗原舞想到直喊头疼,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三人失望之至。

坐得脚麻,韩奇站起来打开窗,眼前一亮,只见海天交接处泛起一片红光,一轮巨大的红日正冉冉从青蓝色的大海中升腾上来,白色的海鸟又开始集结,在火焰一样的海面上自由飞翔,如图画般美丽。

——今天是个好天气啊!

“韩奇,我们的旅程越来越刺激了!”栗原舞在背后说道。

韩奇看了眼昨夜忍者消失的树林,在那片迷蒙的绿色中,传来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声。

——舞说的没错,但刺激永远与危险同在。在前面等着他们的,又是什么样的危险呢?

38

清晨,薮下英明和小野干雄开车去八王子市的田原农机株式会社,调查神秘男子陈天明。

小野开着车,薮下坐在副驾驶室里,不时取出手绢擦着过敏的鼻子。只要夜里没睡好觉,讨厌的鼻过敏症状就会加剧。算起来,已有整整两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真是见鬼!薮下诅咒着。

车子驶出千代田区不久,薮下的烟瘾又上来了。他掏出烟递给小野,小野摇摇头谢绝了,薮下便把这支烟叼在自己唇间,在兜里摸索着打火机。

“薮下君,过多抽烟对你的鼻子可没好处。”小野劝他。

薮下还是点着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觉得舒服一点儿。

“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不抽烟的刑警。”薮下笑道,“我一直认为,烟和枪对警察来说同样重要。”

小野点了点头,一边专注地望着前面的公路,不知是不是赞同薮下的话。

小野真是个认真而拘谨的人。薮下看着他的搭档,心想。

因为有地方警署的协助,他们很快就在八王子市的角落里找到了这家田原农机株式会社——这是家不起眼的小公司,位于一幢旧写字楼内。跟楼下的警卫说明了来意后,薮下和小野被领到公司的会客室,不一会儿,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满脸笑容走进来,正是昨晚与他们通过话的人事经理。

双方施礼完毕,薮下便提出了陈天明的问题。但经理的回话基本跟电话里一样。

“这个陈天明,是个内向的人,平时不大爱讲话,不过可能是因为说不好日语的缘故,但在技术上还是过硬的。因为公司近期效益不好,所以在他的合同到期后,就没有续签,但看得出来,他还是挺留恋在日本的工作。”经理说道。

“他有没有跟人提起过,什么时候回中国?”小野问。

“对不起,因为他很少有朋友,所以公司里的人都不太知道。”那名经理说完,停了停,又试探性地低声问道:“警察先生,能不能透露一下,他到底干了什么坏事?这家伙看上去可不像是会犯罪的人啊!”

“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能确定,所以不能告诉你。”薮下说。

“你知不知道他的住处?”小野问。

“请稍等!”经理说着便走了出去,一分钟后,他拿着一份表格回来,交给薮下。

“这是陈天明的人事档案,我们所知有关他的一切,都在这里了。”经理说。

“十分感谢!”薮下接过档案。

这份档案比入管局的传真清楚多了,记录有非常详细的个人信息,最重要的是,还留有手机号码和住宿地址。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薮下请经理以公司还有些未了结的事情为由试着与陈天明联系,但对方已经销号了。又询问了一些常规问题后,薮下和小野便与经理告辞了。

“陈天明果然有问题,如果他还没有离开日本,很有可能仍居住在原来的租房内,我们得尽快行动!”薮下边拉开车门边说。

十多分钟后,车子在散田町靠近JR中央本线的一幢老公寓前停下来,他们下了车,在路边观察这幢房子。陈天明住的三楼靠东首房间窗帘紧紧拉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怎么办?”小野征询薮下的意见。

“疑犯可能出去了,一般人在这种天气下是不会封着窗的。”薮下指着窗户说。

“有道理。”

“我们上去看看吧!”薮下摆了摆手,朝楼洞走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三楼东首公寓,突然,薮下做了个停止前进的动作,慢慢接近房门,蹲下身子查看房门口的一个黑塑料袋。小野靠了过来,薮下指了指袋子,又指了指房门,暗示小野,疑犯可能还在里面。小野明白他的意思,因为这个袋子是生活垃圾袋,袋子里的垃圾还很新鲜,应该是昨晚刚拿出来的。如果房主人出门的话,一般都会顺手带到楼下的垃圾箱内。

两名便衣刑警顿时紧张起来,他们从怀里抽出手枪,拉开枪栓,做好冲门的姿势。薮下朝小野做了一二三的手势,突然大喝一声,一脚踹开房门。

两人冲了进去,但房间里并没有人,只有床上凌乱地堆着一条薄毯。

“他应该在。”薮下说着和小野在房间里搜索起来。突然,紧闭的卫生间里传出“哐啷”一声,薮下持枪猛踢开卫生间的门,只见有个人影在窗台上一晃。

“警察!”薮下举枪喊道,可那人已经从窗台上消失了。

薮下跃到窗前,看见一个穿背心的人落在公寓后的雨棚顶,又滚到地上,然后慌张地爬起来就跑,但显然扭了脚,一瘸一瘸的。

“给我站住!”薮下举枪瞄准,可那人哪里肯听。

从楼道下去追肯定来不及了,薮下只好收了枪,硬着头皮爬上窗台,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跳了下去。这时小野跟了上来,看到薮下从高高的三楼跳下去,不禁咂舌,努力了好几回,却怎么也不敢跳,只得回身跑下楼梯。

