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事结束,整理一下全文,该为译本写个开篇的话了。既然是译作,按常理,应当首先介绍原作者。可蒙田这个名字,在我国,虽说不上“家喻户晓”,但受过初中教育的人,说是“众所周知”,我想是差不离的。原因是,拙译的蒙田随笔小片段(例“热爱生命”等)多年前已被人民教育出版社选入初中的语文教科书中。授课老师不会不介绍文章的原作者,而就当时的出版状况,并不繁难。因为《简明社会科学词典》《辞海》等工具书都有“蒙田”的条目,《中国大百科全书》的介绍则更为详细。这里倘若我还着笔于此,就会有“炒冷饭”之嫌,如果另辟蹊径展开研究式的阐述,一则篇幅不许,二则只会给人一个喧宾夺主的出乖露丑的印象。我还是交代一下推出本书过程中的一些想法好了。
缘起
改革开放以来,不断有出版社推出(或再版)“蒙田随笔”,就我记忆所及,已知的有湖南人民出版社的《蒙田随笔》(1987年2月第1版),这是梁宗岱先生的遗译《蒙田试笔》与我的选译合编在一起较早的版本。约十年后,译文出版社推出多人合译的三卷本的《蒙田随笔全集》(1996年12月第1版)。《全集》既出,我以为“选本”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垂顾的了。谁料不久浙江文艺出版社便向我约译新选本的蒙田随笔,于是就有了我和小女合译的《蒙田散文》(2000年2月第1版)。随后,选本的蒙田随笔集不断修订重出。我和梁宗岱合译的就有三四种之多。这期间还出了我单独重译的英中双语对照本《蒙田论生活》(团结出版社2007年4月第1版)。至2009年,由马振骋先生一人翻译的《蒙田随笔全集》出版(上海书店出版社),此书前后文风统一,获得“傅雷翻译奖”。此时我心想,蒙田的迻译至此大体可以“定于一尊”,短期内不必再出其他译本的了。岂料次年(2010)中央编译出版社就推出了由卢岚女士整理的梁宗岱译本,书名为《热爱生命·蒙田试笔》,想不到的是,该书还把我原先译的蒙田选段六篇收为附录(事前责编征得我的同意)。看来,不同风格的译文,自有其存在价值吧。
这几年,不同译者、不同版本、不同封面设计的《蒙田随笔》还在陆续面世。只要上互联网一查便知,可以说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在这种背景下,我要再来凑一番热闹,究竟出于什么动机?这里无妨稍作交代,读者看看是否言之成理。
我认为,译作的最大成功之处,在于既忠实于原文,又能提起广大受众的阅读兴趣。《全集》的译出,功不可没。不过,我怀疑有多少人能饶有兴致地从头至尾把全集读完。我不是说译文欠佳,而是原文所存在的客观因素所致。凡多少读过整章的《蒙田随笔》的人都知道,其行文枝蔓丛生,飘忽无定,一章书中的内容还常常与章题相距甚远,甚至毫无关系,一般读者未必能抓准作者想要说什么。再者,蒙田喜欢引经据典,大量“掉书袋”,而所引述的往往是古罗马、古希腊的作家、诗人;受过西方古典文化浸淫的外国读者,对此可能觉得蛮有趣味;可苦了我国读者,他们对西方古代的何人、何时、何事大都十分陌生,如果都加注释交代,光看注文,已够令人分心,调动阅读兴趣又从何谈起?
