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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1

中部时间午夜前后,一场骚乱在芝加哥一处叫斯托尼北斗七星的酒吧爆发,对阵的双方是一个叫跛子帮的小帮派和一个叫血光党的大帮派。骚乱从酒吧范围的争斗发展到殃及整个城市的帮派战争,网络新闻称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灾难。没人知道哪些帮派的哪些人点燃了火柴,造就了历史上第二次芝加哥大火[117],人们只知道大火从西英格尔伍德开始蔓延。黎明时分,芝加哥的大部分地区都着了火。警察局和消防队几乎没有出动。大多数警察和消防员都待在家,不是试着让妻女保持清醒,就是看着熟睡的妻女包着一层膜的躯体,绝望地等待她们醒来。

2

“把你所见的告诉我。”弗兰克说。他和唐·皮特斯站在终于开始安静的车轮酒吧后方——也许是因为普吉·马龙的酒快卖完了才会静了下来。“把你看见的真实情况告诉我。”

“是我在岗亭时的情况吗?那是监狱的神经中枢。我们有五十个设置在不同地方的监视探头。我看着禁闭牢房的那个探头,新来的犯人就被安置在那儿。她收监时的名字叫埃薇·布莱克,但我不知道那是她的真名还是……”

“现在别管这个,你看见了什么?”

“和所有新来的犯人一样,她穿着红色上衣,在牢房里睡着了。我很想看看从她皮肤上结出的网,我知道女人睡着会结出一层网但还没真正看见过。但网状物并没有出现。”说着唐拉住弗兰克的袖子,“听见我说什么了吗?没什么网,连一根丝都没有。但那时她的确睡着了。但她一会儿就醒了——眼睛睁得老大——直瞪着监视探头,好像在盯着我看似的。我想她就是在盯着我看。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可是……”

“也许她并没有真的睡着,她只是在装睡。”

“那种伸展四肢放松的状态是在装睡吗?相信我,她的确睡着了。”

“怎么会送监?不是应该关在警察局的临时拘留室吗?”

“她又疯又狂,警察管不了她,这就是原因。她只用她那双手就杀了几个制毒者。”

“今晚你为何没在监狱?”

“因为几个该死的家伙陷害了我!”唐不假思索地说,“狗娘养的陷害我把我开除了!科茨监狱长和那个跟她同流合污的精神科医生早就计划好了,就是那个警长的丈夫!他多半是靠着娶了警长谋到这个差事的!肯定是桩政治交易,他连屁都不懂!”

唐突然转到自己无辜受难的事情上,但弗兰克对科茨和诺克罗斯指控皮特斯做了什么不是很关心。这时弗兰克的思绪像酷热岩石上的青蛙一样,时而从这边跳到那边,时而跳得老高。

杜林有个女人对奥罗拉病毒免疫吗?这看似是不可能的,但弗兰克已经从两个人的口中验证了这件事。一定有人第一个感染上了奥罗拉病毒,那有人第一个对这种病毒免疫又有什么好奇怪呢?谁又能说美国和世上其他国家没有其他奥罗拉病毒的免疫者分布着呢?如果埃薇·布莱克真对这种病毒免疫,也许能从她身上找到治疗这种疾病的方法。某个医生(兴许他新认识的朋友加思·弗利金杰就可以,如果弗利金杰能走正道又能清醒的话)也许能从她的血液里发现某种不同的成分,从而找到……

一种疫苗!

或是一种疗法!

“——他们炮制出证据!好像我想跟那个杀死丈夫的杀人犯有什么瓜葛……”

“请稍微闭闭嘴。”

尽管有些吃惊,但唐还是不说话了。他用酒后亮闪闪的双眼盯着眼前的这个高个子男人。

“监狱现在有多少看守?”

“我们叫警官。我无法确切告诉你到底有几位警官,但现在外面局势这么糟,值勤的警官应该不会很多。得看谁留下连班,谁过去上班了!”心里盘算时他眯起眼睛——这副模样可真不好看,“也许有七个。算上希克斯是八个,把那个狐假虎威的精神科医生算上的话就会有九个。不过最后两个在关键时候不会有屁用。”

“监狱长呢?”

唐把视线从弗兰克身上挪开。“她已经睡着了。”

“很好,那值班的有几个是女人呢?”

“我走的时候,值勤的女警只有瓦妮莎·兰普利和米莉·奥尔森。哦,布兰奇·麦金太尔可能也在,不过她只是科茨那个娘儿们的秘书。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即便算上希克斯和诺克罗斯,剩下的人也不多了。怎么说呢?警长也是个女人,在我看,如果她还能维持三个小时秩序,我会很惊讶的。如果她还能坚持三小时不睡的话,我会大吃一惊的。”清醒状态下,弗兰克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唐·皮特斯这种卑鄙之徒。

唐用舌头舔着嘴唇盘算着。这是个相当刺眼的动作。“你在盘算些什么?”

“杜林很快就会有个新警长了。新警长肯定有权从监狱转移犯人。尤其是没被审判的犯人,没被定罪的就更不用说了。”

“你觉得能争取到这份工作吗?”唐问。

似乎为了强调这个问题,黑暗中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几声枪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味。谁来管这种事?会有人管这种事吗?

“我确信其他的警察里库姆斯资历最深。”弗兰克说。他口中的资深警官正贪恋着酒杯,几乎完全沉溺在了酒精里,但弗兰克没说这个。他很累,又正在兴头上,但他知道自己得对说出的话小心一点。

“很快就要他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了。如果他想要个手下的话,我肯定义不容辞。”

“我喜欢这个主意,”唐说,“也许我会加入。原本我也得找新工作了。我们应该马上找他谈谈去监狱把那个女人弄来的事情,你看怎么样?”