薮下从雨棚上落下,顺势向前翻滚身子成功着陆。眼见那人拐过了小巷,他赶紧撒腿追去。在两幢公寓间的小巷里追出几十米,薮下终于赶上那人,一个虎扑,把那人拖倒在地,使出柔道功夫压制住他,掏出手枪顶住他的脑袋。

“不要开枪!我什么都说,什么都告诉你们!”那人惊恐地叫道,胖乎乎的脑袋满头大汗,此人正是他们要找的陈天明。

39

韩奇三人踏上了回东京的归途。站在渡船甲板的护栏边,韩奇看着青葱色的伊豆大岛渐渐从摇晃的视野中淡去,温热的海风从相模湾的洋面上阵阵袭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尽管栗原舞仍不时搞出一些笑话,但韩奇和美枝子却是心事重重。

韩奇在脑中梳理着这几天的经历——从接到渡边的电话开始,紧接着奥野便出了车祸,然后在医院里跟美枝子相遇,第二天上学被警方传讯。当天晚上与美枝子到六本木,找到卖给奥野手机号的栗原舞,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薮下警官冤枉,又一次进了警视厅,度过难熬的一晚,想不到竟是已逃走的栗原舞帮了他。从警厅出来后,三人结伴,根据线索一路查到已故去的栗原爷爷老家——伊豆大岛。整个过程就像做梦,韩奇觉得,似乎有谁在冥冥中操纵着这一切,但又说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那些在背后晃来晃去的黑影,到底是些什么人?还有这次大岛之行,最意外的发现,就是这个事件竟然跟旧日本在中国东北设立的731细菌部队有关。

731,这个普通的数字,因为那场战争变得如此恐怖,它在所有热爱和平的人们心里留下了噩梦般的阴影。然而过了六十年,这个昔日幽灵竟然还未碾碎在历史的车轮下,它仍在世界的某处蠢蠢欲动,仿佛一具僵尸从潮湿的泥土中慢慢伸出手。但善良的人们却在渐渐淡忘它,因为战争已经变得那么遥远,人们生活得又是那样美好。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731,也许只存在于朦胧的历史中。

他记起在家乡宁波开明街上的一家商店前面,有一块“侵华日军细菌战宁波鼠疫区遗址”纪念碑。它毫不起眼地树立在人行道边,过往的行人川流不息,却很少有人停下脚步认真读一下碑上的文字,包括他自己。想到这儿,他又想起了外公的老烂脚,不觉心中微痛。他盯着波涛粼粼的大海,历史的重重迷雾在眼前如烟似瘴,迷离缥缈,遮住了视野。但既然已经步入这迷雾之中,不管有多危险,都必须走下去,直到有一天它们飘散殆尽。韩奇默默对自己说,他相信自己能办到。

“韩奇君,在想什么?”美枝子在他身旁问道。

“731!”韩奇回答。

美枝子扶着护栏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我在想,如果战争再次爆发,‘731’这样的军国主义幽灵会不会复活?”

“你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日本永远不会参战了!毕竟,那场战争日本人已吃尽了苦头。”美枝子微笑着对他说。

“美枝子,这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哦。”韩奇说道,“2003年,借着‘9·11’事件,日本议会还不是通过了‘有事三法案’?2004年又有七项补充法案通过,彻底突破了原来的和平宪法,其实已经变相打开了通往战争之路,这都引起了很多民众的反对游行和邻国的抗议。当时的新闻报道,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啊!”

美枝子望着大海,没有回应他的话。韩奇继续说道:“伊拉克战争期间,日本又向海外派遣了自卫队,打破了日本宪法规定的自卫队‘专守防卫’原则,实施了由经济大国向军事大国转变的计划。还有首相内阁参拜靖国神社问题,文部科学省审定通过歪曲历史的右翼历史教科书问题,都不能不引起亚洲各国的警惕。真的很难预料,接下来日本政府还会有什么动作!”

“可是,韩奇君,强大也是每个国家应有的梦想啊!”美枝子说道。

“如果日本能像战后的德国那样真诚地面对历史,承认历史,我想谁都不会反对这个梦想,但是……”

“你们不要讨论这些八杆子够不着的事了好不好?”不知何时,在甲板另一头唱歌的栗原舞钻到了他们的身边。能够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栗原舞显得很得意。

“我向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她清了清喉咙说道。

“什么好消息?”韩奇和美枝子同时问道。

“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韩奇和美枝子又同时发问,因为太整齐了,不禁相视而笑。

“你们真够笨的,就是那个清源流啊!”栗原舞提高了声调,瞪着眼睛说。

“太好了,快说,清源流到底是谁?”韩奇精神为之一振。

“我记得刚进蓝骑士见习时,在社史荣誉展示厅里见过关于他的介绍,好像是什么东京田中传染病研究所的教授,曾任蓝骑士的技术顾问,不过现在已经退休了。”

“蓝骑士的技术顾问?”美枝子若有所思。

“美枝子,你跟蓝骑士公司熟吗?”韩奇看着她。

“这个蓝骑士可是相当有名的制药公司呐,在日本几乎是家喻户晓。”美枝子不置可否,抬头答道。

“嗯,好像你哥住的那家医院也是它旗下的。”

