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帕提娅正对着电脑屏幕坐在桌前,她需要写一个汇报。现在,文字编辑软件的页面中一个字都没有,她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写,有些难以下笔。
伊甸园星的电脑看起来和地球的电脑差不多。不过,伊甸园星通用的驰垒语尽管也是字母文字,却有二十九个字母,键盘格局和地球电脑的键盘格局不同,倒是需要熟悉一下。好在,希帕提娅的空体的手指显然拥有良好的肌肉记忆,对于这个键盘格局非常熟悉,而孙斐的意识场已经完美地对接了这种熟悉。
其实,这台电脑让孙斐感到痛苦,因为她知道,这台电脑里所使用的主流编程语言已经有八百年的历史。而在地球上,一种主流编程语言能活几十年就不错了。
伊甸园星的演化脚步像是死死地被钉在了原地,连一分一毫都难以移动。快要一千年了,伊甸园星人的生活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台电脑就是明证。
禁锢住伊甸园星发展的原因是什么呢?
也许正是孙斐孜孜以求的东西,这件事情难以进行深入的公开讨论,谁都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坏人。但是,孙斐必须推动伊甸园星的发展,她不得不亲手粉碎自己曾经的理想。
不得不说,这对孙斐而言,是一个转折,也是一个悲剧。
希帕提娅正对着屏幕发呆,忽然,“叮”的一声,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天蓝色的窗口中,是森林和草地。
本周日上午八点,首都地区准时举行支持去工业化相关法案的集会游行,呼吁所有市民参加,我们必须为保护我们的环境竭尽全力。参与游行时,请务必携带已签字的自愿降低生活水平的请愿书。
文字下面是一个“我要参加”按钮,旁边有一行小字:
已报名参加人数:2,024,433
希帕提娅关上了窗口,继续自己的思考。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叮”的一声,屏幕上又弹出一个窗口。这次,天蓝色的窗口中簇拥着若干人的头像。
塔利斯亚疗养院首都疗养区为四千六百位攻击型人格患者、八千一百位社会功能失调者和六千二百位身体机能障碍者提供周到温暖的服务,我们需要您伸出援手,使他们拥有更加安全和舒适的生活环境。
文字下面是一个“我要捐款”按钮,旁边小字写着:
本次捐款人数:1,383,032
希帕提娅想了一会儿,又关上了窗口,继续自己的思考。
但还没有结束,二十分钟后,“叮”的一声,屏幕上再次弹出一个窗口,这次,窗口是粉红色的,其中只有两个人的头像,一个快乐的女孩和一个快乐的小伙子。
塔利斯亚疗养院全球网络正在招募志愿者,为患者提供生育服务。根据《基因传承权利法案》,任何人都有生育权,都有权利传承自己的基因,这也是我们人类区别于普通动物的道德基石,确保我们的社会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实现人类完全平等的终极理想,请参与我们的志愿者计划,帮助不幸的人拥有自己的孩子。
文字下面有一个按钮,写着“我要参与”,按钮旁边的字是:
当前女性志愿者人数:4,132,876
当前男性志愿者人数:7,358,457
希帕提娅又关上了窗口。
她没有再对着文字编辑器发呆,而是找到了操作系统的设置按钮,点开了设置界面,开始寻找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关闭广告显示。
找了一会儿,她找到了一个地方,列出了三个广告类别:“商业广告”“政治广告”和“公益广告”。
每个广告类别的后面都跟着一个复选框,可以打上勾或者打上叉。现在,“商业广告”和“政治广告”后面都打了一个小红叉,但“公益广告”后面打了绿色的小勾。
希帕提娅点了一下,试图把“公益广告”的复选框也点成叉。
但是,屏幕马上就弹出了一个确认窗口,上面写着:
作为本操作系统的开发商,我们为您的选择感到耻辱。
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责任向别人伸出自己温暖的手,而不是对丑恶、灾难或者不幸袖手旁观。
