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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1

回城的路上,莉拉·诺克罗斯想起一首词句粗鲁的童谣,小时父母不在时她和伙伴们常在街上唱这首歌。在昏暗的夕阳下,莉拉又开始咏唱起这首童谣。

“在德比城,在德比城,街道由玻璃制成。在德比城,在德比城,姑娘们会朝癫痫舞动的你踢一脚,癫痫舞动,癫痫……癫痫舞动……”

后面的歌词是什么?哦,想起来了。

“在德比城,在德比城,哥哥大发脾气;在德比城,在德比城,姐姐癫痫舞动,癫痫……”

莉拉驾驶的警车离开道路,冲进矮树丛,向一处巡逻车至少要翻滚三次才能到底的陡坡驶去。巡逻车快开到陡坡时莉拉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用双脚踩住刹车,艰难地把车停住,这时车的前半部分已经挂在陡坡外面了。她换挡到停车状态,感到几簇卷须状的物质轻轻地触碰着她的面颊。她扯开那些卷须,看见其中一簇躺在她的手掌中央化了。莉拉用肩膀撞开车门,想从车里出去。但仍旧扣着的安全带猛地把她拉回车里。

莉拉解开卡扣,下了车,在已经有些凉意的空气中站着做了几下深呼吸。她使劲掴了一下脸,然后又掴了第二下。

“太悬了。”她说。远处汇聚成浑球河的一条小溪——本地土话叫“湿”——正潺潺向东。“莉拉,这次真是太悬了。”

太悬了。如果掉下陡坡,她多半会陷入昏迷。一旦昏迷,那种白色的物质会钻出皮肤,把她紧紧包住。在再一次拥抱亲吻儿子之前,她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这是必须实现的承诺。

她把手探向方向盘后面,抓起麦克风。“四号车,这里是一号车。你们回来了吗?”

四号车没有立刻回话。当她准备重复时,特里·库姆斯说话了。“一号车,这里是四号车。”他像是感冒了,声音有些不太对劲。

“四号车,你们查看过药店的情况了吗?”

“查看过了。两家遭到抢劫,一家起火了。消防队在现场,火势不会蔓延。这算是唯一一件好事。CVS药店的药剂师被枪杀了,来爱德药妆店里躺着至少一具尸体。起火的正是来爱德药妆店。消防队方面还无法确定有多少受害者。”

“哦,不。”

“抱歉,警长。可这是真的。”

不,不像是感冒——他像是在哭。

“特里?怎么了?有别的事吗?”

“我回到家,”他说,“发现丽塔被蒙在膜一般的鬼东西里。和我平时下班前一样,她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抓住我到家前的十五到二十分钟时间休息一会儿。得知奥罗拉流感的消息后,我打电话提醒了她,她说她不睡了,但当我溜回家查看时,她却……”

特里开始哭了起来。

“我只能把她放上床,依照你的命令出门查看药店的情况。我又能怎么办呢?我试着给女儿打电话,但她那里一直没人接。丽塔先前也一直在给她打电话,打了好多次。”戴安娜·库姆斯是南加州大学的一名新生。库姆斯嗓音嘶哑地说:“西海岸的大多数女人都睡着了,永远不会醒了,她要是一晚上都在学习,甚至参加舞会也好,可……莉拉,我知道她是睡着了。”

“也许你弄错了。”

特里没理会莉拉的安慰。“但她们还在呼吸,对不对?无论年长年幼,她们都还在呼吸。因此她们也许……我不知该怎么说……”

“罗杰和你在一起吗?”

“他没和我在一块儿,但我已经和他通过话了,他发现杰茜卡从头到脚都裹着那层膜。杰茜卡一定是光着身子睡的,因为她看上去就像几十年前拍的恐怖电影里的木乃伊。罗杰的女儿躺在婴儿床上,和新闻里的女婴一样,全身被裹在一层膜里。罗杰快疯了,他痛苦号叫,什么事都做不了。我试着让他和我一起上街巡逻,可他就是不肯。”

也许是极度疲乏的缘故,这个消息让莉拉非常愤怒。如果她不放弃,那其他人也不能放弃。“马上要到晚上了,我们需要所有警察都在岗。”

“我告诉过他……”

“我会去找罗杰。特里,和我在局里会合。告诉所有能联系上的人,晚上七点在局里会合。”

“为什么要会合?”

