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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女人们把这地方称为“新据点”,因为这里的确不再是杜林了——至少不再是她们认识的那个杜林了。之后,当她们意识到自己将长期滞留于此时,这里又被称为“我们的地盘”。

这个名字就此被确认下来。

2

女人们用打火机油点燃了从兰塞姆家地下室拿出的柴火,烤出的肉有很浓的火机油味道。但她们还是吃掉了莉拉用警用小手枪从腐臭游泳池里打来的山猫的整块小腿肉。

“我们都很变态。”头一天晚上莫莉一边舔着手指上的油,一边又抓起块猫肉说。在她看来,做个变态似乎并不糟。

“亲爱的,说得不错,”她奶奶说,“我也不管吃相好不好了。警长女士,请给我再来一块。”

女人们在兰塞姆夫人家的废墟里安营扎寨,莉拉担心食物中毒,所以她们没去吃储藏室里落满灰尘的罐头食品。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她们主要靠从附近林子里摘来的浆果和野生玉米的玉米穗维持生计。玉米穗很硬,又没什么味道,但至少咽得下去。五月,浆果和玉米还没完全成熟,但她们只能吃这些。

从这些现象中莉拉得出一个结论:她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杜林相对于原来的杜林平移了一段时间。莉拉起初对这个结论很犹豫,后来却越来越坚定了。时间感觉上是一样的,其实并不一样。兰塞姆夫人说她在莫莉出现前已经独自待了好几天。旧世界(以前)的几个小时相当于新世界(现在)的好几天吗?也许还不止几天呢。

莉拉时常在入睡前的几分钟想到不同的时间流问题。她们睡的大多数地方都在天空底下——倒下的树木在一些房顶上砸出大洞,而其他的屋顶都被风给吹走了——莉拉一边看着天空中的星星,一边迷迷糊糊睡着了。星星还是以前那些星星,但它们闪耀的光芒比以前更刺眼了。星星闪耀出亮白的火花。这个没有男人的世界是真实的吗?这里是天堂还是炼狱?抑或是处在另一个时间流里的另一个世界?

更多的女人和女孩过来了,人数滚雪球般地增长。尽管不怎么想出头露面,莉拉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成了管事的。这个安排似乎已经被大伙默认了。

课程委员会的多萝西·哈珀和她的三位朋友从原先是公寓大楼的一片灌木丛中出现了。她的三位朋友七十来岁,满头白发,个性开朗,自称是读书俱乐部的密友。她们围着莫莉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莫莉最喜欢和人聊天,对老人们的关注喜不自禁。贾妮丝·科茨沿着主街漫步走来,凌乱的卷曲头发里夹着片树叶,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三个穿着红色囚服的女人。贾妮丝·科茨和三个之前被她看管的犯人——基蒂·麦克戴维、西莉亚·弗罗德和内尔·西格——穿过一片灌木林才好不容易离开了杜林女子监狱。

“女士们,下午好。”贾妮丝先拥抱了布兰奇·麦金太尔,然后又拥抱了莉拉,“请原谅我们的外表,我们刚刚才越狱过来。你们中间有谁在纺锤上弄伤了手指,把这里搞得这么乱啊?”

一些老建筑可以居住,或是还可以修补。另一些老建筑不是杂草丛生就是被摧毁了,有的被摧毁后长满了杂草。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主街上的高中大楼,在原先的杜林,这座大楼就已经过时了,在新的杜林,这座建筑从中间垮塌,左右两个部分朝两侧倾斜,参差不齐的砖缝间的空隙露在外面。鸟儿停在从断裂的教室中耷拉着伸出来吊在半空的地板漆布上。原先包含市政厅和警察局办公室的行政大楼有一半已经塌了。马洛伊街上的一个排水口敞开着,一辆车翻了个底朝天,挡风玻璃淹没在咖啡色的污水里。

有个叫凯莉·罗林斯的女人加入了大部队,说她曾有做电工的经历。科茨知道凯莉在假期学校学过布线和电压方面的知识。而且对于这位前监狱长来说,凯莉和她接受的教育都来自大墙之内,这不算太大的问题。毕竟,凯莉在现在这片明亮星辰下的新地盘没有犯过任何罪行。

