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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1谜咒序幕2

“富江?是《富江》的作者吧!”

“对啊!”

“好像讲一个总也杀不死的怪里怪气的邪恶少女。”

“对呵对呵,就是他。”那个男孩好像遇到了知音,“我最喜欢他的这个系列了。”

聊了一会儿《富江》,话匣子打开后,韩奇说出了那个令人困惑的咒语。男孩歪着头想了想,恍然悟道:“想起来了!是《孔雀王》,荻野真大师的作品!”

“确定吗?”韩奇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

“确定,这句咒语就是主角孔雀说的。”

“谢谢你了,小弟,你帮了大忙了!”韩奇握着小男生的手连声道谢,弄得那个小男生不知所措。

“问到了,是《孔雀王》。”回到座位上,韩奇低声对美枝子说。

“《孔雀王》?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想起来这部动漫了呢,好像还挺有名的,我记得是部魔幻作品!”

“难道秘密在这部动漫里?”

“我觉得不大可能,也许动漫里的咒语是真实存在的,画家只是采用了这个咒语而已。”

“嗯,办完事我就去租《孔雀王》,也许有新的发现。”韩奇说。

地铁到达了上野站,从车站出来,他们立刻赶往奥野的家。

虽然经过警察的检查,但家里还算不上太乱,奥野任太郎喜欢把家里的东西整理得干干净净,他喜欢棒球,所以在一些角落里总能看到有关棒球的饰品。这样的家,似乎打上了奥野独有的印记。

为了避免美枝子睹物伤心,韩奇一踏进门就把她的注意力往搜寻方面引。

“奥野君有没有记日记的习惯?”韩奇边查看写字台上的东西边问。

“好像没有吧,从没听他说起过。”美枝子答道。

韩奇拉开了写字台的抽屉,里面叠放着课堂笔记,他一本本翻看起来,但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关上抽屉,视线落在书桌旁边的书架上。书架第一层上摆了一行大大小小的相片架,最大的一张相片,奥野任太郎满脸笑容,做着一个很帅的挥棒姿势。在旁边的相框里,是跟已故父母的合影,以及一些任太郎的生活照。最靠右的相片,则是一个穿着和服的七岁左右的小姑娘。

“咦?美枝子,这是你吗?多可爱啊!”韩奇说。

美枝子正检查着衣橱里的衣物,听到韩奇这么说,回头答道:“是啊,七五三[1]节的结带之仪,明治神宫照的,回想起来,就像是在昨天呢。”

韩奇拿起相框仔细看了一下,当他把相框放回去时,眼前突然闪过噩梦中奥野任太郎的影子,身上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为什么会在这时产生幻觉?韩奇感到房间里有一丝凉意。

这时,他的目光被书架第二层的一个小盒子吸引住了,是个名片盒。韩奇拿出里面的名片,一张一张翻阅着。

“保护观察官[2],三上宽?”韩奇翻到一张名片,停下了手,自言自语道。

“什么?”美枝子走了过来。

“保护观察官是做什么的?”韩奇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职业。

“大概是对未成年犯罪者或不良少年进行生活辅导和心理鉴定的人吧,引导他们正常走向社会。”

“不良少年?”韩奇想到了“0731”的手机号码。

“少年暴力团之类吧!”

“听起来挺吓人的。会不会跟我们推想中的男孩有关?如果那个男孩真的存在,从三上保护观察官那里也许能得到他的线索!”韩奇说。

“现在就给他打电话!”美枝子拿出手机,照着名片拨下号码。很快就联线了,说明来意后,对方却表示没听过奥野任太郎的名字。

“可是,我哥有你的名片啊!”美枝子说。

“身为保护观察官,向碰上的人派发名片是很自然的,实在对不起,我记不起这个叫奥野任太郎的年轻人了。”

“那么,请问你有没有辅导过一个生日是7月31日的少年呢?”在对方快挂机的时候,美枝子急道。

“7月31日?哦,有一个孩子。谈到这个孩子,我倒记起来是有一个大学生经常来帮助他。”对方终于想了起来。

“太好了!这个大学生一定就是我哥。”美枝子说道。

“这个年轻人不错,对那孩子就像哥哥一样照顾,只是他一直不肯说出姓名。”

“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孩子的地址?我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这为难你了,但我们确实有急事找他,拜托了!”美枝子知道保护观察官是不能向陌生人透露辅导对象的私人信息的,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但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可是……”对方好像欲言又止。

“拜托了!”她又加重说了一句。

“可是,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死了?!”美枝子和韩奇都呆住了。

“两个月前,因为车祸。”

“那么,有没有他父母的联系方式?”

“对不起,他是个孤儿,他的父母在‘9·11’事件中丧生了。”三上有些沉重地说。

本来充满希望的线索说断就断了,韩奇和美枝子失望地看着对方。

“谢谢你。”美枝子缓缓放下了手机。

“不要灰心,起码,起码我们证实了原来的推测——这只手机确实是奥野君准备送给那个少年做生日礼物的。奥野君真是个好人,他同情这个同命相怜的孤儿,便一直偷偷照顾他。我想这个曾经走入歧途的少年一定会很感动吧。”韩奇轻轻说道。他从衣袋里取出那只甲壳虫手机,抚摸着它,感觉这只手机比任何时候都要重。

美枝子不说话了,她打开阳台的门,看着远处一群飞翔的鸽子。韩奇不敢去惊动她,这个可怜的女孩一定又想起了她的父母。

屋外阳光明媚,居民住宅鳞次栉比,家家户户都被鲜艳的盆栽花木和绿树衬托得美丽而有致。这些家庭大多是那么完整幸福,没有人会注意到城市中孤儿的苦恼吧!韩奇觉得比起奥野兄妹来,自己应该算是相当幸福的。

——咬咬牙熬过这四年,就可以回到家乡,那时就有机会好好报答父母亲了。

“韩奇君,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找错方向了!”过了许久,美枝子突然回过身来说。

[1]日本神道传统节日,每年11月15日,满3岁、5岁的男孩和满3岁、7岁的女孩在这天举行庆祝活动。

[2]保护观察官是地方改造保护委员会的国家公务员,从事基于医学、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以及其他改造保护的专门知识,进行保护观察、人格调查及其他与犯罪人的改造保护及与犯罪预防有关的事务。

20

“找错方向了?”韩奇不解地看着美枝子。

“嗯,我们一直在调查哥哥购买手机的目的,其实这只手机也好,那个少年也好,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的一点,是这个手机号的来源。”美枝子在韩奇的对面坐下。

“有道理,但手机号不是在运营商那里选定的吗?”

“可是,暗含生日意义的手机号,就不一定能选到,因为这个号有可能早已售出了。”

韩奇心中也曾冒过这个想法,只是当时并没有深入,就像海面泛起的气泡,只浮了一会儿,就被另一波浪潮扑了下去。

“这样说来,这个手机号很可能不是从手机运营商那里申请的,它原先一定有别的主人。但奥野君到底是从谁那里得到这个号码的呢?”

有些看似普通的东西,当你真正想找它的时候,它就像故意躲着你。这个手机号对别人来说也许毫无意义,但对于7月31日出生的人,就显得很不一般了。当奥野决定送给少年这个礼物时,也一定去过多家运营商那里查询,但可惜这个尾号都被人无意中选走了,因此不得不考虑从其他的途径购买,然后再在运营商那里办理更改用户的手续。

奥野的个性很怪,他想到的事情一定非得做到满意为止,有时韩奇认为这种个性也许代表了日本人的偏执狂。所以,奥野为得到一个号码而绞尽脑汁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老人本想找的,并不是奥野,而是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肯定知道咒语和黄猴子、白猴子的暗含意义。

也许,这里面包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凶手为了得到它,不惜杀害了老人,又从某个渠道得知手机号现主人奥野任太郎的信息,于是,连无辜的奥野也受到了伤害。

——但接到电话的是我,当他们得知奥野是局外人的时候,为何不对我下手?

危险可能早已悄悄降临了!韩奇想起昨晚那种仿佛被人注视的不安感,他本能地觉得,这种邪恶的注视来自一个可怕的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这样想的时候,他顿觉一股恶寒从背后漫上来,不禁打了个颤。

“怎么了?”美枝子看到他的脸色有些不好,关切地问。

“不要紧!”韩奇把恐惧与烦恼暂时压住,用平静的语气说,“对了,为了得到这个号码,奥野君一定会在哪个地方发布信息的。”

“不错,可是会在哪儿呢?”美枝子点点头。他们看着对方,似乎都想到了什么。目前最便捷最有效的发布信息途径,只能是——

“互联网!”韩奇和美枝子几乎同时脱口说道。

打开奥野的东芝手提式电脑,焦急地等待启动完毕,连上宽带后,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开启了IE浏览器。查看奥野的收藏夹,并没有可能的网址。

“看看地址栏吧,上网时访问过的网址会保留在地址栏下拉列表中的。”韩奇说道。

可结果令人失望,喜爱整洁的奥野任太郎在每次关机时总会清理所有的使用痕迹。

“现在只有在搜索引擎上找了。”

在“Yahoo”搜索引擎输入几个关键字后,网页上跳出一串搜索结果,可打开几个网站,内容却是不相干的。

“东京易号?会不会是这个网站?”韩奇指着屏幕。

美枝子按下鼠标,网页很顺利地打开了,他们一眼便看到一连串待售的吉祥号码。

“是这个了!”美枝子点头。

在待售搜索里输入手机号搜索,可是跳出来的结果为0。

“试试求购搜索吧!”