即便世界终将毁灭,莉拉也不愿束手待毙——莉拉准备和其他警察一起打开证物柜,嗑点药来提提神——不过只会服下点安非他命。

“七点到就行了。”

“我想罗杰应该不会来。”

“就算铐我也要把他铐来。”

莉拉从差点翻车的陡坡倒车,开向城区。她打开车上的警灯,但仍然会在每一处十字路口停一下。但在危机当头的情况下,警灯也许起不了太大作用。开到罗杰·埃尔韦和杰茜卡·埃尔韦住的里奇兰路时,她的脑海里又开始回响起那首可恶的童谣:在德比城,在德比城,当你爸爸挠痒痒……

一辆日产汽车没理会警灯和十字路口的四向停车标志[88],从莉拉面前缓慢地开了过去。如果她不是硬撑着不睡觉,也许能注意到车后的贴纸上的字——爱、和平、相互理解有什么可笑的——认出这是住在他们家前面几户,临近空屋的兰塞姆夫人家的车。如果神志足够清醒,莉拉肯定能认出开车的是她儿子,副驾驶座上坐着让他神魂颠倒的玛丽·帕克。

但这不是平常的一天,莉拉的神志也远远谈不上清醒,因此她只能继续把车朝里奇兰路上的埃尔韦家开了过去,莉拉会发现,自己将要目睹的是这噩梦般的一天中又一幕惨剧。

2

贾里德·诺克罗斯的脑海也非常混沌,他想的不是玻璃街道的德比城,而是想着巧合、意外、宿命和天意。是机会就得抓住,错过就没机会了。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巧合、意外、宿命、天……

“你冲过了停车标志,”玛丽打破沉默,“我看见了一个警察。”

“别扯那些。”贾里德说。他流着汗,在方向盘后面坐得笔直。他的心跳得厉害,膝盖上的疼痛也随之加剧。膝盖可以自由伸缩,这让他觉得自己只是扭伤了膝盖,可他的膝关节很肿,疼得也厉害。他没有驾照,同在车里的人也都没有,如果这时候被警察逮住,他的麻烦就大了。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他是警长的儿子,因为任何违法的事被抓都会给她造成天大的麻烦——任何事,即便在芬顿书报摊拿巧克力棒时忘了付钱也不行。“给我记住,”莉拉说,“如果我遇到了麻烦,你也不会好过。”

兰塞姆夫人的孙女莫莉跪坐在后座上,朝车窗外看了两眼。“没问题,”她报告说,“顺利通过路口。”

贾里德放松了一下,但仍然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这样做。不到半小时前,他还待在家,等着父母的进一步消息。等待时他打了个电话给玛丽,刚问完你好,玛丽便对他嚷嚷起来。

“你到底在哪儿?我一直在打电话找你。”

“你在找我吗?”这倒不是件坏事。如果对他完全不在乎,玛丽才不会对他大吵大嚷呢!“我的手机摔坏了。”

“别废话,快给我过来!我需要你帮忙!”

“帮什么忙?出什么事了?”

“你很清楚出什么事了!对女孩来说,这事大了去了!”她稳住呼吸,减小了音量。“我要人送我去称心买超市。爸爸在的话我会让他送我去,可他去波士顿出差了,现在正急着赶回来,但我想马上就去。”

称心买是县里最大的超市,但在县城的另一边。贾里德装出理智成熟的声音对玛丽说:“玛丽,杜林百货商店离你很近。我知道那里的商品不是最好……”

“你能听我说话吗……”

贾里德被玛丽话音中压抑着的歇斯底里吓住,立刻不说话了。

“因为称心买农产品柜台的一个女营业员我才去的。许多孩子都认识她。她那里有卖——有卖学习辅助药品。”

“你说的是不是硫酸苯丙胺?”

玛丽没吱声。

“玛丽,那可是违禁药品啊!”