凯莉设法重新启动了一台连接在一户富有医生家里的太阳能发电机,女人们用电炉烤兔肉,用医生的洛克—奥拉唱片机放旧唱片。

晚上她们就一起聊天。和莉拉在兰塞姆夫人家车道停着的巡逻车上醒来一样,女人们都在各自睡着的地方醒来了。其他一些女人记得醒来时在黑暗中,耳朵里只有风声和鸟声——也许还有来自远方的声音。太阳升起以后,这些女人纷纷从林中、浑球山山道及西拉文路现身。对莉拉而言,这般景象像是世界形成时的图景,她们的存在——和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东西——又好像来自参与者的集体想象。

3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没人知道过了多久,但肯定有好几周了,接着又过了几个月。

一些女人组成了狩猎和采集组。她们组织了多项比赛——尤其是猎鹿和猎兔——还有采摘野果和蔬菜。还有女人们成立了种植组、建筑组、保健组和教孩子们读书的教育组。每天不同的女孩站在小学校前,鸣响一个牛铃,铃声可以传出好几英里。女人们和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孩负责教书。

她们没有碰上病毒传染的情况,但遇到过许多例接触毒葛引起的皮疹,以及不少擦伤和割伤,甚至还碰上过几起废弃建筑引发的骨折事故——废弃建筑的锐利边角、变形部分和其中隐蔽的陷阱常常会让人受伤。入睡的时候莉拉有时会想,如果说这是个假想中的世界的话,那这个假想世界还真能让人流血呢!

在高中地下室放满董事会文件的各种形状的文件柜中,莉拉找到了一台可能从六十年代中期以后就无人问津的油印机。这台机器整齐地收在一个塑料筐里。几个之前的女犯手特别巧。她们用沼泽里的红浆果造出了墨水,协助莫莉创办了一份名叫《杜林大事记》的单页报纸。第一期的头条新闻是“学校重开”,莫莉在新闻里引用了莉拉·诺克罗斯的话:“看到孩子们重回正轨真是太好了。”莫莉问莉拉要叫她杜林县警长还是简单地叫她治安官,莉拉说叫她“本地居民”就好了。

女人们常常开会。开始是一周一次,后来增加到两次,每次持续一两个小时。这些会议对生活在“我们的地盘”的女人们的健康和福祉非常有益,但这个会议的发端纯属偶然。第一批开会的是在旧世界中自称“周四读书俱乐部”的老太太们。在新世界里,她们聚集在还保存得非常好的古德威尔超市。除了书籍,她们还有许多可聊的。布兰奇、多萝西、玛格丽特和玛格丽特的姐姐盖尔坐在商店前的折叠椅上,谈论着她们怀念的一切。她们谈论的事物包括现磨咖啡、果汁、空调、电视、垃圾收集、网络,以及用充电后的手机给朋友打电话。但她们大多谈的是——她们对这一点都很认同——对男人们的怀念。年轻一些的女人们闻讯而至,并且受到欢迎。她们谈到生活中的缺失,谈到由儿子、兄弟、父亲、祖父……尤其是丈夫们的离场造成的空缺。

“我告诉你们一些事,”第一个夏天快结束时丽塔·库姆斯在一次会议上说——这时参会的已经有四十来个女人了,“对你们中的一些人来说这话有点太露骨了,但我不在乎。我怀念原先周五晚上的狂欢。特里在我们认识的一开始总是很快就缴枪了,但经过我的调教,他进步得很快。许多个夜晚,在他缴枪前我们能嬉戏两次,然后再大干一场。要问之后吗?当然会睡得和孩子似的。”

“你们用手指干吗?”一个女人的提问引发了哄堂大笑。

“当然!”丽塔答道。她的腮帮子红得跟苹果似的,但也在笑。“可亲爱的,那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的话赢得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掌声,只有少数几个女人——比如说弗里茨·梅肖姆胆小如鼠的老婆坎迪——克制着没笑。

当然,会上总有人以各种方式提出两个关键性的问题——首先,她们是如何来到“我们的地盘”的?其次是她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这是魔法,是出错的科学实验,还是某种上帝的意志?

