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农历八月初二,敌人的围攻开始了。
据说谢谷所在的部队这次是围攻的主力之一,所以我非常想去东线。除了战斗激情以外,我还有一个心理,就是想活捉谢谷,看看安屏小姐送给他的桃木匣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我连续向赵政委请战了三次,都没有被批准,因为我们的任务是固守长洲。
转机出现在战斗发起后第七天晚饭后。
那天何子非在“婆娘饭店”捅了娄子,跟老板张婆娘吵了一架。何子非说张婆娘的辣子鸡丁越来越差,里面有老鼠肉。张婆娘说何子非酒后胡说,栽赃诬陷。官司差点儿闹到师部,何子非的勤务兵朱小虎跑到营部向我报告,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婆娘饭店”。
其实两个人都喝醉了。听了一会儿我明白了,原来这两个人在耍酒疯,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决定跟他们泡下去,也要了半碗酒,喝着喝着就摇晃起来了。我说你们两个使劲地吵吧,谁先停下来,谁替我付这顿酒钱。
何子非说,这里没你什么事,你赶快滚蛋吧。
我说,我现在是你的上级,我得维护我们的纪律。张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啊?
张婆娘说,我给他炒辣子鸡丁,瘦了他嫌瘦,肥了他嫌肥,我给他放两块猪肉调调味,他硬说是老鼠肉。天下哪有这样难伺候的红军啊!
我说张老板,我跟你说清楚,他现在还不是红军,你不要口口声声让我们红军背黑锅。
张婆娘一听这话,眼睛一瞪说,他不是红军,那他是什么?
我说,他是国民党军官,被我们俘虏了,现在算是……红军的朋友吧。
我的话刚讲完,张婆娘突然叫了起来,啊,他是国民党军官?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赔了那么多佐料,我的酒,他还,他还摸过我……
张婆娘嚷到这里,戛然而止,两只眼睛骨碌着,突然从桌上端起半碗剩菜,眼看就要摔到何子非头上,何子非一头钻到桌子下面。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张婆娘的前面说,有话好商量,不能动武!
张婆娘一边挣扎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国民党反动派,害得老子守寡,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我一看,这件事情闹大了,没想到张婆娘同国民党有深仇大恨,我朝桌子底下踢了一脚,赶快走啊!
何子非这回反应倒是很快,哧溜一下钻出桌子,拔腿就跑。
等我安顿好张婆娘,追上何子非,这伙计还心有余悸,哭丧着脸说,怎么回事,这个张婆娘,往常挺好说话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虎背熊腰的,母老虎一样,太吓人了。
我说,张婆娘为什么当寡妇,就是国民党祸害的,所以听说你是国民党军官,她就怒火中烧。
何子非说,你这个人真不够意思,你干吗说我是国民党军官啊?
我说,难道你不是?你要不是国民党军官,能天天吃辣子鸡丁吗?再说,你还……你给我说实话,你摸了她没有?
何子非仰起脑袋,想了想说,这种事我哪能记得,你说摸了就摸了。
我说,不是我说摸了就摸了,是张婆娘说你摸她了。你摸她哪儿了?
何子非半天不吭气,突然咧嘴一笑说,嘿嘿,那还能摸哪儿?哪儿肉厚摸哪儿呗。
我的天哪!这个何子非,简直厚颜无耻,我真想踢他两脚。可是我不能,我还得继续琢磨,明天这顿辣子鸡丁,是不是还在“婆娘饭店”做。
当天夜里,通信员把我推醒,让我立即到师部领受任务。
我飞马赶到师部,师长和赵政委已经等在那里了。和我前后脚到达的,还有三团的营政委马苏。两位师首长站在何子非测绘的大幅地图面前,告诉我们,第一阶段的意图是半真半假,试探性调整战略部署。现已进入第二阶段,东线战斗完全成为诱饵,敌人企图调虎离山,我军将计就计。敌人暗中调动兵力,意图还是主攻长洲。方面军首长已经识破敌人的阴谋,我军调往东线之部队正在秘密返回途中,准备杀敌一个回马枪。
我一言不发,盯着首长手里的指挥棒,看见棒尖落在山涧峰,我知道,我期待已久,蓄谋已久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果然,师长喊了我的名字——凌云峰,为山涧峰防御最高责任者,统一指挥特务营全部、三团二营大部,即刻出发,自山涧峰和邓村一线构筑工事,固守待援,至少坚持两昼夜,待我军东线主力投入战斗,即全歼当面之敌。
我不仅等来了战斗,而且还是山涧峰防御阵地的最高指挥者。此刻,我的脑子里熊熊燃烧着战斗激情。
回到营部,我把侦察连长于众兴和排长张有田叫来,问他们,我们要去跟谢谷作战了,如果抓到谢谷,你们打算怎么办?于众兴说,那还用问,枪毙呗,这混蛋在鹰嘴岩差点把老子包了饺子。张有田说,干吗枪毙啊,我把他的牙打掉,再把他的耳朵割掉一只,再把他的腿打断一条……我偏不让他死,我让他活受罪。于众兴说,营长你不是眼气他的长筒皮靴吗?我把他干掉之后,立马把他的长筒皮靴脱下来,趁热穿在你的脚上。
我说很好,你们的想法都合我的胃口。现在,你们的嘴瘾过足了,组织部队,立即前进!
