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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出来了,我们红军小分队的七个人已经还了门板,打扫了棚房的卫生,打起背包坐在天堂客栈的门前,准备出发了。

昨晚形成的共识是,为了避免在其中坪开枪,战场必须在十里以外,我们出发半小时之后,谢谷的队伍才能开拔。谢谷还表示,愿意只派与我们相同人数的兵力作战。安南先生和理查德教士作为见证人。

我们列队完毕,安南先生和理查德教士夫妇匆匆赶来,身后还有安屏小姐和启迪小姐。怀着复杂的心情,我们在天堂客栈依依惜别。李海伦女士的胸前挎着一个物件,后来知道那是照相机。李海伦女士比画着要给我们照相,就在这时候,谢谷和贺之发也赶来了,我们就在天堂客栈门前,在初升的太阳的对面,排成一行,我和谢谷被安排在中间位置。那时候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玫瑰色的霞光,李海伦女士说那是上帝的颜色。

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但是我的脸上绝不会流露。我谈笑风生,同安南先生告别的时候,我说其中坪给我们红军留下了美好的记忆,我们还会回来的,来保卫其中坪,建设其中坪。那段没有修好的大路,我们还会接着修,并且把它修成宽敞的公路。还有我种的那棵银杏树,我相信我会回来给它浇水剪枝。

照相结束的时候,安屏小姐突然叫住了我和谢谷,快步向我们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公仆,手里托着一个盘子。安南先生在她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们,显然他知道安屏要干什么。

安屏走到我和谢谷的面前,把两个桃木匣子分别交到我们的手上,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其中坪特制的,用来装重要金银首饰的。我一时糊涂,诧异地说,安屏小姐,我们红军是有纪律的……

安屏含笑说,收下这个,跟纪律没有关系。

我说,我得打开看看,万一是贵重物品,我就要犯错误了。说着,我就动手摆弄匣子上的锁扣。

安屏伸手制止了我,叮嘱我们,明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后才能打开。

我迷茫地问,为什么?

安屏对我的问题有点意外,但还是微笑说,这是其中坪的习俗,礼物不当着主人的面打开。

我说,哦,我失礼了。

安屏从公仆的手里接过两个白色的柞绸袋,递给我和谢谷每人一个,交代说,这个柞绸袋结实,轻易不会坏的。

我看看谢谷,他倒是若无其事,自己将匣子装进柞绸袋,抱在怀里,向安屏鞠了一躬说,谢谢安屏小姐,在下谨记天使的旨意。

说完,他还向我诡秘地笑了一下,嘴角闪过讥讽的表情。

我也觉得自己小气了,明白过来,弯腰向安屏小姐致谢。我说,我记住了安屏小姐,记住了其中坪的情分。

抬起头来,我看见安南先生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安南先生走到我和谢谷的面前说,你们二位,都是有志之士,老夫送给你们一句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重振山河,就靠你们了,老百姓盼着你们啊!

安南先生说得很动情,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动。

我说,安南先生,我记住了,我记住了理查德的那个问题,更记住了您的话,我们会尽力的。

谢谷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点点头。

直到离开东牌楼很久,我还在想,其中坪此行,已经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有很多过去没有深思的问题,从此就悬挂在我心灵的上空,这应该是我个人最大的收获。

这一路上,我的心情很不平静,思绪万千,从安南先生想到了安屏小姐,从安屏小姐想到了怀里的桃木匣子。这个桃木匣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当然不会是金银首饰,安屏小姐同时送给我和谢谷金银首饰,没有道理。我估计,桃木匣子里面应该是我和谢谷的画像,晚餐结束之前,李海伦分别让我和谢谷看过安屏和启迪的画。一想到那个五角星和八角帽下面的那张娃娃脸,我就觉得挺好玩的,谢谷会不会觉得好玩呢,我就不知道了。可是,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天见到太阳才能打开看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我突然想,还有明天吗?我和谢谷约定,离开其中坪十里之后才能开枪,也就是说,再过一个多小时,在中午之前,我们就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而安屏把桃木匣子交给我们的时候,居然交代我们明天太阳升起才能打开,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或者说想到了,但是压根不相信我们会自己找死。她其实就是告诉我们,或者说她希望我们明天还在活着。