“我不管!妈妈现在还好,但我妹妹才十二岁,平时九点睡,经常在九点前就困得不行了。”

还有你呢,贾里德心想。

“还要加上我。我不想睡,我不想变成蛹。我都快被吓死了。”

“我知道。”贾里德说。

“你是男生,你才不会明白呢!男生不会明白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别说了。我没必要在这儿等你的回复。我这就给埃里克打电话。”

“别打给他,”贾里德惊慌失措地说,“我这就过来接你。”

“你来接我?真的吗?”老天,玛丽的话音里满是感恩的语气,贾里德膝盖上的疼痛仿佛减弱了不少。

“是的,我马上来接你。”

“你父母不会介意吗?”

“他们才不会介意呢。”贾里德说,这倒不完全是假话。如果不告诉他们,他们怎么会介意?当然,也许他们会介意——如果不考虑这场世界性的危机的话——因为贾里德根本没有驾照。如果第一次考驾照时,他没有在公园外的马路撞上一只垃圾箱,他应该已经有驾照了。在那之前,他考得一直都非常好。

贾里德是否让玛丽觉得他已经考取驾照了呢?该死,当时他只是顺嘴一说,这个谎似乎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考试失败没什么大不了,贾里德准备在下个月再考一次驾照。他没自己的车,玛丽也不会在有无驾照的问题上追根究底。这套逻辑看上去挺不错。不知为何,在贾里德看来,无论是在杜林还是其他任何地方,驾照考试都不能算是要优先处理的事情。

“来这儿需要多久?”

“十五分钟,最多二十分钟。一定要等我。”

挂上电话以后,贾里德才意识到问题有多大。他不光没有驾照,手头还没有车。父亲把普锐斯开去监狱了,母亲的丰田停在警察局边上。诺克罗斯家只有这两辆车。他要么去借一辆,要么打电话给玛丽,让她找埃里克载她去。借一辆不太可能,但在发生了下午的事情以后,让埃里克载她就更是想都别想了。

就在这时,诺克罗斯家的门铃响了。

巧合、意外、宿命、天意。

3

兰塞姆夫人弯腰撑着根拐杖,右脚上戴着个样子很丑的金属矫正支架。尽管伤得很重,但贾里德还是觉得兰塞姆夫人的情况比自己扭伤的膝盖严重多了。

“贾里德,我看见你到家了。”兰塞姆夫人说。

“是的,夫人。”即便情况紧急,但贾里德没有忘了必要的礼节,他向兰塞姆夫人伸出刚才在灌木丛里擦伤的手。

兰塞姆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别握了。我有关节炎。请原谅我这样不讲礼仪,平时我绝对不会这样,但今晚,时间非常宝贵。年轻人,我想知道你有驾照吗?”

贾里德突然联想起看过的一部电影,电影里有个外表优雅的恶棍这么说过,你只能吊死我一次。“我有驾照,但现在没有车。”

“没车不是问题。我有车,是辆日产达特桑,虽然旧但保养得非常好。因为关节炎,我最近很少开车。脚上装了支架以后,踏板就控制不好了。我让顾客们直接到我家取货。他们大多同意这么做——哦,没关系,我们可以过来拿。贾里德——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贾里德确定他知道兰塞姆要他帮什么忙。

“即便环境再好,最近我也老是睡不着,自从儿子儿媳说要解决……解决他们之间的分歧……让孙女跟着我住以后,我几乎完全没睡过觉。算下来,我缺了很多觉。尽管有许多这儿疼那儿疼的小毛小病,但我觉得今晚老天爷要让我把这些觉给补回去了,除非……”她举起拐杖,用手挠了挠眉心,“哦,开口求人真是太难了。我是个内向的人,是个讲礼貌的人,不是那种会向陌生人求助的人,但看到你回家以后,我就在想……我想也许……”

“你想也许我认识某个人,那个人能提供让你保持更长时间清醒的东西。”相比于提问,贾里德更像是在陈述,心里想着巧合、意外、宿命、天意。

兰塞姆夫人瞪大双眼。“哦,不,不是这样的!你说的这种人我认识。至少我觉得我认识。我以前只从她那里买过大麻——对我的关节炎和白内障很有用——但我想她应该还出售一些别的东西。除此之外,还要考虑我的孙女莫莉。别看现在她还生龙活虎,但只要到了十点……”

