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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特殊伙食,何子非很受用,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到了第二天,他似乎有些愧疚,同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他的饭菜比别人的好,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把半碗鸡丁往我面前推了推,说了声,要不,你也来一块?

我大义凛然地说,那是我们优待俘虏的,我怎么能破坏我们的纪律呢。

何子非重新把半碗鸡丁拉到自己的面前,嘿嘿一笑说,那好,我背着个俘虏的名义,总得有些补偿吧。既然你看不起,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没有理他,埋头吃我的玉米饼子。我心里想,吃吧,我就不信,你能吃出个长生不老。

夜里,何子非睡不着,老想跟我聊天,一遍一遍地问,你们参加红军是为了什么,为了吃穿,犯不着这样脑袋别在裤腰上。

我说,我们当然不是为了吃穿,吃穿算什么,老子如果不来参加红军,在家吃香喝辣的,不比你们差。

何子非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吃惊,打听我是什么出身。我跟他吹,说我家里有良田三千亩,县城里有八个作坊,还有两艘小火轮,人走千里不吃别人家的饭,马走万里不吃别人家的草。

何子非似信非信地说,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说,为了更多的人。

何子非说,哦,我明白了,你们是为了打天下坐江山,想当皇帝。

我冷笑一声说,你太小看我们了,皇帝算什么,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们要解放地球。

何子非惊讶地说,解放地球?地球怎么啦,干吗要你们解放啊?你们可别把地球弄得不转了。

我说睡吧,跟你们这些没有头脑的人说不清楚。

何子非说,那就睡吧,跟你们这些头脑有病的人,我没法说。

可是,我却睡不着。说实在的,我弄不明白赵政委为什么对这个顽固的反动军官这么迁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赵政委要留他三个月。

本来,我的伤已经好了,组织上已经决定我当营长了,我急着回部队,我得带兵打仗啊,跟这个反动派搅和在一起,算是怎么回事啊?

赵政委亲自找我谈话,他说,现在没有大仗,把身体养得棒棒的,生龙活虎的,出去就给你一块硬骨头啃。

我说我现在身体就很棒,现在就能啃硬骨头。

赵政委见我情绪激动,只好跟我讲实话了,要我坚持在教会医院再住一段时间,同何子非交朋友,摸摸他的底,帮助他提高认识。

《红军纪律歌》的第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我能不听赵政委的话吗?我只好在医院里继续待着。

有一天晚上,何子非问我怎么负伤的,我把其中坪的遭遇讲给他听。他说,啊,你说的谢谷我认识,在“西训团”,我们同一期在军官提高班进修,我在二分团工兵科,他在一分团步兵科,这个人名气很大。

我问何子非,他为什么名气大?

何子非见我来了兴趣,嘿嘿一笑说,算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闲谈莫论人非。

我一骨碌坐起来,冲何子非嚷嚷,老何,你还给我卖关子是不是,你今天不讲谢谷的事情,我就不让你睡觉。

何子非说,奇怪啊,你干吗对谢谷那么感兴趣啊?

我说我当然感兴趣,我身上的枪伤就是这个反动派打的啊!

何子非说,那我就跟你说说,这个人为什么名气大,因为在毕业前夕,他差点儿被枪毙了,布告贴在学校的大门口,名气当然大了。

我一听这话,更是来了兴趣,等待下文,可是何子非又不说了,并且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我不知道何子非是故意逗我,还是他真的睡着了。他既然打起了呼噜,我也不好把他弄醒。

黑暗中我的思绪飞快,我在想象他们那个“西训团”,想象国民党为什么要枪毙谢谷。这件事情太有意思了。我想,为什么说枪毙又没有枪毙呢,如果那时候把谢谷枪毙了,就不会有我和他在其中坪相遇。当然,谢谷那时候被枪毙了,还会有张谷和李谷。也许,谢谷没有被枪毙,就是为了让我认识他吧。

我决定不再问下去,谢谷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子非的呼噜抑扬顿挫,一阵高过一阵,然后又进入低潮,平稳地喘息几声,突然又拔高几度,我真担心他会憋死。

就在我担心的时候,何子非的呼噜戛然而止,他翻了个身,嘟囔一句,你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要枪毙谢谷?