她们的继续存在是奖赏还是惩罚?

为何是她们?

谈论这类话题时,基蒂·麦克戴维有说不完的话。基蒂对自己染上奥罗拉病毒的一刻记忆犹新,她记得那时看到了一个像女王似的黑色身影,看到蜘蛛网在女王的头发上飘扬,这一幕至今还盘桓在她脑海中。“我不知该怎么办,是祈求原谅还是做些其他的。”

“去他妈的,”贾妮丝·科茨说,“没有教皇在这儿发号施令,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我会继续尽最大努力好好过现在的生活。老实说,难道我们还知道什么改变现状的方法吗?”她的这番话赢得了女人们的一致好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被一次又一次地提出。但始终没有答案。

一次会议上(召开在贾妮丝·科茨把这类会议称为“思想碰撞”的至少三个月之后),有个新成员加入了,她悄悄地坐在了超市后面一个五十磅重的肥料包上。在激烈的讨论过程中,在谈到她们在联合包裹公司的运输事务所发现了九包能重复使用的卫生棉这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时,新加入者像是丝毫没感觉一样始终低垂着头。

“月经的时候总算不用把剪碎的T恤塞进内裤了,”内尔·西格狂喜道,“哈利路亚!”

会议快结束时,话题和以往一样转移到她们怀念的事物上。这类谈论几乎总会引发对儿子和丈夫怀念的泪水,但大多数女人说她们至少觉得暂时没负担了,至少是负担轻了些。

“女士们,我们这就结束了吗?”布兰奇在这特别的一天发问道,“在重新工作前,谁有特别想说的事情吗?”

一只小手举了起来,手指上有多种颜色的粉笔灰。

“亲爱的,有话就告诉大家,”布兰奇说,“你是新来的吧?个头这么矮!你介意站起来说吗?”

“欢迎!”与会者一边转身看,一边异口同声地说。

娜娜·吉尔里站起身。她把双手放在袖口处又破又皱的衬衫上……可这仍旧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衬衫。

“妈妈不知道我来这儿,”她说,“希望你们都别跟她讲。”

“亲爱的,”多萝西·哈珀说,“这里和赌场一样,我们开会时说到的事情只有开会的人知道。”

多萝西的话引来了一阵零星的笑声,但穿着褪色粉红T恤的小姑娘没笑。“我只想说我想念爸爸。我走进珀尔森理发店,找到了他用过的须后水——是黑色达卡牌的——我闻着香水哭了。”

除了几声抽噎以外,超市前方一片死寂。之后她们发现去过珀尔森理发店须后水架的不止娜娜一个。

“我想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了。”娜娜说,“我……只是想说我很想念爸爸。我希望可以再见到他。”

女人们为娜娜使劲鼓掌。

坐下以后,娜娜用手掌捂住脸。

4

“我们的地盘”不是乌托邦。有泪水,有为数不少的争吵,甚至在第一个夏天还发生了一起令所有人震惊的杀人后自杀的恶性事件,这起事件之所以让人震惊是因为发生得没有一点征兆。从之前的世界里过来的一个女犯莫拉·邓巴顿在勒死凯莉·罗林斯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科茨找来莉拉探查究竟。

莫拉把自己吊死在后院秋千生锈横档上一个打结的套索里。凯莉被发现死在和爱人同住的房间的睡袋里,她脸色发青,睁开眼睛的巩膜里血丝交错,她是被勒死的,勒死以后身上又被捅了许多刀。莫拉留下了一张写在信封碎片上的字条。

这是个不同的世界,但我还跟以前一样。你们最好别跟我在一起。我无缘无故地杀了凯莉,她没有冒犯我,也没有做其他事情。我和在监狱时一样爱着她。我知道她对你们很有用,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想到要杀了她,于是就杀了她。之后我就后悔了。——莫拉

“你怎么看?”莉拉问。

贾妮丝说:“我觉得跟这里其他的一切一样是个难解的谜。单就被这个疯婆子杀了的人而言,我们非常不幸,她挑选的正巧是这里唯一能搞定电路的人。现在我抱住她的双脚,你爬上去把套索割了。”