两人专注地盯着屏幕,随着号码一个个输入,韩奇的心也悬了起来,这是惟一的机会了!鼠标滴答一声,网页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就出来了搜索结果。

——没有任何记录!

“难道不是在网站上?”韩奇困惑了。手机号码交易网站极少,因为需求人群毕竟是极少数。这一家网站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有规模的,如果奥野想发布信息的话,没有理由不选择这个网站。

“BBS!有可能在BBS揭示板上。”美枝子说。

在没有完全失望之前,尽管可能性极小,也要努力去尝试。韩奇又重新燃起了信心。

“查找两个月前的贴子吧!”他对美枝子说道。

这个网站BBS的人气不旺,他们很快就翻到了两个月前,然后一条一条阅读下去。

“有了!”韩奇指着其中的一条贴子,兴奋地说,“棒球小子!棒球小子不就是奥野喜欢用的网名吗?”

这条贴子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但已经能说明问题了:“急购都内尾号为‘0731’的手机号码一个,有意者请联系!——棒球小子。”接着是奥野的联系方式。

下方有人跟贴。

韩奇屏住了呼吸,这个神秘人物终于要出现了!他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生怕一眨眼,这条贴子就会从屏幕中逃掉似的。

“我有你需要的号码,请于今晚8时来六本木的‘饿狼传说’。到时我会联系你。——不知火舞。”

“不知火舞?”

“饿狼传说?”

韩奇与美枝子面面相觑。

21

尸检的正式报告很快就出来了,确定原田中传染病研究所教授清源流死于急性心肌梗塞,死亡时间是两天前的下午3时左右。由于现场未发现其他可疑物证,因此,基本可以排除他杀或自杀的可能,应属于自然死亡。

但薮下英明仍然对老人的真正死因抱有怀疑,除了老人临死前的姿势和恐惧表情让他难以释怀外,最重要的,是老人脚下榻榻米上的那一丝磨蹭的痕迹——一般的心脏病发作死亡,是不会有这种痕迹的,这种痕迹更像为躲避一种可怕的东西而用脚蹭下的。

薮下在白纸上绘制着现场图,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清源流当时进屋的情景。

按照一般次序,人们总是先推开门,然后才换上拖屐,再进入屋内。因为老人的皮鞋整齐地放在卧室隔扇的玄关处,所以可以推断他在推开隔扇时并没有发现室内的异常。

薮下努力在脑中重构着当时的情形。老人打开了家门,他有随手锁掉外门的习惯,于是也像往常一样,进屋后锁掉了门。然后走过厨房与卧室之间的通道,推开卧室的隔扇,换掉皮鞋,穿上拖屐,走进卧室。此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因为天气炎热,他准备去打开窗户。就在这时,他赫然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东西,这个恐怖的东西足以在瞬间引发他的心肌梗塞。心脏的绞痛剧烈袭来,但强烈的恐惧让他忘掉了服用救心药,他倒退着跌倒在墙角,双手紧紧抓住胸口,用脚蹭着榻榻米,想躲避这个东西,可死亡仍然飞速降临到他的头上。

——老人临死的姿势,是抬头盯着天花板,但天花板是空白的。难道当时有什么东西在那儿?“它”又是怎样从密室里逃走的?

薮下皱紧了眉头。

清源流教授是日本传染病学界的权威,曾任著名的蓝骑士制药公司高级顾问。虽然退休后深居简出,但仍然颇受人们尊重。跟观音崎浮尸案的那个老人一样,这样的古稀老人,又有谁会如此丧尽天良地对他们下毒手呢?

薮下读着清源流的档案,他突然被其中的一条简历吸引住了——“昭和十五年,作为医学骨干,赴满洲‘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从事科研工作,昭和二十年停战后回国。”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薮下警部觉得这个名称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过。

他记起观音崎案的被害人渡边悠司“二战”时也有去过满洲的经历,时间刚好和清源流相差一年。

两起案子之间会不会有联系?薮下心想,渡边悠司的军历不甚明了,只写了去过满洲,并在那里学习和入伍,他会不会也在这个“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服役?薮下特别注意到渡边也有医学背景,虽然战后没有在医学界工作,但那时作为医科大学学生的他,很有可能被派往“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渡边悠司和清源流就是同一个部队的战友了。现在两个人几乎同时遇害,这不得不令人深思。

有了这个新发现后,薮下的精神为之一振。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又是怎样的一个部门?薮下马上打开互联网,输入“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字样,很快就查到了这个“二战”时期部队的有关简介: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又称关东军731部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旧日本军从事生物战细菌战研究和人体实验相关研究的秘密军事医疗部队。部队长石井四郎[1],因此又称为石井部队。731部队伪装成一支水净化部队,把基地建在中国东北哈尔滨附近的平房区,这一区域属于日本扶植政权满洲国境内。

原来这个“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就是臭名昭著的731细菌部队!怪不得如此耳熟。薮下继续向下看去。

731部队对鼠疫、霍乱、性病、炭疽等生物细菌武器以及糜烂性、腐蚀性毒气等化学武器做了系统的研究和实际运用,并利用敌对俘虏(马路大)开展活体实验。战后在苏联举行的伯力审判[2]中认定了一部分事实。

研究者认为,至少超过三千名中国人、朝鲜人、苏俄人以及盟军战俘在731部队的实验中被害,但是对于数量的多少还存在争议。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石井四郎加紧了大规模细菌战的准备,但他的企图由于计划不周和联盟国的干涉而遭到挫败。1945年8月10日,日军失败之前,石井下令破坏了731部队的大部分主要设施,销毁人体实验证据,故意放出实验动物,虐杀全部在押俘虏,并命令731全体成员把“秘密带入坟墓”。8月下旬,731部队大部分成员撤回日本。

战后,美国相信731部队的研究数据具有非常高的价值,因为盟军部队从来没有进行过类似的人体实验,美国不希望任何国家,特别是苏联得到这些数据用于研究生化武器,因此,为了独占“731”的研究成果,作为这些数据资料的交换,美国不以战争罪起诉731部队的原军官。

薮下感到额头有些发凉,他咽了一口唾液,继续把网页往下拉。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二战旧档案的解密和部分731老兵的供述,731部队的真正面貌渐渐浮出水面,一些作家和左翼组织纷纷出版和发表有关731部队的书籍和论文,强调美国为了交换731部队的研究数据,刻意掩盖了731部队的史实。但同时,右翼民族主义历史学家否认731部队的存在,他们认为那是中国宣传机关和日本左翼作家的编造。引起争论的731部队历史和其他涉及731部队的二战主题在许多日本历史教科书中被抹去了。但无论如何,在中国还有许多证据仍然遗留着,一些当年细菌战受害者也已经向日本政府提出民间索赔。

薮下记起上个月电视台播放的关于中国细菌战受害者对日索赔案[3]二审审结的消息,东京最高法院虽然承认了细菌战事实,但却以“国家无答责”等理由驳回了中国受害者的上诉。他佩服这些中国受害者的毅力和勇气,但认为他们最后胜诉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日本政府是不会为自己留下麻烦的。

薮下以前对细菌战和731部队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认识。731和“细菌战”这几个词虽不止一次在报刊上看到过,但大部分媒体闪烁其词,语焉不详,加上自己也一直没有多大兴趣,大多只是浏览一下,因此对他而言,这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重要起来。

“0731!”他想到了韩奇的手机号码,“这与731部队有何关系?难道仅仅是个巧合?”

[1]石井四郎,日本战犯,曾任731细菌部队长,陆军军医中将。生于日本千叶县山武千代田村。1921年升为二等军医,1924年晋升为一等军医。1928年至1931年去欧洲考察,归国后,升任为三等军医主任,同时还兼任陆军军医学校教官。1932年秋,受日本陆军参谋部的派遣到中国东北哈尔滨,组建了“关东军防疫给水部”。1935年后又组建了平房细菌战研究基地,即731部队。1959年秋患喉癌死于日本。

[2]即哈巴罗夫斯克审判。1949年12月25日至30日,苏联滨海军事法庭在伯力城审判十二名日军细菌战犯。

[3]1997年成立的“中国细菌战受害者诉讼原告团”,以王选为团长,对日进行近十年的民间索赔诉讼,最终迫使日本政府承认细菌战事实,但日本法院驳回了中国受害者的索赔要求。

22

六本木是东京年轻人的夜天堂。这里DISCO、夜总会和高级餐厅林立,国际化程度相当高。以2003年刚刚诞生的“六本木之丘”为中心的社区,号称为21世纪理想东京风貌而建。新城到处矗立着超现代感的摩天大楼,艺术与娱乐完美融合,时尚味十足,与著名的东京湾台场“临海副都心”一样,被东京人看成未来都市的概念模板,追赶尖端潮流的年轻人当然更是趋之若鹜。

韩奇与美枝子踏上六本木的街头时,已是晚上七点钟了。晴了两天的天气又下起绵绵细雨,华灯初上,湿湿的地面倒映着流光逸彩的繁华,交织成更加绮丽的光芒。

——也许今晚,谜底就要揭开了!这个“不知火舞”到底是什么人呢?她会不会来?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惹来杀身之祸的号码卖给奥野?