“蓝骑士是个大公司,旗下的企业遍布全国,没什么奇怪的。”美枝子点头道。

“清源流既然是731部队的研究人员,战后在传染病研究所工作是极有可能的,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也许就会解答一些问题。”韩奇说。想到即将找到的突破口,韩奇归心似箭,巴不得立刻回到东京。

在热海到东京的新干线上,他们把谈话的重点又转移到不动明王咒本身上,栗原舞兴奋地谈起了她仅有的一点密宗知识。不动明王为佛教密宗五大明王主尊,又称为明王之王。不动明王奉大日如来教令,降魔时示现愤怒身,也是诸佛意的化身。他的身相是对那些顽固不化、执迷不误、受魔障遮蔽的众生而变化的,以喝醒众生和吓退魔障,是降伏一切恶魔的大威势明王。所以,以降魔伏鬼为主题的东方奇幻作品总喜欢描写这位厉害的明王。不动明王咒,据说是可以除尽一切恶灵、破解所有魔障的神奇咒语,因此也频频出现在动漫和小说中。

“我曾在爷爷的一个和尚朋友那里看过这句咒语,如果写成汉字,应该是这样的。”栗原舞从包里取出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赦·憾。”

“这是汉译梵音。”美枝子说。

“可是,它与‘731’又有什么关系呢?”韩奇思索着。

栗原舞歪着头想,若有所悟道:“一定是为了超度731的亡灵吧!你想想看,那些人死得多惨,死后肯定会化成厉鬼报复的,所以只能用咒文镇住恶灵。”

“动动脑子好不好?这也会被你想出来,这可是渡边老人的遗言呐。”韩奇笑道。

“有人说,人死之前,最容易受到恶灵的侵扰而堕入鬼道,也许渡边老人念咒是为了超度自己吧!”栗原舞不服气地说。

“好了,舞,不要往这边想了,这句咒语里肯定隐藏着别的意思。”美枝子看着纸上的咒文,在咒文前面又加上了黄猴子、白猴子几个字。

“黄猴子,白猴子,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赦·憾。”这个才是渡边的完整遗言。

“其中的黄猴子、白猴子,也许才是破解谜团的关键。”韩奇拿起纸,皱紧了眉头。

新干线高速列车终于在东京站慢慢停下,在车站出口处,美枝子打电话到神奈川松田町丸野医院,得知奥野任太郎还未苏醒,但病情一直很稳定,韩奇松了一口气。他们商议,最好兵分两路,这样可以提高效率。因为美枝子在千叶县警署有朋友,请他帮忙,也许可以找到渡边信中所提到的增田幸。三人决定由美枝子与栗原舞一起,赶往千叶县调查,韩奇则到田中传染病研究所寻找清源流教授,双方随时保持电话联系。

“你们要小心点!”在分手时,韩奇对她们说。

“不用担心,我栗原舞在蓝骑士大风大浪也见多了,还怕这个。”栗原舞说道,看到美枝子在一旁瞪着她,立刻捂住了嘴巴。

走出几步后,韩奇听到美枝子在背后叫他,回头见她担心地看着自己。

“什么事?美枝子。”

“你也要小心啊!”美枝子说。

韩奇笑着向她摆了摆手,走出了车站。

40

“这家伙看样子没有撒谎。”小野在薮下的耳边说。

薮下又从头到尾看了看笔录,然后一声不响地盯着讯问桌后已吓得面无人色的陈天明,突然探过身子,一把抓住陈天明的衣领,几乎要把他提到桌子上。

他凶狠地瞪着这个胖子说:“如果你胆敢说慌,信不信我会把你的脖子扭下来?”

“信……信……我信……”陈天明一个劲地点头。

薮下这才放下他,陈天明被他这么一吓,全身都几乎瘫软了。薮下甩下笔录,又没好气地踢了门一脚,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据这个陈天明交待,他根本不认识清源流,也没有去过新宿的户山。他逃避警察的原因,一是签证期已到,二是因为田原农机不再聘用他,他怀恨在心,利用最后的机会盗取了公司的技术档案,企图卖给田原的竞争公司。可他万万没想到警察这么快就找上门。根据掌握的情况,陈天明的供述里并无漏洞,八王子地方警署也在随后对其住处的搜查中找到了这批技术光盘资料,随即与田原农机接洽,这家公司才如梦初醒,并证实陈天明的供述属实。

虽然无意中歪打正着,破获了一起商业窃密并非法滞在案,薮下却陷入深深的苦恼中——辛辛苦苦抓到的嫌犯,竟然与清源流案毫不相干,本来充满希望的线索又断掉了。薮下坐在办公桌前抽烟,盯着猴脸相片与已还原成明字的清源流笔迹发呆。

“薮下君,不要失望。”小野拿着茶杯在他的对面坐下,说道,“起码我们已经排除了一个可能。”

小野说的没错,但排除了这个陈天明,清源流所认识的那个“陈天明”就更加难找了,因为连政府的档案里都没有此人记录,又从何查起?

