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异:惊悚奇谈书系(全6册)
李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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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12月15日清晨,缅北野人山。
一场丛林恶战刚刚结束,热带雨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晨雾与硝烟把整个雨林笼罩得一片迷蒙。
日本陆军少佐冈本洋野指挥部下清理战场,这次不期而遇的战斗让他的中队损失很惨重。他一连喝了几口随身带着的清酒,才使紧张的神经缓和过来。中国军队的顽强让他感到害怕,但在这迷宫一般的丛林里,随时随地都要准备打这种恐怖的遭遇战。除了中国军队,森林里还有恐怖的自然敌人——瘴气、猛兽、食人巨蟒、毒蛇和成群的蚂蟥等等,一切都让人胆战心惊,每天都有士兵在他眼皮底下死去。
这就是战争!冈本看着眼前排成一列的五六具年轻士兵的尸体,喝着酒麻痹自己的神经。
这时,他听到了头顶的轰鸣,抬头看去,赫然发现一架双翼螺旋浆飞机冒着黑烟,摇晃着往他这边直冲过来。
“快卧倒!”冈本大叫道,所有的日本兵都抱住了头趴在地上。
那架飞机哗啦啦的从树梢掠过,轰隆一声巨响,撞入了丛林中。冈本惊魂未定地站了起来,看见飞机坠毁的那片林子升起滚滚浓烟。
——这是架不明飞机,机身上没有任何标志。
“你,你,跟我去看看。”冈本指定两名军曹。
他们抽出军刀,在丛林里砍开一条路,朝坠机处靠近。冈本慢慢接近飞机残骸,他皱起了眉头:眼前一片狼藉,机身断成两截,地上到处散落着机械部件,机上的三名人员已经摔得血肉模糊,看样子是欧洲人。
——这三个人是谁?
“报告少佐,发现一只奇怪的密封铁盒。”一名军曹喊道,从机身残骸里挖出一件黑乎乎的铁盒。
冈本从军曹的手中接过铁盒,试着打开它,却怎么也打不开。
——里面到底有什么呢?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一只普通的盒子。
“立即向司令部报告!”冈本命令道。
1
危险来得如此之快!
这是在东京西新宿一幢二十九层高楼的楼顶。深夜,23点17分。
当八十六岁的老人渡边悠司跌跌撞撞从电梯里逃出来时,东京湾上吹过来的一股强风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
风暴就要来临了!
渡边悠司抓住楼顶的护栏,跪倒在地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心脏因为剧烈的运动,此刻就像要炸裂一般。
——是他!一定是他出卖了我!
渡边悠司后悔不该来见那个人,但现在已容不得他多想,因为他看到电梯楼层指示器上的数字正在无声无息地上升,他们就要到顶层了!渡边悠司吃力地撑起身子,在强风里拖动羸弱的身躯,向楼顶的另一边爬去。他感到很痛苦,不仅是因为剧痛的心脏,更重要的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把老友们都推到了死亡边缘。他知道,他们的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到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现在已经没有人是安全的,还有谁?还有谁可以依靠?他的眼前晃过一个人影,对,还有这个人!我怎么会忘了他?渡边悠司像抓住救命稻草,颤抖着从怀里掏出手机。
电梯门唰的打开,几个黑衣人从电梯里鱼贯而出。
渡边悠司额头上的汗流过眉弓,滴在睫毛上,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他赶紧按下号码。
快接啊!拜托!他在心里嘶喊。
“在那儿!”有人发现了他。
当他们跑到他面前时,渡边悠司刚好把手机从耳边放下,表情已经变得平和。
“老家伙,刚才你给谁打电话?”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风中响着。
渡边悠司淡淡地笑了笑,举起手机。当几个黑衣人想抢夺这只手机时,渡边悠司把手一松,手机跌下了高楼,在黑暗里消逝得无影无踪。
“八嘎!”那个冰冷的声音有些恼怒。
渡边悠司的下腹重重挨了一拳,他立刻像一条蚯蚓般蜷曲起身子,疼痛让他几乎窒息。
“说,种子在哪里?”那个人傲慢地说。
渡边悠司从剧痛中缓过来,抬头对着团团围着的黑影冷笑:“这么多年轻人,欺负一个老人家,你们不觉得丢人吗?”
“老家伙,你是不是把秘密告诉了别人?石井将军阁下的训诫,你不至于全忘光了吧?”
——石井将军?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从别人嘴里说出这个名号了。渡边悠司苦笑着,坐起了身子,靠在护栏上。
“石井?你们这些小家伙,连他的面都没见过,还谈什么石井将军的训诫,真是笑话!”渡边悠司呵呵笑了起来,但疼痛又让他咳嗽不止。
“你竟敢笑话我们?!”围在四周的黑衣人愤怒了,但为首的神秘人轻咳了一下,那些人全像拔掉电线的喇叭,变得异常沉默。
“对于‘魂’来说,石井追杀令仍然有效!不过,只要你说出种子的下落,我们就可以放过你。你难道不想安度晚年吗?”神秘人对渡边的嘲笑似乎毫不介意,仍不紧不慢地说。
风越来越大了,天空不时划过闪电。
“好,我答应你。”渡边悠司说道,把手伸进了怀里。
他摸到了一只小瓶子,这只小瓶子他已经秘藏了六十年。此刻,它是那样沉重,就像装载着那段令他难以释怀的痛苦记忆。也许,六十年前,他就该用它了。他打开了瓶盖,迅速地喝下了它。
“老家伙!你想干什么?”那些黑衣人想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作为石井的……追随者,你应该认得……这个瓶子吧……”渡边悠司把空瓶子举向虚空,面色发红,呼吸急促,接着四肢抽搐起来。
“是氰化物……”有人叫道。但渡边悠司已经听不到了,他的灵魂飘回到了遥远的异国,那儿,有美丽的冰雪,大得出奇的落日。然而同时,耳畔又仿佛响起了无数凄历的惨叫声,这些冤魂的呼号把这片纯白世界染成了血红色。
“青青……对不起……我终于能……向你……谢罪了……”他呢喃地说,但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那只滚落在地的褐色小玻璃瓶被一只缺了小指的手捡起。
“立刻找出他最后联系的那个人!”残指人盯着瓶子,用低沉的嗓音命令道。
“嗨!”那些黑衣人全都肃然立正。
2
雨越下越凶了。
东京大学医学部的中国留学生韩奇从收银台后探出身子,目光透过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门,停在黑漆漆的街道上。
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偶尔有出租车急驰而过,在玻璃门上晃出虚幻的黄色光芒。车子溅起积水的唰唰声在大雨中来得特别清脆,然而这声响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风雨掩盖,车灯的光芒也随之消失。瞬间,整个大都市又仿佛沉入黑暗的幻灭中。
好大的雨!韩奇皱了皱眉。
来日本有好几年了,韩奇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大的暴雨。
他有些心神不宁,在异国的雨夜,特别容易思念远方的亲人。他的家乡在浙江宁波,虽然跟日本只是一海之隔,但韩奇觉得,故乡离他却遥远得如同梦一样。不知道爸爸、妈妈,还有最疼他的外公,此时都在做什么?也许已经睡觉了吧!外公腿脚不好,应该趁天晴的时候多到外边活动活动。
“下那么大的雨,你还是早点回去吧!”阿部老太太在货架后说。
“啊,实在对不起,刚才想到一些事,不知不觉就出了神。”韩奇连忙道歉。
阿部老太太是这家便利店的老板,她是个寡妇,为人却非常和蔼可亲。韩奇最敬佩的是她做为日本女性的坚强——丈夫死后,她独自撑起这家店。她让韩奇想起了日本电视剧《阿信》里那个为生活和家园拼搏的顽强女子。
和大部分留学生一样,韩奇必须靠勤工俭学才能完成学业。他十分珍惜在阿部老太太店里打工的机会,对中国留学生来说,这是一份难得的轻松体面的工作。在东京打工远没有原先想的那么容易。法务省的入管局对留学生打工做了严格规定,非但要取得“资格外活动许可[1]”,还对打工时间和范围做了限制。当然。为了生存,很多学生不得不偷偷超出这个规定。
刚来日本时,情况还要糟糕,“学生中心”介绍的几份工作都失败了,韩奇只有在报纸上寻找工作。几天打了上百个电话,虽然他并没有感到对方有歧视中国人的意思,但大部分用人单位一听说是留学生,就十分客气地婉拒了。惟一一次让韩奇生气的是,当他刚开始自我介绍,对方竟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丢下一句“我们不要中国人”就挂断了电话,而且特别加重了“中国”两个字的语气,显得十分轻蔑,韩奇真想在那个家伙的鼻子上重重打一拳。
“韩奇君,不要气馁,一定能有办法的。”学长奥野任太郎总是这样安慰他。奥野是他在日本结交的第一个好友,他那充满阳光的笑容让韩奇对日本男人的许多成见一扫而光。自从和奥野认识后,韩奇总能感觉到他的照顾,包括来阿部老太太的店里工作,也是奥野积极帮忙的结果。能在日本认识这样的朋友,韩奇认为是件很幸运的事。
“有什么心事吗?”阿部老太太一边整理货架一边问。
“心事?没有啊!阿部太太,今晚的雨真的好大啊!”韩奇又看了看外边,把话题往天气上扯。
阿部老太太朝他笑了笑:“你们这些孩子,大老远的到这里来,肯定是想家了吧?”