下午,他们通过经常在六本木走动的朋友了解到,“饿狼传说”原来是一家主题DISCO酒吧,专门为电玩迷们提供聚会场所。“饿狼传说”每年都会举行真人模仿秀,推选出最佳“不知火舞”、“八神”等街机游戏角色的扮相,谁夺得了桂冠,就会赢得这个团体里极高的荣誉和一笔丰厚的奖金。

那么,这个网名为“不知火舞”的神秘人物很可能是电玩爱好者,而且会经常出入这家DISCO酒吧。因为“不知火舞”正是格斗游戏“饿狼传说”中一个很受欢迎的虚拟人物。“不知火舞”是个以折扇为武器的女忍者,这个神秘人既然以此为名,一定也是个年轻女孩。这样,调查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在六本木一番打听,他们终于找到了这家规模不大的DISCO酒吧。一进酒吧,充满金属味的HIP—HOP音乐声如潮水般涌过来,激烈得让韩奇觉得耳膜隐隐作痛。

变幻的激光灯使酒吧看上去就像浮在太空中,舞池里到处是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在疯狂舞蹈。惟一的固定光源是角落里的吧台,有几名男女青年坐在吧台前喝酒聊天。

韩奇注意到吧台后墙上挂着几张真人秀冠军的巨幅照片,其中一张正是“不知火舞”扮相的女孩,可爱俏趣的苹果脸,红色的女忍者服,手执折扇摆出一副既调皮又高傲的POSE。

是她吗?韩奇和美枝子对望了一眼,朝吧台走去。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网名叫做‘不知火舞’的女孩?”美枝子尽量大声地问调酒师。

“‘不知火舞’?这里有太多的‘不知火舞’了!”调酒师答道。

“她呢?”韩奇指了指后面的张贴照。

调酒师回头看了一下,笑道:“哦!是她啊!她可是今年的冠军‘不知火舞’啊!你们找她有事吗?”

正要找个理由回答,旁边一个正在喝果味香槟酒的女孩忽然离开了。韩奇看了她一眼,转回身对调酒师说:“我们是她的网友,约好在这里见面的。”

“原来是这样!刚才好像看到她来着,就在那边!”调酒师指了指舞池右边的座位。

“谢谢!”韩奇和美枝子飞快地挤过舞蹈的人群,朝调酒师所指的方向走去,可这几个位置空空如也。

“是那个女孩给她报的信!”韩奇想起刚才匆匆离去的女孩。

“这个冠军‘不知火舞’肯定有问题!要不然她跑什么?”美枝子说。

“一定是从那里跑的!”韩奇打量四周,发现离座位十米处有个安全通道,门虚掩着,还在微微晃动。

“她跑不出多远,能追得上!”韩奇说着就往安全通道追去。

“饿狼传说”酒吧后边是一条清寂湿漉的小街,与酒吧街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韩奇冲出过道门,刚好看见一个短发女孩的身影慌慌张张晃过街口。

“在那儿!”韩奇喊道,追出街口,远远就看到那个女孩。她似乎跑累了,正靠在廊下喘气,看到韩奇追来,哀叹一声,又奔逃起来。

“喂!你等等!”韩奇喊道,可那女孩根本不理他,跑得越发有劲了,韩奇只得撒腿追去。凭他曾在校运会拿过四百米赛冠军的脚力,很快就接近了女孩。

可快要追上时,他突然听到街对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竟然是薮下英明警部。在这个地方意外碰到为自己做笔录的刑事警察,韩奇心中难免一紧,脚步便慢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薮下从街对面跑过来。

一瞬间,那个女孩又跑远了,韩奇进退两难。

失去这个机会,可能永远也不能查清真相了!东京那么大,找一个女孩谈何容易!美枝子还没有赶上来,这会儿慢慢跟警察解释的话,那个“不知火舞”早就逃出东京都了!这样一想,他狠了狠心,又加快了奔跑的脚步。

“给我站住!”薮下又喊了一声。

那个女孩钻入了一条小巷,出了这条小巷就是大街了,那时她随便叫一辆出租车,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赶不上了。韩奇心中一急,再也管不了许多,跟着跑进了小巷。薮下在其后紧紧追来,一边从腰间掏出手枪。

“站住!再不站住就要开枪了!”薮下在后面高喊着。韩奇知道他并不是吓唬人,在这种情况下,警察是有权这样做的。也许现在他的枪已经瞄准了自己!

眼看着快要追上了,却在关键时刻前功尽弃。韩奇叹了口气,准备按刑警的要求做。这时只听见背后哎哟一声,回头看时,薮下警部已经软绵绵地躺倒在地上,同时一个黑影迅速地从后面飘出了小巷。

那个女孩回头看了看,似乎事情也出乎她的意料,但脚下却没有停。

“请等一下!”韩奇对女孩喊道,来不及多想,冲刺般追向女孩,快到巷口时,终于把手搭上了女孩的肩。女孩尖叫一声,回手一掌向韩奇的脖子砍来。韩奇本能地用手护住颈部,却没料到胃部“砰”的挨了一记重拳,剧烈的疼痛让他立刻蹲下了身子,跪倒在湿路面上,额头渗出了冷汗。

“你真没用!再见!”女孩得手后,调皮地对他一笑,跑出了巷口。

眼睁睁看着女孩在细雨中消失,韩奇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女孩竟然会用假动作迷惑他,而且拳头的力量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难道她真是从游戏中跑出来的“不知火舞”?韩奇突然冒出荒唐的想法。

等到疼痛缓解后,他站起来走到薮下的身边,这名刑警被人从颈后偷袭了一掌,还在昏迷中。

——是谁袭击了他?那个人是在帮我吗?袭警的罪名可不小啊!

韩奇叫不醒他,只好取出手机拨了119急救电话。

几分钟后,急救车就来了,在薮下警部被抬上急救车时,趁着忙乱,韩奇偷偷溜走了。因为如果被赶来的巡警盘问,恐怕麻烦就大了,还是等事情过后再向警察解释吧。

走出一段路,他突然想起了美枝子,刚才光想着追“不知火舞”,把美枝子倒忘了,出了酒吧后就一直没有见到她。

——美枝子呢?

23

栗原舞为成功摆脱那两个陌生人的追逐而暗自庆幸。尽管心有余悸,但她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的兴奋!这是她第一次把学了三年的空手道功夫运用到实战中,想不到竟如此奏效,那感觉与平时训练时有很大不同啊!

昨晚好不容易从蓝骑士的研究基地里逃出来,她不敢回家,便找到朋友宫川橙子,暂时躲入熟悉的“饿狼传说”酒吧避难。想不到连这个本以为很安全的避难所,也一下子被找到了。现在的窘境用“倒霉到家”这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堂堂的冠军“不知火舞”竟然会无家可归!栗原舞不禁懊丧起来。

——蓝骑士公司为什么派两个年轻人来追捕我?后面跟着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他手上竟然还有枪!难道他也是来抓我的?可看样子又不像,他的喊话似乎是冲着那个年轻人来的。那他又是被谁打倒的?

栗原舞回忆起在小巷里依稀看到的那条鬼魅般的黑影,汗毛直竖。

——还是赶紧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为好,可是,现在又可以去哪儿呢?

雨夜,连出租车都不好叫,拦了几辆,都已经载客了。

还好后面没有人追来,暂时还算安全吧!但也许,会突然魔术般跑出来一大帮人也说不定。栗原舞联想到黑帮影片里常有的暴力情节,不禁心急如焚。这时,远远看到一辆空车标志的出租车向这边开过来了,她赶紧拼命招手。出租车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太棒了!谢谢谢谢!”栗原舞对出租车说道,救命似的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高兴得像坐上了开往外太空的飞船。这下,终于可以把那伙讨厌的人甩得远远的了!栗原舞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笑容。

可是,当关上车门后,她的笑容僵住了。——车子的后座上,早已坐了一个人,一个令她笑不起来的人!

24

韩奇刚想打电话给美枝子,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急救车刺耳的呼啸声,回头一看,刚刚接走薮下警部的医疗救护车竟然又折回来了,他暗暗吃惊。

急救车驶到他的面前,吱的一声刹住车,从驾驶室副座上跳下一个人,正是薮下警部。

他已经醒过来了!这下不妙,他肯定会认为袭击他的人是我的同谋。韩奇暗自叫苦。

果然,薮下警部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向他冲过来,没等韩奇反应过来,手臂已被薮下反扣在背上,像要脱臼般疼痛,接着脸部被压在冰冷的墙壁上,连话也说不出来。

“你最好老实点!中国人!”薮下恶狠狠地说。

“我没有触犯日本的法律,你不能这样对我!”韩奇挣扎着喊道。

但这句话对向来强硬的薮下警部来说根本不起作用,加上他还在为刚刚被人打晕的事感到大失面子,因此把肚子里的一团火全发到韩奇身上了。

韩奇觉得手腕一凉,双手已经被薮下用手拷反拷在背后。

“你不能这样做!”韩奇抗议道。

“少废话,没有人从我手中跑得掉!”薮下将韩奇推入急救车的后车厢。车子启动了,闪着急救灯尖叫着向警视厅方向驶去。

“我会让你懂得什么叫日本的法律!”薮下坐在韩奇的对面,冷冷说道。

韩奇举起戴着手拷的手,整理了一下被薮下弄乱的头发,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向这名刑警解释刚才的事。

被薮下推上车时,手拷卡着他的皮肉,现在还有点火辣辣地疼。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接触这个冷冰冰的玩意儿,这算什么呢?竟然像个犯人!坐着医疗急救车被押往警视厅,这在日本也相当少见吧!韩奇看了一眼薮下警部,这个刑警摸着过敏的鼻子盯着他,眼里仍冒着怒火。