在目前的情况下,您令人鄙视的拒绝公益的行为并不违法,但是,我们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一道,正在尽力推动《公益义务法案》的通过,请您认真思考自己的行为。
下面是两个按钮:“我是好人”和“我是坏人”。
希帕提娅按下了“我是坏人”的按钮,窗口消失了。但是,马上又弹出了一个新的窗口,上面写着:
作为本操作系统的开发商,我们正式向您提出抗议。我们公司的愿景和全人类的愿景是一致的,我们愿意再次重申这个愿景:
无论某个人类个体是怎样的,我们必须保证这个人类个体:
免于饥饿的权利,
免于寒冷的权利,
免于恐惧的权利,
免于歧视的权利,
免于悲伤的权利,
免于痛苦的权利,
免于义务的权利,
免于责任的权利,
免于无家可归的权利,
免于失去自由的权利,
免于不获尊重的权利,
免于承受压力的权利,
免于必须工作的权利,
免于苛求努力的权利,
免于面对指责的权利,
免于匮乏赞扬的权利。
显然,您不是我们人类大家庭的合格成员,我们不得不对您使用本操作系统的行为提出严正抗议,并在此宣布,自即日起,您使用云计算基础功能包的租金从250元每月上调到2500元每月。对于此价格调整,我们提醒您,您可以拒绝使用我们的操作系统,我们将为此感到欣慰,不过,我们也同时提醒您,您并没有其他操作系统能够选择。
我们诚挚地希望您能够尽早回归人类良知的正路。
下面是两个按钮:“对不起,我刚才是误点击”和“我的确是个坏人,而且我有钱”。
希帕提娅按下了“我的确是个坏人,而且我有钱”的按钮。
这个窗口也消失了,“公益广告”后面的复选框终于变成了叉,和另外两个小叉不同,这是个大叉,血红血红的大叉。
希帕提娅等了几秒钟,看看有没有新的窗口弹出。
没有动静,希帕提娅出了一口气,关掉了设置界面,回到了文字编辑软件的界面。
她在文字编辑器里敲进去了一行字:“关于重启已报废的天文望远镜的进度报告”。
在进入伊甸园星之前,孙斐花了很多时间思考自己应该在伊甸园星中寻找什么样的宿主,以及在伊甸园星上做些什么。
最终,她找到了希帕提娅,也想通了自己要做什么。
希帕提娅并不是天文学家,而是一位科技史教授。她所在的国立大学,在博物馆中收藏了那座两百年前制造的最新的天文望远镜。是的,两百年前制造的天文望远镜,却是全世界最新的天文望远镜。希帕提娅所在的国立大学历史学院,拥有一位开明的院长,欧睿特里院长。所谓“开明”,这是以孙斐的视角来看。事实上,在国立大学,甚至在整个伊甸园星的学术界,欧睿特里院长都以食古不化著称。
欧睿特里院长总是在各种场合露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念念叨叨地说,历史学院能讲授的只有古代史而没有近代史,因为近代史实在是太乏味了。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近代史中的人们已经拥有了理论意义上所能达到的最大的幸福感,从历史故事的角度看是否乏味显然是完全不重要的。所以,欧睿特里院长的遗憾让人无法理解。
希帕提娅的空体被占据,希帕提娅的意识场就要离开伊甸园星。尽管是没办法的事情,孙斐仍旧对希帕提娅感到非常抱歉。当然,希帕提娅不会死去,而会到云狱继续生活,可现在和以往不同,随着云球和伊甸园星的发展,云狱的生活水平已经不如云球和伊甸园星,虽然衣食无忧,但至少由于地域的局限,而在生活的丰富性上远远不如。所以,如今把一个人从云球或者伊甸园星弄到云狱去,真的就像是送去坐牢了——而非像以前那样,似乎是送去了天堂。
这种情况导致孙斐一反常态,开始力主从下次演化周期开始,提高云狱的物资供给水平。至少,必须在云球岛提高物资供给水平,即使违背自然规律也在所不惜——反正在云狱星上,自然规律早就已经被违背,再多违背几次也就无所谓了。
让云球岛的生活不输于云球和伊甸园星,甚至更好,这能让孙斐好受一些,希帕提娅将是云球岛物资供给水平提高以后第一个入驻的非地球人。
孙斐的这些表现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她一贯反对对于云球系统自然规律的违背。现在她不但进入了伊甸园星,还主动要求提高云狱的物资供给水平。孙斐的一切改变都是因为伊甸园星的演化发生了停滞,而她认为自己必须改变这种情况。
有些人不理解孙斐的选择。伊甸园星的发展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可无非就是演化停滞而已,但云球星还在发展,伊甸园星只是云球星一个备份,从科学研究的角度看,云球星的演化既然正常,是否一定要采取什么特殊方法去推动伊甸园星的演化就是个疑问了。