韩奇笑了笑,说起想家,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随着时光的流逝,他越来越怀念起妈妈做的可口饭菜。大学餐厅的料理口味清淡,他至今仍不太适应。
可是今晚,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牵动着他,让他烦躁不安,不能专心工作,总往别的事上想。
——是因为这场暴风雨?还是下午的生化课有个疑点没弄懂?或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一想起这个怪异的手机来电,韩奇的心头便有一种不祥之兆。
[1]日本关于外国人活动资格的一项规定。外国人可以在暂住资格规定的活动范围内活动,但是如果想进行属于其他暂住资格的活动,即开展有收入的事业,进行可获得报酬的活动,必须事先获得入境管理局的许可。
3
电话是半小时前接到的,按下接听键,韩奇并没有听到熟悉的“莫西莫西”,而是短暂而粗重的喘息声,接着就传来一句很奇怪的话——“黄猴子,白猴子,那妈哈,撒门它,八就拉呢,汉……”
说到这里,电话就断了。这句话说得很急,似乎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它全说出来,但又好像并没有说完——是被什么打断了?
现在有人喜欢玩变音游戏,利用电话变音装置,把小孩的声音变成老人,把男人的声音变成女人,借以捉弄别人。也许,对方只是开玩笑吧,那就大可不必理会了。韩奇心想。
电话挂断的十分钟后,就下起了暴雨。
尽管努力不去想它,韩奇还是越来越觉得这个电话不一般,耳边总是回响着那个苍老的声音——“黄猴子,白猴子,那妈哈,撒门它,八就拉呢,汉……”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对方的语气里透着紧张和恐惧,却说着这种不着边际的话,真是奇怪。
韩奇翻开手机的来电记录,跳出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确信不认识对方。如果是对方恶意作弄自己,一定会设置号码保密,这样子留下来电的线索,也未免太蠢了。
帮助阿部太太结好一天的帐,韩奇下班了。此时风雨小了点,老太太借给韩奇一把伞,一再嘱咐他路上小心。日本老太太和中国老太太没什么不同,都是那样慈祥可亲。
跟阿部太太告别后,韩奇准备回学生寮。出了道口,一辆出租车在他前面放慢了速度。在日本,司机是不允许摇窗拉客人的,但这个司机的意图很明显。韩奇愣了一下,终于没去理他。其实他也很希望搭乘出租车,在午夜的风雨中走路是件很可怕的事。但一想起高达660日元的昂贵起步价和自己瘪瘪的口袋,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司机嘀咕了一声,把车子飞快地开走了,大概也在哀叹兜不着生意吧。
韩奇撑着伞在黑幽幽的街上走着,他的心就像风雨般飘荡不安。
还是因为那个电话!老人的语气让韩奇感到很不安。假如真的是老人打过来的,他遇到了什么事?特别是刚开始的那几声喘息,似乎充满绝望,听得他心底发毛。
韩奇越发觉得不对劲。他躲入一家商店的屋檐下,取出手机拨回那个号码,可传来对方已关机的讯号声。
——难道真发生什么事了?该不该报警?他皱起了眉头。
怎样开口向警方说呢?因为接到一个近似恶作剧的莫名其妙的电话,所以怀疑发生了罪案?怎么说都觉得有些牵强。
对了!韩奇一拍自己的脑袋,也许这个电话是打给奥野的。
这只手机是奥野任太郎一星期前送给他的。虽然手机在东京很便宜,如果对机型要求不高,更多是免费赠一体机的,但奥野送给他的却是最新款的卡式手机,功能齐全,外观很特别,像只枇杷甲虫,连手机号都申请了。
“反正这个号也没用了!账户里还有三万日元的话费,韩奇君就不用去购买新号了,将就着用吧。”奥野说。
虽然韩奇过意不去,但日本人互赠礼物是很平常的事,如果一再推辞,就显得对主人不敬了。盛情难却,他便收下了这个礼物。
跟奥野通话的结果令韩奇失望,奥野根本不认识这个来电号码,印象中也没有跟这样一个老人打过交道。
“韩奇君,不要想太多了!真的发生什么事,再向警方提供线索也不迟。在东京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报警的哟!”奥野打了个呵欠说。
学长的话多少有点道理,如果报了警,今晚没得睡了不说,万一调查发现只是件无关犯罪的事,那就难免受警察的一顿训,加上自己又是外国人,最好还是不要惹上这种麻烦了。
韩奇刚想把那句奇怪的话复述给奥野听,奥野却说等明天再告诉他。为一个毫无来由的电话在深夜打扰别人的睡眠,韩奇也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还是过了今晚再说吧!
这样想着,他心里安定了很多。此时雨更小了,韩奇撑开伞,继续朝公寓快步走去。但老人的那句话仍不时像幽灵一样闪现在耳边——“黄猴子,白猴子,那妈哈,撒门它,八就拉呢,汉……”
走在清寂的小街上,韩奇口中喃喃念着,忽然觉得浑身发冷,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4
奥野任太郎住在两层和式房屋里。几年前,他的父母双双在美国的“9·11”恐怖事件中遇难,留下他和妹妹美枝子相依为命。今年美枝子考入北海道大学,这房子就他一个人住了。奥野打算向他的中国朋友韩奇发出邀请,邀他过来一起住,也好有个伴。
此刻天有些蒙蒙亮了,从阳台外透入青蓝色的光,投在门内的帘子上,显出一个大银幕般的方格。而屋内,仍是黑幽幽的。
迷迷糊糊间,奥野听到外边有异常的响动。
他睁开眼睛,头有点疼。接听韩奇的电话后,他就一直睡不安稳,总做些乱七八糟的怪梦。这响动让他很快清醒过来。
——不会是小偷吧?奥野警觉起来。他轻手轻脚地从榻榻米上爬起,顺手操起靠在墙角的一根棒球棍。
晨光迷蒙,阳台的门微开着,帘子在轻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
——真的有人进来过?!
奥野握紧了棒球棍,手心里渗满了汗。突然,他似乎看到有个人影在帘后边晃过。
是谁?他一步一步靠近阳台,左手小心地伸向门把手,右手把棒球棍举过肩,做好了袭击的准备。
那个人似乎又在动了!
奥野鼓起勇气,大喝一声,拉开了阳台的门。
可阳台上并没有人,只有他昨天晾晒的牛仔裤在随风晃荡,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不过是自己产生的错觉。奥野不禁哑然苦笑。
昨晚下这么大的雨,竟忘了去收晾晒的衣物,也许这几天真的累过头了。要是妈妈在,她肯定又要唠叨,妈妈总是说,只有死人的衣物才在屋外过夜。
一想到这,奥野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个传统观念十分令人恐惧。
但更大的疑问让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不安——阳台的门为什么开着?也是昨晚自己忘记关了吗?他记得,是亲手关上的啊!
顿时,屋内的气氛重新凝重起来。奥野惊恐地发觉,有一个可怕的黑影从背后缓缓压了过来。
他赫然回首,可是已经迟了。
5
热海。
这是幢依山面海的别墅,从别墅中一眼望去,烟波浩渺的相模湾如同一幅变幻着色彩的水彩画展现在眼前。别墅的后花园有一池富含矿物质的天然温泉,环抱后花园的,则是繁茂的伊豆山森林。在这里,每时每刻都可以呼吸到氧离子含量相当高的新鲜空气,可算是全日本最好的天然疗养院了。
尽管昨晚的风雨很大,可今早那轮红日仍像往日一样,从相模湾的海平线升腾而起,天地间被染上一片紫色。
别墅的一间书房内,白壁上错落有致地挂着几幅日本书法作品和中国水墨山水画,桌案后摆着古色的刀架,上面错落地架着两把不同规格的日本武士刀。一个身穿和服的老人面对铺在案上的宣纸,手执毛笔端坐,凝神静气,似乎为下笔而聚势。
“老爷,伊藤先生回来了。”书房门外,一个年轻侍女细声细语地通报。
“让他上来吧!”老人交待她。
过了半分钟,和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着黑西服的精干中年人。
和服老人一直在等着伊藤铁男,此时却不露声色,仿佛对眼前这个男人视而不见。
“会长阁下,‘种子’有线索了!”那个名叫铁男的中年人恭敬地鞠躬。
老人的眉毛微微动了动,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很好,下一步,你知道该怎么办。”他缓缓说道。
“嗨,一定不会让阁下失望!”伊藤铁男又鞠了一躬,小心地退了出去。对他来说,这个年近九十的老人似乎仍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权威。
和室里恢复了安静,老人轻咳了一声,盯着宣纸,突然落笔,游龙走凤。不一会儿,宣纸上出现了一个苍劲有力的草体字——魂!
他凝视良久,放下笔,站起来面对大海沉思。
“种子”果然还没在世上消失,为了它,他已经等候了六十年。现在,它终于重新出现了!
