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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布兰奇·麦金太尔把唐让进监狱长办公室,告诉他科茨监狱长会在五分钟之后过来。她不该这么说的,如果没有看到监狱里发生这么多怪事,没有看到整个世界发生这么多怪事,她原本也不会这么说。

用办公室角落一张写着愚蠢标语——“永不低头”——的海报下的咖啡机倒咖啡时,皮特斯的双手不禁摇晃了一下。喝完咖啡以后,他朝咖啡壶残留的咖啡里吐了口唾沫。科茨,这条整天抽烟、喝咖啡的老恶狗!他希望自己感冒,能把感冒通过刚才的唾沫传染给她。老天,让她死于肺癌,不再来找他的麻烦该有多好啊!

把他叫来的时机,以及十号房疯女人所做的预测让他非常确定,索利和登普斯特中肯定有人告发了他。这很不好。他不该做刚才那件事的。从早晨他从科茨办公室离开时开始,她们就一直等着他犯错,而他恰恰就犯了错。

没有哪个理智的男人会谴责他。考虑到科茨监狱长施加的种种压力,考虑到每天照顾的那么多犯人发的那么多牢骚,皮特斯没有因为挫败感杀人倒是个奇迹呢!

时不时朝女人伸手有什么错吗?看在老天的分上,如果你不去拍拍女侍者的屁股,她反倒会失望呢!如果你不在街上朝女人吹口哨,她们会琢磨自己为什么要打扮得这么漂亮。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是等着被男人骚扰,这是个简单的事实。女人这种生物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别扭的?在电脑流行的今天,你甚至无法赞美一个女人。拍拍屁股捏捏奶不就是一种赞美吗?只要不蠢,谁都能认清这点。如果唐去捏那个女人的屁股,那绝不是个丑陋的屁股,唐之所以要捏是因为那个屁股很漂亮。这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有时,事情会不会稍稍失控呢?当然会。这种事时常会失控。这时唐就会受到谴责。监狱里的女犯都有正常的性需求,可这里尽是些女人,没有能满足她们需求的男人。诱惑难以避免,对男性的需求是客观存在的。比如说,姓索利的那个女孩就是这样。对索利来说,或许只是在潜意识里,但某种程度上,她的确想要他。她向他发出过许多信号:在去食堂的路上朝他摆摆屁股;抱着一堆椅子腿时用舌头舔舔嘴唇;有时还会回头诱惑地看他一眼。

当然,唐肩上的责任使他不能屈服于这些罪犯和堕落者的诱惑。她们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你的机会陷害你,使你惹上麻烦。但他也是人,不能因为他屈从于这些肉体上的诱惑而责备他。唠唠叨叨的科茨监狱长永远都不可能明白这一点。

他确信他的行为不是犯罪——在任何一个法庭上,一个吸毒妓女的证言,甚至两个吸毒妓女的证言都不及他的证言可信——但他的这份工作确实面临风险。监狱长信誓旦旦地说过,再有一次投诉,她就会采取行动。

唐加快步伐。他阴郁地想,针对他的整个行动会不会是科茨在用一种操蛋的方式向他表达忌妒的爱意。他看过迈克尔·道格拉斯和格伦·克洛斯主演的那个电影[81],电影里的情节把他的魂都吓出来了。一个被轻视的女人会采用一切手段让你不得安身,这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的思绪短暂地转到母亲身上,母亲曾坦白地告诉他,他的前女友格洛里亚之所以没有嫁给他,是因为“唐尼,我知道和女孩一起时你是怎么样的”。母亲这句话让他痛彻心扉,因为他爱着母亲,唐·皮特斯爱着童年发烧时母亲放在他前额上那只冰冷的手,他记得母亲曾经唱道,他是她的阳光,是她唯一的阳光,但这样一位母亲怎么会忽然攻击你呢?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谈到那些有控制欲的女人,简而言之,就是这样。这句话对他母亲来说恰巧合适。

(他想到,应该打电话看看母亲的情况,但他随即又想,算了,她能照顾自己。)

眼下的形势像是女人们在联手耍诈:设个色诱的陷阱让他跳下去。不然,十号牢房的疯子怎么会知道监狱长要叫他过去,她们一定早就商量好了。他不会说她们都是一伙的,不,他不会走得那么远(这种想法太疯狂了),但他也不会否定这种可能性。