在单人讯问室里,薮下的态度比上次要厉害得多,好像认定了韩奇就是罪犯,拍桌子打凳,让他交代所有的事情,包括为什么追那个女孩和背后袭击者的真实身份。

可是对这两个问题,韩奇都不太说得明白。那个女孩,他是一点儿也不了解,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至于巷子里的那团黑影,就更像梦里的印象了。如果说平白无故去追一个年轻女孩,除了自认是变态的色狼外,别无他解。韩奇找了好几个理由为自己辩解,可薮下警部哪里肯信,威胁说如果不老实交待,就遣送他回国。

“遣送回国”在留学生中是个很可怕的字眼。非但学业就此完蛋,更对不起为他辛苦操劳的父母和支持他的亲友,而且人生经历也会留下乌黑的一笔。但韩奇实在回答不出薮下警部的那些怪问题。僵持了数个小时,大概是薮下讯问累了,接着又进来两名刑警,轮番对韩奇狂轰滥炸。

已经是深夜了,韩奇的眼皮不住地打架,但他们好像还不肯歇的样子,难道这就是日本的法律?韩奇想起那个外表严肃内心和善的青木警长,觉得他一定会来主持公道的。

可青木警长并没有出现。在高度紧张的精神折磨下,有一会儿,韩奇甚至冒出把一切都承认下来的可怕想法,幸亏没有失去理智。

又过了一个小时,讯问室里的警察突然全消失了,留下韩奇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狭小的房间里。正感到奇怪时,一个刚刚还声色俱厉的警察开门进来,脸上却换成了笑容,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你可以走了!”那个警察说道。

“可以走了?”韩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以为一定会在这里过夜了。

“是的,可以走了!”那个警察向他鞠了一躬,其恭敬的态度比得上饭店里的服务生。

韩奇被他搞得忐忑不安,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薮下警部又跑哪儿去了?有人说与日本人打交道常常会感到莫名其妙,无所适从,看来还真有这么回事哩!韩奇狐疑地走出讯问室。

“请问,薮下警官去哪儿了?”韩奇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问那个警察。

“他呀?被警长叫到办公室去了,这家伙,没有弄清楚就乱抓人,真是麻烦!”那个警察搔着头皮。

原来还是那位青木警长替我解了围!他真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好警察啊!不像这帮只会训人的家伙。韩奇对青木心存感激,一定要去当面道谢。但他还有一个问题弄不懂:青木警长为何会帮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留学生?

还未到警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青木粗大的嗓音,似乎在大发雷霆,接着,薮下警部一脸不满地走出办公室,身影十分沮丧。可一看到韩奇,他立刻恢复了斗志,昂首走过来。两人将要擦肩而过时,他的手突然按上韩奇的肩,一字一顿在韩奇耳边说道:“这次,算你走运!”那尖锐的目光看得韩奇打了个激凌。

走进警长办公室,青木警长很客气地让韩奇坐下,不住地为刚才的事道歉,弄得韩奇很不好意思。

“青木警长,虽然我相信自己并没有触犯法律,但薮下警官被袭击的事也是事实,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警察都会这么做的,我没有怪他。真的很感谢您相信我!”韩奇说道。

“你不必谢我,应该感谢你的女朋友才对!幸亏她及时赶来说明了事情真相,才让我们没有酿成大错。至于薮下被袭的事,我相信这与你们无关,我们会另案处理,届时可能还需要你们的配合。”青木说道。

“我的女朋友?”韩奇一头雾水,他想到了美枝子。

“小两口吵架,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还是挺心疼你呵!快走吧!她还在外边等你呢。”青木笑着说道。

美枝子为什么要自称是我的女朋友呢?韩奇心中一动。

——她说的小两口吵架,又是怎么回事?

韩奇困惑着走出警视厅大楼,远远就看到路灯下有一个打扮时尚俏皮的短发女孩撑伞等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嘟着嘴踢着路边的花草。

韩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不是美枝子,而是——“不知火舞”!

25

“怎么是你?”韩奇真怀疑自己看错了,但面前这个苹果脸的淘气女孩,千真万确就是那个已经逃之夭夭的冠军“不知火舞”!

——她为什么主动送上门来了?还替我解了围?

“是我怎么着?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是不是把我当成咸蛋超人里的怪物了?”“不知火舞”没好气地把一把折伞塞到韩奇手中,“喏,自己撑着!”

“咸蛋超人?”韩奇想起了日本科幻片《奥特曼》,这个女孩真怪,非得拿自己跟《奥特曼》里的怪物比,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么一说,感觉真的有点像!”他撑开伞,调侃道。

“不知火舞”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自个儿往外走,韩奇赶紧跟了上去。

路灯的灯光映着飘动的雨丝,发出黄色的光,寂静的深夜显得有些落寞。

“对了,为什么要救我?”他跑到女孩的身边追问道。

“我才懒得救你呢!要不是……算了算了,不说也罢,谁让我这几天流年不利,尽触霉头呢,回去一定得去寺里拜菩萨!嗯,就这么定了!”女孩对韩奇说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好主意!不过你还没说呢,为什么要救我?”

“你好烦人!现在不要问,就跟着我走,等会儿答案自会揭晓!”女孩叹一声气。

“带我去哪儿?”韩奇问。

“天哪!中国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问问题?”女孩叫道。

“这倒不一定,不过如果不问清楚就跟人走的话,那岂不是驴蛋?”

“又不是卖你去歌舞伎町的风俗场所[1]!怕什么?”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韩奇笑道。

“想得美,风俗场所可也有男优啊!嘿!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哪!在我们日本,手下败将只能服从命令,不许问太多的问题!不许顶嘴!”女孩正色说道。

“什么啊!这是哪门子的规矩?看来你的武士道思想还挺严重的。”

“本来嘛,我们栗原家就是古代江户的武士家族呗!这有什么奇怪了?”女孩面上露出骄傲的神情。

“你姓栗原?”

“嗯,单名一个舞字!”

“不知火舞的舞?”韩奇的眼前又出现了不知火舞的形象,自从看见这个女孩和她的挂像,他就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了。

“不知火舞的舞。”女孩肯定道。

这时候,对面开来一辆出租车,栗原舞跳到路边,赶紧招手。

“还傻待着干什么?”她对韩奇喊。

从出租车上下来,便是一个广场,韩奇一眼就看到了一排西洋风格的红色大型建筑。

“东京车站?”韩奇看着栗原舞,满脸疑问。

“不要问我!”栗原舞抢先说道,“去问你的搭档吧,好累哦!”她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前边。

顺着手指的方向,韩奇看到了美枝子,她正站在车站入口处的灯光下,微笑着等着他。

“美枝子?!”韩奇快步走到她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美枝子温柔地笑了笑,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不是她出面,警察怎么会这么快就放了你?”

韩奇被弄得更糊涂了:“可是,你是怎样抓住并驯服这个野丫头的?”他很奇怪,以美枝子这样一个文静的女子,能让顽皮好动的“不知火舞”如此听话?

“人家可不是野丫头!积点口德好不好?”栗原舞在一旁抗议道。

“这个是秘密,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美枝子神秘地说。

韩奇搞不懂,日本女孩是不是总爱卖关子?栗原舞和美枝子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五点钟,天已经有些亮了。

“我们到东京站干什么?”韩奇问美枝子。

“先到热海,再乘船去伊豆大岛!我已经买了票了。”

“伊豆大岛?”

“嗯,进车站再说吧!”美枝子说。

离东海道新干线第一班车首发的时间尚早,三个人来到候车厅。栗原舞一个劲地喊累,嚷着自己已经有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再这样下去,非变成疯子不可。

“你已经够疯了!”韩奇说。

栗原舞埋怨了一回,坐在候车椅上独自塞上MP3随声听,闭上眼睛陶醉在音乐里。

“在六本木得知你被那个刑警抓走,我都快急死了!”美枝子说。

“这是我的二进宫了。”韩奇苦笑着摇摇头,在几天前,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东京警视厅来几次亲密接触。

“他们在里面没怎么你吧?”

“刚开始的时候挺凶,后来就很好了,说起来,还真得感谢那个青木警长呢!”韩奇聊开了在讯问室的经历。

“看来那个薮下警官一门心思盯上你了,以后可要小心点了。”美枝子说。

“是啊,真糟糕!其实我也不想得罪警视厅的人,但他好像怎么看我都不顺眼,不知是怎么回事?”韩奇说。

“韩奇君又没做什么违法的事,用不着怕他。”美枝子说。

“这倒是,只是不管怎么样,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也许因为我是中国人吧!他对中国人有成见!”

“也许吧。”美枝子微微点头。

“美枝子,在六本木你去哪儿了?”韩奇问道。

“我从酒吧的前门走了,因为猜想这位栗原小姐一定会通过酒吧后的小巷逃回到大街上,所以就先守在那儿,果然猜中了不是。”

“原来是这样,真不愧是工科高材生奥野君的妹妹!那么,让她来警视厅为我解围,也是你的主意?”韩奇看了一眼栗原舞。

美枝子点了点头:“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说服了栗原小姐,请她帮这个忙。”

“当时我还以为是你呢!不过还是应该谢谢她!”韩奇尴尬地笑了,他想起栗原舞的那一拳,似乎此刻胃部仍在隐隐作痛。挨女孩子打,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知美枝子是否知道了这回事。

“韩奇君,‘0731’的手机号终于有新线索了!”美枝子说。

这个消息对韩奇来说颇有吸引力,他们去六本木找“不知火舞”也就是这个目的。

“真的?”