何子非是被战士们强行按上马背的。这家伙确实喝多了,上马的时候还问,这是干什么?老子就摸了一下张婆娘的屁股,犯了多大的罪啊?我听了好笑,这家伙以为他犯了纪律,红军要枪毙他。
我说,老何闭嘴,一会儿到了地方,好好表现,立功赎罪。
半夜急行军,拂晓前我们就赶到山涧峰,战士们马不停蹄地构筑工事。何子非这时候完全酒醒了,我到二号制高点看地形,他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嘟囔,我就知道,国军声东击西,怎么可能先打东延,那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嘛。
我说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说?
何子非瞪着眼珠子说,我为什么要说?我又不是红军,我是国军少校,不能吃里爬外你说是不是?
我说,你给红军测绘了地图,你已经吃里爬外了,万一被国军抓住,你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建议你还是横下心来跟我们干吧。
何子非翻翻眼皮说,不,我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我不理他,反正现在他的作用已经不大了。我和于众兴、马苏等人研究战术,我们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是在山涧峰半山腰构筑一道防线,另外在黄龙口构筑第二道防线,构成掎角之势。集中六挺轻机枪布置在第二道防线左侧,随时准备两翼作战。
我们商量妥当,正要行动,一边的何子非发话了。他说,这个计划很好,可攻可守,比较符合游击战术。
我得意地说,那是当然,老子打了六七年仗,基本战术还是懂的。
何子非说,我跟你讲,你们利用地形还是不熟练。
我一愣,问他,有何高见?
何子非说,你们忘了,炮兵,国军是有炮兵的。根据我的经验,为了减少伤亡,发起冲击之前,他们首先要进行炮火准备,以集火破袭对方的阵地,杀伤对方的战斗人员。
我说,我当然知道敌人的惯用伎俩,可是我没办法不让他开炮。
何子非说,为什么不请教我?我有办法让他不开炮。
我当然高兴,走过去递给他一个玉米饼子,拍拍他的肩膀说,老何,你要是能让反动派不开炮,你就是山涧峰防御战斗最大的功臣,我保证你每天有两只鸡。
何子非说,岂有此理,我老何堂堂的国军少校,你两只鸡就能让我背叛国军?
我说,那你要什么?
何子非说,我什么也不要,我也不给你们出主意。你自己悟吧。
我说,何子非你听着,现在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场战斗,不仅是红军的事情,也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你说我们运用地形不熟练……
我刚说到这里,看见何子非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突然想起来他曾经跟我说过,火炮弹道是抛物线,必须有一定的距离,有开阔的射界,有相对平坦的阵地……我顿时明白了,招呼于众兴把地图拿来,伏在上面研究,很快,我们标定了敌人最有可能设置炮兵阵地的两个地段。
何子非在一边说,好,有长进,不过我认为,他的炮兵阵地设在江村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设在马坪岗。
我问为什么,何子非说,道路,道路,因为拿下山涧峰不是他的目的,他还要继续推进,而江村的道路,由南向北是大路,由东向西就没有路了。
我一听,是这个理啊。我扔下何子非,马上叫来张有田,让他带上侦察排仅有的两门迫击炮和六发炮弹,前出到马坪岗东侧的渝万山坡上。我知道,依靠这两门迫击炮和六发炮弹,要想摧毁敌人的炮兵阵地是不可能的。我的想法是,在敌人实施火力准备之前,我们突然开炮,会导致敌人阵地混乱,如果能命中他的弹药车,那就是老天爷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