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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1

莫拉·邓巴顿——作为曾经的报纸头条人物,她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了——坐在B区十一号房的下铺,这间她和凯莉·罗林斯共用了四年的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在B区,所有的牢门都开着,莫拉觉得,今晚岗亭应该不会把牢门锁上。墙上的小电视开着,播放着新闻频道的新闻,但莫拉却把它静了音。她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现在就连杜林监狱最愚笨的人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国内国外发生的骚乱,屏幕下方滚动的大字写着。其后播放了一系列城市的画面。大多数是美国城市,相比遥远的国外,人们更关心本国发生了什么,但在停止看电视之前,莫拉仍然看到了加尔各答、悉尼、莫斯科、开普敦、墨西哥城、孟买和伦敦发生的骚乱。

他们骚乱个什么劲啊?一想到这个问题,莫拉就觉得有趣。这些人觉得他们能达到什么目的呢?莫拉很想知道,如果另一个性别的人都醒不来了,世界上还有没有骚乱。她觉得不太可能。

凯莉躺在莫拉的膝盖上,包着层白色盔甲的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莫拉抬起凯莉一只包着白色胞衣的手,却没去损坏这层物质。监狱的内部广播系统说,损坏这层物质会有危险,电视新闻里也播报了同样的警告。尽管这种白色的纤维状物质很黏很厚,但莫拉仍然能够像摸到包在厚塑料纸里的铅笔一样,摸到凯莉的手指。几乎从凯莉——比她小那么一些——因为致命武器伤人罪被关进B区十一号房开始,两人就相恋了。抛开年龄不谈,两人非常般配。喜欢冷嘲热讽的莫拉和有着荒诞幽默感的凯莉可以说一拍即合。凯莉脾气很好,正好能弥补莫拉性格中因为所见所为而造成的黑色空洞。她舞跳得很好,接吻的技巧也很娴熟,尽管最近她们很少做爱,但做爱时感觉依旧很好。当她们腿脚交缠躺在一起时,监狱和外面繁杂的世界仿佛不存在了似的。天地间只有她们两个。

凯莉的歌也唱得很好。连续三年,她都在监狱的歌咏比赛中拿了一等奖。去年十月,凯莉唱完一曲时,所有人都哭了。那是首没有伴奏的清唱歌曲——《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脸》。现在,莫拉觉得一切都完了。人们在睡着时可能会说话,但很少有人睡着以后还能唱歌。即便凯莉睡着时可以唱歌,声音也会被那层东西盖住。唱歌的话,那鬼东西会不会顺着她的喉咙下探,进入肺里呢?那鬼东西很可能会进到肺里。到那时,凯莉该怎么呼吸都会是个谜。

莫拉抬起一只膝盖,然后抬起另一只,前后上下轻轻摇动着自己的爱人。“亲爱的,你为什么要睡觉呢?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这时,珍妮特和安琪尔推着一个放着两大壶咖啡和两塑料罐果汁的小车走过十一号房门口。没看到珍妮特和安琪尔时莫拉就知道有人来了,因为她已经闻到了浓烈的咖啡味。兰德·奎格利警官看管着她们。莫拉不知道监狱里还剩多少女警官,她想应该不多了吧。下一班接班的女警肯定很少,也许没一个会来。

“莫拉,咖啡要来一点吗?”安琪尔问,“这咖啡能让你一直保持兴奋。”

“不要。”莫拉说。她仍旧上下摆动着膝盖,像是在树顶对着凯莉唱摇篮曲——凯莉宝贝,乖乖地去睡吧!

“你真不要吗?这咖啡能让你保持清醒。骗你是小狗。”

“我不要。”莫拉重复了一遍,“给要的人去吧。”

奎格利不喜欢莫拉的语气。“犯人,请注意你的言行。”

“你想怎样?用警棍打我,让我入睡吗?那就来吧。对我来说,也许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奎格利没答话。他看上去很疲惫。莫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疲惫。这一切和作为男人的他没什么关系,他不必背负奥罗拉流感这个十字架。

“你失眠吗?”安琪尔问。

“是的,彼此彼此。”

“我们可真幸运啊。”安琪尔说。

错了,莫拉心想。这是种不幸。

“那是凯莉吗?”珍妮特问。

“不是。”莫拉说,“那层乌七八糟的东西下是该死的乌比·戈德堡[91]。”