“很好。”弗兰克说。在理想世界中,他绝不会让唐·皮特斯这种人清扫他的狗笼,可弗兰克对监狱知之甚少,也许用得着皮特斯。“等我们睡会儿觉清醒一点再说。”

“好吧,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唐说,“记得把你和特里的想法告诉我。”说完他拿出往常用的笔和小本子——本子上记着以往让他不如意、需要上操守不良名单的贱货的名字。

3

奥罗拉病毒最初的一些报告发布后不久,男性的自杀率直线上升,先是升高到原先的两倍,然后是三倍、四倍。有的男人高调自杀,从高楼楼顶跳下或把手枪放入口中自尽。有的男人选择吞药或者关上车库门坐在发动的车里自杀的方式悄然离开。澳大利亚的悉尼有个名叫埃利奥特·安斯利的退休教师打电话给一档电台节目,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和自杀意图,然后躺在沉睡的妻子身边割腕自杀了。“没有女的,我看不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退休教师对电台节目主持人说,“我觉得这是个测试,看我们对女人的爱真不真,看我们会不会为女人而献身。伙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电台主持人说他不明白,他觉得埃利奥特·安斯利“完全丧失了理智”——但许多男人明白。这些自杀都是单独进行的,但在日本这种自杀派生出了一个习惯用语,日本人把那些希望陪伴妻女到任何地方的丈夫称为“沉睡的丈夫们”。

(他们的愿望注定不会实现,因为没有任何男人会被准许前往树的另一边。)

4

克林特觉察到妻子儿子都在盯着他。看着莉拉让他感到痛苦,看到一脸茫然的贾里德更让他伤心。克林特还在儿子的表情里发现了恐惧。原本贾里德以为父母的婚姻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却似乎就要在眼前崩塌了。

沙发上放着一个包在乳白色纤维里的小女孩。女孩脚边的地上有个躺在洗衣篮里的女婴,但她看上去并不像个婴儿,更像是一道蜘蛛用网包好准备之后享用的点心。

“碰拳,摁指,相互拍手。”莉拉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在乎了,“我看见她做了酷乐握手。所以克林特,你别在我面前继续假装了,别再撒谎了。”

我们需要睡一会儿,克林特心想,尤其是莉拉。但要在眼下这荒谬的事件解决以后才行。如果能解决的话,他们也许可以找个法子休息一下。他首先想到了手机,但手机屏没他想要的那么大。

“贾里德,网络仍然好用吧?”

“刚才我还能上。”

“把你的笔记本电脑拿来。”

“拿笔记本电脑干什么?”

“快把它拿来好吗?”

“我真有个妹妹吗?”

“你没什么妹妹。”

莉拉的头正在往下垂,克林特的话却使她抬起了头。“你有一个妹妹。”

“把笔记本电脑拿来。”

贾里德回房去拿笔记本电脑。莉拉的头又开始往下沉。克林特拍了一下莉拉的面颊,然后又拍了另外一边。“莉拉。莉拉!”

她又把头抬了起来。“我在这儿。别碰我。”

“你还有你和莉妮吸的那东西吗?”

莉拉在胸口口袋摸索着,拿出一个隐形眼镜盒。她打开盒子里的一个小格子,露出藏在里面的一点药粉。之后她看了克林特一眼。

“这个药药效很强。”她说,“吃了以后,不管长不长膜,我都能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我很伤心,也很生气。”

“那我就试试运气了,但在那之前,你先把药吃了吧。”

莉拉决定再吸一点。她摁住一只鼻孔,用另一只鼻孔把药粉吸了进去,接着她睁大眼睛坐下了。“克林特,告诉我,香农·帕克斯是个好的性伴侣吗?我觉得我是,但她的活儿一定比我好,不然你怎么会在和我结婚只有一年的时候乐呵呵地跑到她那儿去呢?”

贾里德回来了,黑着脸把笔记本电脑放在父亲面前,好像在对父母说我没听见最后那部分内容。放下电脑的时候他刻意与父亲隔开了一段距离。

克林特启动电脑,打开火狐浏览器,谷歌搜索“库格林篮球队的希拉·诺克罗斯”。屏幕上出现了若干条目,以及名叫希拉·诺克罗斯的姑娘的一张照片。这是张拍得很美的半身照,照片上希拉穿着篮球运动服。她美丽的脸蛋因为场上的争抢涨得通红。她正对着镜头笑着。克林特看了大约有半分钟时间,然后未置一词把电脑转向贾里德。贾里德紧抿着嘴握紧了拳头看着这张照片。接着父子俩缓缓放松下来。贾里德看着莉拉,比刚才更迷惑了。“妈妈……我没看出来她和我们有哪点相像。她跟我一点都不像,和爸爸也不像。”

莉拉的眼睛因为又吸了药粉重新睁大了,甚至比之前睁得更大。她干笑了一声。“贾里德,别这样,请你别这样。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贾里德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苦着脸。有那么可怕的一刻,克林特差点想从与他结发十七年的妻子身边逃开。此时他又看了看照片上笑容满面的女孩,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管贾里德有没有发现,如果非要找到相似之处的话,还是能找到一点相似之处的。长下巴,高额头,以及微笑时嘴角的酒窝。这些面部特征不完全和克林特一致,但克林特知道两人的确有几分像。

我爱你的酒窝,刚结婚时莉拉有时会这样对克林特说——通常是做爱后在床上说的。莉拉用手指摩挲着克林特的酒窝,所有男人都应该有这样的酒窝。

克林特现在就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莉拉,他觉得自己已经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也许还存在另一个办法。现在是凌晨四点,平常是山区三县的人们都在睡觉的时间。但这不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如果他在寄养体系的朋友没有被膜包住的话,应该可以接个电话。唯一的问题是他能否联系上她。他一开始先想用手机,但还是走到墙边拿起了固定电话的话筒。电话里出现了表示线路正常的嗡嗡声:到目前为止线路还算正常。

“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莉拉问。

克林特没有回答,只是拨了个0。铃响六声以后克林特担心会没人接,在眼下的情势下这不算奇怪,但话筒里很快传出了疲惫的女声:“喂,有啥事啊?”