“真的,据栗原小姐说,这个手机号原本是她爷爷的。”

“栗原舞的爷爷?”这倒有些出乎韩奇的意料。

“不错,是她爷爷。两个月前,老人家因急性心肺并发症在医院去世,这个号码就是他生前留下的。栗原舞刚好在网上看到我哥求购这个号码,所以顺水推舟,就把老人的号码转给了他。”

“这,这太疯狂了!竟然把死人的遗物卖给别人,这种不吉利的事也只有这个疯丫头才做得出来。”韩奇愤然说道,可女孩眯着眼听MP3,理也没理他。

“我猜想,那个老人的电话可能原本是想打给她爷爷的,可惜他并不知道对方已经过世了。”

“也就是说,那句话的意思,只有栗原舞的爷爷能懂。因为他一直居住在伊豆大岛,所以,在他的旧居有可能找到线索。”韩奇接着说。

“正是,你真聪明。”

“真想快点到那个地方啊!”韩奇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个给他带来极大困扰的电话终于有了眉目。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他隐隐觉得,这个事件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奥野的离奇车祸、车站内那令人不安的感觉、被海水浸得惨白的老人尸体、小巷里袭击薮下的黑影,这一切都让他不寒而栗。

“可以上车了!”美枝子看了看电子显示屏说。

“喂,走了!”韩奇说着,推了推栗原舞,可她张了张嘴唇,头歪在一边,又一动也不动了。

“要走了!野丫头!”韩奇在她耳边喊。女孩顺着他的手倒在了候车椅上。

“喂!你怎么了?”韩奇大惊失色,摇她的肩。

“不要……烦我哪!”栗原舞烦躁地推开他的手,口齿不清地说道。她戴着耳塞,这会儿睡得正香呢!

[1]日本对色情或准色情场所的称呼。

26

晨曦微亮,天空中仍飘着绵长的雨丝,宁静的空手道馆里传出一声声愤怒的暴喊。

训练道场内,伊藤铁男身穿白色道服,一边对着拳靶拼命出拳击打,一边发出喝声。他满脸愤怒,热汗湍湍而下,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突出,清晰可见。铁男的拳头已经麻木了,但他仍不肯停手,一下又一下出拳,似乎要把拳靶打烂才罢手。

拳靶上似乎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这个人瘦小如同猴子,但那道目光却锐利得如同月夜下的狼。

“‘无影人’!”铁男恨恨地喊道,挥起铁拳朝那个人的鼻梁砸去。但那张人脸立刻消失了,面前仍是黑色的拳靶。铁男摇晃了一下身子,颓然坐在地板上。

这几年,“无影人”在靖魂会的地位越来越高,深受老头子器重,使得原本被视为接班人的伊藤铁男相形见绌。特别是前几天铁男负责的两件事,更让老头子大发雷霆。一件是渡边悠司的死亡事件,老头子要求是活捉的,然而在行动中竟来不及阻止渡边自杀,铁男害怕追究,故而向老头子隐瞒了事实,但老头子很快就知道了真相,铁男一直怀疑是“无影人”告的密;第二件事,就是研究基地见习生栗原舞事件,这个女孩竟然成功地从基地的下水道逃脱,虽然铁男怀疑真正的卧底尚潜伏在基地里,一定是他帮助了那个女孩,但苦于找不到线索。这两件事,老头子都对他大为不满,骂他是靖魂会和蓝骑士的耻辱,不配再在这里待下去,并把最重要的“种子”任务全部交由“无影人”去办。

“他算个什么东西!”铁男愤愤不平地想,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无影人”,一个跑江湖卖艺出身的贼,凭什么在靖魂会里得到那么高的地位!他站起来,从边上捡起五块一公分厚的木板,叠在铁架上,然后大喝一声,一个手刀下去,厚厚的木板应声而断。

背后有人鼓掌,伊藤铁男回头,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的胖子在拍手,笑容可掬。

“石……石田总裁?”他有些吃惊。

石田是蓝骑士公司的总裁,虽然老头子还是董事局主席,但所有蓝骑士的日常事务,都交由石田总裁来做,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并不是靖魂会的人。蓝骑士最初虽然由靖魂会主要头目投资创办,但在经营上是分开的,伊藤铁男公开的身份就是蓝骑士公司安全部长。靖魂会则是个秘密社团组织,成员对外不准泄露自己的身份,可铁男认为,蓝骑士实际上仍然深受靖魂会意志的影响。

“不愧是黑带六段,伊藤部长的空手道功夫真是越来越好了!”石田微笑着走近铁男。

“谢谢总裁夸奖!”铁男向他行了个先生礼。

“伊藤君练的是刚柔流[1]吧?”

“是的。”铁男点头道。

“刚柔流空手道最讲究‘气’、‘息’、‘体’的完美结合,可是伊藤君刚才的气息好像全乱了。”

“想不到总裁还是个行家!”铁男感到惭愧。

“说笑了,我只是纸上谈兵罢了。怎么,有心事?”石田关切地看着铁男。

“感谢阁下的关心,我没什么事!”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内心蕴涵的愤怒和不平,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还为那晚的事伤心?其实这件事大家都有责任,老头子怪罪到你一个人的头上,确实有失公允。”石田说道。

“也不全为了这个。”铁男感激地看着石田,他觉得终于遇到了知音。

“还为了‘种子’吧?”石田说。

尽管石田的语气很温和,但铁男突然听到“种子”这个词,全身仍然一颤。“种子”是靖魂会的核心机密,在蓝骑士公司进行的实验也一直由董事局直接掌控,CEO无权过问,作为非社团成员的石田是怎么知道的?

“总……总裁……”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石田充满信任的目光让他无法说假话。

“伊藤君,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材,如果就这样埋没了,实在可惜啊!”石田拍了拍他的肩。

“可我又能怎么样?”铁男垂头丧气地走到窗前,左手抚摸着几年前为靖魂会而断的右小指残端,望向空手道馆外的小树林。

“办法是有的,就看你能不能把握机会了!”石田走到他旁边低声说,“只要你肯相信我。”

铁男看着石田,表情复杂,道馆内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窗外,几只日本乌鸦在阴湿的绿林子里发出凄厉的叫声。

[1]空手道流派

27

在韩奇一行踏上东海道新干线“回声号”列车的同时,薮下英明警部正慢吞吞地踱到办公桌前。还没到上班的时间,系里只有他一个人。

受到青木的一顿训斥后,他再也没心思回家睡觉,就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鼻子的过敏更严重了,连着打了十几个喷嚏。

昨晚的事很快就会传开,他马上就会成为全课的笑柄,这种丢人的事,薮下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用手抓着蓬乱的头发,懊恼不已。一心想成为好刑警的他,却因上司的一句话而成为糊涂警察的代表,这对他不能不说是个极大的打击。

——可青木上司未免有点帮着外人说话之嫌吧!警长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对青木的意图捉摸不透,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但又不可能当面质问他。

那个女孩果真是韩奇的女朋友吗?怎么看也不像啊!她是不是在说谎?薮下感到十分怀疑,但当事人自己承认,警察也无计可施。如果不是女友,她又为什么帮韩奇说话?薮下困惑地摸着鼻子。另外,偷袭自己的人又是谁?这个人身手十分干净利索,且快得吓人,绝非一般的街头混混可比,自己甚至连他的影都没见着。如果当时那人想杀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吧!想到这儿,薮下不禁打了个寒噤。

昨晚去六本木跟一个朋友会面,却碰到这么多麻烦事,也许真是天意!薮下叹息着,打开了观音崎案件的卷宗。

据江户川旅馆的工作人员说,渡边悠司曾经提到去新宿见一个人。另一个死亡的老人清源流正是住在新宿区,渡边去见的人会不会就是清源流?如果渡边曾在731部队服役的推测正确的话,两人极有可能在战时就认识了。那么,凶手就有可能为了某种利益,先后杀害了这两个老人。但二战已经结束这么多年了,731部队早已成了历史学者研究的对象,老兵们曾经死守的秘密如今也不成为秘密了,还有什么原因值得凶手不惜代价杀人呢?

薮下越来越觉得这两起案件的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现在看来,清源流自然死亡的结论下得还为时过早,有必要把这两起案件合并侦查。

他回想起清源流尸体上那一脸恐怖的表情——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害怕?这是清源流死亡事件最大的疑点,他决定再去一次松泉公寓的现场。

因为刚刚死过人,或者是因为公寓太老,走廊上有些阴森森的,似乎老人的鬼魂还在这里游荡徘徊。薮下用留在调查组的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内室。屋里有些幽暗,老人的尸体早已搬走了,在卧室隔扇的墙角上,白色线条勾勒出尸体当时所在的位置,线条的姿态栩栩如生,感觉有些瘆人。

薮下戴上白手套,又仔细检查起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桌子上一个精美相框吸引了他的目光,相框内镶着一张和服女人的黑白老照片,有些发黄,但照片中的女人非常年轻漂亮。

她是谁呢?薮下打开相框取下相片,发现相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宫崎千代子,昭和十九年十月,满洲哈尔滨”。

——看样子,这个女人曾经是清源流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薮下把相片收到公文袋里,拉开抽屉,看到抽屉最上面放着一叠空白稿纸。薮下取出稿纸翻了翻,里面并没有写什么东西。当他准备把稿纸放回去时,忽然发现第一张纸上似乎留有笔迹印痕。薮下拉开窗帘,对着光线仔细辨认稿纸上的印迹,终于发现那是三个汉字,而且后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陈天明?”

这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用整整一张纸写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肯定跟主人有非同寻常的关系,难道一个叫陈天明的中国人和此案有关?薮下发现这条线索后,激动得连拿稿纸的手也微微发抖。他撕下有印迹的稿纸,小心地放入物证袋里。这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看了看纸,又抬头望向天花板,然后,坐到尸体位置处,模仿老人临死的姿势,死死盯着空白的天花板。过了好久,他突然呵呵笑了。

他终于明白,天花板上确实有过东西,只是,后来它消失了,像幽灵一般消失了。但他会找出这个幽灵的!