“她就困得不行了。”贾里德想着玛丽十二岁的妹妹说。

“是的,你能帮个忙吗?那人叫诺尔玛·布拉德肖,在县城那头的称心买超市上班,负责农产品柜台。”

4

贾里德开车朝称心买超市驶去,但很快就为自己的驾照添上了一次交通违章记录——擅闯停车标志——另外,还有两个女孩的安全掌握在他这个新手手上。一直以来,玛丽都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十岁的莫莉·兰塞姆可能就有点指望不上了。把兰塞姆家的老祖母搀扶回家时,莫莉已经坐在老旧的日产车后座上了,兰塞姆夫人坚持要贾里德把女孩一起带上。出门“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保持活力”。新闻说城里发生了动乱,兰塞姆夫人却一点不介意让小孙女去杜林的小县城跑次腿。

贾里德没理由拒绝再载一个乘客。毕竟这车是兰塞姆夫人的,拒绝再载乘客的话,有没有驾照的问题就会再次被提起——他的确有驾照,难道不是吗?即便承认没有驾照,兰塞姆夫人多半还是会让他开车走,她已经孤注一掷了。但贾里德不能冒险,把本已定案的事情再拿出来讨论。

感谢上帝,他们如愿到了超市。莫莉坐下来,系好安全带,但她的嘴一直没停过,现在更是呱呱地说着话。贾里德和玛丽已经知道,奥利芙是莫莉最好的朋友,但如果奥利芙没有达成心愿的话,她就会乱发一通脾气,她似乎把这当成了一种超能力,但没有人会太在乎。另外,莫莉的父母经常去见一个“婚烟”顾问,奶奶会吸一种含有特别药物的烟,这种烟对她的眼睛和关节炎很有疗效,奶奶有一支画着北美秃鹰的烟管,通常来说吸烟不太好,但对奶奶来说不同,莫莉本不该谈这些,因为人们也许都认为吸烟是不对的……

“莫莉,”玛丽问她,“你什么时候能不说话了啊?”

“通常是我睡觉的时候。”莫莉说。

“我不想让你睡觉,可你的思想有点太超前了。另外,你别再闻你奶奶抽烟时的烟雾了。这对你很不好。”

“好吧。”莫莉把胳膊抱在胸前,“霸道的玛丽小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玛丽说。她那平时收在背后扎成马尾的辫子这时散在肩膀上。贾里德觉得她看上去非常美。

“你们俩是男女朋友吗?”

玛丽望着贾里德,开口想说话。在她说话之前,贾里德大着胆子把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挪开,指着前方卤素灯照着的一个巨大停车场。停车场上停满了车。

“嘿,称心买到了。”

5

“真是太疯狂了。”玛丽说。

“的确很疯狂。”莫莉说。

贾里德把车停在超市停车场最里面的草地上。把车停在草地上也是违章的,但当停车场本身就混乱不堪的时候,这点违章就不算什么了。车辆在仅剩的几条车道上往返加速,驾驶员们对着推着满是商品的购物车的顾客们狂按着喇叭。这时,两辆购物车撞在一起,推着这两辆车的男人高声叫骂起来。

“莫莉,你留在车上会比较好。”

“不行,”她抓住贾里德的手说,“你们别离开我。请你们一个都别离开我。妈妈曾把我留在停车场上,之后……”

“那我们一起走,”玛丽说,她指着中间的一条车道,“走那条道不太会被撞上。”

三人从胡乱停着的一堆汽车间穿过。刚走过其中一辆车,停在前面的一辆道奇公羊小卡车就倒车撞了上去。小卡车把后面那辆车推得很远,直到有足够的空间发动离开才从三人面前呼啸而去,刚撞出凹痕的车后门像脱臼的下巴似的一张一合着。