科茨走到秋千边上,没有行礼便用胳膊抱住了莫拉的一双短腿。她回头朝莉拉看了看。“快来,别让我干等着。好一股尿骚味,她像是尿湿了自己的长裤。自杀真太他妈的有魅力了。”

她们把凶手和倒霉的死者一起埋在监狱垮掉的围墙外。这时是晴朗而酷热的夏季,沙蚤在草上飞来跳去。科茨对凯莉为社群所做的贡献以及莫拉令人不解的罪行说了几句,接着女孩们开始合唱《奇异恩典》,这歌声让莉拉落了泪。

莉拉从家里拿了一些贾里德和克林特的照片,有时也会参加女人们的集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和丈夫的形象渐渐变得不那么真实了。晚上在帐篷里——气候温暖时她喜欢住在户外的帐篷里——她会打开手电筒,在手电筒的光线下看着丈夫和儿子的脸。贾里德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即便在最近的一些照片中,仍然能在贾里德脸颊的边角部分看到一些柔软之处。无从知晓儿子的近况让莉拉感到很受伤。

莉拉看着照片里丈夫的苦笑和灰白头发,想念着他,只是没有像想贾里德那么厉害。可怕的最后一天日夜对丈夫的怀疑让莉拉觉得很尴尬。谎言和无端的恐惧让她感到羞耻。但她发现,在回忆中她对丈夫的看法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想到克林特如何小心翼翼地把过去紧紧包住,又想到他如何用医生的权威建起了把她排除在外的一道墙。难道克林特觉得只有他能承受住这种痛苦吗?难道克林特觉得她那微弱的精神和意志力接受不了这些过去吗?还是说这不过是一种伪装成力量的自负呢?她知道男人们接受的(当然主要是别的男人们)是独自承受痛苦的教育,但她同样知道婚姻能消除这种教育的一些影响。但克林特没能消除这种教育的影响,一直把痛苦埋藏在自己心里。

还有游泳池的事情,这件事让她很生气。当然还有多年前不打一声招呼就不做医生的事情。这些年来不打招呼就让她接受的小事就更多了。即便不和丈夫在同一个世界中,她还是觉得自己太“百依百顺”了。

猫头鹰在黑暗中嘶鸣,不知道经历了几代的野狗在愤怒地咆哮。莉拉拉上帐篷的拉链,月光穿过黄色的帆布洒进帐篷。回忆家里肥皂剧般的事件让她备感沮丧,想想他,又想想自己,来来回回。克林特关上了一扇门,莉拉则关上了另一扇。她想到自己过去鄙视别人婚姻的那些胡话——太自大了,莉拉——然后笑了。

5

监狱外的灌木丛长得更密了。莉拉沿着科茨和其他女人刚醒来时从灌木中开出的一条小道往前走,并从监狱南边墙上开的一个洞口进了监狱。什么东西爆炸了——莉拉猜测是厨房里用的燃气炉,像是小孩吹生日蜡烛似的把监狱大楼的水泥炸了个稀烂。走进大楼,她暗自希望能来到另一处地方——白色的海滩,铺有鹅卵石的大道,或者是石头山顶——但她看到的只是过去的牢房。墙面有一大半已经塌了,一些横闩门快从合页上脱落了。莉拉觉得那次爆炸一定相当可观。地板上长出杂草,天花板布满霉菌。

她走过毁掉的那一侧楼房,出现在被克林特称为“百老汇”的中央走廊。这里的景象比刚才稍微好一些。莉拉沿着走廊中间漆的红线朝前走。这里的门和栅栏都没上锁,监狱自助餐厅、图书室、岗亭等设施的被铁丝网加固的窗户蒙上了一层湿气。“百老汇”和前门的连接处显示了爆炸的另一些迹象:断裂的煤渣砖,肮脏的玻璃碎片以及监狱和入口区之间那扇朝内弯去的铁门。莉拉从这些垃圾边上绕了过去。