“你说,他会不会是偷渡客?”小野喝了一口茶说。

“有这个可能,我们最好查一下历年偷渡遣送的记录,再找线人问问知不知道有关陈天明的信息。”薮下又燃起了希望。

然而从各方面反馈的消息均没有陈天明的记录。薮下又一次失望了,这条线索暂时断掉,只好先把它搁起来。按原来商量好的计划,他和小野分头调查清源流和渡边悠司,看会不会有新的进展。

在餐厅用完中餐,薮下驱车前往清源流曾工作过的田中传染病研究所。田中传染病研究所是东京的老医学研究机构,据说在战前便已成立,731部队长石井四郎也曾到这里指导过工作。研究所的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甚至有些破旧,却集中了一批优秀的医学精英。薮下在停车场内停好车,便径直去找研究所的现任所长田村秋雄。

清源流离奇死亡的消息在研究所里早传开了,这两天成为所里的热门话题。清源是田中研究所的前辈,为人又和善,因此颇受同事和后辈的尊敬,大家都为他的突然死亡感到惋惜。明天举行的葬礼告别式,很多老职员都会参加。

田村所长接待了薮下,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梳着一头向后的油发。

“清源老师的逝世,我们研究所全体同仁都感到十分痛心,拜托您务必查出真相,以慰清源老师在天之灵。”田村所长沉重地说。

“请您放心,我们会尽全力侦破此案。”薮下回道。

薮下询问了清源流在研究所内工作的一些情况,田中一一做了解答。接着薮下提到了清源流在731部队时的经历。

“这个嘛,清源老师一直不愿提起,但听说,他在那支部队里曾担任过一支秘密研究小组的高级雇员。”田村所长说。

“秘密研究小组?”薮下问,“731部队本身不就是一支秘密部队吗?”

田村所长想了想说:“大概是进行某种超常规的项目吧。不过这种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经历,清源老师对此讳莫如深,我们这些后辈也就无从得知了。”

薮下在办案笔记本上记录下田中的话,接着问了清源流平常交往的有哪些人,并把猴脸标志和写有陈天明三个字的稿纸出示给田村,希望他能提供线索。可是田中对猴脸标志一无所知,对陈天明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

薮下又去询问了几个清源流以前的老同事,得到的回答基本与田村相同。只是他们对731的事更加不清楚了,大部分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清源流曾参加过731部队。

“对了!”其中一个职员像想起什么,对薮下说,“在四十分钟前,有一个年轻人,自称是曾受过清源老师教导的学生,到研究所找老师,他当时并不知道清源老师已过世,听到消息后似乎很惊愕,在打听了老师的住处后便走了。因为老师的学生很多,所以当时就没在意,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可疑。因为他的年纪太轻,老师的最后一批学生算起来也都有三十多岁了吧。”

“年轻人?能不能描述一下他的外貌?”

“有一米七五高吧。”职员用手比划着,“大约二十三四岁,挺帅气的一个小伙子,皮肤有点黑,留着休闲型的中长发,看上去像艺术学院的学生,说话的口音好像不是日本人。”

薮下停下笔,他的脑海里冒出一个人——难道是他?

匆匆向那名职员道谢后,薮下快步跑向警车。这个年轻人已经走了四十分钟,如果这会儿他去松泉公寓,也许还能碰得上。

41

韩奇绕过户山公园,找到了这座位于公园脚下的松泉公寓。这个地方在热闹的新宿区显得太安静了,路上很少看到行人,仿佛突然走进了另一个时空,有一种孤寂的感觉。

松泉公寓是幢四层高的旧式建筑,不用再打听,韩奇一眼就看到了二楼挂着白幡的清源家。

楼道口的示意板上写着一条通告,请参加葬礼的亲友先到社区会所报到,然后是感谢百忙之中抽空参加等谢辞。但韩奇想去看看清源流的家,因为老人已死,惟一有希望找到线索的,就是他的遗物。他整理了一下衣装,走进楼道。

清源家的门半开着,门口挂有印着黑菊符号的白幡和写有“清源家”三个大黑字的白灯笼,烘托出肃穆悲伤的气氛。韩奇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里面有人应声走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虽然天气炎热,但他仍一规一矩地穿着丧主的礼仪服装,扎着黑领带,额头上直冒汗。

“你好!”韩奇说。

“你好,你是来参加清源流伯父葬礼的吗?”那个男人向韩奇行了个丧主礼,问。

韩奇连忙回礼,答道:“是的,我是他的学生,昨天看到清源老师的讣告,就赶过来了。”

“辛苦了!正式的告别式定于明天下午在社区会所举行,麻烦你到那边登记一下。会所内有专人接待安排来宾。”那个男人客气地指着东边说,“就在前边三百米处。”

“请问你是清源老师的——”韩奇问道。

“哦,我是他的侄子清源利夫。伯父没有子嗣,所以只好由我们这些侄甥来料理后事了。请问你贵姓?”

“我姓韩,单名一个奇字。”

“韩国人?”