称心买超市内部也是一团乱,到处都是嗡嗡的吵闹声。人的叫喊声和玻璃的碎裂声混杂在一起,异常混乱。男人们狂吼着。当他们在几摞购物篮和仅剩的几辆购物车旁徘徊的时候,一个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精瘦男人推着辆放满红牛、强效提神可乐和魔爪能量饮料的推车从他们身边跑过。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和摩托靴的粗壮男人在他身后追逐着。

“你不能把它们全买走!”穿摩托靴的男人喊。

“先到先得!”西装领带男一边跑一边大声回应,“先到先……”

西装领带男艰难地跑进七号通道(宠物食品和纸制品区),但重压和冲力却使超载的购物车一头扎进了狗粮的展示架。购物车上端的物品和展示架上的狗粮都被撞飞了。穿着摩托靴的男人抓住一盒六听装的能量饮料,控制住购物车。西装男想要回购物车,但被粗壮的男人重重推了一下,颓然倒在地上。

贾里德看着玛丽。“农产品在哪儿卖?我从没来过这儿。”

“我想应该在那边。”玛丽指着左边说。

贾里德背着莫莉,从西装男身上跨过。西装男一只手摸着头,另一只手把身体撑了起来。

“那家伙疯了,”西装男对贾里德说,“为了点能量饮料就大打出手。”

“是啊。”贾里德心想,你不也一样为了点能量饮料而疯狂奔逃吗,但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所有人都疯了。他们以为遇见什么了?飓风还是他妈的暴风雪?”这时他看见了贾里德背上的莫莉,“抱歉,我不该说粗话的。”

“别担心,我父母经常这么说。”莫莉把贾里德抱得更紧了。

后墙边的鱼肉柜台相对平静一点。但四号通道——维生素、营养保健品、止疼药区域——却像是个战场。人们争抢着棕黄色药瓶的金斯特拉、芦美日、耐趣[89]以及其他六七种品牌的保健品。中间的货架已经全空了,贾里德猜想那里原本摆放的应该是提神保健品。

一个穿着蓝格子夏威夷长袍的老太太穿过走廊,朝他们快步走来。老太太身后紧跟着学校橄榄球队的JT.维特斯托克教练,这位教练也是贾里德母亲的两个手下——威尔·维特斯托克和鲁普·维特斯托克——的父亲。贾里德不认识维特斯托克教练,但在警察局的劳动节晚宴上威尔和鲁普赢了套袋跑的比赛,他们为谁应该拿五美元的奖金差点打了一架。(对手下及其家人总是用外交辞令进行评价的莉拉说,他们哥儿俩“年轻又非常有活力”。)

穿着长袍的老太太因为手里拿着满满一篮标着“维生素—咖啡因”的小瓶子而越走越慢。维特斯托克教练抓住她的衣领,把她往后拽。老太太的篮子掉了,瓶子散落在地,有几瓶滚到贾里德、玛丽和莫莉脚边。

“别!”老太太大声喊,“请别这样!可以分给你!我可以分……”

“剩下的都被你拿走了,”维特斯托克教练叫嚷着,“这叫分吗?我需要弄几瓶给我妻子。”

教练和长袍老太在地板上争抢着小瓶子。教练把老太太推向一处货架,架子上落下几大盒阿司匹林。“你这个强盗!”她大叫,“你这个邪恶的强盗。”

贾里德没做多想,继续朝前走。他迈过维特斯托克教练的光头,迫使他的头偏到一边。维特斯托克教练趴在地上。老太太开始重新把小瓶往篮子里装。教练在她身后蹲伏了一会儿:三点式站位(橄榄球的一种阵形),眼睛不断往左右两边瞟,头上还依稀可见贾里德的运动鞋鞋印。看准形势以后,他突然向前冲,像偷橘子的猴子似的敏捷地抢过半满的篮子。然后冲过贾里德(恶狠狠的眼神仿佛在说,小子,你给我记着)向外奔去,经过贾里德身边的时候,维特斯托克教练用肩膀朝仍然背着莫莉的贾里德撞了过去。贾里德和莫莉被撞翻在地,莫莉呜咽起来。

玛丽朝他们走了过来。贾里德摇了摇头。“我们都没事,你去看看她有没有事。”他说着,朝正捡着维特斯托克教练落下的几个“维生素—咖啡因”瓶子的长袍老妇人看了过去。

玛丽单膝跪地。“夫人,你还好吗?”