克林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谢南多厄电话公司这样培训接线员接电话的方式,但这时能听见人的声音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话务员,我是杜林的克林特·诺克罗斯,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忙。”

“告诉你,我觉得很难帮上你的忙,”她用听上去像(很可能就是)布里杰县方言的拖长音说,“今天需要帮忙的是女人们。”

“我想找的正是个女人。她的名字叫香农·帕克斯,住在库格林。”只有登记在黄页电话本上才能找到,单身女人大多不会登记,“你能帮我找找吗?”

“你可以拨打611查找这类信息,也可以用该死的电脑查。”

“能查的话请你帮我查查。”

一阵冗长的沉默,但电话并没有断。接线员不会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吧?

过了很长一会儿接线员终于说话了:“库格林的梅普尔街有个S.L.帕克斯。你找的是这个女人吗?”

多半就是了。他使劲抓住挂在留言板上的铅笔,把线都扯断了。“谢谢你,太谢谢了。能把号码告诉我吗?”

话务员报出号码,然后挂断了电话。

“即便找到她,我也不会相信她的话!”莉拉大声说,“她会为你撒谎的!”

克林特还没喘口气就拨了话务员给出的号码,丝毫不理会莉拉的抗议。第一声铃没响完对方就接了电话。“安伯,我还醒着呢,”香农·帕克斯说,“谢谢你打来……”

“香农,我不是安伯,”克林特说,他的腿突然软了,整个人靠在了冰箱上,“我是克林特·诺克罗斯。”

5

网络是布满灰尘的黑暗地下室之上建起的明亮房屋,虚言妄语像雨后春笋般在地下室里滋生。有些谎言挺有趣,但大多是有毒的。从库比蒂诺[118]开始的谎言——被坚称是事实——属于后者。在一条标题为“奥罗拉真相”的帖子中,一个自称医生的人写了下面一段话:

奥罗拉病毒警告:紧急

作者:菲利普·P.沃杜斯卡

凯泽医疗中心的一组生物学家和传染病学家认为感染奥罗拉昏睡症的妇女包裹的那层膜是这种病传播的罪魁祸首。染病妇女通过这层膜的呼吸是这种病的传播媒介。染病妇女的呼吸具有高度传染性!阻止奥罗拉病毒扩散的唯一办法是烧掉已经被那层膜裹住的女人们!必须尽快烧掉她们!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你们所爱的人处于半清醒状态时给她们最需要的休息,阻止这种瘟疫的蔓延。

为了仍然醒着的女性的利益,请尽快烧掉她们!

救救剩下的女人们吧!

在凯泽医疗中心和其任何一家附属机构的员工名册上,并没有菲利普·沃杜斯卡这个人。但这个所谓的事实很快出现在电视和网络上,同时出现的还有许多著名医生的反驳以及亚特兰大疾病控制中心的声明。太阳在美国东海岸升起时,库比蒂诺骗局成了网上的头条新闻。尽管只是谣言,但只要口口相传,莉拉·诺克罗斯很清楚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实上,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谣言了。人们也许希望获得最好的结果,但穿了二十来年蓝色制服的莉拉知道,他们往往会相信最恶毒的谣言。惊恐蔓延的世界往往会被假消息统治。

在中西部地区,黎明的时候,喷火党人游荡在美国各地和美国之外的地方,他们把包了膜的女人拉到垃圾场、田野和运动场草坪上,然后在她们身上点了火。

在克林特向香农解释诺克罗斯家的局面、把电话默默交给妻子的同时,“菲利普·P.沃杜斯卡”引发的动荡已经开始了。

6

起先莉拉什么也没说,只是怀疑地看着丈夫。克林特像是莉拉已经说了什么似的向她频频点头,他轻轻按住贾里德的肩膀说:“我们走,给她一点隐私。”

客厅的电视上,公共频道的女服装师仍然在给衣服缀珠子——似乎要缀到世界末日——不过电视机的声音已经被仁慈地静音了。

“爸爸,你不是那个女孩的父亲吧?”

“不,”克林特说,“当然不是。”

“可她怎么会知道少年棒球联盟里用的酷乐握手呢?”

克林特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贾里德坐在他的旁边。“人们常说母女同心,尽管香农·帕克斯没念过高中,更没参加过高中篮球队,但她打过篮球。她不像你们那样会在战前动员会上拿号码,列队穿过纸环。那不是她的生活。她只参加野球场临时组织的比赛,男孩和女孩都可以加入的那种比赛。”

贾里德被吸引住了。“你玩过吗?”

“闹着玩打过几次,但打得不好。她打的比赛多,任何时候都可以打赢我。不过她没有赢过我,因为我们从未对战过,我们总是在同一支队。”从各个方面来说,我们都是一队的,他心想。这不仅仅是组队比赛的方式,更是我们的生存方式。生存下来才是我们共同奋斗的目标。“贾里德,酷乐握手是香农发明的,她把酷乐握手教给了我。我在执教少年棒球队时又把这套动作教给了你们这些男孩。”

“你认识的女孩发明了酷乐握手吗?”贾里德语气敬畏,好像香农不是发明了一套握手动作,而是开创了一套分子生物学理论似的。这让贾里德看上去特别年轻,事实上他也的确年轻。

“是的。”

克林特不想把其他事告诉贾里德,因为这些事听起来会非常自以为是,但他希望香农正在把这些事告诉莉拉。他觉得香农会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因为香农知道,在几天甚至几小时之内,她和莉拉都会被从世界上抹除。这会使说出真相变得迫切,尽管不会变容易。

香农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人也谈过恋爱,不过只有几个月。香农全心全意地爱着克林特,这么说比较接近于事实。克林特现在知道香农一直爱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早就知道了这点,但因为克林特本人没有这样的感觉,或是说不想让自己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一直没能面对香农的感受。香农使克林特得到提升,在这方面他的确亏欠了她,但他不想和香农一起生活,甚至从未考虑过和香农一起生活的可能性。他们所共有的只是努力生存的记忆——两人在艰苦的环境下靠着相互勉励才生存下来。香农过着的是克林特过去被伤害到伤痕累累、几乎要破碎的绝望生活。但香农却让克林特走自己的路,一旦找到要走的路,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香农会找个人依靠,但这个人不会是他。这残酷吗?这自私吗?这的确既残酷又自私。