在紫色霞光的映衬下,宣纸上未干的黑色墨迹透着一种酱红色,那个巨大的“魂”字恍如一摊浓厚的血。
6
韩奇一早醒来就特别关注新闻,但电视和报纸上都没有任何有关昨晚发生恶性案件的消息。
——看来真是自己多虑了。
匆匆忙忙吃完早餐,他赶往大学。街上的人流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都在涌向JR车站[1]或地铁站,似乎昨晚的风雨对他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又是一个普通而喧闹的早晨。
上午的课完毕后,学校就放假了。接下来,该利用暑期多兼几份活赚点钱。韩奇计划着,基本上把昨晚的那个怪电话忘得一干二净了,直到在大学餐厅吃午饭时,才想起一直没跟奥野联系。
他拨通奥野的手机,可是没人接听。这家伙在忙什么?为什么连手机都不接了?韩奇困惑地又拨了几次,但每次都是无人接听。
还是去找他吧!韩奇打定主意,吃完午饭就去奥野就读的工学部。
工学部位于东京大学的北部,医学部则靠近南边。经过校园中央的三四郎池附近时,韩奇碰到了奥野的同部好友桥居雄治。
“奥野吗?他今天没过来啊!”桥居对韩奇说。
“没来?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真奇怪,这不是奥野的一贯作风,他从来不会无故翘课的。”桥居摇了摇头。
问过奥野的其他几个好友,回答也都跟桥居一样。韩奇又打了他家的电话,同样无人接听。
奥野会去哪里呢?韩奇悻悻地踱回医学部,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会不会跟昨晚的那个怪电话有关?一回想起那个电话,韩奇的背后就发凉——那绝望的喘息声,只要听过一遍,就会永远记住。
奥野会不会出什么事了?韩奇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撒腿朝东大附属病院方向跑去,钻上出租车。车子绕过葱绿的上野公园,径直奔向奥野居住的上野六丁目。
上野是东京的老住宅区,尽管韩奇来过一次,但对这里的地形还是迷迷糊糊,在错综复杂迷宫般的住宅群里找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奥野的家。
“有人在吗?奥野!奥野君!”韩奇按了门铃,又拍着门。
还是一片寂静。他去按隔壁邻居的门铃求助,也没有人应答。
怎么办?韩奇绕到屋后,看到二楼的阳台上晾着一条泛蓝牛仔裤,令他吃惊的是,阳台上的门开着,帘子随风飘荡。
奥野在家?韩奇的眼前闪过奥野在卧室里昏迷不醒的场景,心里一颤,便顾不得什么了,顺着墙上的水管爬上了阳台。
卧室里没有人,榻榻米上胡乱堆着一条被子,似乎主人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整理。但韩奇查看了楼上楼下所有的房间,并没有发现奥野。
——奥野到底遇到什么急事,连房间都来不及整理就出去了?
韩奇回到楼上的卧室,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他的注意力被扔在榻榻米上的棒球棍吸引了。日本的男孩子都很喜欢打棒球,奥野也不例外。他多次邀请韩奇一起去室内棒球馆锻炼,韩奇都推辞了。他对这种运动不感兴趣,况且,他的时间太紧,所有的课余都花在学习和打工挣钱上,根本没有闲情逸志玩体育。
在奥野的卧室里发现棒球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眼前这支棒球棍本身也并没有奇怪的地方。但引起韩奇注意的是,它摆放的位置不对——它横在榻榻米上,像是被人随意扔着。这里是从阳台到卧室玄关的必经之路,谁都不会刻意把棒球棍摆在这儿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奥野曾拿起过棒球棍,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又扔在了地上,然后仓促离开了家?可他为什么要在卧室里使用棒球棍?奥野是棒球老手,根本用不着像入门者那样,在房间里独自练习挥棒姿势。
——这支棒球棍很可能是用来自卫的,也就是说,奥野遇到了危险!如此,他的仓促离开就有合理的解释了。
韩奇的额上渗出了冷汗,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可现在奥野在哪儿呢?
为了好友的安全,韩奇决定打电话报警,当他刚取出手机时,就像心灵感应似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奥野打来的!
[1]日本国铁车站,国铁全称日本国有铁道会社。
7
进入蓝骑士生物制药公司见习,曾经是千叶大学生化系四年级女生栗原舞的梦想。她怎么也没想到,转眼间,这个美梦竟变成了一连串噩梦的开始。
栗原舞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就像一只刚刚学会奔跑的小鹿,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永不满足的好奇心。
事情还得从栗原舞去检验部催要一份报告书说起。
每次到检验部,栗原舞总会对那里新式的仪器设备产生莫大的好奇。
“原相前辈,请问,这个是做什么用的?”栗原舞摆弄着一只外观奇特的玻璃瓶,把它拿到眼前,透过玻璃瓶去看忙碌的检验部职员原相本川。
“真的好奇怪呀,原来瓶子里的原相前辈是这样子的哦。”栗原舞喃喃自语,通过怪瓶子的折射,原相的头变成了两个,而身子却连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滑稽。她却不知道,从瓶子的另一边看去,自己美丽的大眼睛变形成了可怕的双瞳牛眼。
“喂,你在干什么?”原相转过身看到栗原舞,大惊失色,一把夺过瓶子,生气地嚷道:“笨蛋!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瓶子里的气体只要漏出一点点,你就永远变成瞎子了!学校的老师难道没教过你,检验室的器皿不能随便乱动吗?”
“对不起!”栗原舞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冲着原相深深鞠了一躬。
“算了算了,下不为例!你是来拿田部的检验报告吗?”原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是的,田部老师让我来问问,AG的检验报告书有没有出来?”
“告诉田部这家伙,他的新药研发成功后,一定要请客哟。”原相从一大叠的报告书中找出一份递给栗原舞。
“没问题,真是太感谢了!”栗原舞恭恭敬敬接过报告书,高兴得要跳起来。她已经替田部催了好多次,如果再拿不到报告书,那个牛脾气的田部组长肯定又要骂她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妥了。
真是不可理喻,有本事冲原相发火去!栗原舞对田部的牛脾气颇不以为然,可表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满情绪,不然会被骂得更惨。
她怀抱着报告书,一路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回AG新药研发部。这一段的路程弯弯曲曲,要绕过半个研究基地,经过四号楼时,栗原舞放慢了脚步。
四号楼是幢白色的三层楼房,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却是整个研究基地最神秘的地方。听说这里的部门是专门研究病毒疫苗的,里面的冷藏室储存着很多细菌和病毒样本,除了特定的工作人员,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三天前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哦?栗原舞站在四号楼的下面,抬头看着三楼的窗户,现在,整层楼的窗户已经被蓝色百叶帘遮得严严实实。
栗原舞回想起那天下午,她去检验部催报告,路过四号楼时,无意中朝三楼看了看。这不经意的一瞥吓了她一身冷汗——三楼第四扇窗户内赫然趴着一个人,身穿白大褂,像是实验室研究人员。他用双手使劲捶着玻璃,脸部紧贴在窗玻璃上,五官压得都已经变了形,张着嘴,似乎在喊着什么,又像因为窒息而大口吸气,感觉异常恐怖。就像一条被扔到砧板上的鳗鱼!很快,窗户内出现了两个穿着全套白色防护衣的人,把那个人架离了窗口,随即拉上了百叶帘。
四号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栗原舞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这几天公司高层频繁出入研究基地,似乎从侧面证实了她的推测——四号楼一定出事了!
但基地内仍然很平静,谁也没提关于四号楼的事。栗原舞相信,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四号楼出了事,极少数的知情者也在刻意隐瞒着。
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望着密封的窗户,栗原舞致命的好奇心又在作怪了。
她不会想到,此刻在百叶窗背后,一双冷酷的眼睛正在盯着她。
8
“你好,我是美枝子,请问,你认识我哥哥奥野任太郎吗?”
原本以为是好友打来的电话,接听后却响起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
“美枝子?你是奥野美枝子?!”韩奇很吃惊,他听说过奥野有个妹妹,但从来没有见过她,突然间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出乎意料。
“是的,请问你是谁?”那个女孩反问道。
“我叫韩奇,是你哥的好朋友。奥野小姐,你哥现在在哪儿?”韩奇迫不及待地问。
“哥哥他……”女孩好像很伤心,“哥哥他出事了!”
“啊?!快告诉我,他怎么了?”尽管韩奇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不好的事,但听到这话,仍感到震惊。
“哥哥出了车祸,在东名高速大井松田附近,他的车冲开了护栏,翻到路基下,现在正在神奈川县松田町的丸野医院抢救。我从哥哥的手机中翻到了你的号码,如果你是他的朋友,麻烦你过来好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好怕!”女孩说得很急。
“好!我马上来。”韩奇挂了手机。
——奥野果然出了事,而且是车祸这样的大事,他这么早开车到东名高速做什么?