坐在监狱长办公桌的边缘,唐无意间把放在桌上的一只小皮包碰到地上。

唐弯腰捡起包。这只包看上去像是旅行时放牙刷的那种小包,用的却是上等的皮革。唐拉开皮包的拉链,包里有瓶深红色的指甲油(好像能让人再也意识不到科茨是个丑陋的女巫似的)、一把镊子、一把指甲钳、一把小梳子、几板未开封的胃药……还有瓶处方药。

唐看着瓶子上的标签:贾妮丝·科茨,阿普唑仑[82],十毫克。

2

“珍妮特,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叫她的是安琪尔·菲茨罗伊。珍妮特心里猛地一颤。皮特斯真的把她带到冷饮机旁的角落里,让她帮他手淫吗?现在她的头不仅仅是疼,那感觉像一连串的爆炸一样,砰,砰,砰。

但安琪尔说的不是这事。她不可能说这个。雷不会告诉任何人,珍妮特试图这样安慰自己。她的脑海中似乎有许多种想法在咆哮,但在由偏头痛引发的爆炸感中哪种她都辨识不清。她猜测——也许说希望会更恰当——安琪尔说的是今天发生的另外一件事。

“你是说一睡不醒的那件事是吗?”

安琪尔站在牢房的门框旁,珍妮特坐在铺位上,雷不知去哪儿了。傍晚时分,楼这边的门开着,“品行良好服刑人员名单”上的人员可以四处闲逛。

“是的,我当然是指这个。”安琪尔利落地钻进牢房,拉过唯一的那把椅子。“你不能睡,我们都不能睡。对我来说这问题不大,因为我原本就不怎么睡,从小时候起就睡得不多。在我看来,睡觉和死了差不多。”

珍妮特认为奥罗拉流感的新闻很可笑。女人在睡梦中被一层膜包起来?偏头痛让她在某种程度上神志不清了吗?她想冲个澡,但不想对警卫谈这事。即便谈了,他们也不会同意。监狱有监狱的规矩。警卫们——抱歉,应该说警官们——是执行监狱规章制度的人,听他们的话就对了,不然就会上“操守不良”名单。

“安琪尔,我的头很痛。我偏头痛得很厉害。我对付不了眼下这疯狂的局面。”

安琪尔用都是骨头的长鼻子大声深吸了一口气。“姐……”

“安琪尔,我不是你的姐妹。”珍妮特头疼得厉害,哪怕对安琪尔出言不逊她也顾不上了。

但安琪尔却继续沿着她自己的话题往下说。“这事的确很疯狂,但却是真的。我刚刚去看了内尔和西莉亚。无论如何,我都想看看她们怎么样了。睡着以后,她们被包得像该死的圣诞礼物似的。有人说麦克戴维也长了那东西。哦,“失踪的宝贝”[83]。那层东西,它们渐渐蔓延,最后遮盖住一整张脸。就像是该死的科学实验。”

渐渐蔓延,遮盖住她们的一整张脸。

看来是真的了。看安琪尔的起劲模样就知道这是真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珍妮特一点都不介意。和对许多事一样,珍妮特对这种新流行的传染病根本无能为力。她闭上眼睛,但立刻有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开始用力摇着她。

“怎么了?”

“你想睡觉了吗?”

“你不断问我问题,又把我像爆米花一样摇,我怎么睡得着呢?快别摇我了。”

安琪尔把手抽走了。“别睡,我需要你的帮助。”

“为什么找的是我?”

“因为你很正常。你不像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你有头脑,还很冷静。这些还需要让我来告诉你吗?”

“我不介意由你来告诉我。”

尽管安琪尔没有马上回话,但珍妮特感觉安琪尔已经站在了铺位边上。

“这是你儿子吗?”

珍妮特睁开眼。安琪尔正看着双层床边上了漆的方形区域中钉着的博比的照片。照片里,博比戴着有米老鼠耳朵的帽子,正吮吸着一根从纸杯中伸出的麦管。他表情疑惑而可爱,似乎有人会冲过来夺走他的饮料和帽子。照这张照片的时候他还小,也就四五岁的样子。

“是的。”珍妮特说。

“帽子挺不错的,我小时候一直想要这么一顶,还很忌妒那些有这种帽子的孩子。这张照片很老了。现在你儿子几岁?”