我吃了一惊,觉得何子非不是个正常的人,他睡着了还在想问题。我说我为什么要问,像谢谷这样的反动派,早晚会被枪毙的。

何子非说,其实你还是想知道,因为你身上有他给你留的纪念。

我说是的,我倒是想知道,谁这么有正义感,老早就想替我报仇?你说说,谁要枪毙他?

何子非说,那还用问,总团呗,国民党党部。

我吃了一惊,国民党党部枪毙谢谷干什么,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何子非说,一伙?我跟你讲,那次的布告写得明明白白,谢谷是共产党。

这一下,我的睡意全没了,我坐起来,点亮了油灯。我说等一等,你说什么,谢谷是共产党?

何子非也坐起来了说,你干吗这么看着我?你不信?我跟你讲,那时候我们“西训团”里面,共产党多的是,连我都差点儿成了共产党你信不信?

我说我不信,我们共产党是有信仰的,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共产党是不会接纳你的。

何子非没有马上搭腔,半天才说,啊,你是这么看我的?难怪那时候没有人跟我说共产党的事情,我到处打听,问共产党是怎么回事,就是没有人理我。

我说别说你了,说说谢谷吧,我根本不相信他是共产党,他的双手沾满了我的鲜血,他要是共产党,那我这个共产党算什么?

何子非愣了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说,你说对了,谢谷不是共产党。后来查实了,这老兄因为一个女生,跟教官争风吃醋。那几天,风传要“清党”,共产党地下组织紧急联络,准备离队避难。因为好多人互相不认识,共产党教官派出联络员,用一首诗作为接头暗号,叫什么……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何子非这么一说,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门蹿,立马想起了在其中坪的那顿酒席上,谢谷和我唇枪舌剑的一幕。那时候我以为他念这首诗是对我的挑衅,暗示我不久就会人头落地。难道,难道那天他是同我对暗号?不可能啊。

何子非见我不说话,问我,知道下面两句吧?

我说知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何子非笑笑说,对了,看来你真的是读书人。就是这首诗,差点儿要了谢谷的命。“清党”那天,分团给大家放了一下午假,让大家到西峰镇街上买东西,其实是“引蛇出洞”,让校内的共产党员教官和学员接头,然后抓捕。接头的暗号是那首诗的后两句,改成了“人面已知何处去,桃花不再笑春风”。谢谷那天情绪不好,在西峰镇喝了一顿大酒,酒桌上好几次听到有人念这首诗。喝完酒回来,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原来是对上暗号的共产党员都跑了。那天夜晚,正是那个跟他争风吃醋的教官在大门口执勤,见到谢谷,反复盘问,谢谷心里有气,醉醺醺地,顺口来了一句,去年今日此门中,老子考学到西峰……还没有讲完,教官就让士兵把他抓起来了,关进监狱,差点儿被枪毙了。

我问何子非,你相信谢谷是共产党吗?

何子非说,我相信不相信没有用,关键是当时的国民党党部有人不相信,因为谢谷不是在接头的时候被抓的,而是夜晚被抓的,而那时候真正的共产党早就跑了。后来分团的主任郭涵把事情来龙去脉搞清楚了,谢谷讲的那两句诗根本不是接头暗号,再说,他也没有必要在学校大门口嚷嚷接头暗号,共产党的嫌疑不成立,后来郭涵把他释放了。

何子非的话我听明白了,原来是一场误会。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meEYgYabnjCA0DWyD0wlX/Jp4Ik1Nsaxca2p6cY7/1eufZLsJ3F+HAK7viPE+B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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