这样一想,我愣住了,我马上明白了,虽然我对宗教缺乏了解,对迷信更是嗤之以鼻,但是,这个带点巫术意味的举动,还是让我心里一热。

这样想着,我就遏制了打开看看的念头,像谢谷那样把匣子抱在胸前,直到走出五六里路,我才把柞椆袋捆在武装带上,别在身后。张有田要替我保管,被我拒绝了。

从其中坪到云杉村,这一段路程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要跟你讲的是进入云杉村以后的事情。

你没说错,我们当时并没有完全排除侥幸心理,那就是希望发生奇迹。毕竟,我们同谢谷在其中坪度过了一个相安无事的夜晚;毕竟,安南先生和理查德教士夫妇都规劝过我们;毕竟,我们和谢谷以及他的士兵没有血海深仇,万一谢谷良心发现,或者动了恻隐之心,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当然,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奇迹上,我们还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果然,谢谷没有放弃对我们的伏击,而且伏击点的位置就在鹰嘴岩,这是我们在战术判断上的第一次高度一致。

好在我们提前做过周密的计划,采取的是跃进式队形,前面的三个人受到压制,后面一组四个人迅速散开,占领两边的制高点。由于应对突发事件的思想准备充分,我们的战士始终保持高度警惕,从而转换队形非常迅猛,不到十秒钟,全都有了隐蔽的依托。

我不知道现在谢谷的位置,但是从枪声的密集度和位置看,他们并不是只有七人参战,不过我们没有陷入包围圈,已经由明处转向半明,至少掌握了三分之一主动权。我指挥战士们沉住气,放近了打。直到敌人进入射程,战士们才开枪,出手不凡,一阵集火射击,对方死伤三四个人。张有田告诉我,他隐约听到敌人的喊叫,他们带队的连长被干掉了。我说,那好啊,让谢谷知道老子的厉害。

枪声密集起来,敌人开始报复。

我知道,这是没有明确目标的盲目报复,情绪化的战斗不是战斗,我不能像他们那样情绪化。我命令张有田传话,敌打我不打,我看。

第一阶段,我们没有被全部包围,告诉谢谷一个事实,他想速战速决,根本不可能。反而是我,产生了速战速决的想法。我让于众兴向战士们发出暗号,收拢队伍,放弃已经暴露的两个制高点,集中在鹰嘴岩左侧的一块凸起地形上。我之所以选择在这里集结,就是要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

战争的所有的奥秘,就在于时间和空间的运用。以后蒋委员长在抗战初期说,用空间换取时间,就是这个道理。而一九三四年夏天在鹰嘴岩,我的思路是以时间换取空间。我让于众兴传达了我的计划,然后我们突然开枪,迎面向一路敌人冲击。战士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快速冲击到云杉村南侧的山口,只要从那里进入到一线天,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摆脱敌人易如反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按说,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可是,这个该死的可是啊……就在我们迎面冲击、打乱敌人队形的时候,我被一颗子弹打中胸部,更糟糕的是,我们的一名战士中弹牺牲。于众兴指挥战士们抬着我和烈士,冲击速度顿时缓慢下来了。我们离突围只有二百米的距离了,眼看就要成功了,敌人的一个班快速追上来,并且以火力封锁了前进的道路。

那时候我在干什么呢,我听到战士们惊呼,凌参谋牺牲了。我不确定我有没有牺牲,只是说不出话来,只好听任于众兴把队伍指挥到小路的拐弯处,边打边撤,后来被压缩在半山腰的一块悬崖下面。幸亏这里只有一条路,又是射击死角,敌人下不来,我们走不脱,双方一直僵持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当天傍晚,赵政委派部队赶来接应,我们才回到根据地。 Yr+iKyeFSNPHoBkHn8Yu2hgIeVEW/HcLAolIXyMzGa12598xD9VWA9SJf9n4gu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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