“对不起。”珍妮特说。她的表情很愧疚,莫拉最怕看见别人愧疚,这会让她更伤心。但她不会在奎格利警官和年轻女犯面前哭泣。她不会在人前哭泣。

“我再说一遍,给要的人送去吧。”

他们推着那辆胡乱摆放着咖啡的推车离开以后,莫拉弯腰看着睡着的女伴——但莫拉觉得她不是在睡觉。在莫拉看来,这更像是童话里的魔咒。

对莫拉来说,爱来得太晚,但终于还是来了,这已经是个奇迹了,莫拉很清楚这一点。这份爱就像弹坑里盛开的玫瑰一样珍贵。莫拉应该对她和凯莉之间的爱心存感恩,所有的问候卡和流行歌曲都这样说。但看到凯莉甜美脸蛋上蒙的那层怪异的膜以后,她那本就不深的谢意完全消失了。

莫拉开始流泪。递送咖啡二人组和奎格利警官走了以后(只留下一股煮咖啡过后残留的奇怪味道),她尽情让泪水流淌。泪水落在包着凯莉头部的白色物质上,被那层物质贪婪地吸收掉了。

如果她还在近处的某个地方,如果我能这么简单地睡过去,兴许我还能追上她。那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

但是因为失眠,这个法子行不通。自从有计划地杀了她全家人和家里年老的德国牧羊犬斯拉格之后,她就患上了失眠。她轻拍着斯拉格,爱抚着斯拉格,让斯拉格舔她的手,然后一刀割断了斯拉格的喉咙。如果一晚上能有两个小时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的话,她就会觉得很幸运。许多个晚上她完全睡不着……杜林监狱的晚上又显得特别长。监狱只是个实体,这么多年囚禁她的其实是失眠症。失眠症的威力无穷无尽,使她和“品行良好服刑人员名单”彻底绝缘。

大多数人睡着以后我还将醒着,她心想,大多数女警和犯人都会比我先睡着。这样我就能自由行动了。但我总觉得自己想一直待在这儿。为何要去其他地方呢?凯莉也许会醒。如果她醒了,那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不是吗?

莫拉无法像凯莉那样唱歌——老天,她连一个音都发不准——但她唱的一首歌凯莉特别喜欢,这时莫拉一边像踏着一台隐形的管风琴踏板似的上下挪动着膝盖,一边轻声对凯莉唱起了这首歌。莫拉的丈夫一天到晚听这首歌,莫拉不知不觉就会唱了。“哦,这首歌真是很调皮!”凯莉曾经说。这首歌就收录在一群愚蠢的吃土豆的人身边的一张密纹唱片上。那是莫拉进监狱以前的事了,那时她丈夫有很多密纹唱片,他已经不会在乎那些唱片了。一九八四年一月七日清晨,邓巴顿先生永远地睡着了。她像铲土一样把刀插进丈夫的右侧胸膛,他坐得笔直,眼神却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没有为什么。而且,如果能让凯莉回到身边的话,她会一遍又一遍地杀了他,一遍又一遍去杀任何人,现在马上就杀。

“听着,凯莉。给我听着。”

“在女子监狱住着七十位女囚犯,我愿铃声能和她们长相伴……”

小电视的屏幕上,拉斯维加斯市区似乎烧起来了。

“会有老旧的三角铁,叮叮当,叮叮当……”

她弯下腰,吻了吻覆在凯莉脸上的那层膜。这层膜舔起来很酸,她却一点都不介意。因为膜里包着的是凯莉,她的凯莉。

“响彻皇家运河的岸边上……”

莫拉直起腰,闭上眼睛,祈祷着睡眠的来临。但睡眠一直都没有来。

2

在里奇兰路尽头的小公园前微微左拐,莉拉首先看到的是几个翻倒的垃圾桶,之后看到的是在埃尔韦家门口大呼小叫的邻居们。

一个穿运动服的女孩冲向巡逻车。在闪烁的警灯下,她的面容一明一暗,显得非常沮丧。莉拉踩下刹车,打开车门,解开绑在枪套上的安全带。

“快过来!”女孩朝她大喊,“她把他杀了!”