分别多年以后,香农遇到一个男人,怀上了他的孩子。克林特只知道香农女儿的父亲看上去有点像她年少时爱上的那个男孩。香农生下的女儿继承了一点这种相似度。

莉拉缓慢地走进客厅,站在沙发和电视之间,像是不知道身处何地似的朝四周看了看。

克林特和贾里德几乎同时叫出“亲爱的”和“妈妈”。

莉拉苍白地笑了笑:“看来我得道个歉才行。”

“你唯一需要道歉的是没马上来问我,”克林特说,“幸好还能联系上她,才没使事情继续发酵。电话已经挂上了吗?”说着他朝厨房点点头。

“挂上了,”莉拉说,“她想和你说话,但我把电话挂了。这的确有点不太好,但我想我还是有几分妒忌。另外,这事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错。她让女儿姓你的姓……”说着她摇了摇头。“真是好笑。老天,我累了。”

你姓我的姓,让你儿子继承我的姓就一点没问题是吧,克林特心想,带着几分埋怨。

“孩子真正的父亲是她在酒吧工作时认识的一个家伙。她只知道他的名字,但不知道对方报的是不是真名。帕克斯告诉女儿,你才是她的生父,不过你已经在她怀孕时因为车祸丧生了。那女孩只知道这么多。”

“她睡着了吗?”贾里德问。

“两小时前睡着的,”莉拉说,“帕克斯因为那个叫什么安伯的朋友还坚持醒着,安伯也是个单身母亲。对单身母亲来说,这里的钱比较好挣是不是?也许对她们来说,哪儿都比较好挣。到哪儿都无所谓。我来给这个讽刺的小故事收个尾吧。孩子出生后不久,她决定来库格林重新开始。她说她不知道你也生活在这个地区,这话鬼才会信。我的名字每周都会出现在《先驱报》上,正如你说的那样,这个地方除我们家之外,就没有别的姓诺克罗斯的了。她自然也很清楚。我敢打赌,她依然希望将来的某一天能实现些什么。”莉拉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克林特觉得这话很不公平,但他告诉自己,莉拉——生于舒适的中产阶级家庭,和父母及兄弟姐妹活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情景喜剧般的家庭氛围中的莉拉——绝对理解不了他和香农年少时炼狱般的经历。没错,让孩子姓他的姓的确有点神经质,但有一点却是莉拉没有看见或不想看见的:香农生活在远在一百五十英里以外的库格林,从没试图和他取得过联系。他可以告诉自己,那是因为香农不知道他们住得这么近,但正如莉拉说的那样,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握手又是怎么回事?”

克林特告诉了她。

“这就对了,”莉拉说,“结案。我煮点咖啡,然后就回警察局。老天,我真他妈太累了。”

7

喝完咖啡以后,莉拉抱了抱贾里德,让他照顾好莫莉和女婴,把她们藏好。贾里德说他会的。之后莉拉尽可能快地从和儿子的拥抱中脱身。要是有一点犹豫的话,她可能就永远无法从儿子身边离开了。

克林特跟着她走到前厅。“莉拉,我爱你。”

“克林特,我也爱你。”她觉得这句话是真心的。

“我没生气。”克林特说。

“我很高兴。”莉拉克制住自己没有“哇”的一声叫出来。

“我想让你知道,”克林特说,“上次见香农的时候——多年前我们结婚后的那次——她想让我和她睡觉。我告诉她不行。”

门廊很黑。克林特的眼镜反射着门顶窗户透过来的光线。他背后衣架上挂着的大衣和帽子尴尬地旁观着他们的对话。

“我告诉她不行。”克林特重复了一遍。

莉拉不知道克林特想让她说些什么——叫他好孩子吗?现在,莉拉对任何事都不再确信了。

莉拉亲吻了克林特,克林特回吻了她。这个吻只是嘴唇和嘴唇皮肤的相触。

莉拉答应到警察局后打电话给他。她走下台阶,然后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别跟我提游泳池的事了,”她恼怒地说,“你想怎么干就叫个承包商来干吧。等我哪天回家的时候也许会发现后院里出现个大洞。祝你生日快乐!”

“我……”克林特欲言又止。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跟莉拉说他以为莉拉想要游泳池,其实想要游泳池的却是他呢?

“你放弃做私人医生的时候也是。我们也没讨论过你放弃私人行医的事情。你问了些问题,我想你也许是在撰写论文之类的,但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就定下来了。”

“我以为这个决定本应由我来做。”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

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朝巡逻车走了过去。

8

“兰普利警官说你想见我。”

埃薇倚在牢房的铁栏上,副监狱长希克斯赶忙后退了两步。埃薇露出灿烂的笑容,黑发在脸蛋两边飘扬,“兰普利是唯一还醒着的女警官,是吗?”

“不,”希克斯说,“米莉也醒着。我指的是奥尔森警官。”

“她已经在监狱图书室里睡着了。”埃薇脸上仍然是女王般的笑容。她是个美人,这点毫无疑问。“头朝下睡在本《十七岁》杂志上。睡着以前她在看杂志上的晚礼服。”

副监狱长甚至没去考虑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她不可能连这种事都知道。虽说漂亮,但不知为什么会被关在有时被叫作顽童屋的禁闭牢房里。“犯人,你的头脑一团糟。我这么说不是想伤害你的感情,而是因为你的思维的确很混乱。也许你应该去睡一觉,把你蛛网般杂乱的思维整理清楚。”

“副监狱长希克斯,我要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尽管从被你们称为奥罗拉流感的玩意儿开始后地球转动还没到一周,世界上已经有超过一半的女人都睡了,大约有百分之七十吧。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当然,有些女人压根就没醒过。她们在开始的时候就处于睡眠状态。尽管努力保持清醒,可接着很多女人都因为疲累睡着了。但不是所有女人都睡了。自然,有很大一部分女人决定和平时一样正常睡觉。你们的诺克罗斯医生应该知道,别对不可避免的事情使劲反抗,听之任之反而会容易些。”