“十二岁。”

照片大约是她崩溃前一年她和达米安带博比去迪士尼乐园时照的。照片里的男孩不会知道,爸爸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妈妈动粗,妈妈会把一把套筒螺丝刀刺进爸爸的腹股沟,妈妈因二级谋杀罪服刑时阿姨会做他的监护人。照片里的男孩只知道,眼前的百事可乐很好喝,他戴的米奇帽子很漂亮。

“他叫什么名字?”

想到儿子,珍妮特头部的爆炸感减轻了。“他叫博比。”

“真是个好名字。你喜欢吗,喜欢作为一个母亲的感觉吗?”安琪尔不知为什么问出了这么个问题来。母亲。作为一个母亲。这个念头使珍妮特心头一颤,但她没有表露出这种情感。珍妮特有着自己的秘密,会努力隐藏好这些秘密。

“从来都不太擅长做母亲,”珍妮特努力使自己在床上坐起来,“但我爱我的儿子。好了,说正事吧,安琪尔,你要我帮你什么?”

3

稍后,克林特就会反应过来皮特斯一定是想了些什么歪招儿。

皮特斯警官出现时,脸上的表情太过平静,笑容和将要被控告的罪名一点都不相称。克林特很生气,他从像贾里德这个年纪开始就没这么生气过了,怒气使他忽略了本该发现的东西。他的脑子里似乎有根绳子,上面绑着一个存有从他童年开始累积的许多坏东西的盒子。妻子的谎言是砍向这根绳子的第一刀,奥罗拉流感是第二刀,对埃薇的审问是第三刀,珍妮特的遭遇最终砍断了这根绳子。他发现自己在想象用不同物体对皮特斯施害:他可以用桌上的电话打断皮特斯的鼻子,可以用“年度惩戒官”的牌匾砸向这个该死浑蛋的面颊。克林特曾经努力驱除过这种暴力思维,曾在第一时间靠精神类药物抑制过这种思维带来的不良反应。

那时香农说过什么来着?“亲爱的克林特,如果再这么好斗,你总有一天会出问题的。”她想说他会杀人,也许她说对了。但很快,法庭宣布克林特可以自立了,他就不用四处争斗了。接着在克林特高三那年,他有意识地把愤怒发泄到了跑道上。这也是香农的主意,一个非常好的主意。“想运动的话,”她说,“你就去跑步吧,跑步不大会流血。”他从原先的生活中跑了出来,像姜饼小人儿一样,一路跑向医学院、跑向婚姻、跑向父亲的角色。

大多数正常家庭出身的孩子没能达成这些目标。寄养家庭出身的孩子要达到这些目标就更难了。大多数寄养儿童成年后进了杜林县女子监狱和再前面一点的狮头监狱。按照工程师的说法,狮头监狱有陷到山下的危险。事实上,杜林县女子监狱也有很多正常家庭出身的女子,她们现在只能听凭唐·皮特斯这种人的支配。克林特是幸运的,他出人意料地获得了成功。香农在这个过程中对他帮助不小。克林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到香农了。但今天像根破了的水管,大水冲到了街道上,把许多东西都冲出来了。灾难的一天看来也是回忆的一天。

4

一九七四年,克林特·理查德·诺克罗斯被永久纳入寄养体系,但成年后克林特看到的记录表明,在那之前他就不断在寄养体系进进出出。他的故事和其他寄养儿童极其相似:父母十来岁就生下了他,他们很穷,吸食毒品,不断犯罪,可能还有精神问题。访问克林特母亲的匿名社工在记录上写道:“她担心把自己的悲伤情绪传染给儿子。”

克林特不记得自己的父亲,他唯一记得的母亲的片段是一个抓起他双手的长脸女孩,那女孩抓着他的手上下摇晃,让他不要再咬指甲。莉拉有次问他,如果父母还活着,他想不想联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克林特说他不想。莉拉说她明白,但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明白,克林特喜欢莉拉这种蒙在鼓里的状态。他不希望她弄明白。他不希望莉拉知道,她所嫁的冷静能干的克林特·诺克罗斯医生已经把那段被遗弃的生活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了。

但他无法把所有一切都抛在身后。只有死亡和老年痴呆才能抹掉他的记忆。克林特很清楚这点。每次对女犯的一对一治疗都能证实这一点。人的过往像大蒜做的项链,戴在脖子上散发着浓烈的气味,即便你把它藏在领子下面或是任它松垂,气味依然还在。你再怎么抗争,也赢不了那杯奶昔。