莫非孙斐真的是因为反对张琦的穿越计划,存了和张琦竞争的想法吗?如果是这样,她却又和张琦干预云球一样,采取了穿越计划的方法来干预伊甸园星,似乎自相矛盾。
不过,张琦本人倒是很理解孙斐的想法。他对伊甸园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私下对任为说,伊甸园星的演化停滞和以前云球星在克雷丁时期的演化停滞可能是有本质不同的,孙斐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是她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
克雷丁时期,云球星更像是单纯的停滞——其实有一些微观层面的缓慢进展,比如农业技术、手工业和军事技术等都有发展,只是在宏观的社会组织层面停滞了而已。也许,如果足够耐心的话,那些微观的进展最终会促进宏观的变化,只是地球所过于着急,又迫于自身在资金方面的压力,所以才想要去推动一把罢了。
现在的伊甸园星却不同,表面看起来是停滞,但在深层,很可能意味着更大的风险,那就是退化。也许,伊甸园星人类已经发展到了顶峰,开始走下坡路了。
张琦认为,孙斐就是这么想的。
和社会演化的停滞相比,退化显然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伊甸园星的问题并非像克雷丁时期的云球一样,因为四分五裂、一盘散沙而缺乏社会交流和整合。事实上,伊甸园星上只存在一个国家,一个全球性的国家,社会交流和整合不能说做得多么完美,但也几乎是他们能够做到的顶峰了,至少比地球好得多。让地球人来评判的话,这方面实在没什么明显的可以进步的地方。
同时也应该承认,伊甸园星人生活得相当幸福。尽管科技水平还远远不能和地球相比,但也相当不错了,能够相当充分地利用自然资源,再加上最初孙斐创建伊甸园星时尽力而为的良好自然环境,足以使伊甸园星政府有能力保证,几乎每个伊甸园星人都拥有良好的物质生活,以至于拥有良好的精神生活。
当然,环保主义思想的存在在所难免。核聚变发电还没有实现,人类对大自然的消耗仍旧是个问题,所以环保主义思想的响应者很多。出于共同的理念,多数人能够自觉地节约资源,而且有很多人自主绝育,以减少伊甸园星环境的负担。
大多数伊甸园星人非常满意当前的状况。社会稳定、群体平等、个体自由、安居乐业等等,可以用很多褒义词来形容伊甸园星。乍一想能够想得出来的人类社会的理想,似乎都已经在伊甸园星实现了。
不过,核聚变发电的实现却变得遥遥无期,因为根本没人在乎,就像没人在乎天文望远镜一样。
说实话,研究核聚变这东西很难,要花很多钱,也就是说,要侵占很多本来可以用于民生的资源。
更关键的是,这东西似乎并没有必要。
从现实来看,伊甸园星的人口规模总是能够维持在合理的范围,不至于让这个星球不堪重负。很多伊甸园星人认为,人类已经和环境达成了一种默契,完全能够长久地和平相处。
所谓改造自然,或者进一步利用自然,在伊甸园星,这些想法已经是不合时宜的老黄历,核聚变也是老黄历之一,发脆的纸面泛着黄,快要碎掉了。
爱每个人,善待每个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孙斐喜欢伊甸园星,可在这件事上,想法却和伊甸园星人不同。在伊甸园星,人与人之间,人与环境之间,似乎都很和谐,但孙斐认为这是不够的,其中隐藏了某些问题。她发现,根据操作系统的数据,很久以来,伊甸园星人作为一个整体,竞争力指数在持续下降。
竞争力指数,这是孙斐进入伊甸园星之前亲自弄出来的一个指数,综合考虑了伊甸园星人的智商、情商、逆商、交流能力、创新能力、组织能力、身体能力等等有关个人的两百多项参数。
很明显,孙斐受到了格里菲斯·达尔顿的启发,但她也和格里菲斯·达尔顿一样,非常自以为是。
孙斐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自行设计了竞争力指数的体系,无论是参数的选择和权重还是取值计算的过程,都是按照她自己的莫名的感觉确定的。
然后,孙斐让云球操作系统对不同时期的伊甸园星人类的竞争力指数进行了计算——尽管操作系统保存的历史数据相当有限,但比起格里菲斯·达尔顿那些多半是臆测出来的数据,操作系统数据的可靠性算是无可置疑了。
计算结果不容乐观,伊甸园星人类的竞争力指数在持续下降,而其趋势线和达尔顿负面指数曲线呈现出完全的正相关。