走过“百老汇”,她来到通向办公区的那扇门。门是打开的,里面的办公区覆盖全部墙面的毡毯上长出了蘑菇,空气里充斥着植物过度生长所带来的臭气。

最后她来到克林特的办公室。角落里的那扇窗被炸飞了,长势繁茂的灌木侵入办公室,枝叶上盛开着白色的鲜花。一只老鼠在破碎的沙发垫的填充物里翻找。老鼠瞪了莉拉一会儿,然后冲进一块破碎的墙体逃命去了。

丈夫办公桌后面霍克尼的那幅画有点歪了,莉拉把画像放正了。画上有一幢朴实的棕黄色建筑和几扇挂着窗帘的一模一样的窗户。大楼的第一层有两扇门。一扇是蓝色的,另一扇是红色的:即便回忆本身很单薄,但好的回忆能让心灵亮堂起来,因此霍克尼很喜欢用蓝和红这两种亮色。多年前把这幅画送给克林特时,莉拉心想克林特也许会指着这幅画对他的病人们说:“看见了吗?没有任何东西朝你关上大门,通向健康快乐的大门倒多得是。”

讽刺的是,这幅被拿来用作比喻的画虽然依旧耀眼,但克林特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贾里德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他们也许死了,也许活着。霍克尼的画现在是这个世界中老鼠、霉菌和杂草的所有物。这是个破碎的世界,被人清空被人忘却,却是她们所在的世界。愿上帝拯救我们,拯救“我们的地盘”吧。莉拉离开办公室,沿着来时的路穿过死寂的监狱走向通往监狱外灌木丛的洞口。她只想快点出去。

6

这些月份,更多的女人陆陆续续从那个被詹姆斯·布朗[2]称为男人的、男人的、男人的世界现身。她们说在杜林入睡的时候,奥罗拉病毒仍然闹得很凶,那个世界的日子仅仅过去了两三天。新来者谈及的暴力、混乱和绝望在新地盘的先来者们看来很不真实,她们觉得另一个世界的问题根本无关紧要,这个世界的女人们有自己的困难和烦恼。她们担心的一个主要问题便是天气,夏天快过去了,过了秋天便是严酷的寒冬。

在图书馆拿来的施工手册的帮助下,在看似最不可能掌握电工技术的玛格达·杜布切克的监督下,她们终于完成了凯莉被疯狂的前女友勒死之前就开始的工程。玛格达是个工程承包商的妻子(也是替莉拉家维护游泳池的小伙子的母亲)。玛格达死去的丈夫在电工方面教了她很多。“我丈夫每天都把所做的事情告诉我:‘听着,这根是火线,玛格达,这根是地线,每天都会这般说上一通。’他不知道我确实在听着,还以为自己是对一面不开窍的墙说话,可我确实听进去了。”玛格达说话时的调皮样让莉拉心碎地想到了安东,“至少前五百次我都听进去了。”

利用从几块废弃多年的太阳能板上收集到的能量,她们给一些高地上的房子架起一个电力供应有限的电网。

一般的车都不能用了。女人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何时能开上车,但有些停着的车成色还很好,如果她们有足够时间找到汽油和并能用汽油发动起汽车的话,这些车就会很有用。一辆停放在完好车库里的车也许还能用,但车里的汽油却不知蒸发了还是漏了。女人们在乡村俱乐部的设备棚里找到了一些利用太阳能发电、保存完好的高尔夫球车。重新充电以后,高尔夫球车马上就启动了。女人们在清理掉大树和灌木丛的街道上来来回回地开起了高尔夫球车。

和古德威尔超市一样,奥林匹亚餐厅也保存得非常好,特里以前的妻子丽塔·库姆斯以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重开了这家餐厅,她用几个女人帮忙从库姆斯家地下室一起扛过来的便携式旧木炉给顾客们做饭吃。

“我总想亲手运营一家餐厅,”她告诉莉拉,“但特里不愿意让我上班。他说这会让他担心。特里永远都不明白做一件箱子里的瓷器是多么无聊。”

她说得轻飘飘的,但刻意避开了莉拉的目光,莉拉觉得丽塔很羞愧——为拥有自己的事业而羞愧。莉拉希望丽塔能扛过这一关,而且觉得丽塔肯定能扛过这一关。他们中的许多人感觉到了自己的改变,却又像逃学的孩子一样对这种改变带着一点点羞愧。尤其是玛格达和丽塔这些在新世界中突然感觉自己被需要、自己能发光发热的女人。随着一周一周的悄然流逝,女人们不光会谈到她们丢失了的事物,也会谈到一些她们不再错过的事情。