“应该还好,”老太太说,“只是被震了一下。那人为何……我想他应该有个老婆……也许还有女儿……但我同样有女儿。”

她的手提袋在跑过满是杂物的通道时掉在了地上,但顾客们像是没看到老太太的手提袋似的,争抢着仅剩的几瓶保健品。贾里德帮莫莉站起来,把手提袋递给老太太。老太太连忙把捡到的几瓶“维生素—咖啡因”塞进手提袋。

“我过几天再来付钱。”她说。在玛丽帮她站起来之后,她又说:“谢谢你。我经常来这儿买东西,他们中有一些人是我的邻居,但今晚我都不认识他们了。”

老太太把手提袋紧抱在胸前,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我想回奶奶那里!”莫莉叫道。

“你去办正事,”玛丽对贾里德说,“她叫诺尔玛,长着一头又密又卷的金发。我把莫莉送回车里。”

“我知道。兰塞姆夫人告诉我了,”贾里德说,“千万小心点。”

玛丽搀着莫莉的手离开了,走了几步她回头对贾里德说:“如果她不想卖给你,你就告诉她是埃里克·布拉斯让你来的。这可能会有点用。”

玛丽一定看出了贾里德受伤的眼神。她在弯腰护着受惊的小女孩小碎步跑向店门口时,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

6

一个男人正站在长长的农产品柜台中间吸烟。他穿着白色的裤子,白色的工作服,左胸前用红线缝着“产品经理”的字样。他看着这场席卷超市的混乱,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

看见贾里德走过来,他点点头,像是继续未完成的谈话似的说了开来:“女人们睡着就消停了。跟你说,世上大多数麻烦都是女人惹出来的。我可是个过来人。我已经在婚姻这场战争中失败了三次。不仅仅是失败,而且是溃不成军,每次都溃不成军。如果说婚姻是北方军队的话,我就是没有胜算的南方军队。”

“我来找……”

“多半是来找诺尔玛的吧。”产品经理说。

“她在吗?”

“不在。半小时前,她卖掉最后那点库存之后就走了。我想她应该给自己留了点。我这儿有新鲜的蓝莓,你可以把它们放在麦片里一起吃,也同样提神。”

“谢谢,蓝莓就算了。”贾里德说。

“这事也有好的一面,”产品经理说,“我马上就不用付赡养费了。南方将再次崛起。你可以杀死我,但不能打败我[90]。”

“你说什么?”

“你可以杀死我,但不能打败我。‘上校,我可以给你带件林肯的燕尾服过来。’这就是福克纳。你们这些小孩在学校里什么都不学吗?”

贾里德避开结账通道上的嘈杂人群,朝店门口走去。几个收款台前都没有站收银员,顾客们拿着放满货品的购物篮匆匆从这几个收款台前走过。

走出店外,贾里德看见一个男人坐在车站的长椅上,膝盖上放着只购物篮,里面装满了罐装的麦斯威尔咖啡。“我老婆在午睡,”他说,“我想她很快会醒。”

“希望咖啡能有用。”说完,贾里德便跑开了。

玛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莫莉待在她膝头。看到贾里德坐到驾驶座上以后,她猛地摇了摇莫莉,用稍嫌过大的声音说:“他来了,他来了,我们的伙伴贾里德来了。”

“你好,贾里德。”莫莉用悲伤沙哑的嗓音跟贾里德打了声招呼。

“莫莉都快睡着了,”玛丽用稍嫌过大、过于欢快的嗓音说,“但她现在还醒着,绝……绝……绝对很清醒!莫莉,我们都很清醒,是吗?告诉我们一些有关奥利芙的事情好不好!”