孙斐还对云球星进行了相同计算以便进行横向对比。计算结果让她郁闷,和伊甸园星不同,云球星人类的竞争力指数呈现出很大的波动,但总体来说,是向上发展的。
关于这件事,孙斐从没有直接和任为沟通过,可能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这个体系的设计搞得非常仓促,既没有理论基础,也缺乏实操精度,完全经不起推敲,算不上什么严肃研究。
但是,孙斐和叶露聊起过,而叶露感到很不安,和张琦聊起过,张琦又私下告诉了任为。
张琦并不知道孙斐这个体系的细节,但这不是问题。如果不准备写论文,不准备在公开场合面对专业诘难,无论是任为还是张琦,都能够很轻松地在三五天里弄出这么一个体系,然后再花个几天,让云球操作系统计算出结果。
很可能,就是这个自说自话的体系的计算结果,让孙斐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进入了伊甸园星。
这个计算结果意味着,如果放纵伊甸园星如此,就像格里菲斯·达尔顿所说,伊甸园星离灭亡就不太远了。当然,这种灭亡不一定是指人类的消失,而仅仅是指某种无意义的存在状态,就像是KillKiller保存的那些空体一样。
让自己一手缔造的伊甸园星陷入退化并走向灭亡,显然不是孙斐能够接受的。但是,孙斐不愿意公开讨论这件事。这可以理解,很明显,竞争力指数这件事,要么就是不科学,要么就是证明了孙斐的伊甸园星出现了比云球星更严重的问题,两者哪个都不好听。
其实,张琦认为,伊甸园星上只有一个国家,没有敌国,对外不需要竞争力,而社会政策极端平等,对内也不需要竞争力,那么去计算什么竞争力指数,毫无疑问会下降,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另一方面,张琦还是坚持自己一向的观点。说到底,伊甸园星的人类群体规模无法产生足够的突变,无法产生足够的多样性,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情况。格里菲斯·达尔顿也许能算是为数不多的突变之一,可惜被杀了。
孙斐一定要进入伊甸园星,即使不提竞争力指数,即使不提退化之类的问题,只说推动伊甸园星的发展,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孙斐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穿越到伊甸园星而已,任为和张琦还有那么多派遣队员,都在云球做过同样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合理的理由可以拦住孙斐。所以,最终任为同意了孙斐的要求。
孙斐的智力水平毋须担心,但她的性格非常直率,很明显不善于伪装。所以,孙斐要长期隐藏在伊甸园星中而不被发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希帕提娅的背景恰好非常有利于孙斐的隐藏,这是孙斐选择希帕提娅作为宿主的一个重要原因。
希帕提娅的父亲出生在一个港口城市,从小好吃懒做,六岁就开始吸毒,二十岁时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过两百多次。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云球操作系统也没搞清楚,但在伊甸园星已经被认为和基因突变有关,他和大批类似的人被称为“社会功能失调者”。
社会功能失调者在伊甸园星并不是一个问题,在这里任何人都会得到善待。社会功能失调者也并非稀少的个案,而是普遍存在,在法律中被明确定义在了“基因平等”的范畴之内,“基因平等”则是在法律中有强制性规定的8 421种“平等”之一。
这个家伙在成年时也没有工作,他什么都不会做。作为个人爱好,他吸毒的自由倒是从没有被干预过。所以,除了经常被送去医院抢救以外,他在其他方面都过得很好,政府承担了一切费用。
希帕提娅的父亲每天泡在政府为吸毒者提供的福利设施里,偶尔和生育志愿者约会。所以,尽管他不曾结婚,但没关系,他的生育权得到了保障,生育志愿者帮他生下了孩子。
第一个孩子就是希帕提娅,希帕提娅相当聪明并且美貌,也没什么恶习,小时候曾经作为基因平等的成功案例登上过媒体,受到过很多热情的欢呼。
