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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街面行走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有一些玫瑰色的余晖在我们的头顶、眼前和脚下弥漫,感觉很特别。好像我们不是走在街上,而是走在云里。

街道两边的百姓并不惧怕我们,在自己家的门窗后面打量我们,也有几个人在街上同我们擦肩而过,虽然好奇但是没有敌意,都是很友善的。

芎安说,民国初年,地方督军在其中坪建了一个长老会,委任当地的民族头人当会长,实行自治。后来各路军阀都想染指其中坪事务,但是他们遇到了两个麻烦,一个是洋人多,老百姓大事小事都和洋人的利益挂钩,军阀不敢过于放肆;第二是因为交通不便,跋山涉水从这里榨取油水得不偿失。所以说,这里受到的盘剥,比别的地方少得多,多少年一直很安逸。

我在街上行走的时候,心里想,这个山高路远的云间小镇,有点像世外桃源,其实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那种生活景象。当然,那时候觉悟低,不知道在这平静和安宁的背后,帝国主义以传教的名义,对我们进行文化侵略和物质掠夺,其中坪的安宁富足是以看不见的财富外流作为代价的。我今天要讲的不是这个。

当天晚上,我们坚持不住客栈,就在天堂客栈南边的一间半露天的棚房里打开了背包,用芎安借来的门板当床。晚餐之前,我让于众兴把大家集合在一起,我亲自指挥,唱《红军纪律歌》。唱了歌,我们七个人围成一圈,吃我们自己带来的干粮——杂粮饼子和红薯,就着凉水。

从我们整队唱歌,到啃干粮喝凉水,七个人坐得整整齐齐。当地的老百姓起先在远处看着我们,后来有一些人过来围观,人数越来越多。还有几个外国人,其中有两个是女性。我看不清她们的面孔,但是我知道,她们一定会觉得奇怪。我们就是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融进了其中坪,“让他们看看”。

晚上我们去拜访了长老会的启岩阳谷会长,在座的还有理查德教士和其中坪的第二号人物、商会会长安南先生。我是第一次走进铺着地毯的房屋,幸亏换上了布鞋。

启岩阳谷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少数民族老人,他讲汉话,我只能听懂一半,而他的汉语翻译,竟然是英国人理查德教士。据说其中坪的教堂就是理查德的爷爷修建的,可见这是一个祖传的帝国主义。

我转达了我们首长对启岩阳谷先生的敬意。我说,我们是来打前站的,以后,我们的首长会来拜访启岩阳谷先生。我们红军想和其中坪成为朋友。

理查德教士把我的话翻译过去之后,启岩阳谷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理查德教士用节奏怪异的中国话对我说,启岩阳谷会长想知道,你们同国民政府是什么关系?

我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想了想我说,我们和国民党曾经一起进行革命,可是他们现在背叛了革命,就成了我们的敌人。

理查德教士和启岩阳谷都没有对我的观点表示反对,也许他们还不大明白我的意思,或者他们认为跟我这个年轻人谈论如此重大的问题只是出于礼貌。启岩阳谷叽里咕噜讲了几句话,理查德翻译说,其中坪是一个天堂家园,尊重所有人的信仰,只要不违反其中坪的规则,其中坪会把所有外来的客人都当成贵宾。

在我同启岩阳谷交谈的时候,安南先生一直没有说话,始终用一种温和的、关切的目光看着我,偶尔朝我笑笑。直到启岩阳谷向他示意,他才向我点点头说,年轻人,你们到其中坪来,有没有具体的事情,比如说做生意?

我说,没有生意,首长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我们红军送给其中坪看看,我们红军也来看看其中坪,算是认门走亲戚。

安南先生说,哦,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任务,你们坚持不住客栈,坚持吃干粮喝凉水,就是为了给其中坪人看的?

我说,这是执行纪律,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安南先生点点头说,好,仁义之师,秋毫无犯。不过,你们既然来了,就是客人,其中坪有其中坪的待客之道,不必过于见外。

我说,我们常年野战,习惯了,住客栈吃饭店,反而不舒服。

安南先生说,好吧,主随客便。不过,我提醒凌先生,其中坪是乡绅自治体制,要维持各个方面的平衡,我们不希望打破它的宁静和秩序。

我说,安南先生的话我听懂了。

这次谈话,理查德教士没有过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主要是当传声筒。只是会面结束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件事,问我,我们会唱歌来感谢上帝赐给食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你们七个人也一本正经地站队唱歌,这是不是也在表达你们的信仰?

我略一沉吟,回答他说,是的,我们是在表达信仰,我们的《红军纪律歌》体现的是热爱人民的精神,人民的利益就是我们的信仰。

理查德对我的解释似乎似懂非懂,但是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探讨下去。

因为已经很晚了,年迈的启岩阳谷会长不断地打着哈欠,我们就知趣地告辞了。

回到客栈棚房,战士们已经打起了呼噜,睡得很踏实。

我有点兴奋,躺了一会儿又起来,到外面转了一圈,发现我们在这里宿营,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棚房不是房子,只有三面墙,面向广场的一面是敞开的,一溜五间,我估计这里曾经是牲口房。它的北边是天堂客栈,南边是教堂,天上挂着细细的月牙,从我站立的位置上看出去,月牙的下方正好是教堂的十字架,在半明半暗的群山轮廓的衬托下,泛着幽暗的青光。

重新躺在门板上,我的脑海里一直悬挂着那个十字架。我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但是那天夜晚我产生了一个奇特的看法,它就像一个通向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接收器,能够把天上的、地下的、过去的、将来的事情看在眼里、装在心里,有点像后来人们说的那个东西,雷达。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雷达,我把它看成灵犀之类的物件,我不知道这个看法对不对。 zPDAT9ufM/9An01JoEKCkW6BI5+jotD5PFN2I9mPPN+BlJyWfJUAwwtagnCYn+4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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