“不,中国人。”

“中国人?”清源利夫打量着他。

“请问我能不能瞻仰一下清源老师的故居?”韩奇见清源利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便问道。

清源利夫的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有些慌张,随即婉拒道:“不好意思,我们正在整理遗物,屋里太乱,请您包涵。”

如果一再坚持,就显得对主人没有礼貌了,韩奇只好下楼。

清源利夫的表情很古怪,肯定有什么蹊跷。韩奇越想越觉得屋子里有名堂,无论如何,也要探一下究竟。他走到楼下,又折了回去。

门依旧虚掩着,冒着被主人斥责的危险,韩奇小心地推开门走进屋内。

“对不起,能不能给杯水喝?我的喉咙实在……”韩奇走到卧室边,但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他看到了天花板上那只硕大的黑色猴脸标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凳子上准备粉刷天花板的清源利夫没料到韩奇突然出现在房门口,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你又回来干吗?”清源利夫懊恼地说,从凳子上下来,把刷子和涂料桶放在一边。

“这是什么?”韩奇指着天花板上的图案问道。

“我也不知道,原本是没有的,不知警察搞了什么把戏,竟出现了这么个玩意儿。他们说,是这个鬼东西诱发了伯父的心脏病。”清源利夫见已经隐瞒不住,只好向韩奇解释。

“好可怕!到底是谁搞的恶作剧?”韩奇望着头顶上的标志,喃喃说。

“正在查呢,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清源利夫又爬上凳子,开始粉刷天花板。不一会儿,那张猴脸便被白色的涂料盖住了。

“现在只能这样了!”完成了工作,清源利夫满意地跳下凳子,看了看韩奇,问道:“咦,你不是说口干得不得了吗?”

“对,对,因为天花板上的图案太奇怪,光顾看,忘了。”韩奇连忙回答。

“水在厨房的水壶里,你自己去倒吧!”清源利夫说着,又整理起东西。

韩奇答应一声,去厨房倒了杯水,边喝边回到卧室。

卧室里很乱,书架上的书全推到地上,堆成一堆,看样子都是些年代相当久远的旧医学书。韩奇心中一动,这些旧书莫非就是栗原正人代为保管的那些书?他在书堆里拣着,果然有几本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版的,还有一本,是满洲医科大学的讲义。

“你是伯父的学生?”清源利夫问。

“是的,几个月前,清源老师作为特邀专家到东大医学部讲了一次课,老师的博学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课后他还给我留下了住址。我一直想拜访他,可惜总没有机会,想不到,那次竟是最后一次见到老师。”韩奇不得不圆自己的谎。

“原来是东大的学生啊。”清源利夫用敬佩的语气说。

“嗯,东大医学部,请多指教。”韩奇立刻答道,这句话没有撒谎,他心里舒坦很多。

“这些旧书准备捐给伯父曾工作过的研究所,如果你喜欢,就挑几本去吧!”清源利夫看到韩奇专注地翻着书,便说道。

“是真的吗?那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韩奇心中惊喜。

“与其让这些书白白流失,还不如留给用得着的人,这也是伯父一贯的主张,他曾把一整箱的书捐给了研究所的图书室。”清源利夫点头道。

——一整箱的书?那不正是栗原正人保管的那箱书吗!原来,清源流收回那箱珍贵的书后,又把它捐给了研究所。

这位老人真是豁达!韩奇心想。

“能不能把这两本书送给我?”韩奇挑了两本,一本是印有“关东军防疫给水总部图书室”字样的《人体生理学》著作,另一本是满洲医科大学的医学讲义。

“你对这种旧书感兴趣?”清源利夫显然不能理解,这个年轻人放着大部头的新医学专著不要,反而选了两本破烂不堪的旧书。

“有时候读旧书更会给人启发。”韩奇说。

“如果喜欢,就尽管拿去吧!”清源利夫点头说。

“十分感谢。”韩奇把那两本书收好放入包内。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一个相框上,这个相框很古雅高档,但里面却没有装相片。

“这个相框很精致啊!”韩奇赞道。

清源利夫抬头看了看说:“哦,这个啊,这是伯父最宝贝的东西,已经跟了他一辈子。”

“相框里原先有相片的吧?”韩奇问。

“嗯,原本有一张相片,是个漂亮的女人,伯父说那是他的未婚妻,叫宫崎千代子,年轻时死在了满洲。就因为她,伯父才选择独身的。”清源利夫停下手中的活说道,看得出来,他对清源流老人的这种选择感到十分惋惜。

为了年轻时死去的情人而终身不娶,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韩奇看着这个空相框暗暗叹息。

“那张相片呢?”

“被警方拿走了,他们说这可能是个线索。”

一提到线索,韩奇心中又是一动,这个女人既然死在旧中国满洲,说不定她是清源流在731部队时的恋人。

“可惜啊,这张相片原本应该随他带入坟墓里去的。”清源利夫说道,不知是对韩奇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又聊了一会儿,没有新的线索,韩奇便向清源利夫告辞。出了清源家,他去社区会所参观了一下清源流葬礼告别式的会场。灵堂已布置妥当,他发现遗照上的老人是个十分和蔼慈祥的清瘦长者,很难把他与昔日731部队里那些恶魔医生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谁在天花板上画了那个可怕的猴脸标志,活活吓死了他呢?

死者家属在灵堂内守灵,还有人负责接待从外地赶来的亲友。韩奇不想打扰他们,只扮做路人匆匆转了转,就准备回去了。

走在寂静的小街上,手机突然响了,是美枝子打来的,他连忙接听。美枝子告诉他,她和栗原舞已经顺利打听到了增田幸的住处,准备这就去拜访。听到这个好消息,韩奇振奋不已,也向她们通报了这边的情况。双方约定,傍晚在千叶县厅前的羽衣公园会面。

刚挂上手机,只见迎面疾驶来一辆轿车,吱嘎一声停在他脚边,从车上跳下一个狠角色,挡住了他的去路。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韩奇暗暗叫苦。

42

“果然是你!”薮下警部锋芒毕露地说道。

“警官,真是巧啊,下午好!”韩奇只有故作糊涂。

薮下一脸严肃,责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韩奇挤出笑容,环顾着四周说:“警官,这个地方有问题吗?”