希帕提娅有六个弟弟妹妹,来自不同的母亲。在伊甸园星,这样的情况倒是很少见。在环保主义者的倡议之下,很多人响应号召自主绝育,百分之百是自愿的。多数人即使不绝育,也会尽量少生,所以这么多兄弟姐妹的情况算是很特殊。当然,会有少数人像希帕提娅的父亲一样喜欢生育,这也没问题,因为生育权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自由,没有人会干预,也没有人有权干预。
希帕提娅的父亲在生下诸多儿女之后,终于因为吸毒过量而去世。希帕提娅的母亲作为志愿者,匿名生下她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这很正常,匿名和离开是志愿者的自由。希帕提娅的弟弟妹妹们从没登上过媒体,希帕提娅也没见过他们。
所以,希帕提娅其实是个孤儿。在伊甸园星,孤儿不意味着什么问题。孤儿很多,国家会负责照顾孩子的一切,任何一个孩子都会得到一样多的爱和支持。所以,希帕提娅在成长过程中从来都不缺少爱,她有过二十多个志愿者母亲,十四五个志愿者父亲。
希帕提娅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长大以后成为了一名大学教师。先是在那个港口城市的一所大学工作,表现很出色,成了小有名气的科技史教授。后来,国立大学历史学院邀请她来工作,于是她就来到了首都。孙斐从伊甸园星的人海中发现她的时候,她刚刚在首都的国立大学入职三个多月。
希帕提娅尽管登上过媒体,但没有父母,有弟弟妹妹却从未见过,刚刚来到一个新的城市工作,和周围所有人都还不熟悉——这些特点无疑能够帮助孙斐更好地隐藏自己。
如果说起希帕提娅的专业,伊甸园星的科技史,孙斐比希帕提娅更精通。不仅因为孙斐一直关心伊甸园星,亲眼看到了那些历史,而且因为孙斐能够在穿越者缓冲区中查阅资料,甚至重新翻看那些历史视频。穿越者缓冲区中的资料显然比伊甸园星上任何图书馆、任何网站的资料都要完备,并且更加可靠。
反而孙斐要小心的,是不要在无意间随口说出那些已经被伊甸园星人遗忘的历史真相,这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孙斐到底会在伊甸园星做什么?这是地球所的人最关心的问题。
孙斐的公开说法是,她会借用希帕提娅的身份,写文章、搞活动,呼吁大家加强对科学技术的重视,促进科技创新。
作为一个科技史研究者,写这样的文章、搞这样的活动似乎是顺理成章的。而希帕提娅本人小时候登上过媒体,长大后工作出色,在伊甸园星社会多少有点名气,她的话自然也会有些影响力。所以看起来,孙斐的计划并非完全不靠谱。
伊甸园星好久好久没有什么科技创新,伊甸园星人显然觉得科技已经够用了,进一步的科技创新不仅没用,还会影响民生。他们觉得应该把精力和资金都投入到保障人类的爱、平等和自由等等这些更重要的事情上。从伊甸园星的舆论来看,这种理念得到了普遍认同。
如何反驳这种理念,把科学技术的重要性置于爱、平等、自由等概念之上,从而促进科技创新?
孙斐准备了一些说法,发展可以带来更多的财富、发展可以带来更多的幸福之类的话,但其实这些说法在伊甸园星不是没人提过,只是从来没得到过重视。任为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孙斐却莫名地坚信,她能够得到重视,她能够说服别人。
唯一的办法是制造恐慌,张琦曾经这么说过,话要反过来说,比如不发展就会灭亡之类,效果也许会更好。但是,张琦想不出孙斐如何能够制造恐慌。
其实,这正是任为所担心的,制造恐慌这件事情是很危险的,格里菲斯·达尔顿前鉴不远。所以,在孙斐进入云球系统现身在伊甸园星之后,地球所一直保持着对她的密切观察。
好在,云球急救系统已经开发完成,孙斐成为第一个使用者。云球急救系统一如初衷,用软件方式使云球系统中脑单元猝死从而解绑意识场,并且自动寻找临近的空闲脑单元进行诱导刺激将意识场绑定,然后通知管理员。云球急救系统的触发方式由使用者自行决定——只要一连串复杂的手指动作就可以自救。为了避免误操作,触发自救的手指动作必须比操作观察盲区的手指动作复杂得多。
当然,观察盲区和鸡毛信系统也都在伊甸园星上开通了。
说实话,现在孙斐在伊甸园星上比之前自己和其他派遣队员在云球星上安全多了。但是,任为还是很担心,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只能要求监控室加强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