儿童时代和少年时期,他待过六七个寄养家庭。如果家庭意味着平安,那么那些地方都不是家。也许他最终选择在监狱工作并不奇怪。待在监狱的感觉和他童年少年时的感觉大致相同:总是觉得自己处于窒息的边缘。他想帮助有这种感觉的人,因为他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糟,这种感觉能对人性造成什么样的危害。克林特在还没有真正开始私人行医的时候就决定放弃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在如今这个年代,好的寄养家庭也有很多,但克林特却没住进过那样的家庭。他只知道有几家寄养家庭非常干净,这些寄养家庭的男女主人做事麻利,不爱出风头,只做联邦政府付钱要求他们做的事情。他们很容易被遗忘。但被人遗忘是件好事,大多数人宁愿被遗忘。

糟糕的寄养家庭各有各的糟糕:有的寄养家庭没有足够的食物;有的寄养家庭又小又脏,冬天还很冷;有的寄养家庭的父母让你无偿干活,还对你进行人身伤害。寄养的女孩子受伤害最多,被寄养后女孩注定会受到伤害。

克林特已经记不得被寄养时许多兄弟姐妹的模样了,但有几个他却记得很清楚。他记得杰森,杰森在十三岁那年喝了一瓶杂牌的水沟清洁液自杀了。克林特可以想起活着的杰森,也可以想起杰森在棺材里的样子。那时他和杰森一起住在德莫特·伯特尔和露西尔·伯特尔家里,他们没有让寄养儿童住进科德角的漂亮大房子,而是让他们住进了房子后面没有保温设施、地板破碎、空空荡荡的长条棚屋。每周五晚上,伯特尔夫妇都会举办他们所谓的“周五格斗夜”拳击赛,让寄养在他们那里的五六个孩子当格斗士,获胜的寄养儿童可以获得他们从麦当劳买来的一杯巧克力奶昔当奖品。一次克林特和杰森对上了,为伯特尔夫妇和他们的朋友们消遣助兴。拳击台是一方破败的水泥露台,观众站在露台边观看下注。杰森胆小,出拳慢,一向是被打的一方,克林特却为赢得那杯奶昔而摩拳擦掌。在打开的棺材里,杰森的眼睛下面还保留着克林特前几天晚上在他眼睛下留下的五分硬币大小的淤肿。

之后的那个周五,在杰森服下清洁液、永远上不了拳击台以后,克林特又一次赢得了奶昔的奖励。他没有考虑后果(至少他记得没有),直接把奶昔扔在了德莫特·伯特尔的脸上。扔奶昔的举动让克林特被重重地打了一顿,这当然不会让杰森复活,却能让他永远离开那幢房子。

在下一个寄养家庭,或再下一个寄养家庭,克林特和年长他一些的马库斯同住在地下室里。克林特记得马库斯哥哥画的连环漫画。马库斯画的漫画小人儿腿和胳膊的比例很小,整个人百分之八十都是鼻子,他把自己的漫画称为“鼻子侠的故事”。他非常用心,画得也非常好。但有一天放学以后,马库斯突然告诉克林特,他把自己的画图本都扔了,他没解释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之后便匆匆离开了那户寄养家庭。克林特还记得那些“鼻子侠”的模样,却记不清马库斯的样子了。

但他记得香农的样子。香农很美,香农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难以磨灭。

“嘿,我是香农。你不想认识我吗?”在去公园的路上,香农一看到克林特就和他打起了招呼。阳光洒落在惠灵寄养院门外路边停着的别克车罩上。香农穿着蓝色的背心和黑色的牛仔裤,在阳光下展露笑容。“你是克林特对吧?”

“是的。”克林特说。

“哦,见到我们你不觉得开心吗?”她追问道。听到这话,克林特笑了,他已经不知多久没笑过了。

克林特遇见香农的寄养院是他在寄养体系漫长旅程中的最后一站。对大多数人来说,那里只是通向杜林监狱和韦斯顿州立救济院的中转站。韦斯顿救济院是幢哥特式建筑,已经在一九九四年关闭了。二〇一七年,那里作为幽灵之旅的娱乐场所重新开放。克林特很想知道父亲母亲是否死在了那里。很想知道马库斯和被打断鼻子及三根手指的里奇是否也死在了那里,里奇因为抗议预科学校的男孩笑话他穿着从捐赠箱里拿的紫色夹克而被痛打了一顿。他知道他们不会都死了,也不会都进了监狱,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似乎都不可能正在自由地呼吸。一天的幽灵之旅结束之后,他们的鬼魂是不是穿行在韦斯顿救济院旧址漆黑的大厅里呢?他们会不会谈到克林特?他们是为他高兴,还是为他仍然活着感到遗憾呢?