“少给我装蒜!老实说,你是不是在调查清源流?”薮下单刀直入地问。

“清源流?我不认识什么清源流!我只是路过这儿,对不起,我还有事,可以走了吗?”韩奇想混过他这一关,可是,他的肩膀被薮下有力的手掌按住。

“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走路也犯了日本的法律?”韩奇尽量放轻松自己的语气,反问道。

“四十分钟前,你到田中传染病研究所找清源流干什么?”薮下不依不饶。

原来,这名刑警是专程冲着我来的!韩奇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你不承认也好,那么只好请你去警局走一趟,到时候,自然有人来跟你对质。”薮下说道。

韩奇可再也不想去那个该死的讯问室,看来只有以退为进了:“好,我承认,我是来找清源流教授的,我听过他的课,想来拜访他,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找他谈什么事?”

“警官,这是我的私事,可以不说吗?”韩奇准备运用隐私权这个武器了,在法制社会,没有充分的理由,警察是不能采取强硬手段的。

“我看你是自找麻烦……”薮下警部揪着韩奇的胸口,把他推压到车身上,但韩奇毫不畏惧地盯着他。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薮下终于松开了手。

韩奇整理着被他拧乱的衣服。

“我希望你跟警方好好合作!”薮下说道,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我一直跟警方很合作,可是,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无能为力。”韩奇说。

空气里充满着紧张和不信任的味道,小街上没有风,热得让人有些发慌里,有两个骑自行车的行人经过,好奇地朝他们瞧了一眼。

“但愿你没有撒谎。”薮下盯着韩奇说,“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去学推理小说里的私家侦探,自以为是地调查这件事。给我记着,办案是警察的事,如果你胆敢在背后胡来,我随时都可以告你妨碍警务。”

韩奇做了个不置可否的动作。薮下警部狠狠瞪了他一眼,上了车。

看着车子在视野里消失,韩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次薮下虽然放了他,但也给了他严重警告,看样子,以后的麻烦事还真不少。

清源流的离奇死亡,让韩奇越发觉得整个事件的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渡边悠司在信中提到的“种子”和“魂”,也许是731部队里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种子”到底是什么?韩奇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一颗硬核种子被埋入土里,然后慢慢破土而出,它的茎蔓飞速上长,两边伸出绿叶和须藤,它疯狂地生长着,蔓延着,吞噬了所有的一切,吞噬了整个世界。韩奇有种瞬间窒息的幻觉。

如果把“种子”和“魂”合在一起分析,那么,这个种子难道是种在灵魂里的?这可能比真实的种子更可怕!人的灵魂,从科学的意义上说,是大脑发生一系列复杂化学反应的产物,如果把“种子”植入大脑,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韩奇仿佛看到在731部队的实验室里,“马路大”的脑壳被钻开,那些穿着白色隔离服的日本军医,把一颗颗种子埋入他们的大脑。它就在里面发芽,抽出苗茎,或者像菌类植物那样繁殖,整个大脑慢慢被侵蚀,最后变成一团毛茸茸的菌丝球。

韩奇感到无比恶心,他不敢想下去,虽然他知道这种幻想是荒谬的,那只是科幻恐怖电影才有的场景罢了,真正的“种子”绝不是这样的,但“种子”和“魂”确实让他产生了这种可怕的联想。正是炎热的夏末,韩奇却不禁打了个冷颤。直到坐上去千叶的中央总武线电车,他仍没有从这种不好的想象中摆脱出来。

清源流死了,这条线索也随之断掉。但是,就算他活着,也不会说出其中的秘密吧!韩奇心想。

——看来,只有寄希望于美枝子她们的调查了。

韩奇按约定的时间来到千叶县中央区的羽衣公园,可是美枝子和舞还没有来,他只好用手机联系她们。

“韩奇君,情况有些不妙!”手机里传来美枝子的声音。

“怎么?难道增田幸也不在人世了?”韩奇握紧了手机。

“还活着,我们见到了他本人,可是……”

“可是怎么了?他不肯说出真相是吧?”

“不是说不说的问题,而是他根本说不出来!这样吧,你现在就来绿区的森田病院好吗?我们在医院门口等你。”

“好的,我这就去。”韩奇收了手机,拦住一辆出租车。

43

蓝骑士公司生物制药研究基地,四号楼。伊藤铁男正看着一堆已被拆卸的设备仪器发呆。

“G2”项目已经进行了多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虽然一些技术上的关键地方还未突破,但仅凭着老头子留下来的那些有限的纸上资料,已经还原了“魂计划”项目的三分之二,整个工程算是相当伟大的。现在,“种子”终于有了眉目,只要得到“种子”,项目成功指日可待。可就在这时候,董事局却下令,销毁一切研究成果,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十分痛心的事。

“怎么了?伊藤君,还在为这些东西惋惜?”石田总裁走到他旁边。

“是啊,近亿美元的项目,就这样说不干就不干了,实在让人受不了。”铁男叹道。

石田笑了笑:“你以为老头子真会就此放手?”