有鉴于此,不少译家便采取选段翻译的办法。选取的内容,大体遵循下面的几条“道道儿”:
一、选比较著名的段落。法国已出版过多种选读本,他们的选家选过的,或是已纳入教科书中的,成为本选译本的重要依据。
二、选择比较贴近中国读者、容易激发兴趣、引起共鸣、给人以启迪的内容。理由上面已谈及,无须赘言。
三、选较简短的全章照译,章中的内容较为集中,前后一贯,无“跑野马”之弊。
我这些年来几次出的蒙田译本就是这样处理的,看来效果还不错,不然不会被多家出版社编的散文集选用,更不会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文。我这种选译本的好处是:能直达读者心中,赢得较多的受众。但其缺陷也非常明显,主要是:令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作品的全貌如何,无从窥见。
蒙田基本上是个“一本书”的作家,正是他的三卷本《随笔》奠定了他作为文学家、散文家的声誉,而且还为他赢得思想家、哲学家、伦理学家的美名。一般的经典著作,大体都有“名著提要”之类的读物导读,喜欢“走捷径”的,据此大可以不读全书,而知其概貌。可蒙田的这本书,却无此方便。迄今为止,我还未见到有哪一位文学史家给蒙田散文理出过详尽的脉络,做过全面的提要介绍。蒙田的随笔仿佛是和亲友海阔天空闲聊时信手录下的七嘴八舌的话语,我要条分缕析地加以归纳梳理,谈何容易!在一本我参与翻译的《蒙田随笔》的《前言》中,本人曾经写道:尽管随笔内容驳杂纷繁,但归结起来,无非涉及三个方面:
一、作者所感觉的自我;
二、他所体会的众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感情;
三、他所理解的当时的现实世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不过,一望而知,这样的归纳相当空泛,仍然无助于读者认识蒙田作品的全貌。于是,我萌生一个新的想法,既不从头至尾全译,也不随意抽段选译,而是搞个“全集精华版”。
“全”而“精”
我说的“全集精华版”是这样设计的:
一、按原书的章次安排,每章必译,但不一定全译,而是选取与章题相关的内容,略去不必要的甚至妨碍顺畅阅读的枝蔓丛生的东西。
二、在一个章节中,如遇法国选家看中过的段落,尽量从之,他们曾经加上小标题的,本书也加上小标题;极少数由译者所加。以同样的方法处理。
三、全集三卷本,经过提炼,浓缩至一卷。保留主干,采撷美丽的枝蔓;维持全貌,突显书中的精华。
能吸引读者开卷后兴致不减地读下去,从而相当轻松地掌握全书的概貌,这是本人设计的主要目的。至于有读者还想了解截去未译的地方,即想窥其全豹,我不但不表示反对,甚至还加以鼓励。果真如此,这将是本译本的一个“收获”,因为它起到推动阅读的作用。
尽管本书依章节次序从头至尾译下来,读者倒不必非按顺序披阅不可。他们无妨把书中的大小标题作为浏览的“坐标”,“按图索骥”,随意选读自己感兴趣的段落。总之,想见“全貌”者,请看全书,一卷本,分量不大;想依自己兴致阅读者,随便翻翻,想必也会有所收获。
重译者的说明
本书并非首译,作为重译者,也应交代一下自己的想法。我曾经说过:“大凡文学名家的作品,只要不是粗制滥造的抢译或厚颜无耻的剽窃,多出一两个译本是无妨的。”(见《蒙田散文》的《译序》)。本译本是不是有其存在的价值,自然得由读者判定,这里我只想提请读者注意如下的几点:
一、凡遇上与其他现有译本明显不同甚至相左的地方,请多加留意鉴别,尽管我这里脱手的是参考多种原文版本而重新订正的译文,仍然恐怕会百密一疏,如发现有不妥之处,欢迎指出。
二、本书的注释,以有助于理解原文顺利阅读为度,不作考据式的详注;与领悟原文主旨无关的专名就不一一加注。此外,注释附于专名第一次出现的篇章之后,如再次出现,则一般不再加注。但书末附有“专名注释附表”,且列上法文原文,以供查对。本书的注文,大都参考法国的注家写成,由于涉及多个版本,不便一一交代。但译者自己注的,则加上“译者注”的字样。原书除法语外,有时涉及拉丁、希腊、意大利等多种文字,一般已由法国注家译成法文,我按法文译出,就不再像有些译本那样注明原文是什么了。
三、原书在行文中引述的古诗句众多,这些诗句绝大部分原文为古拉丁文,而今人的版本又都附了法文的译文或注释,这些文字各个版本常常不大一致,我只能按自己的见识,择认为最佳者作为翻译的依据。原文既是古诗,我就尽可能用格律体来译,使其多显一些古朴之气,在这方面,我是颇费一些功夫的。至于效果如何,那就只能由读者来评判了。
四、作为重译本,自然不可能完全撇开前译不予理会。甚至可以说,后译一定程度上是踩在前译者肩膀上的工作,因而有所改进,实在不应自鸣得意。本译本就遇到一些前译留下的确无法避开的好词佳句,无意偷懒抄袭,但有时只好从之。这是我得向前译者表示诚挚的感谢之意的。
但愿本译本能成为读者喜爱的新版本!不当之处,敬请批评赐正。
黄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