小女孩从玛丽的膝盖爬到后座上。“我不想说。”

“到手了吗?”玛丽的声音低了下来,她的声音非常紧张,“你……”

贾里德发动了车。“她走了。许多人比我们先到。你的运气很不好,兰塞姆夫人的运气也很不好。”

贾里德驾驶着日产车飞速离开称心买停车场,轻松地在想挡他道的车辆间穿来绕去。他已经顾不上无证驾驶的问题了,却开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现在去奶奶家吗?我想现在去奶奶家。”

“送完玛丽就送你,”贾里德说,“她要给好朋友埃里克打电话,看看埃里克那儿有没有。”贾里德突然想打击一下玛丽,并借此驱除贯穿全身的恐惧。但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只是贾里德在发泄一时的气愤。贾里德很快就后悔了,可他有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

“有没有什么?”莫莉问,但贾里德和玛丽都没答话。

到帕克家时已经是黄昏了,贾里德把兰塞姆夫人的日产车开上帕克家的车道,停了下来。

奥罗拉流感暴发的第一夜,玛丽在积攒的阴郁中看了贾里德一眼。“贾里,我不会和他一起去看拱廊之火的演出的,我会取消这次约会。”

贾里德什么也没说。也许她说的是真话,但也许不是。他只知道埃里克把本地毒品贩子的名字告诉了玛丽,这说明他们的关系非常密切。

“你在耍小孩子脾气。”玛丽说。

贾里德直视前方。

“真是够了,”玛丽说,“好吧,孩子。你就是个吵着要奶瓶的孩子。事情已经够糟的了,你还来给我添乱。”

“你们就像我爸爸妈妈一样吵架,”莫莉又开始哭了,“你们不要吵了,我希望你们还是男女朋友。”

玛丽跳下车,甩上门,沿车道朝前走。

玛丽快走到后门露台时,贾里德突然意识到,下次看到玛丽时,她可能已经被裹在了一层不知是什么的白色胞衣里了。他看了眼莫莉说:“一直睁着眼睛。如果你睡着了,我会把你狠狠地揍上一顿的。”

贾里德下车去追玛丽。赶上玛丽的时候,她刚打开家里的后门。玛丽转过身,吃惊地看着他。头顶的灯旁盘旋着一群飞蛾,在飞蛾跳动的阴影下,玛丽的脸有些斑驳。

“很抱歉,”他说,“玛丽,我真的很抱歉。这一切真是太疯狂了。我不知道妈妈是否已经在哪儿睡着了,我吓坏了,没帮你弄到你需要的东西,非常抱歉。”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玛丽说。

“今晚不要睡觉。千万不要。”贾里德把玛丽拥进怀里,亲吻着玛丽的嘴唇。让人吃惊的是,玛丽竟然回吻了他,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我会保持清醒的,”说完她缩回头看着贾里德,“快把穿红衣服的小聒噪鬼送到她奶奶那里去吧。”

贾里德想着刚才的那个吻,走下台阶。走了几步以后,他转身回来,又吻了玛丽一下。

“哦……”贾里德回到车上以后,坐在后座的莫莉惊呼道。从声音看,她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很多。“你们在脸对脸狂啃啊!”

“是啊。”贾里德说。他感到如醉如痴,仿佛身体里住着一个陌生人。他仍旧能感觉到玛丽的嘴唇和呼吸。“送你回家吧!”

这段漫长惊奇的旅程的最后一段只有九个街区,贾里德安全开过了这九个街区,把车开过特里梅因路上的那些空房子后,驶上兰塞姆夫人家的车道。车头灯扫过草地椅上一个只能看得见身子却完全看不到脸的人影。贾里德赶忙踩住刹车。在车头灯的耀眼灯光下,兰塞姆夫人像木乃伊似的坐在草地椅上。

莫莉尖叫,贾里德赶紧熄灭车头灯。他连忙倒车,把车开过街面,开进自己家的车道。

解开莫莉身上的安全带以后,贾里德把莫莉抱出日产车,搂在怀里。莫莉紧紧抱住贾里德,贾里德觉得一点都没关系,这样的感觉很好。

“不用担心,”贾里德抚摸着莫莉的头发说,莫莉的头发因为汗水结成一簇一簇的,“在这儿待着吧。我们去放些片子,来个通宵场。” WBowFwmb3SvaeqrWxNFVW/1Ec3BFXqNxZ0RKLallpxq0oH7q+Gy3+GhiMRPEIV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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