莉拉踢开一个垃圾桶,分开众人,朝房子跑了过去,有个人举起自己流血的手对莉拉说:“我去阻止她,但那个贱人却咬了我一口,她简直像条疯狗。”

莉拉在车道尽头停下脚步,枪垂在右腿边,分析着看到的场面:一个女人像青蛙一样蹲坐在柏油路面上。她似乎裹着件平纹细布睡袍——一件合身却抽了无数根丝的破睡袍。车道两边砌着和国旗色对应的红、白、蓝三色装饰墙砖。女人左手拿着一块墙砖,右手也拿着一块墙砖。她举起砖,把砖头侧面砸向穿着被血浸透的杜林县警服的男人尸体。尽管要验指纹和对比DNA才能最终确认身份,但莉拉知道躺在地上的肯定是罗杰。罗杰的宽下巴还残留了一部分,整张脸被弄了个稀巴烂,像地上踩碎的苹果。鲜血在车道上汇成一条小溪,在车顶警灯每次亮起时变成蓝色。

蹲在罗杰身上的女人咆哮着。莉拉看到杰茜卡·埃尔韦的脸涨得通红,被破碎的网状物质蒙住了一部分,她丈夫肯定动了那层物质,犯下了致命错误。她紧抓住墙砖的手套上都是鲜红的血。

这不是杰茜卡·埃尔韦,莉拉心想,杰茜卡·埃尔韦怎么会杀了自己的丈夫呢?

“停下!”莉拉大吼,“现在就给我停下!”

说来奇怪,女人真的停下了。她抬起头,眼睛瞪得浑圆,几乎占去了半张脸。她手握两块滴血的墙砖站着,一块红色墙砖,一块蓝色墙砖。天佑美国。莉拉发现罗杰的几颗牙嵌进了悬挂在她下巴上的膜状物质中。

“警长,小心点,”围观的一个男人说,“她就像条疯狗。”

“放下砖块!”她举起格洛克手枪。莉拉从没这么困过,但胳膊却抬得很稳。“放下手里的砖块!”

杰茜卡丢掉一块,似乎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办。她举起另一块墙砖开始奔跑,没有朝莉拉这边跑,而是朝一个悄然凑近想仔细看看的男人。莉拉无法相信,这男人竟想拍下张照片。男人把手机对准了杰茜卡。杰茜卡快接近他的时候,他尖叫起来,缩着肩膀,低下头掉头就跑,把穿着运动服的女孩撞翻在地。

“放下砖块……放下砖块……放下砖块!”

裹着杰茜卡脸颊的不明生物置若罔闻。她跨过穿着运动服的女孩子,举起没扔掉的砖块。她的身后没有人,所有邻居都已经散去了。莉拉开了两枪,杰茜卡·埃尔韦的头炸裂了,黏附着黄色头发的头皮碎块往后飞溅。

“哦,我的上帝。哦,我的上帝。哦,我的上帝。”倒在地上的女孩大叫着。

莉拉帮女孩站了起来。“宝贝,快回家吧。”女孩想看看杰茜卡·埃尔韦,莉拉忙把她的头扭了过去。她提高嗓门:“你们都给我回家!现在给我回家!”

拿着手机的男人一边往后爬,一边寻找着合适的角度,想拍下这场残杀的哪怕一星半点。其实他还算不上一个“男人”,沙黄色头发下浮现出的是少年柔和的面容。莉拉在当地报纸上见过这张脸,他应该还是个高中生,莉拉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许是个运动健将之类的小伙吧。莉拉朝他摇晃着根手指。“你敢用那东西拍下一张照,我就把它塞进你该死的喉咙!”

小家伙——埃里克·布拉斯的朋友柯特·麦克劳德——皱起眉毛瞪着她:“这难道不是自由的国度吗?”

“今晚不是,”莉拉说,接着她突然高声尖叫,“滚,滚,全都给我滚!”这叫声不但吓到了她自己,也吓到了重新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柯特和其他人各自准备回家,一些人回头看了几眼,似乎在担心莉拉会像刚才街头上被射杀的女人那样疯狂向他们扑过去。

“真不该任命一个女性警长啊!”有个男人回头喊了一声。

莉拉遏制住竖中指的冲动,走回巡逻车。一缕头发落在眼睛上,莉拉把头发错当成钻出皮肤的白色物质,惊慌地把它们拨到一边。她靠着车门,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打开了麦克风的通话开关。

“是莉妮吗?”