5

惠灵寄养院比克林特之前待的寄养场所都自在。穿着灰色涤纶汗衫的院长总会拍着汗衫上的口袋,用轻蔑的口吻对每个新来者说:“少年,好好享受国家给你喂奶的最后一年吧。”不过这个态度倨傲的院长不愿惹上任何麻烦。只要寄养者不被捕,就可以在外面混上一整天。少年,你可以打架、鬼混、注射毒品,只要别在寄养院干这些事就行。

那时他和香农都是十七岁。香农注意到克林特有阅读的习惯,注意到尽管时值深秋,他总是溜到街那头的公园,在公园的长凳上赶作业。香农同样看到了克林特双手血淋淋的伤口——克林特在寄养院在学校总会和人发生争斗——有些是别人挑事,但有些麻烦是他自找的。香农和克林特成了朋友。香农时常会给克林特提出建议,她提的大部分建议都很有用。

“你几乎要成功了。”她说。“只要别在未来一段时间杀了什么人就好。”她说。“让脑子使你致富吧。”她说。说这些话时,香农像是对世界上的事全不在乎似的。这在某种程度上使克林特想要成功——为了香农,也为了他自己。

他不再打架,开始跑步。跑步的时间很短,但香农却一直在他身旁。在阳光下,香农鼓励他跑得更快,鼓励他申请奖学金,鼓励他远离大街、专注书本。晚上,香农总会用背面是赛璐珞的牌(牌面是黑桃皇后)打开男生楼层的门锁,溜进克林特的房间。

“嘿,”看见穿着圆领背心、高腰短裤田径队制服的克林特,香农总会说,“如果让我统治世界,男生们都得穿上这样的短裤。”

香农非常聪明,非常耀眼,但她也有很多自己的问题。克林特觉得也许是她拯救了自己。

他进了大学。她建议他上大学。克林特犹豫的时候(他曾经和香农谈到过参军),香农强烈地表示反对。她说:“别傻了,你他妈的快去上大学吧。”

克林特进了大学,之后他们断了联系,打电话太贵,写信太费时间。不知是二〇〇一年,还是二〇〇二年,在克林特上大学的八九年之后,他们新年时在华盛顿特区又遇上了。那天,克林特去华盛顿特区参加一个研讨会,因为车故障必须在外过夜。莉拉说他可以出去一醉方休,但绝不能亲吻任何一个落单的女人。如果有绝对必要的话,他可以去吻落单的男人,但绝不能超过一个。

进了酒吧,克林特碰巧看见香农冲一群大学生发火。香农在这个酒吧做招待。“嘿,伙计,”一见克林特,香农便走到吧台旁的克林特身边,用大腿碰了碰他,“我过去住的地方有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家伙。”

他们拥抱了很长时间,在对方的臂弯里前后摇摆。

她看上去很累,但气色还不错。他们设法在街角发光的“莫尔森啤酒”广告牌下待了一会儿。“你现在在哪儿?”香农问。

“在鸟不拉屎的山区三县。我在其中叫杜林的那个县。从这里开车过去需要一整天,但那里很美。”

他把四个月大的贾里德的照片拿出来给香农看。

“克林特,看看他,这些年的努力值得了吧?我也想要个这样的孩子。”

泪珠在香农的睫毛上闪烁着。四周的人们都在狂欢。快到新年了。“嘿,”克林特对香农说,“嘿,那就要个孩子吧。”

香农抬眼看着他,多年的分别仿佛不存在了,他们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真的吗?”香农问,“克林特,我们真能要个孩子吗?”

6

从监狱长肩膀上方的玻璃看出去,傍晚的斜阳照在了菜园里成排的莴苣和爬在栅架上的豌豆上。科茨说话的时候,她的手环着咖啡杯。

咖啡杯!克林特可以把咖啡倒在唐·皮特斯的裆上,然后把杯子砸向皮特斯的耳朵!

