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何子非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通过几天的接触,我发现这个人虽然有很多毛病,但是也有一些优点,只要他应诺的事情,就一定会认真去做。比如造桥的事,他就一直挂在心上,好几次跟我提出来,出院之后,马上就去勘察地形,造了桥就走。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蛮有把握的样子,似乎手到擒来,根本不是问题。
当然,这个人还是有很多毛病,一言以蔽之,好吃好色。他经常跟我吹嘘,在地方军当营长,行军打仗,造一座桥,长官就赏赐给他一次玩女人的机会。他问我,你睡过女人吗?我义正词严地告诉他,我们红军有铁的纪律,不许调戏妇女。玩女人的事,想都不要想,违反纪律是要杀头的。他说,那我还当红军干什么,那不是要当太监吗?我说,我们的规定,是到了一定的年龄,有了一定的贡献,有一定的级别,可以自由恋爱,但是绝不允许欺负妇女。他说,那,两厢情愿呢?我说两厢情愿也不行,得履行手续,我们苏维埃有婚姻登记处,必须是合法的夫妻才能……你明白了吧?
总体来说,何子非虽然念头很多,大面场上还是过得去的。他好像对那个叫米沙的护士很有兴趣,有一次米沙来给他换药,他还趁机朝人家的手背上蹭了一把。米沙惊叫一声,把他的伤口碰着了,他就威胁米沙,说她医术不好,反咬一口。再后来,他有意无意地摸米沙的手背,米沙就不再尖叫了,骂他一句讨厌了事。
说实话,我很讨厌何子非的可耻行径。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老何你不能这样败坏我们红军的纪律,人家是教会医院的护士,给外国人当差,这件事情要是让外国人知道了,影响我们红军的形象。
何子非说,我不是红军,在我当红军之前,我败坏的是国民党军官的形象,我越是流里流气,越显示你们红军是正人君子。我要是彬彬有礼,反而让他们分辨不出孰高孰低了。
我说,老何你这么说,是打算当红军了?
何子非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当红军?
我说,我感觉你对红军有感情了。你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
何子非仰起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我不能告诉你,你们长官不是说,让我三个月后再决定吗,这还不到十天。
我仔细地研究何子非这些天的表现,觉得这个人很奇怪,看起来有点像花花公子,实际上并不简单。那时候我一直盼望出院,能够让何子非去造一座桥,让我们看看他的真本事。
现在我可以跟你说了,我想早一点离开何子非,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心理,我担心他把我带坏。何子非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跟我讲他在国民党军队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讲怎么样判断什么是好女人什么是差女人,讲什么女人好看,什么女人好用,特别是他讲米沙,虽然不算太漂亮,但是有风情。什么叫风情呢,就是后来人们说的性感。
何子非说,你看她走路,她的腰肢很软,很有味道。再看她的眼睛,她笑的时候,不是大笑,也不是小笑,她是半眯缝着笑,眼角微微上翘,就那似笑非笑之间,就有一种很勾人的东西钻进你的心里。
我说米沙很小就和外国人一起生活,莫非是从洋人那里学的?他说不是,风情这个东西,学是学不来的,往往无师自通。有的女人,天生就有女人的禀赋,一点一滴都在调动女人的味道,让你的魂跟着她走。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是很有学问的,女人不能硬邦邦的,不管说话、走路还是干活,都要像水一样流动委婉。
我有点不高兴了,我说我没有看见米沙的味道,她也从来没有调动我的魂跟她走,我觉得她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护士而已。
何子非朝我笑笑说,你说得对,你看见一匹马会对一条狗调情吗?马只会向驴飞媚眼,马和驴一起可以生骡子,马给狗飞媚眼,狗是看不见的。女人的味道只对懂得这味道的人才能起作用,这就叫心有灵犀。
无论我的内心怎样警惕,何子非还是影响了我。他的关于女人的学问,还是引起我经常的胡思乱想。我没有感受到米沙的风情,可是,我却开始注意她了,我承认我非常想看看,米沙的白大褂里面是什么,因为那个问题一直没有答案。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问题吗?
对,文胸。自从在其中坪李海伦女士提到了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就埋在我的心里了,有时候突然会冒出来,把我自己吓一跳。我跟你讲,有一次米沙给我换药,我躺着,她站着,她弯着腰,很认真地摆弄我的伤口。我闻着她的气息,有一个十分强烈的愿望,就是从她的领口往里面看。你不会说我下流吧?不,我当时真的没有下流的欲望,我只想看看,她是不是戴着那种叫作文胸的东西,看看文胸到底是什么样子。当然,你要说我完全没有下流的念头,可能也不是,唉,这种事情,我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想起了李海伦女士,我就想起了安屏小姐,想起了安屏小姐,我就想起了她送给我的桃木匣子了。啊,那几天——就是我出院前的最后几天,我的情绪变得非常不稳定,焦躁不安。我急着出院,我要回到我的部队,我要带领我的战士冲锋陷阵,我再也不能跟何子非这样的军阀余孽混在一起了,久而久之,他会把我拉下水的,那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