“老大,是我。”

“所有人都到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莉妮才说出话来。“我这儿有五个,维特斯托克两兄弟、埃尔莫尔、维恩和丹·特里特。里德也会很快回来。里德的妻子——还一睡不醒。我想他邻居会帮忙照顾小加里,加里真可怜……”

莉拉算了一下,手头可用的警员增加到了八人,要对付动乱,这些警力显然远远不够。杜林监狱的三位女警员都没回莉妮的电话,这让莉拉很想知道她们在监狱里的状况。莉拉闭上眼,意识开始模糊,她强迫自己再次睁开眼睛。

莉妮正在应对接连不断的各类报警电话。像里德·巴罗斯这样的男人还有几十个,他们发现,自己突然成了家里男孩们唯一的监护人。“这些没有责任感的傻蛋竟让我教他们怎么喂孩子!有个白痴竟然问我联邦应急管理局有没有设立看孩子的机构,他有几张票……”

“有人还在局里吗?”

“你说谁?是联邦应急管理局的人吗?”

“不,莉妮,我是说来报到的警官们。”但不能是特里。千万别是特里。莉拉不希望特里看见过去五年和他搭档的罗杰残留下来的模样。

“恐怕没有,只有山区三县高速公路反垃圾组织和志愿消防队的那个老家伙还在。他想知道有没有事情可以帮忙。他正在外面抽烟管。”

莉拉受过了惊吓,脑子反应很慢,她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莉妮说的是知道精灵手帕、开着一辆破皮卡的威利·伯克。

“我要他过来。”

“那家伙?你真要他过来吗?”

“是的,我在里奇兰路六十五号。”

“那不是……”

“是的。莉妮,情况很糟,非常非常糟。杰茜卡杀了罗杰。罗杰一定是割破了她脸上的那层东西。杰茜卡追着罗杰到了外面——还举着块砖追一个男孩,一个小浑蛋,小浑蛋想把她拍下来。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哪里还有理智这回事啊,莉拉心想。“我警告她停下,但她不肯听,于是便朝她开枪。她死了。那种状况下没有别的选择。”

“罗杰死了吗?”莉妮没问罗杰的妻子。莉拉并不奇怪,莉妮一直对罗杰怀有某种好感。

“派威利过来,告诉他我们要送两具尸体去医院的停尸间。让他带张油布过来。警官们回来的话让他们暂时别出去了,我尽量赶紧回来。话说完了。”

她低下头,有点想哭,却流不出泪。她琢磨着人太累是不是就不会哭了。很有可能。在这样的一天,发生任何事都有可能。

警用腰带上手机套里的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克林特。

“嘿,克林特,”她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你还好吗?”克林特问,“你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对头。”

莉拉不知该从何谈起。谈死在家门口的罗杰和杰茜卡?谈她在特鲁曼·梅威瑟制毒工棚瓦砾后面的林子里产生的幻觉?谈希拉·诺克罗斯和香农·帕克斯?谈克林特没有任何先兆就把私人诊所关掉?还是谈他们的婚姻宣誓究竟算不算数呢?

“莉拉,你没睡着吧?”

“没有,我很好。”

“贾妮丝——贾妮丝她不能履职了。原因就不多说了。另外,希克斯也不见了。不知怎么,这地方竟然需要由我来负责。”

莉拉说她感到很遗憾。无疑,这是由现在非同一般的局势造成的。睡会儿觉情况可能看上去会好些。克林特可以去打个盹,一会儿他就能醒过来。

克林特说他想回家看儿子。贾里德说他弄伤了膝盖,但伤得不重,但克林特想亲自查看一下。莉拉想跟他回家碰头吗?

“我尽量。”但莉拉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放下工作。她只知道这天又会工作到很晚。

3

“听见那个了吗?”一个女人在黑暗中对凯莉·罗林斯说。女人胳膊很软,散发出一股酒味。她说她叫玛格达。“有人在唱歌吗?”