出了奥野家,韩奇匆忙赶往JR国铁站。经过自动验票口时,忽然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在盯着他。他本能地回头寻找,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车站里全是些行色匆匆的乘客。
大概是因为紧张而造成的幻觉吧!韩奇心想。
在神奈川县足柄上郡松田站下车后,他便心急火燎地赶往丸野医院。丸野医院隶属蓝骑士制药公司连锁医院集团,进入医院大门时,一眼就能看到蓝骑士公司的CIS标志:一个蓝色的古代武士头盔,头盔前部镶着古罗马风格的白色十字,十分显赫威武,使人联想起十字军东征的时代。
韩奇在护理站打听到了奥野任太郎的消息,他已经动完手术,被送往五楼的脑神经外科重症病房了。当他气喘吁吁跑进奥野的病房,眼前不禁一亮:病床前坐着一位柔美秀丽的长发少女,小巧精致的脸蛋虽然充满悲愁,却掩盖不住温柔的气质。
那个女孩看到韩奇,立刻擦干眼角的泪,站起来向他鞠了一躬:“是韩奇君吗?麻烦你赶来,实在不好意思。”
“奥野君现在怎么样了?”韩奇回了个礼,快步走到奥野的病床前。奥野任太郎看来受伤不轻,他双目紧闭,整个人都缠上了绷带,还配着输氧和心电监护设备。
“手术还算成功,但医生说,他的脑部受到严重碰撞,恐怕会昏迷很长一段时间。最坏的打算,说不定……哥哥他……不能再醒过来了!”美枝子又哭了起来。
奥野会变成植物人?韩奇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他扑到床头,大声地呼唤好友。他多么希望奥野能睁开双眼,露出那阳光般的笑容,可奥野任太郎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不起,病人刚动完手术,需要安静!”一名护士走过来拉开了他。
韩奇意识到刚才过于激动了。
“他到底是怎么出事的?”他走到一旁对美枝子问道。
美枝子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今天早晨七点钟左右,我接到东名高速交警打来的电话,说哥哥出了车祸,我真的快吓晕了,手忙脚乱就乘飞机赶了过来。”
“奥野开着自己的车吗?”韩奇问。
“是的,就是那辆蓝色丰田。”
韩奇搭乘过这辆车,奥野开车一向很小心,他总是说,生命比什么都宝贵,可为何会出这么大的车祸?韩奇总觉得事情很蹊跷。
“他那么早要到哪儿去啊?”韩奇问道。
“现在警方也正在调查这件事,我想,哥哥可能要去见某个人吧!”
韩奇想起昨晚开始发生的事,这些事就像多米诺骨牌,让他感到很不正常。骨牌的第一张,就是那个怪异的电话,接下来,那个打电话的神秘老人消失了,再也联系不上,然后奥野也奇怪地失了踪,中午又意外地得知他出了车祸,还有JR车站中那奇怪的感觉,这一切,都令韩奇感到不安。
难道,这些都是巧合?不,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奥野任太郎,还有自己,或许都陷入了同一个可怕的泥淖!
“会不会和那个电话有关?”韩奇喃喃自语道。
“你说什么?”美枝子似乎没听清楚他的自言自语。
“哦,奥野小姐,我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咦?”
“车祸可能是人为的。”
美枝子睁大了眼睛,很吃惊的样子:“你的意思,我哥是被人害的?可警察说,根据现场的判断,可以确定为交通事故。”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总觉得事情很怪。昨天深夜,我曾打了一个电话给你哥,他完全没有出远门的意思,而且,中午我去过你家,发现了几个疑点。”
韩奇把在奥野家看到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那么,谁想害我哥呢?我哥好像从来没有跟别人结仇啊。”
这点韩奇相信,只要跟奥野认识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大好人,从来不得罪人,可好人有时候未必有好运。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韩奇叹道,走到病床边看着昏迷中的奥野。他觉得,似乎有一张无形的蛛网正笼罩着他们,他说不清楚这种不安感来自何方。也许,它更像是一种直觉。但要命的是,他相信这种直觉。
“我原先以为,他开车是去找你呢!”美枝子说道。
“找我?”
“我从哥哥手机里发现了昨晚的通话记录,所以才打电话给你。原本想,他一定有急事找你,只要你来了,一切疑问就可以得到解答,想不到却——”美枝子苦笑道。
韩奇心想,该不该把昨晚那老人的电话告诉美枝子呢?忽然,他心中一动。
“奥野小姐,你不认识我的号码吗?”
美枝子满脸困惑地看着韩奇。
“哦,我是说,以前你从来没接触过这个号码?”韩奇解释道。
“没有,这个号很特别吗?”
“可是这手机和手机号都是你哥送给我的。”
“哦?我从不知道他有这个号。”美枝子翻开奥野任太郎的手机,查看来电存储号码。
手机号的前段是规定的地区号和手机运营商的特别号,个性化的只是最后的四位数字。
“什么哟!0731?!”美枝子说道,“这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数字。”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号码!韩奇想,那个老人不会无缘无故拨打这个号码的,真相也许就在这个数字上。如果那个电话真的是打给奥野的,他又向我隐瞒了什么呢?
“黄猴子,白猴子,那妈哈,撒门它,八就拉呢,汉……”韩奇耳边又清晰地响起了老人急促的声音,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当他想得入神时,猛然间,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腕部。
9
田部拿到报告书后喜形于色,决定召集全组人马晚上加班,商量下一步的临床实验申请与具体实施计划。会议讨论得很激烈,晚上8点21分钟,终于宣布散会了。栗原舞第一个从沉闷的会议室冲出来,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些组员争论到关键地方好可怕,原本温文儒雅的人,竟像要爬到桌子上打架一般,真是群怪人!栗原舞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很有点不适应。但话说回来,不管怎样争论,大家都是为了公司,这是最重要的前提。她也暗暗佩服前辈们的敬业精神。
栗原舞跟着仍处在亢奋状态的组员们往大门外走。经过四号楼时,她情不自禁地向三楼望去,竟意外发现其中一个窗户亮着灯,百叶帘后有人影晃过。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啊?栗原舞似乎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去看看吧!也许可以发现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特意落到人群后边,等到散会者都走光了,便偷偷朝四号楼的楼道跑去。
平常一楼的大门都是由电子锁紧锁着的,但栗原舞发现,今晚那门竟开着一条小缝,大概是哪个进楼的马虎蛋忘了关上吧,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她暗自窃喜,同时感到无比兴奋,从推开的门中挤了进去。
楼道没有开灯,里面一片黑暗,四周安静得如同坟墓般。在黑暗中一级一级摸上楼梯,栗原舞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突突跳动。
如果上面突然跳出一大群丧尸,该怎么办呀?栗原舞想起以前玩过的恐怖电玩《生化危机》,背上有些毛毛的。瞧你这胆小样,还想去亚马逊森林探险呢!不要怕!这里是著名的蓝骑士公司,哪会有什么丧尸!她不断鼓励自己,但三天前看到的那个可怕场景却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终于爬到了三楼,三楼长长的走廊漆黑寂静,黑暗犹如某种动物的喉管,要把她吞噬掉。栗原舞怔在了原地。在外面分明看到了灯光和人影,楼道里也没有碰到谁下来,三楼应该有人才是,难道刚才是我看错了?
她开始感到害怕,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向她逼来。
还是回去吧!栗原舞回身就往楼下跑。这时二楼转角处冷不防蹿出两条黑影,堵住了她的退路。栗原舞“呀”的一声惊叫,与此同时,廊灯“啪”的亮了,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栗原小姐,原来是你!”冰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栗原舞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她认识这声音,他是公司的安全部长。
在这种地方碰到部长级人物,栗原舞惊讶得回不过神来。下面的两个保安跑上来,架住了她的左右手臂。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栗原舞挣扎着。
“我们一直怀疑,公司内部混入了商业间谍,想不到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学生。”那个男人呵呵冷笑道,仿佛为抓住了猎物而得意。
“误会了!”栗原舞慌忙为自己辩解,“误会了!全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间谍!”
“那么,你晚上偷入公司禁区干什么?”那个男人声色俱厉道。
“只是为了一时的好奇,你不相信?我发誓好吗?我栗原舞绝对不骗人,否则……”
“一时的好奇?鬼才会相信你的话。几天前我们就已经注意你了,今晚故意设了个请君入瓫的圈套,果然你上当了。说吧,你是为哪个组织服务的?”
“我说过这是一场误会,你们不相信也没办法!先放开我!不然我喊救命了!”栗原舞又挣扎起来。
“栗原小姐,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企图盗窃公司技术机密的罪名就可以让你在牢里待上几年了!”那个男人冷冷地说。
一听到这句话,栗原舞就像掉进了冰窟窿,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坐牢,而且坐得如此莫名其妙。
“好吧,既然你们抓住我了,先让他们放开我,我就向你坦白。”栗原舞只有以退为进。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要知道,你是跑不出基地的。”那个男人示意保安松开她。
“好痛!好痛!”一挣开保安的手,栗原舞就按摩起被弄疼的上臂,呲牙裂嘴地喊疼,其实她心里盘算着,如何把上衣口袋里的那支微型催泪剂拿出来。这种催泪剂是少女们对付痴汉色狼的好武器,栗原舞平常也不忘备一支,以防色狼的骚扰。她祈祷着,催泪剂,加上在学校空手道社团学了三年的三脚猫功夫,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
当她把手靠近口袋时,那个男人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冷笑着说:“栗原小姐,你最好乖一点,我不喜欢想法太多的女孩。”
——该死,这几天竟然忘算星座流程了,早知道今天这么倒霉,就待在家里不出来了!栗原舞的手尴尬地停在一个很不自然的位置上,心中懊恼不已。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只听得“哐啷”一声巨响,背后楼道的窗玻璃应声而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楼道里的人措手不及。
机会来了!栗原舞趁两个保安还没回过神的空隙,从口袋里迅速掏出催泪剂,喷在其中一个保安的眼睛上,那个保安惨叫着捂住了脸。
“混蛋!快抓住她!”那个男人叫道。栗原舞躲过另一个保安的袭击,朝楼下飞逃而去。
挤出一楼的电子门,栗原舞拼命往外跑。但不一会儿,警报器响了,基地的门徐徐关闭,后边似乎还有无数的人高嚷着追来。
怎么办啊!栗原舞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部长说的没错,她是逃不出这个研究基地的。
眼见前面无路可走,栗原舞只好朝八号楼和十号楼之间的空巷奔去,尽头的九号楼是已经废弃的仓库,大门像怪物的口一般张开着,大厅里堆着很多大型废旧设备。
她逃进了九号楼。
“她在那边!”有人叫道,后面的手电光柱不断晃动,子弹般朝她射来。
废旧设备在黑暗里显出庞大的影子,仿佛要向她压来,栗原舞躲到其中一台设备的背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身体却忍不住发抖。她的心脏在狂跳,似乎要发出声音吸引那些人过来。
栗原舞啊栗原舞!这回你可被自己害死了!她懊悔地闭上眼睛。
那些人很快追了进来,栗原舞看到手电光柱像利剑一样刺破黑暗,在大厅交织成黄色的光网。
这下完了!栗原舞绝望地听到追赶者的脚步越来越近,已经走到她藏身的设备边上。只要转一个弯,手电便会照到她的身上,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掉了。
她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喘息声。
栗原舞捂住自己的嘴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汗水却不可抑制地从额上滴落下来。
“她在那儿!”有人喊道。
栗原舞的心猛的一跳,差点就要站起来。可那群人没有向她围来,反而纷纷跑出了九号楼。九号楼的大厅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隔了好久,栗原舞才敢把头从设备后边探出来。
他们已经走光了!她松了口气,全身像瘫软了般滑坐在地上。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危险暂时消失后,她开始感到困惑。这些人为什么会突然离去?还有在四号楼,那扇窗户是谁打破的?