“他是精神科医生,不是什么治病的医生,”希克斯说,“我连指甲旁的倒刺都不会让他治。好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得去忙了,我要管理整个监狱,你也需要好好打个盹。”

“我明白。你快去忙吧,把你的手机留给我就行了。”这时,埃薇的所有牙齿都映入了副监狱长的眼帘。她的笑容看上去越来越灿烂,那些牙齿非常白,看着非常牢固。像是动物的牙齿,希克斯心想,拥有这般牙齿的人肯定是一只动物,她对制毒者下手的那种方式,只有动物才做得出来。

“犯人,为什么要我的手机?为何不能用你那只隐形的手机呢?”希克斯指着牢房空无一物的角落说。在埃薇面前做这种愚蠢、疯狂、嚣张的表演似乎有点可笑。“就在那儿,有个不限时的手机。”

“挺不错的手机,”埃薇说,“非常有趣。现在请把你的手机交给我。我得打电话给诺克罗斯医生。”

“不行。刚才我只是跟你逗个乐子。”说完他转身要走。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你的同伴不会放你走。低头瞧瞧。”

希克斯低下头,看见自己被一群老鼠包围了。至少有十几只老鼠正抬着头用冷酷无情的眼神看着他。希克斯的内心深处腾起一股想要大叫的冲动,但马上抑制住了这股冲动。喊叫也许会触发它们发起攻击。

埃薇手掌向上,把纤细的手伸出铁栏,虽然希克斯很恐慌,但还是注意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埃薇的手掌非常光滑,连一条掌纹都没有。

“你在想着逃跑,”她说,“你当然可以逃,但考虑到你身上的那么多脂肪,我想你应该跑不太快。”

老鼠已经蠕动到了他的鞋上。一只老鼠隔着方格袜蹭着他的脚踝,希克斯觉得自己又要尖叫了。

“你会被它们咬上几次,谁知道我的小朋友们带着什么病毒呢?快把你的手机给我。”

“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在不断从心脏迸发的血液冲击下,希克斯很难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这是商业机密。”

希克斯颤抖着手,从腰带上拿下手机,放在没有掌纹的可怕手掌上。

“你可以走了。”埃薇说。

希克斯发现埃薇的眼睛放出明黄色的光芒,瞳仁像猫的瞳仁一样呈现出黑钻石的色泽。

希克斯高高抬起腿,小心翼翼地从包围着他的鼠群间跨过。摆脱了老鼠之后,他立即向“百老汇”走廊和安全的岗亭那边奔去。

“老妈,干得漂亮。”埃薇说。

最大的一只老鼠立在后爪上抽搐着胡须。“他很虚弱,我闻到他的心脏衰竭得很厉害。”老鼠落在地板上,朝A区另一头浴室的铁门急冲过去。其他老鼠像学校郊游时的孩子们一样跟在它身后。铁门和墙之间的水泥上有道裂缝,老鼠把裂缝弄大作为它们的出入口。它们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希克斯的手机设置了密码保护。埃薇不假思索地输入了四位密码,没问任何人便直接拨打了克林特的手机号。克林特接起电话便讲了起来,没打招呼。

“洛尔,冷静点。我很快就回来。”

“诺克罗斯医生,我不是洛尔·希克斯,我是埃薇·布莱克。”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家里的情况还算正常吧?或者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家的情况已经算足够正常了是吧?”

“你是怎么拿到希克斯的手机的?”

“我借的呀。”

“你想要什么?”

“首先,我要给你提供一些信息。焚烧已经开始了。男人们已经烧死了几千个被膜包着的女人。很快这个数字就会上万。许多男人早就想这么干了。”

“我不知道你在男人那里有过怎样的经历。我想大概不太好。但不管你怎么想,大多数男人并不想杀害女人。”

“我们走着瞧吧。”

“是的。我想我们会看到结果的。你还想要什么?”

“告诉你你是被选中的那一个。”她欢快地笑了,“你是男人中被选中的那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说代表所有男性的人。我代表所有女性,包括睡着的和没睡着的。我讨厌装模作样地做启示,但这次我必须担下这份责任。世界的命运将由此决定。”说完她模仿电视情景剧中每到重要关头时便响起的鼓声,“轰——轰——轰!”

“布莱克女士,你沉浸在幻想中了。”

“我告诉过你,你可以叫我埃薇。”

“好吧,埃薇,你沉浸在……”

“你们城里的男人们会来找我。他们会问我是否能让他们的妻子、母亲和女儿苏醒。我会回答说这当然有可能,因为我和小时候的乔治·华盛顿一样不会撒谎。他们会要我让女人们醒过来,但我会拒绝——我必须拒绝。他们会折磨我,他们会撕裂我的肉体——但我还是会拒绝。克林特,最终他们会杀了我。我知道我们刚刚开始在一起工作,因此我不想越权。”

“你最好不要。”

“一旦我死了,这个世界和沉睡之地的门户就关上了,所有女人终将睡去,所有女人终会死亡。这个充满欺凌的世界将发出最后一声沉重的叹息。鸟儿将在埃菲尔铁塔筑巢,狮群会从开普敦破败的大街上走过,海水将吞没纽约。大鱼会告诉小鱼,梦想再大也能实现,因为时代广场已经门户大开,只要身体足够强壮,可以逆流勇进着海潮去巡游,你就能游到世界上任何地方。”

“你这是在幻想。”

“全世界都在发生的事情只是我的幻想吗?”