铁男不解地看着他。

“他早就做了准备,把所有研究成果精要全转移到秘密的地方,剩下这个烂摊子让我们来收拾。”石田说。

“哦?”铁男的眉毛动了动。

“‘魂’是他一辈子的死结,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现在,只是迫于形势而已。万一‘G2’项目的内幕被泄露出去,或落入警方的手中,不但蓝骑士会受到致命的打击,最重要的是,他作为董事局主席,企业的法人代表,弄不好还可能被起诉,他可不想冒这种风险。”

“可‘G2’就像他的孩子一样,甚至比孩子更宝贵。”铁男摸着自己的断指。

“为孩子搭上自己的老命,这样的事,老头子是不会做的。老头子已经在董事局会议上提出了辞职退休的请求,这样,他就以为走得一干二净。而且‘G2’项目以前一直是董事局直管,现在,当核心机密转移后,剩下的这个‘G2’项目空壳交还给公司负责,就算以后查出什么不对,我们成了替罪羊、挡箭牌,董事局的这帮老爷们倒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些实验者呢?”

“已经被安排到一个极为机密的地方,我也不清楚。”

“这只老狐狸!”铁男焦躁地来回走着。

“稍安勿躁!伊藤君。”石田拍了拍铁男的肩膀,笑道:“这也不能怪他,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啊!不过我们也要想法维护自己的利益才是。”

“总裁的意思,难道是向警方检举?”铁男惊诧地看着石田。

石田哈哈笑了起来:“NO!NO!NO!我们已经和蓝骑士站在同一条船上,现在想跳船已经来不及了,你自己便是靖魂会的人,知道背叛组织会有什么后果。况且,我们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如果对方并没有掌握核心证据,我们不必急着跟老头子翻脸。”

“那么,总裁的意思——”

“我们必须在老头子之前得到‘种子’,这样,便有了无与伦比的价码,你在靖魂会里也会被人刮目相看。老头子虽然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错,但人到了这个岁数,就算什么病都没有,也活不了几年了,只要我们手中有‘种子’,就不怕他什么。你知道‘种子’会产生多大的效益吗?几亿,几十亿,几百亿美元,它可是不可估量的无价之宝啊!谁能得到它,谁便能成为世界药业的霸主!伊藤君,你好好想想吧!”

铁男走到窗前,掀起百叶窗的几张叶片看着研究基地里高高低低的房子,职员们都在各自的部门中努力工作着,一幅有条不紊、充满生机的景象。从这儿,每年都有不少优秀新药诞生出来,然后在制药工厂里大批量生产,源源不断地流向世界各地,为各个种族不同肤色的人们解除病痛。蓝骑士正像当年东征的十字军,浩浩荡荡占领了一片又一片异国的土地。可就在这辉煌的背后,却涌动着不为人知的致命危机。也许有一天,这支强大的军队会突然在一夜之间垮掉,那时候,大家都会被踩死在自己的马蹄底下。

“好,石田总裁,我听您的安排。”伊藤铁男回过身来,说道。

44

一到绿区的森田病院,韩奇就立刻明白增田幸不能说话的原因了——森田病院是座精神病专科医院。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远远就看到美枝子和栗原舞在医院门口焦急地等着,一见他下车,她们便向他快步小跑过来。

“终于把你盼来了!你看,我的皮肤被晒得红不溜秋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栗原舞顾影自怜地说着,一边捋着自己的手臂给韩奇看。

“辛苦你们了。”韩奇对她们说。

“韩奇君,快进来吧,我已经跟护士约好,在六点之前,可以再次探望增田老人。”美枝子说。

去病房的路上,美枝子向韩奇讲述了调查增田幸的过程:她们到千叶后,先是找到在县署工作的朋友神田,通过他的关照,在户籍系统里查到了增田幸的住处。她们立刻赶到他的公寓,却发现房门紧闭,门口的报箱塞满了前几日的报纸,老人并不在家。这时刚巧碰到买菜回来的邻居大妈,从她那儿了解到,老人前一阵子犯病被送进医院了,这个好心的大妈把老人儿子增田大雄的联系电话告诉了她们,再与增田大雄联系,一阵软泡硬磨后,她们才得知医院的地址。但没想到,老人的病情这么严重,根本不能与人正常交谈。

说话间,就到了增田幸所住的病房。韩奇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背有些驼,满头银发,正出神地望着窗外,背影显得非常孤单而落寞。

“增田先生。”韩奇在门口叫了一声,但老人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走入病房,病房的床头柜上摆着美枝子买的探病水果。显然老人对此无动于衷,碰都没碰。

“增田先生,您好!”韩奇走到他身边,礼貌地说。

老人仍望着窗外,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我们来时,他就是这样子!”美枝子在韩奇耳边小声说道。

韩奇估计增田幸有九十岁高龄了,消瘦的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和老年斑,白眉垂到眼角。他的眼神空洞呆滞,视线一会儿凝在一点,一会儿却又飘忽不定。

“老人家,我们是来看您的!您能跟我们说话吗?”韩奇蹲下去,大声说道。

老人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投向远处。

美枝子摇了摇头,暗示韩奇这样没用。栗原舞早就受不了这份沉闷,跑到走廊外跟一个可爱稚气的傻子逗乐去了。

“医生说,是因为精神刺激引发的老年痴呆症。”美枝子小声说。

“那他永远都不会讲话了吗?”韩奇站了起来。

“难说,但恢复的可能性很小。据护士讲,连他的儿孙们来探望,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不认识似的。”