但这一切都不及一个问题重要——接下去,该怎么办?
栗原舞一点主意也没有。基地已经高度戒备了,就凭她这个小女生,就算给她四只翅膀八条腿,也逃不出去。
绝望之际,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特别响亮。
是哪个混蛋?想害死我啊!栗原舞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键,看到外边没有动静,才放下心来。
当她把手机放到耳边时,手机里响起一个难听的声音,这声音充满金属味,就像机器人在山洞里发出的——“不要说话,只管听,如果想活命,就按我的话做。”
10
天黑了。
隔着病房玻璃,韩奇看到经过急救的奥野任太郎又安静下来,一名护士正盯着心电监护仪的屏幕抄写数据。几个小时前,奥野突如其来的病情变化让韩奇和美枝子捏了一把汗。
因为病人需要绝对的安静,韩奇和美枝子不再被允许进入病房探视。
韩奇的手腕仍隐隐作痛,这是被奥野抓的。韩奇想起当时可怕的一幕,奥野的身体痉挛着,五根手指却抓得那么紧,像铁箍一样掐入他的肉里,似乎有一股强烈的意念,要向他传递某种信息。但那时奥野并没有醒来,他牙关紧咬,眼球在眼皮底下快速地左右移动。
——也许在潜意识中,奥野一直清醒着吧!他要跟我说什么呢?
韩奇把手按在玻璃上,望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好友,巨大的恐怖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哥哥到底是怎么了?”美枝子焦虑地问。
“是病情的小反复吧,现在应该没事了,不要怕!”韩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安慰她。
韩奇觉得,他有义务照顾这个日本女孩。美枝子已经失去了父母,现在,相依为命的哥哥又出了事,这种打击是常人难以承受的。但是韩奇心里也知道,不仅仅因为她是朋友的妹妹,更微妙的原因,是他对美枝子有一种本能的亲近感。
等到医生宣布奥野再一次脱离了生命危险,韩奇才松了一口气,想起他们还没有吃晚饭。一看手表,已经到了该去阿部太太便利店里干活的时间。他只好打了个电话向阿部太太请假,阿部太太听说是奥野出了事,便让他不要担心店里的事,这几天照顾好朋友就行了。
挂上电话,韩奇和美枝子一起来到医院对面的一家面食料理店,要了两碗芥麦面。虽然这家面食店的手艺不错,但两人此时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奥野小姐……”韩奇机械地吃了半碗面,放下筷子说。
“叫我美枝子吧!”
“哦……美枝子,我总觉得,你哥好像有话想对我说。”韩奇说。
美枝子疑惑地看着他。“哥哥想对你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缓缓问道。
“我不知道。当时,奥野君抓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强烈的意念,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诉我。当然,也许这都是我自己的幻觉。”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有事瞒着你?”韩奇一时想不起有什么事。
“下午,我听到你轻声说,‘会不会和那个电话有关?’那个电话是指什么?”美枝子认真地问。
韩奇这才记起,自己还没有把昨晚的那个怪电话告诉她。
“哦,这个嘛,也是我个人的推测。昨天深夜,我突然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韩奇把从接到那个怪电话,一直到下午在奥野家的经历简要地复述了一遍。
“就这样?”听完韩奇的讲述,美枝子睁大那双清莹的眼睛,一脸觉得对方还没有把事完全说出来的怀疑表情。
“就这样。”韩奇答道。
“韩奇君,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我看一下?”
“没问题。”韩奇从衣兜里取出手机,递给美枝子。
“老人的电话,是这个号码吗?”美枝子翻看来电显示,轻声读出了一串手机号。
“是的,你认识他吗?”韩奇坐直了身子。
“不认识。”美枝子摇了摇头,把手机递还给他,“如果老人的电话真是打给哥哥的,哥哥一定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可是昨晚,奥野君在电话里说对这个老人没印象,我相信,奥野是不会骗人的。”韩奇捏紧了手机。
“那句奇怪的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韩奇很困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美枝子,接到老人电话的人是我,我一定要找出真相。”话虽如此,可他现在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黄猴子,白猴子,那妈哈,撒门它,八就拉呢,汉……”美枝子轻声念着韩奇告诉她的这句话。面食店只剩下他们两个客人,在黄色的灯光下,柔美的少女喃喃念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句子,韩奇感到有些诡异。
忽然,美枝子像想起什么,抬头对韩奇说:“这后半句,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11
“现在出九号楼,目标二十一号楼背后的那棵榧树,注意沿途避开搜捕的人。”机器人般的声音对栗原舞命令道。
虽然栗原舞很想知道他是谁,但还是强忍住好奇,不敢出声。现在她只有按这个神秘人的指示做。她爬到九号楼的大门口,探出头往外边看了看。这条路上空无一人,但隐隐听到远处有人还在嚷嚷。栗原舞鼓起勇气,站起来飞快朝二十一号楼跑去。在将近楼角处,她猛然发现路尽头有一小队警卫拐了过来。
糟了!栗原舞大急,往前跑刚好与他们撞个正着,往回跑也肯定会被他们发现。谁来救救我啊!她在心中喊着,左顾右盼,终于发现路旁有一个袋装垃圾集中地,上面堆了一大堆黑色袋装垃圾——除此之外,再也没地方隐藏了。
栗原舞硬着头皮钻进了垃圾堆,恶臭让她几欲晕倒。刚刚把身体藏好,就感到手电的灯光朝这边打了过来。
“垃圾堆里好像有东西在动!”一个警卫说道。
几个警卫过来,在旁边的垃圾袋上踢了几脚。栗原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哪有啊!小本,你一定看花眼了。”
“也许是只野猫吧!”那个叫小本的警卫自我解嘲。
“走吧走吧,这儿臭死了!”
当确定他们走远后,栗原舞才敢从垃圾堆里探出头来,七手八脚推开压在身上的肮脏的垃圾袋,继续朝二十一号楼背后的榧树跑去。
终于跑到了目的地,身上的恶臭直呛入她的肺部,栗原舞忍不住蹲在榧树旁干呕起来。
“我已经到了!”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栗原舞拿起手机,小声地说。
“好,现在,顺着这棵榧树向前,跑到正对着树的围墙下面的草坪,在那里你会发现一个窨井盖。”
在围墙下的草坪上,栗原舞果然发现了一个隐藏式的窨井盖,盖在上边的草皮已经被人移开了。
“这个窨井通向围墙外面,井盖的锁我已打开。接下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祝你好运!栗原小姐。”
“喂!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栗原舞问道。
“你不必知道,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好奇心会送掉你的命!”那个人说道。
“喂!喂?”栗原舞还想问,但手机里传出挂断的声音。
能发现这个秘密通道的人,肯定不简单,不过也没必要装得这么神秘嘛!栗原舞心想。
无缘无故被人追,刚钻过垃圾堆,现在又要钻下水道,活像只老鼠,自己到底倒的是哪辈子的霉?她郁闷不已,用力拉开了井盖。
12
因为父亲中风在家,小泽裕二不得不每晚牵着父亲的那条德国大狼狗在海滩边溜达,这是他的苦差事。出了门,向右转,不出三分钟的路程,就来到了海滩,这里是观音崎最糟糕的一片海滩。浦贺海峡不时传来的船鸣声让小泽裕二心烦不已,但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东京湾冲来的各色垃圾,把本来美丽宁静的沙滩污染得不成样子。
不管白天黑夜,狭窄的浦贺海峡总是那样繁忙,像一条流着汩汩鲜血的大动脉,时时刻刻补充着东京的养分。小泽裕二有时怀疑,这条大动脉有一天会不会突然血管梗阻,让东京也来一次脑中风?