她顿了一下等他开口,但克林特没有说话。

“把这当作一个童话故事。我是个囚禁在肮脏城堡里的漂亮女孩,你穿着银光闪闪的盔甲,是我的王子和骑士。你必须保护我。我相信警长办公室里一定有武器,找我的男人们会用上那些武器——也许会用来与他们认为导致这一切的生物做抗争——形势将因此而变得越发艰难。但我相信你有说服他们的能力。这就是……”说着她笑了,“你是男人代表的原因。克林特,承认吧,你一直都想成为被选中的那一个。”

克林特想到早晨看到安东时的恼怒和看到下垂肚腩时的悲伤。尽管精力衰竭,但埃薇逢迎的语气却让克林特产生了找个东西猛击一拳的冲动。

“克林特,你的感觉是正常的,别开始不喜欢自己。”她的语气变得温和而轻柔,“所有男人都想成为被选中的那一个,想成为骑马进城、发号施令、清理全城,然后再骑马出城的那一个。当然,出城前还会和酒店里最漂亮的姑娘睡上一觉。这里忽略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们男人总是乱挺鸡巴,搅得整个地球都动荡不安。”

“你真能结束这一切吗?”

“你和妻子吻别了吗?”

“是的,”克林特说,“就在刚才。我们以前的吻更美好,但我尽力了,她也尽力了。”说着他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因为你相信我。实际上我已经知道你们俩吻别过了。我一直在看着。我是个非常厉害的偷窥者。我应该停止偷窥,但我对男男女女的事情特别有兴趣。我很高兴今天晚上你把所有事都摊在了桌面上,把一切都解决了。如果不把事情摊开来说的话,反而会对婚姻造成伤害。”

“谢谢你,菲尔博士。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你真能结束这一切吗?”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请让我一直活到下周二天亮的时候,或者再晚上一两天,具体哪天还说不好。但一定要在天亮的时候。”

“如果我——如果我们那么做,结果会发生什么?”

“只要对方同意,我也许能把事情搞定。”

“要谁同意呢?”

“傻子,当然是女人们啦,来自杜林的女人们。可如果我死了的话,她们同不同意都没用。这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而是两个条件都需要满足。”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最终你会明白的。也许明天我会见你。顺便提一句,她是对的。尽管给她看过几张照片,但你从没跟她谈过游泳池的事情。或许你觉得给她看看照片已经足够了。”

“埃薇……”

“我很高兴你吻了她。我很高兴。我喜欢她。”

埃薇挂断电话,小心翼翼地把希克斯的手机放在牢房的小架子上——架子上原本什么东西都没有。接着,她躺在铺位上,翻身侧躺,很快就睡着了。

9

莉拉本打算直接去警长办公室,但当她把车开下车道拐上大街时,车头灯照到了坐在街对面草地椅上的一个白乎乎的东西——是兰塞姆老夫人。莉拉无法因为把老太太孤零零留在草地椅上而责怪贾里德。他当时一心想的是现在躺在楼上备用卧室里的那个小女孩。是霍莉还是波莉?不,应该是莫莉。这时,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

她把车开进兰塞姆家的车道,然后转过身,在后座上的一堆杂物里翻找着杜林猎狗棒球队的球帽。这时毛毛雨已经转变成小雨了。雨水也许可以把火扑灭,这倒是件好事。她看了看兰塞姆夫人家的门。门没锁。她走到草地椅边,用肩膀扛起兰塞姆夫人。莉拉原本以为兰塞姆夫人会很重,但实际只有不到九十磅。莉拉在健身房里可以举起更重的重量。兰塞姆夫人在雨里躺着有什么要紧吗?莉拉为何要去移动她呢?

“因为这么做很体面,”她对自己说,“不能让女人成为草地的装饰品。”

爬上台阶的时候,莉拉发现包裹着兰塞姆夫人的白色物质上的细丝正在相互分离。尽管没有风,但细丝却像在微风中飘动着。它们追寻着她,追寻着在眼前等待着她的睡眠之海。莉拉把细丝吹走,沿着走廊挣扎着把老夫人扛到客厅。客厅的地毯上摊开着一本散布着各种标记的填色书。莉拉再一次想到,那女孩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

“莫莉。”莉拉一边说一边把包着膜的老夫人放在沙发上。“她叫莫莉。”她停顿了下又说,“是莫莉。”

莉拉把一个抱枕放在兰塞姆夫人的头下面,然后离开了。

锁上老夫人家的门以后,莉拉上了巡逻车,她打了火,伸手去拉变速挡,接着却放下了手。再去警长办公室突然间变得没什么意义了。再说,开过去至少要五十英里呢!路上她也许不会撞上树(或哪个试图通过慢跑摆脱睡眠的女人),可现在回警察局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不去办公室,那我该干些什么?”莉拉问自己的巡逻车,“那我该干些什么呢?”

她从口袋里拿出隐形眼镜盒。盒子里的另一个格子里还有一支标记着“L”的让人清醒的注射剂,莉拉又想到了那个老问题:既然到头来都会睡着,抗拒睡眠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如何,莉拉最终都会睡着。不可避免的话,延迟又有何意义呢?照莎士比亚的话说,睡眠是“将劳心纠结的衣袖编结整齐[119]”。至少睡着前她和克林特间已经达成了克林特一直想要的寓言中的结局。

“我是个傻瓜,”莉拉对着警车的内饰承认,“但阁下,我祈求你剥夺我的睡眠。”

如果这就是全部的话,她为何没马上对丈夫提出疑问呢?在世界变化如此大的情况下,这点事简直太小了。莉拉想想就觉得尴尬。

“好吧,”她说,“阁下,我祈求敬畏。”

但现在她一点都不畏惧。她很累,没有精力畏惧。她很累,没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莉拉从对讲机架上扯下对讲机。麦克风感觉上比兰塞姆夫人还要重——这真是太奇怪了。

“局里,这里是一号车。莉妮,你还在吗?”

“警长,我在呢!”莉妮也许又吃过那种粉末状的好东西了。她的声音如同坐在一堆新鲜橡子上的松鼠一样活泼。尽管莉妮昨天晚上上了八个小时班,但没有像莉拉那样一路把车开到麦克道尔县的库格林,漫无目的地开车到一大早,还满心想着丈夫的种种不忠行为!没想到丈夫是忠诚的。可这么多事都不是事实吗?那只是丈夫找的理由或是借口吗?这甚至有可能是真的吗?你能在网上找到忠诚度的统计数据吗?这些数据又是否准确呢?