28

东海道新干线,“回声号”列车从一条幽长的隧道里飞驰而出。

第一次乘坐新干线,子弹头高速列车给韩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东京都内拥挤的地铁完全不同,新干线列车十分宽敞,坐在明净的车窗边,可以欣赏远处清美的风景。美枝子说,如果天气好的话,富士山和静冈的绿色茶园会如同图画一般展现在眼前。可惜今天是个阴雨天,窗外的景色就大打折扣了。

在餐车里用完早餐,栗原舞又变得活跃起来,说自己有什么旅行兴奋症,只要一到车上,不管瞌睡虫有多少,都会一跑而光。

“真怪!大部分人一上车就会打瞌睡的。”韩奇说道。

“所以嘛,这就是我栗原舞的与众不同之处。”栗原舞得意地说。

“确实与众不同,不如以后就叫你栗原怪吧。”韩奇调侃她。

“栗原怪?”栗原舞抬起头想了想,然后乐呵呵笑道:“栗原怪也不错啊!听上去像平安朝的妖怪。知道安倍晴明吗?”

“《阴阳师》里的晴明?”

“正是!”

“看过电影,他怎么了?”

“我要是平安朝的妖怪,就选择做他的式神,比如蜜虫什么的……”

“蜜虫哪有你这么多话。”一直没吭声的美枝子说。

“这你就不懂了,有文静的蜜虫,就有爱说话的蜜虫,不然晴明还不寂寞死?”栗原舞反驳道。

“好了,蜜虫要是像你这样,安倍晴明早就烦死了。”韩奇笑道。

“不会不会,要是他烦的时候,就念一句咒语。”栗原舞做出念咒的样子,“然后,我就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走了。”

韩奇听到“咒语”两个字,心念一动,想起一直没机会租看《孔雀王》这部动漫,而酷爱动漫的栗原舞说不定了解这个。

“可看过荻野真的《孔雀王》?”韩奇问她。

“当然,难道你没看过?”

韩奇摇了摇头。

“真逊!”栗原舞一脸轻视。

美枝子知道韩奇的意图,也感兴趣起来,她问栗原舞:“知不知道这句咒语?”

“说来听听。”

“那妈哈·撒门它·八就拉呢·汉。”

“什么哦,不就是孔雀念的不动明王咒嘛,还以为是新鲜玩意呢!不过你们念得可不准,是八就拉南,不是八就拉呢。”栗原舞大失所望。

“不动明王咒?”韩奇和美枝子互望了一眼。

“怎么了你们?怪里怪气的表情。”栗原舞不解地看着他们。

“舞,这就是那个老人原本想跟你爷爷说的话。”韩奇告诉她。

“就这个?”栗原舞吃了一惊。

“不,前面还有黄猴子、白猴子两个词。”

“黄猴子,白猴子?”栗原舞拉着耳垂想了想,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懂了。”

“那你明白咒语的含意吗?”

栗原舞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接着说:“咒就是咒,就像电话号码一样,念咒等于拨号,接通想找的神仙,‘莫西莫西’,就这样简单,电话号码本身的数字是没有意义的!”

“也不尽然。”韩奇想起了“0731”这个号码,这数字对奥野任太郎来说意味着少年的生日,对栗原舞的爷爷说不定会另有意义。

“有没有听过你爷爷念这句咒语?”美枝子问。

“没有,爷爷是信净土宗的,不念咒,专诵佛号。就像这样……”栗原舞一本正经学着老人家的样子,喃喃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看着她的怪模样,韩奇和美枝子都忍不住笑了。

“以前常去爷爷那儿吧?”韩奇问道。

“小时候常和爷爷在一起,长大后就很少了。老早跟着父母搬到横滨,伊豆大岛的乡下只有在暑期才去过几回。爷爷病重时,也被接到横滨的医院就医。现在爷爷没了,乡下都没人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栗原舞说着,笑容消失了,惆怅地望向窗外。

韩奇想起了自己的外公,许久不见,他老人家可好?淡淡乡愁如同车窗外的细雨,淋湿了他的思绪。

“回声号”高速列车又驶进了伊豆山长长的隧道。

29

从东京站出发四十五分钟后,新干线列车抵达热海。韩奇三人出了车站,便看到一条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

热海素有“温泉之乡”的美誉,这个背靠伊豆山,面对相模湾的长条形小城,是所谓“健康绿色观光线”上的黄金城市。尽管现在是温泉旅游的淡季,但走在小街上,还是到处可以看到温泉旅馆和旅行社的各式招牌,整个城市散发着淡淡的硫璜味。

那里面都有温泉吧?韩奇看着街两边的房子想,这些房子上的广告语对他产生了极大的诱惑。这两天经历了那么多事,精神和肉体都相当紧张疲惫,要是泡一回温泉,真的比什么都舒服。但想归想,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好想去泡一回温泉汤哦!”在一旁的栗原舞却把韩奇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别想了,快去大岛吧!”美枝子催促说。

“大岛上也有哦。”栗原舞咕哝着,恋恋不舍地把眼光从那些温泉旅馆的招牌上收回来。三人匆匆赶往热海码头,购买去往伊豆大岛的船票。

下了码头,风势加大,雨却停了,变成极其细小的雾霭,朦胧了海天之间。

渡船随着青黑色的波涛左右晃动,韩奇感到有点头晕。虽然他的故乡宁波也是滨海城市,但他一直没有坐船出海的机会,只记得小时候妈妈带他去过一次普陀山,那一次在岛上他发了高烧。从那时起,他就对海岛有一种微微的恐惧感。

“不知奥野君现在怎么样了?”韩奇望着舷窗外的大海,说。

“放心吧,我刚才打了个电话给那位医生朋友,他说哥哥的病情很稳定,让我们不用担心。”美枝子说。

“奥野君是无辜的受害者,如果被认定为自发车祸的话,未免对他太不公平了。”

“嗯,所以,我也只有请韩奇君帮忙了。”美枝子微微颌首。

“美枝子,这件事不全是为了你哥哥,凶手原先的目标是我,我有这个义务。不过,我觉得,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韩奇跟美枝子说起小巷里击倒薮下的那个黑影,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那个神秘人为什么要帮我?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让我能追到栗原舞?

“那个人好厉害,就像鬼魅一样!”站在舷窗边哼歌的栗原舞突然说。

“你看清他的样子了?”韩奇问。

“没有,当时慌着呢。不过,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个人真像一种动物。”

“什么动物?”

“猴子!”

“猴子?”韩奇惊讶地看着她。

“嗯,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说不定,那个人和咒语前的黄猴子白猴子有联系呢!”栗原舞在他对面坐下。

“你们别乱猜了,不管怎么说,那个人好像是保护你们来着。”美枝子说。

“不是保护我们,是保护他。”栗原舞更正道。

“但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个人,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韩奇摇摇头。

“我们小心着就是了。”美枝子忽然转了话题,说,“对了,韩奇君,有没有看过《伊豆的舞女》这篇小说?”

“是川端康成的名篇吧!在国内念专科时就读过。”韩奇回答。

“这是我最喜爱的一篇小说了,充满着淡淡的忧伤和诗般的山野气息。故事就发生在我们刚才过来的伊豆半岛上,但舞女的故乡却是大岛的波浮港。”

“我也很喜欢,小说风格跟我们中国作家沈从文的《边城》有些相近,都是用舒缓的笔调营造出纯美空灵的氛围。”

“是吗?有机会一定要拜读这部作品。”美枝子说道。

韩奇和美枝子聊起文学时,栗原舞却在一旁无精打采。忽然,她像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对两个人说道:“你们知道,除了伊豆舞娘,大岛还是哪个人的故乡?很有名哦,不要跟我说你们不知道!”

“哪个人?”韩奇和美枝子想不出。

“山村——贞子!”栗原舞拉长了语调说。

“山村贞子?”韩奇知道那是铃木光司的恐怖小说《午夜凶铃》里的女鬼,只是没想到栗原舞那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

“她的故乡就在我的老家差木地。”栗原舞自豪地宣布,但看到韩奇他们干瞪着她,顿觉无趣。

“连贞子都不知道?《The Ring》里的贞子!”她失望而焦急地说,干脆站到过道上,把脸一沉,双眼翻白,举起僵硬的右手指着韩奇,发出阴森森的声音:“看过这盘录影带的人,七天之后,会在这个时间受到诅咒而死……”

突然间,韩奇的脸色一变,睁大眼睛看着栗原舞的后方,一脸惊愕恐怖的表情。

“怎么了?韩奇君!”美枝子惊道。

“怕了吧?”栗原舞笑道。

正当栗原舞得意时,韩奇推开了她,快步冲出舱门。他四处张望,似乎在找寻什么,美枝子追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美枝子问。

“刚才,我好像看到那个猴子一样的黑影,就在舱门口闪了一下。”韩奇对她说。

“是幻觉吧?”