尽管他不喜欢,可大狗却对海滩上的垃圾有着莫大的兴趣。小泽裕二也乐得偷闲,总是把狗绳解开,让它自由自在地在海滩上玩耍。
今天晚上,大狗似乎显得特别兴奋,嗷嗷叫着,一解开绳索,就呼的一声冲向了海滩。
小泽裕二坐在礁石上,看着自家的狗在洒满月光的海滩上东闻西嗅。但不一会儿,他就疑惑起来。他看见大狗在对一团黑黝黝的东西狂吠乱撕,这个东西有一半还浸在潮水中,一层层的海浪正努力推它上岸。
小泽裕二从来没有见过大狗如此反常。这家伙在干什么?他站了起来,呼唤着狗的名字。
大狗闻声跑了回来,嘴里还叼了什么东西。它跑回主人脚边,把嘴里那东西吐在他的脚边,发出啈啈的呼气声。
当小泽裕二看清楚它吐的东西后,顿时全身发抖,胃里翻腾不已,他转身跪在礁石上,把晚餐吃下去的东西全呕了出来。
这是一只人手!一只被海水浸得凄白发胀的人手!
13
“你听过这后半句?”面食店里,韩奇吃惊地问。
“是的,我确信以前听到过,就是那句‘那妈哈,撒门它,八就拉呢,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的,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呐。”美枝子回答。
“你再想想,也许这是条线索。”
美枝子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不行,实在想不起来了。”
“哦。”韩奇略略感到失望,但美枝子的话起码说明,“那妈哈,撒门它,八就拉呢,汉”这个句子并不是胡言乱语。因为从字面上看,这些字毫无意义,很少有人会在不经意间对没有意义的字词组合留下印象。除非这个字词组合经常有人在说,才就会给人留下熟悉的感觉,而且,也证明其存在某种意义。
——经常说这句话的,又是些什么人呢?
吃完面条,他们又去探望了深度昏迷中的奥野任太郎。奥野仍在吸氧,只一天的工夫,他看上去就比原来瘦多了。
“奥野君,坚强点!你一定会挺过这一关的。”韩奇轻声说道。虽然奥野没有一点反应,但韩奇相信,奥野一定能听见他的话。
美枝子一直默然无语,直到他们即将离开医院的时候,她才向韩奇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你来看我哥哥,给你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美枝子柔声道。
虽然是日本人的礼节,但韩奇还是觉得美枝子太见外了。
“美枝子,你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奥野出事,我也有责任,如果昨晚我不给他打电话,也许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给奥野君一个交代。”韩奇坚定地说。
“谢谢你!”美枝子的眼里充满了感激。
他们一起走下台阶,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医院大门口的蓝骑士标志被脚灯照着,发出炫目的光芒。
“那么,你今晚……”片刻,美枝子说。
“我准备先回住处,明天我想从奥野送我的手机上找找线索,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嗯,那就麻烦你了,我在医院附近找一家小旅馆,如果有什么事,请及时联系我!”
韩奇点了点头,接着说:“你一个人,要小心点。”
“我会照顾好自己。”美枝子微微一笑,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笑脸,笑中含着苦涩。尽管如此,韩奇还是觉得美枝子的笑容很好看,一天的阴郁似乎也随着她的笑容消散了。
与美枝子告别后,韩奇朝松田车站方向走去。从他跨入车站的那一刻起,那种不好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某个角落里盯着他,一直到他上了列车,这种感觉还没有消失。
车厢里的人很少,韩奇一个个看过去,却都不像是监视他的人——一个驼背的老人看到韩奇在看他,也回敬以同样的眼神,一个怀孕的妇女兀自翻看着成人漫画,其他的几个乘客都低着头昏昏欲睡。
就是换了线,这种不安感仍持续着。
终于到了文京区东大前车站,一出电车,韩奇就急匆匆地向外跑,他藏到出口的拐角处,然后偷偷回头看有没有人追出来。三分钟过去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韩奇这才松了一口气。
——难道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回到宿舍,他开始有些担心奥野美枝子,几次想打她的手机,但每次都是按了号码,却迟迟不敢按下拨出键,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他把自己扔在床上,拉上被子蒙头大睡。
韩奇做了一个梦,梦到奥野任太郎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向他说话,但却听不清他说什么,那声音被扭曲了,放慢了,像鬼在叫。
迷迷蒙蒙间,韩奇听到手机响了。
14
奥野任太郎又隐入了无边的黑暗里,韩奇悚然睁开眼睛,那只彩屏手机在桌子上发出淡蓝色的烁光,正演奏着悦耳的铃声音乐。他晃了晃似乎还在睡梦中的脑袋,拿起了手机。
“喂,韩奇君吗?”一个女孩的声音。
“美枝子?”韩奇听到奥野美枝子的声音,顿觉睡意全消。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您睡觉了。”
“不要紧,还没睡着呢。”韩奇撒了个谎,但立刻,他的心就提了起来,“美枝子,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大事,刚才突然想到了在哪儿听过那句话的,激动地想立刻告诉你。”
“太好了,快告诉我,是在哪儿听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韩奇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是条咒语!”
“咒语?”
“是的,我记起有一段时间,经常听到邻居家的小孩子念叨,就是在那时有了印象。”
“小孩子?咒语和小孩子有什么关系?”韩奇听得糊涂了。
“好像是一部动漫吧,忘了叫什么来着,记得片子里的主角在施法之前常念这条咒语,那个邻居小孩特别喜欢看这部片子,经常模仿主角,所以我也听得耳熟了。”
“是这样,你再想想,记得那部片子的名字吗?”
沉默片刻后,美枝子缓缓答道:“不好意思,我不大看动画,所以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有点线索了。”韩奇说。
“韩奇君……”
“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晚安!”美枝子轻声说。
“嗯,晚安!”
与美枝子通话后,韩奇再也睡不着觉了。本以为最难理解的一句话,如此轻易就找到了线索,韩奇心里也挺高兴。他相信,只要有线索,就一定能找到答案。如果把这条咒语比成一把锁的话,那么咒语的出处,也许就是开锁的钥匙。
——但是,这被封闭的大门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第二天,他一早就来到东大,径直去找了与奥野同系的桥居雄治。听说奥野出了事,桥居也很吃惊。
“在此之前,奥野没有任何反常啊,他也从未与谁结仇,到底谁想害他呢?”桥居的话证实了韩奇的推测,奥野的出行完全是突发的。至于他是不是被人谋害,现在还很难说,因为警方没有在奥野的车上找到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如果不是奥野自己开车冲下路基,那么只能说明,这个躲在暗中的黑手是个手段十分高明的犯罪者。
“桥居君,你有没有见过奥野的这只手机?”韩奇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
桥居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好像见过有这么一只卡式手机。对了,有一次奥野从包里拿出来,问我这只手机的式样怎么样。因为我对这个机种不看好,所以就模糊地回了句很普通,现在谁还会用卡式手机之类的话,奥野好像有点不高兴,就把它放回包里去了,后来也从没见他用过。”
“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两个多月前吧!当时并没有在意,也许被我这么一说,奥野就对这只手机失去了信心。我猜这只手机是准备当礼物送人的,因为他在此前刚好换了一只十分满意的新手机,没有理由这么快又要换了。”
“这只手机是奥野送给我的。”韩奇说。
“猜对了吧!”桥居得意地看着韩奇。
可韩奇心里的疑窦还未解开,奥野在两个多月前就买了手机,直到上星期才送给我,这中间隔的时间也太长了。会不会他原本想送给其他人?其间因为种种原因才……
他想起奥野送给他手机后说的话——“反正这个手机号也没用了!里面还有三万日元的话费,韩奇君就不用去申请新号了,不如将就着用吧。”
从奥野的话中可以推断,这个号码的来源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奥野以前的旧号,现在不用了;二是新申请的号码,因不知名的原因放弃了使用;三是别人送的。
第一种可能已被排除了,因为奥野身边的朋友亲人,似乎谁都不知道奥野曾有这个号码;第二种可能,可以假设奥野原本是想换号码,可是后来又觉得这个号不好,就决定放弃,但在卡里一下子存上三万日元,又好像说不通;第三种可能,如果是别人送给他的,这就说明这个号码很重要,而他轻易就转送给人,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看来惟一合理的解释还是准备当成礼物送人。但如果把手机当成礼物送人的话,一般没必要带上手机号,因为手机号不一定是对方喜欢的,除非这个号对受礼者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或者他本身就没有手机,不管什么号码都无所谓。
韩奇似乎找到了一丝头绪。
从奥野预先存上三万日元话费这点来看,这个人肯定是个很缺钱的人。而且,奥野之所以选定这个号码,一定是有特殊意义的,比如生日什么的。
“0731”,拆开来便是07、31。7月31日!韩奇心头一亮,对,“0731”这个数字就是生日,手机是奥野准备送给某人的生日礼物。
“这只手机的样子怪里怪气的,不知道奥野为什么会喜欢它?”桥居把手机还给韩奇。桥居这句不经意的话提醒了韩奇,使他恍然大悟。
这只手机很有可能是送给孩子或者少年的!因为只有未成年的孩子才会喜欢这类甲壳虫一样的手机,才会缺钱,以前也极有可能没有手机。这样一想,刚才的几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用手机和手机号连在一起的方式,加上三万日元的预存话费,送给未成年人做生日礼物相当适合。
——可这个孩子是谁?奥野为什么最终又没有送出礼物?
对这些问题,韩奇还是一头雾水。问了桥居,也说不太清楚。
离开工学部,韩奇准备先回医学部看看。走到半路的时候,他看到前方有几个穿西服的人围着一个叫山崎的同学在询问什么,山崎见他走来,像找到了脱围的救星似的,立刻朝他指指点点。那几个人快步走了过来。
“你叫韩奇吗?”为首的中年人问道。他大约五十岁左右,稍胖,脸上却棱角分明。他身旁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则一脸严肃地盯着他,让韩奇感到很不自然。
“是的,我是。”韩奇答道,一时搞不清这几个人的来历。
“我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三系的青木警长。”中年人取出警察手册在韩奇面前晃了晃,“韩奇先生,有件重要的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
警视厅!韩奇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警视厅的人会找他。
“案子?跟我有关吗?”