香农·帕克斯请求克林特和她睡觉,克林特说不。这说明他忠实于莉拉。

可……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遵守婚礼时的诺言,履行当行的责任难道还要给你发奖章不成?

“警长,听见我说话了吗?”

“莉妮,我暂时回不来。我有些事必须要做。”

“明白,出什么事了?”

莉拉决定忽略这个问题。“克林特休息一会儿后要返回监狱。能在八点左右给他打个电话吗?确保他起床以后让他在出门时去看看兰塞姆夫人,克林特得把她照顾好。他会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没问题。我不提供叫醒服务,但我不介意拓展业务范围。莉拉,你还……”

“一号车结束通话。”

莉拉把对讲机放回架子上。这时,周五的第一缕晨光依稀出现在地平线上,另一个黎明即将到来。这将会是多雨的一天,适合甜蜜地睡个午觉。莉拉的工作用品散落在她旁边的座位上:照相机、写字夹板、西蒙斯雷达枪、几沓被绑起来的传单和她的传票本。莉拉拿起传票本,撕下封面,翻到背后的空白一面,先用硕大的字写下了丈夫的名字,接着又写道:请把我、普拉蒂娜姆、兰塞姆夫人和多莉放在一处空屋里。保证我们的安全。也许我们都醒不过来,但也许还能醒。她停下笔想了想(此时连思考都颇为艰难),然后在后面写上:我爱你们。她又画了颗爱心——似乎有些过时,但那又怎么样呢?——最后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莉拉从储物箱的小塑料罐里拿出一枚曲别针,把这张纸别在胸袋上。小时候,妈妈每周一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把牛奶钱封在信封里别在她的衬衫上。莉拉早就忘了这档子事了,但长大后妈妈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疲累地把这些事做完以后,莉拉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睡意像没开车头灯的黑色汽车一样疾驰而来。解脱了。天赐的解脱。

最初的精致丝线从莉拉脸上盘旋而出,爱抚着她的皮肤。

[1]希腊神话中,奥革阿斯以其牛棚出名,里面养了三千头牛,三十年没有打扫过。

[2]英国画家。

[3]雨果著名小说《巴黎圣母院》中的人物,长相奇丑,心地善良。

[4]此处英文原文为“Time also wounds all heels”,是将前一句中的“Time heals all wounds”中两词对调又取同音的一句谐语。

[5]The Price Is Right,美国一档游戏类电视综艺节目,参赛者可以靠猜对商品价格而赢得该商品。

[6]dissociative disorder,是一种身份、记忆或意识的整体性扰乱。患者缺乏对自我感的辨别和控制,在时间和地点上缺乏自我在各个方面的一致性以及认同感的连续性。

[7]美国少女时尚杂志。

[8]指美国著名黑人女歌手艾瑞莎·弗兰克林(Aretha Franklin,1942—2018)。

[9]与后文提到的谢南多厄均位于弗吉尼亚州。

[10]特鲁曼的昵称。

[11]美国动画片《南方公园》里的人物。

[12]蒂芬妮的昵称。

[13]上门推销雅芳护肤产品的女性。

[14]美国排名前三的连锁药妆店。

[15]美国中央情报局所在地,在弗吉尼亚州。

[16]美国拉斯维加斯会举行奇彭代尔型男秀,每年都会有挂历,图片均为身材很好的型男。

[17]源于美国提基文化的一种火炬,由竹子制成。

[18]秘鲁画家,以画半裸美人挂像出名。

[19]“There you go again.”美国前总统罗纳德·里根大选辩论时用的一句话,之后经常被他在各种场合使用。本句中的“罗尼”是“罗纳德”的昵称。

[20]出自爱尔兰剧作家布兰登·贝汉的著名戏剧《奇怪的家伙》(The Quare Fellow),该剧将都柏林皇家运河旁的蒙乔伊监狱设定为故事发生地。

[21]惠灵是美国西弗吉尼亚州的一个城市。

[22]在华盛顿特区。

[23]一些国家或地区在讯问刑事案件嫌疑人之前必须明确宣读的内容: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将用作呈堂证供。你有权在受审时请一位律师。如果付不起律师费,我们可以给你请一位。

[24]蛾人的拼写是moth—ers。

[25]Goodwill,美国非营利机构,为获取工作有障碍的人提供职业培训、就业安置服务等。

[26]对精神病的躁狂症状有良好作用。

[27]一种精神科药物,用于躁郁症与其他抗抑郁药物治疗无效的重性抑郁障碍。

[28]对假释犯人进行适应社会训练的过渡性专门机构。

[29]PetSmart,美国最大的宠物商品和服务连锁品牌。

[30]Mr.Hankey,美国动画片《南方公园》里的人物,形象是一坨戴圣诞帽的便便。

[31]Howdy Ho!《南方公园》中的经典歌词。

[32]希腊神话中赫耳墨斯的标志,也是行医者的标志。

[33]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著名的摇滚歌手。

[34]童话故事《睡美人》中女主角的名字。

[35]《朱迪法官》是美国一档现场法庭仲裁节目,《菲尔博士》是一档心理咨询类脱口秀节目。

[36]女性的性染色体为XX,男性的为XY。

[37]为验证个人是否拥有美国或加拿大高中级别学术技能而设立的考试及证书。

[38]美国橄榄球明星球员,爱国者队四分卫。

[39]美国横跨六个时区,太平洋时区标准时间是美国西部靠近太平洋地区使用的时间,即为西部时间。

[40]美国女子网球名将,是九届大满贯得主。

[41]来自加拿大蒙特利尔的一支摇滚乐队。

[42]该雕像是为纪念史泰龙主演的电影《洛奇》而塑造的。

[43]一种有抗焦虑、抗惊厥、镇静、催眠等功效的药。

[44]在西弗吉尼亚州东部,西弗吉尼亚州在华盛顿特区西边。

[45]快速眼动期是动物睡眠的一个阶段,此时眼球会快速移动,同时身体肌肉放松,大脑的神经元活动与清醒时相同。

[46]中枢神经刺激类药物。

[47]一种可以治疗白天过度嗜睡的药。

[48]罗德奖学金是矿业大亨塞西尔·罗德在一九〇二年设立的奖学金,每年挑选各国优秀毕业生前往牛津大学进修,入选者被称为“罗德学者”。

[49]一种治疗偏头痛的药。

[50]美国女演员,服装设计师,娱乐新闻的焦点。

[51]公共电视台,非营利组织,美国公共广播电台和电视台节目发行渠道。

[52]指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也指美国婴儿潮出生并信奉反主流文化的那个群体。

