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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三路围攻”取得胜利,极大地振奋了根据地军民的精神。夏末秋初,苏维埃在长洲举办了农贸交流会,周边几个县的商人和富裕农民都来赶集。我们当然知道,国民党的特务也会趁机混进来,打探我们的军事和经济情报。我们的原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交流会主会场在城南,同我们的军事区是隔离的,而且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敌人能够得到的情报,都是假的。

交流会一共办了三天,头一天,长洲的客栈、大车店、茶馆就住进了一半。我们特务营的任务是密访这些住人的地方,暗暗调查国民党特务,但是有一个原则,只是访查,并不抓捕。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横河桥头观察交易,张有田带着两个战士匆匆赶来,向我报告,在福音药行看见了一个人,很像当初在其中坪见到的国民党军官贺之发。

贺之发出现在交流会上,我不感到意外,但是他出现在福音药行,引起我高度重视。此前我们已经知道,柞树大街上有一家福音药行,是其中坪的一个外销店,也是其中坪安插在长洲的一个联络站。我对福音药行早就关注了,除了其中坪的缘故,当然更多的是希望从那里得到安屏小姐的信息。这次,贺之发出现在福音药行,意味着什么,是搞特务活动,还是做军需贸易?一时半会儿我想不明白。

我们在福音药行扑了个空,盘问店面掌柜,有没有一个名叫贺之发的人来过,得到的回答是,过路客人,看看货色,但是不留姓名。我问能不能让我们到院子里看看,掌柜似乎有点为难,不时地回头张望。就在我踌躇不决的时候,店面通向内院的门帘一挑,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向我微微弯腰致意。

我一看,原来是夏天我们去其中坪的向导芎安。我问,芎安先生为什么也在这里,是做生意吗?

芎安说,也是,也不是。凌长官,借一步说话。

我跟着芎安从店面一侧进到里面,这才知道,福音药行纵深很大,是一个三进的大院落。一边走,芎安一边介绍,两边的棚房里,工人们有的洗药,有的碾药,还有冒着热气的蒸馏车间。我说,没想到福音药行规模这么大,好像除了中药,还有西药。芎安说,是的,其中坪的药业,有外国人的股份,还有外国的技术指导,中西结合。

这回我算开了眼界,大致明白了为什么其中坪能够在军阀混战的年头仍然能像桃花源一样独享一方宁静,确实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心下疑惑,芎安不过是百涧镇的一个小商贩,怎么成了福音药行的伙计了,看样子还是一个管事的。我问芎安,你是其中坪的人吗?

芎安有点尴尬,说了实话,他说他实际上是其中坪的帮办,一直为其中坪做事,既帮助做生意,也帮助通风报信。他说,其实今天我一直想找你们,因为另外一个帮办也来了,其中坪面临着一场麻烦。

我问,那个帮办是谁?

芎安说,就是你们要找的贺之发。你知道其中坪这些年为什么一直能够与外界和平相处吗,就是因为他们在各路军阀和当地政府里都有帮办。没事的时候,这些帮办的差事就是兜售丝绸、布匹和药材,一有风吹草动,这些帮办就会上下活动,有的拿钱消灾,有的找人疏通。

我说,我明白了,你就是其中坪安排在我们红军内部的帮办。

芎安说,是的,但是我的差事主要是帮红军购买药材,这也是你们需要的。

我说,你们这些帮办会不会弄虚作假,会不会以次充好,自己从中渔利?

芎安说,我这样本乡本土的帮办不会,我们会严格按照其中坪的规矩,因为这关系到我们的长远生计。你看——

顺着芎安手指的方向,我看见最后一进大门两边石柱上刻着的对联:宁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恙,横批是,济世安民。

我说,这副对联好,像其中坪的做派。

芎安说,这对联是安南先生写的。其中坪的药材,都是经过严格检验的,很多卖到国外,一点不敢敷衍。比如云土,虽然有暴利,但是其中坪的云土,都是经过处理才药用,而且剂量很小。我们这些帮办,从推销的赢利中抽取一点奖励,坚持薄利多销。但是,那些外来的帮办就不一样了,比如贺之发,他跟其中坪打交道,尝到了甜头,胃口越来越大。这次你们举办物质交流会,他也来了,但他不是来做生意的,而是,而是……

讲到这里,芎安的话不利索了,字斟句酌,很为难的样子。经我再三催促,芎安才下了决心说,也罢,反正这件事情早晚会暴露的,我就直说了。这半年,贺之发利用他的军需身份,不断地敲诈勒索。这一次,他抓住了其中坪同你们交往的事情,扬言其中坪通共,威胁安南先生,要其中坪拿出两千块银元给他作为消灾费。

我一听这话,不禁火冒三丈,问芎安,安南先生他打算怎么办?