在认识香农·帕克斯之前,克林特有段时间的确会这么做。但他提醒自己,自己是个父亲和丈夫,又是个有了许多白发的医生,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允许他堕入暴力的泥潭了。再过上段时间,他就能下班回家看到妻子和儿子,看到后院游泳池新换上的玻璃门。为奶昔打架的这种事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但他还是很想知道咖啡杯是用什么做的,也许是用落在地砖上也不会碎的高强度陶瓷做的吧。

“你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贾妮丝·科茨打量着皮特斯说。

皮特斯用一根手指摩挲着胡须。“我在想,我的律师一定能以这次不当解雇为由让我成为百万富翁。我想我会买艘游艇。无论怎么被猜疑,我一直是位绅士,因此你们尽可以解雇我。但你们没证据,我会把你们告上法庭。”说着他瞥了眼站在门边的克林特,“你还好吗?我看你站在那儿捏紧了拳头,我想你是需要上个大号了吧?”

“去你娘的。”克林特说。

“你这种态度可太不友好了吧。”皮特斯笑了,露出蜡黄色的牙齿。

科茨喝了口重新加满的咖啡,咖啡比刚才更苦了,但她仍然继续喝了一口。她很乐观。这天她遇上了令女人们闻之色变的睡眠症,但女儿正开车回家,而她又终于能摆脱唐·皮特斯这个烂人了。在诸多的不顺之中能有一两件让她满意的事,这一天总的来说还算不赖。

“你是个人渣,可你很幸运,我们现在还无法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说着她从西装外套里取出个小口袋,她拿起口袋摇了摇,口袋里放着两根棉签,“但你看,我们已经有了证据。”

皮特斯的微笑渐渐消失了,他想虚张声势,但就是无法让态度强硬起来。

“唐尼小子,这是我们从冷饮机上取得的你的喷射物。”科茨猛喝了口难喝的咖啡,然后咂了咂嘴,“等现在的事情解决之后,我们就能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了,你会被送进监狱。值得高兴的是,性罪犯被关在单独的一幢楼,因此你可以侥幸活下去。但即便请上个好律师,你仍需在监狱里待上一阵子。别担心,你还会在法庭审判时看到我的。你应该很清楚,我会在庭审时做证。”监狱长转身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按钮。“布兰奇,能搞来一袋新鲜点的咖啡吗?这咖啡太难喝了。”她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又按下了通话按钮。“布兰奇,你在吗?”科茨松开按钮。“她一定是暂时离开了。”

科茨把注意力转回到沙发上的皮特斯身上。他的笑容完全不见了。他呼吸沉重,舌头在嘴唇下打转,显然是在琢磨眼前的DNA证据是如何被拿到的。

“现在,”监狱长说,“上交你的制服,从这里给我出去。向你出示证据可能是我错了,但我就是想向你炫耀一下。在最终的处罚到来之前,你可以再蹦跶几天。你可以跳上车,逃到加拿大去,也许你不去招惹麻烦,还能上冰打鱼呢!”

“陷害!”皮特斯站起身,“你们这是在陷害我!”

克林特无法再忍了。他上前几步,抓住矮个子唐尼的喉咙,把他往墙上推。皮特斯捶打着克林特的肩膀,用指甲抓破了克林特的脸,克林特把皮特斯压在墙上。他从指间感受到皮特斯的脉搏加快,喉结收缩,他感到一天以来的沮丧和重压都像西柚里的汁液似的从双手间挤了出来。一只飞蛾在他头上盘旋。飞蛾在他的太阳穴上叮了一口,然后盘旋而去。

“别这样,诺克罗斯医生!”

克林特一拳打在皮特斯肚子上最松软的地方,然后放开手。皮特斯落在沙发上,然后滑向地板,四肢伏在地上。他哽咽出动物一般的声音:“呼呵……呼呵……呼呵……”

监狱长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了。蒂格·墨菲举着一把泰瑟枪走了进来。蒂格的脸色不好,面颊上闪着汗珠。他告诉克林特他人很好,但他的状况并不好。这时,没有谁的状况很好,没有哪件事很顺利。

“呼呵……呼呵……呼呵……”皮特斯开始在克林特的脚边向外爬动。飞蛾失去了对克林特的兴趣,开始绕着爬行的皮特斯飞动,似乎是在引领他从办公室里出去。

“墨菲警官,我们正准备叫你,”科茨监狱长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皮特斯先生在退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被地毯上的文件夹绊了下,请帮他站起来好吗?他可以把他的东西留在更衣室里。”监狱长举杯向蒂格·墨菲致意,然后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owFSePvhHyPFwjcwfN/qiJt0ets5jfxloPnwFZAyygYadWhjTA2vQtcaPL4mNS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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