青木警长不置可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韩奇看到了停在远处的警车。
15
“无影人”注视着警车在街角的拐弯处消失,然后穿过熙熙嚷嚷的街道,走入一条小巷。
他不知道“魂”为什么派他跟踪一个中国人,也不想知道。他所有的使命就是执行“魂”下达的任务。有时候他觉得,“魂”才是他的生命,他所有的神奇天赋只能在“魂”的组织里才能得到尽善尽美的发挥。
“无影人”的脸色苍白,似乎患有重度贫血症,但知道他的人,都会对他畏惧三分。他具有超出常人的灵敏性,能像狼狗一样嗅出潜在的危险,当他出击时,又会变成一条阴狠迅捷的毒蛇,没有人能在他手中逃走。
他有过痛苦的童年,他恨美国人,也恨日本人。
六十年前,美军在长崎的核爆让他的母亲得了白血病,尽管当时她还是个小女孩,但一生都在受着核爆后遗症带来的难熬痛苦。在她二十五岁时,也就是生下他的第二年,就死了。三年后的一个下雪天,整日酗酒的父亲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于是他成了孤儿,被邻居送进了孤儿院。
在孤儿院里,他渐渐发现了自己的天赋——他虽然比正常的孩子要瘦小得多,但可以比别人听到更远更细微的声音,身体也比别的小孩灵活。直到今天,他都认为这是经历核爆辐射的母亲带给他的基因变异。这种天赋让他有别于常人,但也让他承受痛苦和耻辱。那双耳朵就像雷达,能接收到一定范围之内所有的声响,因此他经常听到有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有时候甚至搞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他很害怕,就从孤儿院里逃了出来,开始了流浪生活。
后来,一个流浪艺人收养了他,教他柔身术——那是种可以把身体折叠缩小藏入小箱子里的神奇表演——以及各种各样稀奇的本领。但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赚钱的工具,跟那些玩杂耍供人取乐的猴子没什么不同,没有人看得起他。那个流浪艺人对他严厉得如同魔鬼,动不动就骂他是“猪”,还对他进行残酷的体罚。他终于受不了折磨,在一个雨夜,用刀子捅入了艺人的心脏。其后的几年里,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流窜在日本大小城市的街头,偷盗、抢劫甚至杀人,无恶不作,而警察也从来没有抓到过他。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魔鬼,失去了灵魂,直到他遇到了“魂”……
大家都叫他“无影人”,因为他不想让人看到的时候,谁也看不到他,除了“魂”。在组织里,他直接对“魂”负责。
现在,他正在给“魂”打电话,告诉他那个中国人的去向。在得到进一步的指示后,“无影人”出了小巷,黑色风衣的瘦小背影像幽灵一般飘入人行道穿梭的人流之中。
16
东京警视厅。
薮下英明警部[1]捧着档案,困惑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不明白上司青木泽为何这么轻易就放了那个中国人。从接手这件案子,到找到线索,可以说是相当顺利。可就因为青木上司的一句话,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薮下打开档案,认真看了起来。
昨晚20点30分左右,在三浦半岛的观音崎南部海滩,一位遛狗的青年发现了死者尸体,并报告了巡警。神奈川地方警署立即展开调查,因死者身上留有东京都江户川区一家旅馆的钥匙,以及根据当天的洋流状况,怀疑尸体是从东京方向飘来的,于是与东京警视厅取得了联系。
由于尸体尚未腐烂,死者的身份很快就被确定了。在那家旅馆的住宿登记薄上,找到了他的记录,旅馆工作人员也证实,死者最近几天一直住在这里。前天傍晚,死者曾对工作人员提起,要去新宿见一个人,从那时起,便没有见到他。根据尸体情况,初步估计死者被害于前夜,但具体的死因和死亡时间还需要鉴识班的法医做出结论。
对死者留在旅馆里的遗物进行检查,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因此,旅馆工作人员提到的“去新宿见一个人”这条线索就显得犹为重要。死者曾在登记薄上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于是他们连夜从号码所属的手机运营商那里获取了死者的通话记录。最近三天留在手机通话记录上的共有五个号码,前面四个均为投币公用电话,而最后通话的尾号为“0731”的手机最为可疑。据调查,这个手机号的签约账户属于一个名叫“奥野任太郎”的青年。这个发现让办案人员兴奋不已,立刻对奥野任太郎进行调查,却意外得知,这个年轻人昨天早晨在东名高速出了车祸,一直昏迷不醒。
警方在医院遇到了自称是奥野任太郎妹妹的年轻女孩,取得奥野任太郎的手机后,吃惊地发现“0731”这个号码并非其所用,而且,这个神秘号码赫然出现在奥野手机的来电记录上,时间是死者打电话后的四十五分钟。记录还显示,昨天中午,还有多次未接来电来自这个号码。据奥野任太郎的妹妹美枝子称,这个号码现在的拥有者是一名叫韩奇的中国留学生,昨天已经来过医院了,这个叫韩奇的中国人因此进入了警方的视野。
这样一来,观音崎的案子跟奥野车祸案就联系起来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警方决定先不惊动韩奇,并对奥野的住处进行了检查,在那里发现了大量韩奇的指纹和脚印,所有的疑点似乎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昨天下午,观音崎案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在死者的胃里发现了足以致死的氢氰酸毒剂,死亡时间大约在23点30分左右,死者生前腹部曾遭人殴打,根据肺部与呼吸腔的解剖检查,推断系死亡后抛尸大海,可以确认为杀人事件。
同时,东名高速警署也对奥野的车祸案做出了鉴定,属于疲劳驾驶导致翻落路基。
在今天早晨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警方决定传讯中国留学生韩奇。传讯工作很顺利,对方也挺配合,然而从他口中得到的答案却令人失望。根据他的供述,这两个案子,他似乎都是个边缘人,并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薮下一直认为,这个中国人尽管不能确定为杀人嫌犯,但起码知道更多的内情,他肯定没有说实话或故意隐瞒了什么东西,应该施加更强的压力。薮下对这些外国人一向没好感,认为东京日趋上升的犯罪率与过多的外国居留者成正比关系。但青木警长却不以为然,在做完笔录,带那个中国人去辨认渡边悠司的尸体,完成一些例行手续后,就客气地让他走了。
“这个中国人没有嫌疑!”在目送那个中国人走后,青木对薮下说。
警长对这个中国人的话实在是太轻信了!与他平日严谨的作风很不相称啊,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薮下一边翻着档案,一边不满地想。
案子的线索又断了!薮下从烟盒里弹出一支香烟,皱着眉点上火。
“黄猴子,白猴子,那妈哈,撒门它,八就拉呢,汉……”他轻轻读着韩奇笔录上的这个句子。
这算什么?那个老人临死前竟说出这样一句话?他苦笑着,重新翻回到死者的身份调查记录:渡边悠司,男,大正九年(1920)3月11日出生于千叶县鸭川市,昭和十四年(1939)入满洲就学,毕业于满洲医科大学,昭和十六年(1941)入伍。战后在和歌山县田边市一家五年前已倒闭的电器公司任职,直至退休,退休后住在有田郡清水町,具体经历不明。妻子渡边玲子于1988年去世,无子女。
一个八十六岁的孤独老人,已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到底为什么突然被残害呢?薮下心里闷着一团怒火。
正在这时,一个警员气喘吁吁地跑进办公室,高声喊道:“刚接到的报告,新宿区户山松泉公寓发现一具老人尸体!”
[1]日本警衔。
17
韩奇心事重重地走在大街上,眼前仍不断晃动着老人尸体的可怕形象,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可怕的尸体。
在阴寒的冷藏储尸室里,当法医掀开盖尸布的那一瞬间,观摩过人体解剖的韩奇还是禁不住想呕吐——尸体白得瘆人,布满折皱的脸皮因为长时间浸在海水里,如同海绵一样发泡,嘴唇内侧和眼睑边缘处却是触目惊心的腥红,老人微张着嘴,似乎还想诉说什么。
“你认识他吗?”青木警长问。
韩奇又认真辨认了一下,虽然死者的相貌与生前肯定有很大不同,但他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老人。
“不认识。”韩奇摇了摇头。尸布很快被盖上了。
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目,暖暖地照在身上,但韩奇却感到无比阴冷,似乎还没从储尸室的森森氛围中走出来。
这就是当初打给我电话的那个老人?如果当时我及时报警,也许他还有救,也许奥野也不会出事了!韩奇深深地自责起来。
走了一段短路,他看到前面有个身着黑色短裙的女孩朝这边走过来。
“美,美枝子……小姐?”韩奇脱口叫道。
美枝子看到了他,走到他跟前,面带愧色,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韩奇君!在电话里,我向你隐瞒了昨晚刑警来找我的事……”美枝子道歉道。
“不要紧,换了是我,也会那样做的。”韩奇说道,“对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美枝子抬起了头,韩奇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焦虑。
“早上我得知你被警视厅传讯,就急急赶了过来,希望能帮到你。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只是一些例行的问话罢了,谢谢你的关心!”韩奇有些感动。
“那样就好。”美枝子松了一口气。
“奥野君他怎么样了?”韩奇惦记着好朋友的伤势。
“哥哥的病情基本上稳定了,请你放心,我已经委托医院的朋友好好照顾他。这几天,我想和你一起追查事件的真相。”
“追查事件的真相?和我一起?”韩奇有些吃惊,想了一会儿,他缓缓说道:“美枝子,为什么相信我?连警察都怀疑我,认为我是嫌疑犯。”
“凭我的直觉,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人!”