韩奇看着呆滞的老人,心中很不是滋味。当年,这个人风华正茂时,也曾随着731魔鬼部队在中国大地上干出血腥残忍的勾当,如今这样,算不算是一种报应?渡边悠司、栗原正人、清源流,还有这个增田幸,短短几天,这些731老兵的结局像早已安排好似的,一个个展现在自己面前,虽然没有对这些老人不敬的意思,但他的心里总不自觉地冒出“报应”这个词。他知道,这些老人们也许一辈子都生活在“731”的阴影下,承受非常大的痛苦和压力,也许他们中的许多人也在忏悔。然而就算这样,那些事毕竟已经发生了,对这些曾在731部队任职的人而言,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赎清当年的罪恶。

现在,有什么方法能让了解“种子”真相的增田幸说话呢?韩奇感到一筹莫展。突然,他心念一转,走到老人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老人的眼神毫无变化,痴痴地看着,就像前面没有人一样。

“种子!魂!”韩奇低声对他说道。

老人的瞳孔微微动了动,他把目光的焦点收了回来,落在韩奇脸上,但只停了一会儿,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增田先生,你知道‘种子’吗?”韩奇问道。

老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突然,他的目光变得十分恐惧,似乎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他的手僵直地伸了出来,指向美枝子,嘴唇颤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美枝子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跑到韩奇的身边。增田幸的手并没有随她移动,原来他所指的,是美枝子背后的墙,可那墙上一片雪白,没有任何东西。

“增田先生,你想说什么?”韩奇把耳朵靠近他,仔细分辨他的模糊发音。

终于,他听出来了,老人反复说的是“猴子”两个字。

又是猴子!韩奇想起了渡边的遗言和清源流家天花板上巨大的猴脸标志。增田幸也有可能像清源流那样,看到了墙壁上的猴脸标志。

“黄猴子,白猴子,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赦·憾。您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韩奇见他有反应,跟着念出了那句咒语。

可老人仍在喃喃念着“猴子猴子”,过了一会儿,就恢复到原先痴呆的模样,又呆呆地望向窗外。

“对不起,病人的治疗时间到了。”一名护士推着治疗车进入病房。

“韩奇君,我们走吧!”美枝子对韩奇说。

韩奇最后看了眼双目无神的增田幸,失望地点了点头。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听到增田辛又发出模糊不清的短语,连忙跑回去仔细辨听。这次,他听清了增田幸在反复念叨着一个词:“论文。”

“论文?”美枝子和韩奇仿佛走入了另一个迷宫。

45

晚霞把森田病院大楼染成一片橘红色,空气中的热气渐渐消散。韩奇、美枝子和栗原舞坐在医院小花园的路边休息椅上,讨论有关调查的话题。

“猴子到底是什么?”韩奇提出了问题,“难道就是指那个可怕的猴脸图案?为什么清源流和增田幸那样怕它?这图案对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问题,然而一个都回答不了。

“你还记得那个人不?”栗原舞说,“那个像猴子一样的跟踪者。也许,他就是两个老人所指的‘猴子’,也就是幕后的主凶。”

一说起这个神秘人,韩奇紧张起来,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他朝四周左顾右盼,花园里静悄悄的,除了几个散步的病人,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喂!你干吗?”栗原舞不解地看着他。

“没事!”韩奇自我解嘲道。这几天,自己真的被接二连三的怪事搞得有些神经质了。猴子一样的怪人,传说中的忍者,这些只有在小说或电影中才出现的人物,竟然都奇迹般的来到自己身边,而且忽隐忽现,让人捉摸不透。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一定以为有人在说故事。

“我当然记得,但他为什么要跟踪我们?”韩奇说。

“也许是怕我们调查出什么来吧,所以就预先掐断了线索。”栗原舞分析道。

“舞,清源流的死和增田幸的痴呆,都是在我们进行调查之前就发生的,那些凶手总不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吧!”美枝子反驳道。

“美枝子说的对,在六本木的小巷里,那个人是想帮助我才袭击了薮下警部,如果他想阻止我们调查,应该相反才对。他到底有何目的?真让人想不通。”韩奇用两根手指压着眉间,稍稍缓解一下思考的压力。

“现在不光是那只‘猴子’,还有你在我爷爷家见到的那个忍者,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栗原舞看着韩奇,似乎希望他给出答案。

韩奇摇了摇头:“这就更不清楚了。有时候宁愿相信他们是幻觉。这些怪人藏在暗处,太让人不安了。”

“韩奇君,除了‘猴子’,增田老人最后说的‘论文’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我觉得它可能跟那句咒语有关。”美枝子把话题转到增田幸上。

“嗯,但光凭‘论文’两个字,就像大海捞针,实在是太难找了。”韩奇回想起增田幸最后说话的眼神,虽然空洞无神,但可以看出,他在努力把心里的意思表达出来。

“对,对,每天都有大量的论文垃圾从大学和研究机构炮制出来,如果堆起来,恐怕有富士山那样高呢。”栗原舞比划着。

“那倒不一定要把所有的论文都翻遍,我推测那篇论文只跟731部队有关。”韩奇说。

“这样范围倒是缩小了不少,但那个年代的论文,恐怕却是稀有之物了。”美枝子说道。 97zhAEJCkt2EbaSr32gQuo82vJPZrsoCySaXxAbLps64KdiCa+P8RiT6Sptwjq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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