韩奇又看了看周遭,根本没有那样的人。

“也许吧。”他揉了揉眼睛答道,但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像乌云般袭来。

举目望去,伊豆大岛已近在眼前了。

30

“是,是的……果然是这样……太好了,那就麻烦你了!就这样,我在现场等你!”薮下警部跟鉴证课的小山通完电话,心里充满了期待,他希望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趁小山还没过来,薮下去拜访了清源流的邻居。这幢公寓楼住的基本都是老年人,听说是警视厅的刑警来调查,老人们纷纷围了过来。这些老人都说清源流教授是个很平和的人,自从退休后,晚年生活过得也很平静,惟一遗憾的是,没有人在他身边伴随他走完这一程。据说他的未婚妻在年轻时就死在了满洲的异国他乡,清源流对那个女子用情甚专,从此便未结婚,就这样孤独生活了一辈子。

薮下想起桌子上的那张相片,相片上那个叫宫崎千代子的年轻女子一定是清源流教授的未婚妻吧!他感到有些黯然,不能想象老人这六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你们有没有看到过这个老人来找清源先生?”薮下取出渡边悠司的照片,但邻居们都说从没见过此人。他们告诉薮下,和老人来往的,除了以前研究所的几个老同事,基本上就没其他人了。薮下又问他们知不知道一个叫陈天明的中国人,得到的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对了,好像有一件事有点奇怪!”其中一个老人说。

“哦?”

老人回忆道:“记得半年前清源先生跟我提起过,他去草津温泉开了什么会,碰到了几个老朋友,当时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但过后不久,又见他变得十分忧郁。我问他为什么烦恼,他却怎么也不肯说。”

“草津温泉?能记得具体的时间吗?”薮下一边在小笔记本上记录一边问。

“记不大清楚了,大约是4月吧,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

这时,他看到小山在公寓楼边停下警车,薮下向他挥了挥手。

“麻烦你们了!十分感谢!”薮下道谢后,跑到楼梯口迎接小山。

“薮下君,有新发现?”小山上来第一句便问。

“还不能确定,所以就要有劳小山你这位大法医了!”薮下笑着说。

“你在电话里问我的,似乎跟案件不沾边啊!”小山疑惑地推了推眼镜。

“虽然跟尸体本身不沾边,但如果我的推测成立,也许清源流的死亡就可以列入刑事案件了。”

“哦!我曾经看过一些资料,市面上确实有一种涂料,如果暴露在空气中会产生氧化反应,在一段时间后,原来的颜色就会褪去。这种涂料在服装行业里用得很普遍,主要用做暂时性记号笔的墨水。但这与案子有何联系?”

“这就对了!走,到里面我再说给你听。”薮下揉了揉鼻子,拉着小山走进清源流的内室。他站在卧室中间,仰头看着天花板,这个区域正是清源流的尸体死盯着的地方。

“就在这里,如果有人用这种涂料涂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当受害人走进屋子,冷不防看到天花板上的图案,有严重心脏病的他就很可能会突然犯病。”

“一个图案会吓死人?”小山一脸怀疑。

“这个图案对别人可能并不那么有效,但对死者来说,却可能是极其恐怖的东西,足以诱发他的心脏病。”

“你是说,有人趁房主人外出时,偷偷进入这个房间,在天花板上喷了一个可以自然消失的图案,结果吓死了房主人,造成心脏病突发死亡的假相?”

“可以这样说,还记得尸体那一脸恐怖的表情吧?就算凶手当时没有预计一定要杀死受害者,但起码是向他传递某种恐吓的信息。”薮下指着角落的尸体形态标识说。

“我明白了。”小山点头说,“但就算这样,也要经过科学的检验。”

“不错,这也是我请你来的原因,能有方法还原出图案吗?”薮下问。

“试试看吧!”小山打开随身的工具箱,取出一小瓶化学试剂。

“这是什么?”

“我自己配制的增强型硝酸银显影剂,用于增强指纹显影效果,碰碰运气吧!请帮我找把凳子。”小山对薮下说着,戴上手套打开化学剂瓶,又取出一只小刷子。

“OK!”薮下马上从外室搬来了一把凳子。

小山站上凳子,用硝酸银显影剂弄湿小刷,然后小心地在天花板上刷起来。

“离远一点,不要让溶液溅到你,不然变成麻子就怨不得别人了。”小山说。

看着小山如履薄冰的样子,薮下真替他捏了一把汗。

好不容易涂完了那一片区域,但什么也没看到。小山跳下凳子,把试剂和刷子放回工具箱。

“怎么没有东西?是我猜错了?”薮下很懊恼。

“先别急,等会儿就有结果了!”小山又从工具箱里取出一盏小灯,接上电源,小灯发出蓝紫色的光,映得房间里阴森森的,如同鬼域一般。

“我们先到外边去吧!”小山整理好工具箱,拉起薮下出了内室,拉上隔扇推门。

“这是怎么回事?”薮下问。

“我记得资料里记载,那种褪色涂料的成分里含有微量的氯化钠。如果天花板上真涂有这种涂料,其中氯化钠可能会随着水分渗入到板内,那么当其他化学成分分解后,肉眼不可见的微量氯化钠就会沉淀下来。于是我首先想到了硝酸银显影剂,因为氯化钠和硝酸银发生化学反应,会生成另外两种化合物——硝酸钠和氯化银,而氯化银是感光的,通过紫外光或阳光照射,还原成金属银,从而会显现棕黑色的潜在痕迹。”小山解释说。

“还是大法医厉害啊!”薮下赞道。

“不过这溶剂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沾上皮肤,便会和皮肤上的氯化钠产生反应,形成洗也洗不掉的黑斑,厉害着呢!”

漫长的十分钟后,小山拉开了隔扇门。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薮下和小山都像被电流击中了一般,怔在了门口——天花板上赫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如同黑骷髅头般的图案,在蓝紫色的房间里显得那样狰狞可怕,仿佛随时要从头顶上方扑下来。

“是骷髅头?”薮下咽了一口唾沫说。

“不,是猴脸!”小山说。

两个人都昂着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猴脸?就是这玩意儿引发了清源流的心脏病?”薮下感觉颈后有毛毛虫在爬,他想到了韩奇的供词。

“黄猴子?白猴子?”他喃喃念道。

“你说什么?”小山困惑地看向他。

31

走下栈桥,大岛码头的热闹出乎韩奇意料。在他的印象里,虽然伊豆诸岛隶属东京都,但却像一块海上飞地,离都心远着呢,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大点儿的普通渔岛罢了。现在看来这里俨然是个风景名胜区,有不少旅馆人员在码头上打着招牌拉客人。

“可不是嘛,大岛是有名的茶花之乡和火山之岛,每年都有很多观光客呢。”栗原舞说。

“舞说得没错,特别是1986年的大岛三原山火山大爆发,那是被写入了地理教科书的。”美枝子抬头望着岛上葱葱郁郁的山脉。

“怪不得。”韩奇点着头。

“你知道吗?这里还曾经是有名的自杀圣地呢!”栗原舞走到前面,像个导游似的对他们说道。

“自杀圣地?”

“说起来可有神秘色彩呢!据说还是1933年的时候,有两名十多岁的女生登上了三原山火山口。其中一个女生说了一句‘向大家致意’,就跳了下去,另一个女生被人及时发现,给救了回来,两个人原本是准备一起自杀的。”

“两个花季少女,怎么这般想不开?”韩奇叹息道。

“这你就想错了,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自杀跟茶道一样,都是一门艺术,在日本还有自杀俱乐部呢。”栗原舞认真地说道。

“真是不可理喻!”

“我还没说完呢,自从那次事件后,到三原山来自杀的人越来越多,当年竟然有近千个自杀者。第一个自杀的女孩因此被称为‘黄泉引路人’。你想想看,大家在山顶对这个世界喊声‘沙悠那拉’,然后拉着手一起跳下去,让自己的身体跟流动的岩浆融为一体,不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吗?”

“得了吧!这种蠢事也叫浪漫?”韩奇说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蠢不蠢本来就是相对的。对了,贞子的妈妈志津子也是从这里跳下去的,所以,这个火山口绝对是个秘境,里面封着无数人的灵魂,如果火山再次喷发,这些禁锢的灵魂就会从熔岩里跑出来。”

韩奇望了望高高的三原山,火山口在流动的阴云下宛如一张朝天张开的大嘴。他突然感到无比阴冷,似乎真的听到那里面有鬼魂在呼号。

“好了,别说了,我们到这里来可不是听你讲鬼故事的,还有正事要办呢,快走吧!”美枝子指了指环岛巴士的路牌。

他们乘上巴士,朝栗原舞的老家——大岛南端的差木地进发。车子在弯曲的环岛公路上慢悠悠地行驶着,路边随处可见叶子发亮的油茶树,粉红色的枝干十分可爱。

巴士驶入一段由油茶树组成的绿色隧道,韩奇忽然有一种要被吞噬的感觉。他读过中文版的小说《午夜凶铃》,里面有一段就是描写这段隧道的:

“在Y字路右转之后,是一条山茶树林交叠成的隧道,当车子开进隧道中,只见山茶树干底下冒出交错盘结的树根。由于树根表面被雨水淋得湿滑无比,浅川猛然陷入有如在巨大怪物的肠中飞驰的错觉。”

韩奇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大概跟恐怖故事里看过死亡录像带而拼命调查的记者浅川一样吧!

出了隧道不久,就到达了目的地——差木地村。栗原舞一边带着韩奇和美枝子走进村,一边高兴地跟村里认识的老人们打招呼。穿过整个村子,三人来到村后边的一个缓坡上,又走了一分钟左右,才看到一幢老房子。

这是幢木石结构的和式住房,有明显的渔村风格。也许是年代太久远了,木材都已经发黑,似乎有随时垮掉的危险。但栗原舞说,实际上,这种木料结实得很,再过个几十年也没问题。

房门口挂着“栗原正人”的小木牌,虽然破旧,但上面的字却写得相当漂亮。

“你爷爷叫栗原正人?”韩奇指了指门牌。

“这不明摆着嘛!”栗原舞从包里取出一串钥匙,试了好久,才打开了房门。

韩奇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这儿虽然清幽,但却缺少人烟,有点独门独户的感觉。

“你爷爷好像不太喜欢跟村民们交往啊!”