芎安说,安南先生非常犯难,如果仅仅是两千块银元,倒也不是难事,问题是,这个人得寸进尺,有了两千块,还会要三千块,长此以往,其中坪就会越陷越深。

我问芎安,贺之发现在在哪里?

芎安说,他到药行留下话,后天晚上来取钱,然后人就不见了。凌长官,我跟你讲这些,安南先生并不知道,他一定不希望你们插手。可是,我实在不忍心其中坪就这么任人宰割。

我说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处理好的,绝不会让其中坪夹在中间的。你们把两千块大洋准备好,后天按我的要求行事。

就在交流会即将结束的第三天下午,我们在长洲城外的三十里铺抓住了贺之发。开始他还大喊大叫,说我们红军搞交流会是假,打劫生意人是真。我跟他说,我们红军说话算话,交流会期间,就算国民党人员来做生意,我们都予以保护,但是对非法生意,我们是坚决打击的。贺之发一口咬定,他的两千块银元是贩卖云土挣的。我说好,云土是哪里来的?贺之发支支吾吾地说,是长官的。我说,把你长官的名字报来,是不是谢谷?贺之发听我提到谢谷的名字,浑身一震,矢口否认,连说不是不是。我说贺之发你给我听着,我知道这两千块大洋是从哪里来的,自从你担任军需官以来,你先后在长洲各个商号抽取好处费六千银元。我知道你的长官也不是好东西,可是你比他贪得更多,他能容忍你吗?我这里有一个账本,我派人把它送给你的长官,你死路一条。

贺之发怔怔地看着我,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六千块,我得给长官进贡啊,我自己只落下四千三百块。

我说好,那就四千三百块。一个上尉军官,半年内巧取豪夺四千三百块银元,只给长官进贡一千七百块,这个上尉军官还能留下吗?再说,我也不用告发你,我只告发你的长官,盗卖军用物资,私吞一千七百银元。我估计你人还没有回去,半路上就会被你的长官杀人灭口了。你信不信?

老实说,我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当然知道国民党军官普遍腐败,但那是在阴沟里进行的,真正摊开到桌面上,没有人不怕的。

贺之发老实了,哭丧着脸说,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你们的交流会,你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吧,我还得给我的长官孝敬啊!

我说,我不杀你就算手下留情了,你还想敲诈老子?我教你,回去见到长官,你就告诉他,钱被红军没收了,你是突围跑回去的。

贺之发不知是计,茫然地说,突围?可是,没有开火啊?

我喊了一声,张排长!

张有田早就虎视眈眈了,听到我喊他,胸脯一挺,大声回答,到,营长有何吩咐?

我说过来,给他留个证据,证明他遇到红军了。

张有田明白了,拎着驳壳枪,打开大机头,阴阳怪气地看着贺之发说,哈哈,不打不相识,老子在其中坪就想给你一枪,嘿嘿,这回总算心想事成了。

贺之发惊恐地看着一步一步逼近的张有田,想跑,没想到一迈腿,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脚乱踢乱蹬,声音都变调了,你们要干什么,凌长官,你饶了我吧,我不需要证据……

我向张有田挤挤眼,张有田一边狞笑,一边踢着贺之发的一条腿,还挤眉弄眼地问我,营长,打哪里?打腿吧,这样他以后就不好爬山了。

我本来只是想吓唬贺之发,可是事先没有来得及通气,我说要不,让这家伙自己选……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有田的枪就响了,打的是贺之发的右腿。

贺之发一声惨叫,抱头狼嚎。

我说,张有田,你真打啊?

张有田吹吹枪口说,你也没有说不真打啊。

我说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不过,打了就打了,反正他活该。

张有田踢踢贺之发说,要不,我把他的左腿也打一枪,这样他走路就稳当了。

我想了想说,算了,打他不是目的,让他长记性就行了。贺之发你记住,我在你的身上安了一颗定时炸弹,只要你再敢敲诈勒索,我就派人把你的肮脏的账本公布出去。

贺之发继续嚎叫,你打死我吧,我断了一条腿,生不如死,反正我不想活了。

张有田又踢了他一下问,老贺,你说的是真的假的,要不,我照你心口来一枪?

贺之发立即停止嚎叫,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凌长官,咱们也算认识,鹰嘴岩上,我们可是没有赶尽杀绝啊!

我说,不提鹰嘴岩还好,鹰嘴岩老子挨了你们一枪,张有田,看看他哪里还需要证据。

贺之发傻眼了,看着我,突然跪在地上,磕头作揖,哀求不已,长官,长官,我罪该万死,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如果再做对不起你们的事,让我被鸟粪砸死。

我说那好,我放你滚蛋。

我从笔记本里扯了一张纸,写了一首诗,让贺之发给谢谷带回去——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兽心打黑枪,老子依旧笑春风。 f91aws1toRttcUJNPE6Ca3j4v9bEOl8D0RyOQahLbSlnBpdvT3WPbqpCnEmuoKQ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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