“是的。”唱歌的是莫拉。莫拉的声音不值一提。她的乐感极差,经常走音,还唱得断断续续。但是对现在的凯莉来说,莫拉的歌声无比甜美,把肮脏空气中愚蠢的陈词滥调都给带走了。

“……皇家运河……”

歌声停止了。

“歌声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

凯莉只知道歌声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是从杜林传过来的吗?杜林又在哪儿呢?这里肯定不是杜林。这里是杜林吗?很难判断。不可能做出判断。

一阵微风从黑暗中飘过。空气清新、舒适,脚下不像水泥地,也不像黏糊糊的砖块,而是像一簇簇的草丛。她蹲下来摸了摸:是的,就是草,可能是野草,有膝盖那么高。鸟儿不知在近处哪里轻声叫着。醒来的凯莉觉得休息得不错,健壮而充满活力。

她已经被关了十二年,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监狱里过的,四十岁的头两年也是在监狱里过的,之后还得再待十年。莫拉是这些流逝的岁月中的宝物。当然,促成两人爱恋的是这座监狱,她们俩的事情在高墙之外绝对无法变成现实。如果突然被赶出杜林女子监狱的话,她会爱怜又感激地回想起莫拉,然后继续自己的生活。无论具有多么奇异的吸引力,你绝对不会全然投入地爱上一个弄死三个人的杀人凶手。莫拉是个疯子,凯莉对她不抱任何幻想。但莫拉却全心全意地爱着凯莉,凯莉喜欢被爱的感觉。说不定,凯莉自己也有一点点疯呢!

入狱以前,凯莉从没不顾一切地爱过。事实上,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凯莉就没体验过任何形式的爱。

一次作案时——不是被抓的那次——凯莉和男友闯进了钟点制汽车旅店背后的一个贩毒窝点。窝点的摇椅上坐了个十来岁的孩子。摇椅非常漂亮,漆得闪闪发亮,和脏乱的汽车旅店完全不相称,就像是在垃圾中安了一把王座。摇椅男孩的面颊上有个火山口般、发出红黑绚烂光芒的大洞。大洞仿佛还是热的,飘来肉类腐烂的气味。这个洞是挠出来的、挖出来的,还是轻微感染造成的呢?有人用肮脏的刀刃割过他的脸吗?这是种疾病吗?凯莉为不必弄清这个洞的来由、不必去管这个男孩而感到幸运。

她估计男孩有十六岁。他挠着肚子,看着她和男友四处寻找藏着的财物。他怎么会这么平静,毫不惧怕地看着他们大肆劫掠呢?

凯莉的男友在床垫底下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把它塞进外套。他转身看着男孩。“你知道吗?”他说,“你的脸烂掉了。”

“我知道。”那孩子说。

“小鬼,既然你知道,就快从该死的椅子上下来。”

孩子没有制造任何麻烦,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落到弹簧床上,躺在床上抓着自己的肚子。他们把摇椅连同钱和毒品一起带走了。之所以能把摇椅带走是因为那个男友有辆小货车。

这就是凯莉那时过的生活,她总是旁观或帮助和自己睡觉的男人偷窃男孩坐着的摇椅之类的东西。一个被毁灭了的男孩。你们猜怎么着?那个男孩居然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在弹簧床上躺下,把那张被毁的脸对准天花板,除了挠肚子之外什么都不干。他也许吸毒了,他也许根本不在乎。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微风中有种花的清香。

凯莉对莫拉感到一阵心痛,但同时,她也产生了一种直觉:这是个更好的地方,比监狱更好,比监狱外面的世界更好。她有一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她的脚下正踩着坚实的泥土。

“无论你是谁,我都得告诉你我吓坏了,”玛格达说,“我为安东感到担心。”

“别害怕,”凯莉说,“我想安东应该很好。”她不知道安东是谁,也并不关心。凯莉寻找着玛格达的手,并很快握住了她的手。“我们走到鸟叫的地方去吧。”两人缓缓在黑暗中向前移动,发现自己正在树林中走下一道缓坡。

那边是不是有道微光?是透过树叶缝隙洒进的阳光吗?

走到杂草丛生的拖车残骸前时,已经是阳光耀眼的清晨了。从那里开始,她们可以沿着一条鬼魅般的泥路走向穿越了时空的浑球山山道。 mghWJfH9sjm7avIJ5X1Psnrb4EYZI/H5KHZGRjJ/DUfF/qXok7KSWaNbY/hpZZ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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