“嗯,说对了,爷爷患有轻微的自闭症,他喜欢安静。爸爸和我几次动员他住到横滨,他坚决不肯,说都市的生活太吵闹,这里才是自己的家。”栗原舞把他们让进屋子。

屋里面很阴暗,因为很久没人住,有一股特别的霉味。栗原舞打开窗子,屋内顿时涌入一股新鲜空气。从窗口可以看到大海,天气初晴,海岸边飞翔着一大群白色的海鸟,发出啊啊的叫声。

“爷爷去世后,这里的东西没人动过吧?”美枝子问。

“本来想租出去的,可是这地方,没人想要啊!所以一直没整理,都是爷爷在时的原样呢。”栗原舞开始整理起东西。

“舞,韩奇君,我们分头找吧。”美枝子说。

栗原舞打了个OK的手势。

“我上楼看看。”韩奇朝楼梯走去。

木质的楼梯很窄,踏在上面咯咯吱吱的响,像要断裂一样。

二楼是两间简单的卧室,也许栗原老人不喜欢整理房间,屋子里的东西摆得相当凌乱,韩奇一时不知从哪儿着手。他打开卧室的窗户,让清凉的海风吹走屋内混浊的空气,心情也觉得清爽很多。深呼吸了几次,韩奇开始清理东西,希望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但检查了很长时间,一无所获,这个房间倒是被韩奇整理得有了卧室的样子。一看手表,竟已过了午后。

韩奇走到楼梯口,向楼下问道:“你们找到线索了吗?”

“没有,我想还需要一点时间吧!”美枝子回答。

“舞这个疯丫头呢?”韩奇感到奇怪,栗原舞这时怎么不吭声了,她一般会抢在美枝子前面回答的。

正说着话,门吱呀一声,传来栗原舞的声音:“我回来了!你们刚才在说我坏话么?”

“我们说你好可爱呢!”韩奇笑道。

“这就好,不过可爱一词我可不敢担当,不被你叫成疯丫头就是佛祖保佑了。快下来吃东西啦!”栗原舞招呼道。

韩奇这才意识到肚子在咕咕叫唤了。下了楼,看到栗原舞正往桌子上摆几个便当饭盒。

“这是我们的午餐吗?”韩奇打开便当饭盒,下饭的只有一种菜,是金黄色的油炸食品。

“天妇罗?”美枝子说。

“是明日叶天妇罗。”栗原舞纠正道,“大岛的特产哦,算我请客喽!”

“味道不错。”韩奇咬了一口,果然有一种特别的清香。

“楼上查得怎样?”美枝子问韩奇。

“整理了一下,都是日常生活用品,好像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我这儿也一样,舞,你爷爷有没有留下其他的东西,比如书籍书信什么的?”美枝子问。

“书籍?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记得小时候,爷爷是有那么一大柜子的书,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书,我们搬到横滨后,就再也没见到这柜子了。”

“一大柜子的书?”韩奇有些吃惊,“你爷爷生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爷爷以前是个普通的渔民,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出海了,就在差木地派出所帮忙做内勤。”

“他喜欢看书?”

“记忆中爷爷好像从来不看书的。咦,这就奇怪了,那一柜子的书是从哪儿来的?以前我怎么没想到这点!”栗原舞拍着自己的脑袋。

“你爸爸知道吗?”

“别问他了,爷爷对那书柜爱护着呢,只在我这个小孩子面前才拿出来,但也不许我碰。爸爸哪,他想看都没机会呢。”

“一个不喜欢看书的人,对书却这么爱护,真有些奇怪!”韩奇看着美枝子。

“这说明那些书对老人很重要,也许这正是我们想找的线索。”美枝子说。

“可是,书早就没了!”栗原舞直摇头。

“吃完饭,我们再仔细找找看!”韩奇说。

32

楼下是厨房和客厅,外加一个堆满了废旧物品的杂物间。看来老人家对旧物很有感情,许多东西用坏了也舍不得丢弃,在这里甚至可以找到很多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器物。

韩奇看到一只大箱子底下隐隐约约有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他伸手探入箱底,把那个东西掏了出来,发现只是一只瘪掉的军用水壶。这只水壶外表已经斑斑驳驳,破旧不堪,看样子年代相当久远。杂物间光线很暗,对于水壶的细节,他怎么也看不清。

当韩奇拿着水壶,满头灰尘地从杂物间里钻出来时,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了,强劲的海风从洞开的窗户灌入,房间里有些阴冷。

“喂!你们找着什么没有?”他冲着楼上喊,下午他们换了房间检查。

“看来,我们这次要无功而返了。”美枝子一脸失望地下了楼,栗原舞在其后跟着。

“咦,这是什么?”栗原舞首先发现了韩奇手里的东西。

韩奇举起水壶向她们晃了晃。

“只是一只旧水壶嘛!”栗原舞感到失望。

“军用水壶?”美枝子说。

“还是美枝子见识广。”韩奇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嘛!”栗原舞一脸不服气。

韩奇把水壶拿到窗前,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泥渍,壶身上渐渐露出一行很不明显的印字。

“你们快来看!”他惊奇地对两个女孩喊道。

三人围到窗边,辨认着壶身上依稀的文字。

“关东军,满洲第七三一部队?”美枝子首先读出了上面的字。

“这边还有呢!昭和十七年春!”栗原舞指着壶身的左下角说。

“731部队?你爷爷是侵华日军!”韩奇脱口而出。

栗原舞怔了怔,后退了一步,韩奇看到泪花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你胡说!爷爷这辈子最讨厌战争了,小时候,他总是跟我说,这世界上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他怎么可能去打仗?”栗原舞生气地说。

“舞,也许这个水壶不是你爷爷的。”美枝子说道。

“什么也许,根本就不是他的。”栗原舞听美枝子这么一说,才缓和了语气。

韩奇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把话题转回到这个水壶上:“这个731部队,你们了解吗?”

栗原舞摇了摇头。

“听说过,是跟细菌战有关的吧?”美枝子回答。

“不错,它是旧日本军的细菌战秘密部队。”韩奇点头。

“好像很神秘的样子,说来听听!”栗原舞又勾起了好奇心,未知的事物对她来说,好像永远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那是战争的梦魇啊。731部队是‘二战’时最臭名昭著的细菌战部队,也是最大规模的细菌研究机关,总部就设在我们中国黑龙江省会哈尔滨的平房。”

“以前那儿叫满洲国对吧?”美枝子问。

“满洲只是日本利用满清末代皇帝溥仪在东北三省设立的傀儡伪政权罢了。”

“接下去说嘛!”栗原舞催道。

“这个731部队,对外伪装成一支普通的防疫给水部门,打着‘关东防疫给水部’的招牌,其实是在里面进行见不得人的细菌武器研制。他们在平房周围设置了特别军事区,中国人只要一进入这个区域,就会有去无回。”

“就像死亡谷一样?”栗原舞被韩奇的讲述吸引住了。

“那个是自然界的恐怖,可‘731’完全是人造的魔窟。最可怕的是,他们利用‘马路大’进行细菌实验。”

“‘马路大’?是动物还是植物?”栗原舞好奇地问。

“是人!”

“人?”栗原舞惊呼,“用死人来研究细菌也太恶心了!”

“不,‘马路大’不是死人,是活人!他们大多是反法西斯志士,还有一些普通百姓。‘马路大’的意思就是原木,731部队那些所谓的医学精英,他们是把活生生的人当成可供实验的材料啊!”

“天哪,这怎么可能!用活人来做实验?日本人会干出这种事?”栗原舞大叫道。

“如果细细述说‘731’当年干的事,那是比任何恐怖小说都要可怕一百倍啊。舞,战争能把人变成野兽。但在那个时候,那些日本医生非但不认为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反而自认为是在报效国家、为医学做贡献的崇高事业。那时的日本,整个国家都处在战争的狂热之中。”韩奇说到这里,语调提高了不少。他想起了外公那双千疮百孔的烂脚,心中一恸。

“可是,日本当年那样做也是逼不得已。跟你们中国人一样,日本人,包括‘731’的这些研究者,同样深深爱着自己的祖国,没有丝毫虚假。而且,因为这场战争,日本所受的罪还少吗?我的奶奶就在东京葬身燃烧弹的火海,我至今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美枝子反驳道。

“美枝子?!”韩奇没料到美枝子对他的话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还有广岛、长崎的两颗原子弹,至今仍有人饱受后遗症的痛苦。‘二战’之后,日本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这难道还不够吗?”

“美枝子,我并不是责难日本的无辜民众,他们也是值得同情的。这些老百姓同样是受害者,是日本军国主义和战争的受害者。但日本作为战争的发动者和侵略者,带给整个亚洲甚至包括日本本身如此深重的灾难,它必须要对自己当年的行为负责和反省!”

“STOP!STOP!”栗原舞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什么军国主义啊!什么战争啊!我一听就头痛,这些陈年旧账,搅也搅不清,还是赶紧把它忘记才对。在我看来,只要现在自己和家人过得快快乐乐,就算是最大的爱国了,以后的日本人才不要什么战争呢。” c1zxgtNF5lNrvaShZ38Vzn/cz1l104IqBcv73VLwN74TuNZLIdtSs8Uk/npHDr9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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