“就这样简单?”
“就这样简单。”
韩奇会心一笑,他也相信直觉,也许这证明他们俩都是非常感性的人,理性之人很难相信这种神奇的第六感,他们只会选择逻辑和证据。
几辆警车呼啸着从他们身后驶来,不知哪儿又发生了恶性案件。警车经过韩奇身边时,韩奇看到车窗里有一个警官正盯着他,韩奇认识这个人,是刚才为他做笔录的薮下警部。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韩奇明显感到了压力,那犀利的目光好像在说:等着瞧吧,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吧!”美枝子提议。
韩奇这才注意起周边的环境。位于霞关樱田门的东京警视厅,对面就是日本天皇的皇宫,皇居护城河闪动着粼粼波光,倒映着墙垣内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在东京这座超繁华的大都会里,天皇的居所永远显得宁静而神秘。再往前走,过了十字路口,就来到了日比谷公园。韩奇和美枝子走进公园内松本楼的一楼餐厅,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落地窗,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公园最优美的景致。
男服务生很快走过来,美枝子点了一杯巧克力圣代。
“你要什么?”她问韩奇。
“一杯咖啡吧!”韩奇随口说了句。
点的饮品很快送了上来,喝了几口咖啡,韩奇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多了。
“这里是OL喜欢来的地方,如果在午休时间,会看到很多美人呢。”美枝子用小勺子优雅地刮着冰淇淋,含入口中。
“office lady?”
“office lady!”
“哦!我们中国更喜欢叫做白领丽人。”
韩奇看着正在吃巧克力圣代的美枝子,觉得如果美枝子参加工作了,也蛮符合白领丽人这个标准的。
美枝子发觉韩奇在盯着自己,目光游移到窗外。
“是不是觉得我吃圣代的样子特别傻?”她红着脸说。
韩奇这才意识到盯着女孩子是件十分失礼的事,连忙说:“哪里会呢!可爱着呢!我刚才忽然想到几天前在一家网站上看到的文章,关于喜欢吃巧克力圣代的女孩。”
“说说看。”美枝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韩奇。
“类似星座测试。文章上说,喜欢吃巧克力圣代的女孩,具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个性纯真,喜欢幻想,渴望得到浪漫的爱情,而且,相当聪明。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海边,特别是有悬崖的海边。”
“有悬崖的海边?这个倒是挺特别的。”
“是啊,文章上是这么说的。”
“就没有缺点吗?”
“缺点嘛,也提到过,但也算不得太大的毛病。”
“快说给我听吧。”
“因为太爱幻想,所以会做出一些不切实际的举动。”
美枝子好像被说中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样?说得没错吧?”韩奇有些得意。
“你说的一点也不像我啊!”美枝子忍不住笑道,“我可没什么幻想,而且,也不喜欢去有悬崖的海边。”
“是吗?”韩奇感到一丝沮丧。
“嗯。”
“那么,性格纯真这一点也是错的?”
“韩奇君,你认为我是这样子的吗?”美枝子若有所思地问。
韩奇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算这一点对吧。”美枝子轻笑道。
窗外正走过一队游客,导游挥舞着小旗子,用普通话喊着到这儿集中之类的话。是中国人呐!韩奇的心中泛起一种温热。
“对了,美枝子,你认不认识一个和你哥哥关系要好的孩子?”那队中国游客走后,韩奇问道。
“孩子?”
“不一定是小孩子,比如十多岁的少年,反正,是未成年人吧。或者,交往中的女孩也说不定。”韩奇把自己关于手机的推想告诉了美枝子。
“这种手机绝对不会是送给女孩子的,因为这种甲壳虫样式,很少有女孩喜欢,小男孩又用不上手机,我猜最有可能的,是个喜欢新潮的少年吧。”美枝子说。
但美枝子的记忆里没有这样的人。也难怪,韩奇认识奥野这么久,也从没听说有这样一个孩子跟他有联系。
“说不定可以在你家里找到线索。”韩奇说。
“我已经有半年没回过家了。”美枝子说道,“不过真有可能呢,哥哥会留下线索在家里。”
从日比谷公园出来,他们一起乘坐日比谷线地铁。快到上野站时,韩奇无意间竟有了另一个重大发现——关于那条神秘的咒语!
18
警车在户山松泉公寓边停下,楼房的周边已经围了好些居民在议论纷纷。死者的家在公寓二楼,薮下英明下了车,向维护现场的分署警察出示了证件,掀起楼道口的黄色隔离绳走了进去。
夏日炎炎,屋子里充斥着类似沙丁鱼腐败的恶心气味,但因现场勘查人员刚刚开始工作,所以封闭的窗户暂时还不能打开。薮下微微皱了皱眉头,掏出手绢擦了一下过敏的鼻子,走进内室。
死者是已从田中传染病研究所退休的清源流教授。今天早上,老人的侄子清源利夫来探望他,发现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无论怎样敲门,都没有回应,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于是报了警。
七坪[1]大小的卧室里,老人的尸体斜靠在卧室隔扇的墙角上,双手紧紧抓着胸口,面部表情十分痛苦和恐惧——他张着嘴,圆睁双目,眼球像要夺眶而出,似乎看到了最恐怖、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薮下注意到老人脚穿卧室里的拖屐,在尸体脚跟处的榻榻米上有一丝极不明显的磨蹭痕迹,显然是用拖屐蹬出来的,死者好像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从尸体的初步鉴定看,属于典型的心肌梗塞引起的猝死。据死者的外甥讲,死者生前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在现场也发现了治疗心脏病的药物和医院病历,眼下又是心脏病高发季节,因此,自然死亡的可能性非常大。”鉴证官小山对薮下说。
因心脏病突发猝死?薮下看着老人的尸体,他很难相信这种恐怖的表情和姿势仅仅能用自然死亡来解释。他觉得,事情并不这么简单,老人肯定是被什么东西惊吓致死的。
但发现尸体时,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而且窗户被绒布窗帘遮着,看不到外面,现场形成了一个标准的密室。
在密室里吓死的老人?这个想法让薮下极度不安起来。他的视线搜索着现场每一寸地方。房间里摆放的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式家具,桌子上是台灯、笔架之类的生活用品,剩下的,就是书架上的一大叠古旧医学书了。这些东西全都摆得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心脏病只是一颗炸弹,它需要导火线来引爆。现在这颗炸弹已经爆炸了,但却找不到引线的痕迹。薮下用手擦了擦发痒的鼻子。
——老人在最后一刻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在躲避什么东西?
他想起第一次跟随上司青木出警时,青木曾教导他:虽然被害者已经死了,但一定要记住,尸体有时候是会说话的。它能告诉我什么呢?薮下英明怔怔地看着这具恐怖的尸体,忽然心念一动,他慢慢弓下身子,顺着尸体眼睛所对的方向看去——但是,那儿除了雪白的天花板,什么也没有。
[1]坪为日本面积计量单位,一坪约为3.3平方米。
19
地下铁在幽暗的空间里高速前行着,有时候韩奇会产生一种虚幻的感觉,觉得它们就像活动在城市地下的一条条虫子。也许,所谓人类的现代文明,本来就有点虚幻吧。
坐在对面的一个十来岁大的小男生手捧一本漫画书,全神贯注地把头埋在书里面,韩奇真担心他会错过了站。
“美枝子,你说那句话是条咒语?我原本猜想也许是哪一国的语言呢。”韩奇说。
“嗯。开始我也觉得奇怪,但这种感觉是没错的。那个邻居小孩真顽皮,总爱在我面前炫耀,吵个没完,我真恨不得用胶带封住他的嘴巴。”
“这可不像你的所为啊。”韩奇调侃道。
“我,我可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子。”美枝子红了脸,腼腆地说。
地铁在人形町站停了一会儿,又开始运行了。
“那个小孩子现在还在吗?”韩奇接着问。
“真可惜呢,前几个月刚刚搬走了。”
“不要紧,日本动漫迷遍地都是,眼前不就有一个?”韩奇朝对面那个小男生看去。小男生显然没有注意到有人看他,仍扑在书上,口中念念有词,脸上表情千奇百怪。
“漫画可真是日本当代文化中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韩奇笑着说。
“这倒没错,像我这样不爱看漫画的日本人,真是凤毛麟角。”美枝子自我解嘲。
韩奇坐到了那个小男生身边的空位置上。
“小弟,在看什么漫画啊?”韩奇亲切地问道。
那个男孩仿佛从梦幻中恍然惊醒,抬起头看到韩奇,眼神中充满戒备。日本孩子对陌生人有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通常不太爱理这种搭讪。但也许是韩奇特有的亲和语气感染了他,那男孩戒备的目光放松下来,缓缓说道:“《BIG COMIC》,有伊藤润二的新作呢。”
“伊藤润二?”
“你连伊藤老师都不知道?”那个小男生惊讶地说。
日本的动漫画家多如牛毛,平时不看动漫的韩奇当然不知道这位伊藤老师了。但他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这个名字,大脑转了几个弯,终于想起来还是在国内时看的一部中文字幕的电影,这部电影曾经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