树叶和旧世界一样由绿变黄,又由黄变绿,但在莉拉看来,这些颜色比原先更为生动,也更为长久了。

感觉上像是十月末的一天,莉拉在兰塞姆夫人家的院子里采摘给学龄女孩雕刻用的南瓜。坐在树荫下长凳上的老埃茜看着她。长凳边是一辆堆满埃茜捡来物品的生锈的购物车,车里有收音机、手机、一堆衣服、一条狗链、一本二〇〇七年的挂历、一个没有标签但也许曾经装过枫蜜的瓶子以及三个娃娃,埃茜似乎想通过捡垃圾让新世界和旧世界的生活重合在一起似的。

老太太起先很沉静,有人靠近时会马上避让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至少在莉拉面前她放松了许多。有时她甚至会开口说话,不过莉拉觉得老太太壮年时也不大可能是个健谈者。

“情况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埃茜有一次说,“至少我有了自己的屋子。”她兴味盎然地看着膝头的三个娃娃。“女孩们很喜欢那套房子。她们叫金格尔、平格尔和林格尔。”

莉拉趁此机会问她姓什么。

“以前姓过威尔考克斯,”埃茜说,“不过现在姓埃斯塔布鲁克。我和那个叫伊莱恩的女人一样重新姓了娘家姓。这地方比原先的地方要好,不仅是因为我姓回了娘家姓,有了自己的房子,更是因为这里的空气闻上去比原先甜美得多。”

但这一天,埃茜似乎有点变回之前的自己。当莉拉想和她说话时,她摇着头,朝莉拉做出开枪的动作,然后在购物车里翻找。她从购物车里拿出一个飞歌老式收音机,不断把收音机从一只手抛到另一只手。莉拉觉得这样也好,如果扔烫山芋的动作能让她内心平静下来的话,那就让她多扔一会儿吧。

莉拉准备停下工作去吃午饭的时候,贾妮丝·科茨骑了辆车过来了。“警长,”贾妮丝对莉拉说,“跟你说句话。”

“贾妮丝,我不再是警长了。你没看《杜林大事记》吗?我只是一位本地居民。”

科茨没有就这么算了。“就算你是居民吧,但你得知道现在有人失踪了。目前已经失踪了三个。人数这么多不可能是巧合,我们需要有人调查这件事。”

莉拉看着刚从藤上采下的南瓜。南瓜上面是橙黄色,下面却烂掉发黑了。她把南瓜咚的一声扔在肥沃的泥土地上。“找再开发委员会去谈,或者在下次会议上提出来。我已经退休了。”

“莉拉,”坐在自行车鞍上的科茨抱起粗壮的胳膊,“别跟我来这套。你没有退休,你只是感到消沉而已。”

科茨的话让莉拉想到了感觉这东西。男人们总是不愿讨论感觉,女人却总是乐此不疲。有时谈感觉会让人厌倦。但这时她突然对感觉有了令人吃惊的全新认识,觉得也许要重新评估一下她以往对克林特清心寡欲的厌恶。

“贾妮丝,对不起。”莉拉沿着成排种植的南瓜朝前走,“我做不到。”

“我也很消沉,”贾妮丝说,“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女儿了。我每天醒来时和睡觉前都会想到她,每个该死的一天都会想她。我很怀念以往和兄弟们通电话时的情形。可我不会让这些事……”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轻叫和沉闷的“砰”的一声,莉拉回头看去。老埃茜刚才抛来抛去的收音机落在草丛上金格尔、平格尔和林格尔的身旁。娃娃用天使般的表情看着晴朗的天空。埃茜不见了。她原先待的地方只有一只棕色的飞蛾。飞蛾漫无目的地扑腾了一阵,然后向上飞起,朝烟味扩散的方向虚弱地飞走了。 T5GDFgur9w/VXskWhtW+HEgPVYaTZRwJ1IATmOIYtZy9Eb9vpNUBeb5CRPprj2l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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