[53]“金斯曼(kinsman)”有亲属的意思。

[54]意大利电影导演。

[55]美国知名乐队的主唱和创作人。

[56]《圣经》中把耶稣钉上十字架的人。

[57]出自《圣经·约翰福音》,3:21。

[58]艾尔弗是艾尔弗雷德的昵称。

[59]“布莱克(Black)”在英文中是黑暗的意思。

[60]美国音乐剧《音乐之声》中一首歌的歌词。

[61]防止犯人伤害自己或他人的牢房。

[62]指神奇女侠的皮鞭,神奇女侠是美国DC漫画塑造的人物角色。

[63]阿得拉,复方药,主要用于治疗注意力不足过动症和发作性嗜睡病;右旋苯丙胺,强力中枢兴奋剂,也是阿得拉的主要成分之一;甲基苯丙胺,即冰毒,强效中枢神经系统刺激剂,因为可能会毒害神经,较少被用于治疗。

[64]指安非他命。

[65]可卡因的委婉说法。

[66]AAH的全称为“Adopt—A—Highway”,发音类似“Ah”,故有此句中的说法。

[67]美国惊悚小说大师。

[68]一种治疗头疼的非处方药。

[69]美国内战时期南方邦联军作战前会喊的口号。

[70]美国著名演员,常出演一些会使用暴力的人物。

[71]美国喜剧中心频道一九九六年开播的深夜政治类吐槽节目。

[72]唐的昵称。

[73]美国女子柔道运动员。

[74]美国作家朱迪·布鲁姆的知名青少年小说,讲述了一个六年级的女孩在进入青春期之际的成长经历和困惑,同时也对宗教信仰进行了思考和探讨。后文提到的“玛格丽特”,有些与此处相关。

[75]十一世纪时丹麦、英格兰和挪威的国王。

[76]基于云计算的一种存储方式,通过这种方式不同设备可以登录相同账号即可调取同一批存储的内容。

[77]指美国著名歌手贝克·汉森(Beck Hansen),此处歌曲指他的成名单曲Loser。

[78]美国主要的电信运营商之一。

[79]斯蒂芙是斯蒂芬妮的昵称。

[80]一种哮喘药。

[81]指电影《致命的吸引力》,讲述一个家庭幸福的已婚男子,偶然跟另一个女人有了一段露水情缘,他充满愧疚决心改过,却被那个女人缠上。

[82]一种药,有镇静与催眠的作用。

[83]指惊悚电影《失踪的宝贝》。

[84]美国著名摔跤手。

[85]美剧《绝命毒师》里的主人公,自己配制毒品。

[86]一种减轻鼻塞和咳嗽的药。

[87]贾妮丝·科茨因为被下药而口齿不清。

[88]美国的一种交通标志,提示司机过路口时要四下查看,没车时才能通过。

[89]三者均为美国较为知名的保健品品牌。

[90]“你可以杀死我,但不能打败我”是福克纳的小说《押沙龙,押沙龙!》中的话。这本小说讲述了美国一个家庭从一八六〇年到一九一〇年左右经历的激烈的分崩离析的故事。

[91]美国著名女演员,代表作有《修女也疯狂》《人鬼情未了》。

[92]《赎罪》的主人公,因童年无知诬告姐姐的恋人强奸,导致两人一生分离。

[93]夏布利和皮诺均为葡萄酒。

[94]指《老人与海》。

[95]玛格丽特的昵称。

[96]用于镇静、催眠的一种药物。

[97]橄榄球中的一种进攻策略。

[98]挪威的一个壁炉品牌。

[99]禅宗术语,指禅宗祖师的一段言行或一个小故事,通常充满机趣和智慧。

[100]安琪尔的名字在英文中是“天使”的意思。

[101]即《弗兰肯斯坦》。

[102]爱尔兰的一种丧葬传统,亲友故去后,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讲故事,等等。

[103]荷兰小子是一个油漆品牌。

[104]“普拉蒂娜姆(Platinum)”在英文中是铂金的意思。

[105]美国知名工艺品零售商,出售商品包括画框、珠宝制作材料、时装面料、派对节日用品等。

[106]埃薇的英文是Evie,夏娃的英文是Eve。

[107]均为《格林童话》中的故事。

[108]出自《圣经·出埃及记》,22:18。

[109]一种治疗抑郁症和焦虑症的药物。

[110]迪士尼卡通人物。

[111]潮式呼吸是由浅慢逐渐加快加深,到达高潮后,又逐渐变浅变慢,暂停数秒后,又出现上述状态的呼吸,周而复始,呼吸如潮水涨落。

[112]La—Z—Boy,美国著名沙发和坐具品牌。

[113]出自《圣经·何西阿书》,8:7。

[114]美国著名的帽子品牌。

[115]美国著名乡村歌手、演员。

[116]美国喜剧演员、电影制片人。

[117]芝加哥大火发生于一八七一年,几乎烧毁了整个芝加哥。

[118]位于旧金山,是硅谷核心城市,也是苹果等大公司总部所在地。

[119]语出莎士比亚《麦克白》。 CVp8rAyVb4z5Ezo/vZxt4szyWYghVA1i7t3dT3xjcMl9/ekl8OiZIPISlXma0C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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