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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来说,易水寒没有遇到太大的障碍,并且受到了学习班首长的初步信任。刚到学习班的时候,因为人少,易水寒单独享用一间土坯房子,后来又有十几个西路军人员归队,来了一个人跟他合住,是原红某师的作战科长,名叫乔东山。

乔东山刚刚住进来的时候,易水寒非常紧张,因为红某师也参加过三条山战斗,就是同凌云峰特务团配合防御的那个师,易水寒担心他见过凌云峰。但是聊了一阵才知道,乔东山并没有见过凌云峰本人。

乔东山说,三条山战斗,你们特务团可是立了大功,要不是你们的穿山甲战术,咱们的军部可能都会被马家军包了饺子,就不会有后来的祁连山战斗了。

易水寒说,军令如山,我们掩护首长机关,在所不辞,死而无憾。

乔东山说,是啊,我们后来听说了,你们特务团做好了全体牺牲的准备,压根儿就没有打算活着回来,这一招,马家军根本就想不到,所以他被打乱了。军首长后来传达特务团全体牺牲的情况,说了一句话我印象很深,这不是战术的胜利,而是精神的胜利。

易水寒听乔东山这样一说,心里一动,不禁重复了一句,是的,是精神的胜利。

乔东山说,我们还听说了,特务团全团牺牲,没想到还能见到活着的团长,简直就是奇迹。你一定负了重伤吧,恐怕还不止一次。

易水寒开始警觉了,乔东山提出的这个问题切中要害,是一直让他不安的问题。

一般说来,像三条山这样的战斗,即便劫后余生,至少也是身负重伤,不可能毫发无损。幸亏他身上还有几处伤疤,也幸亏凌云峰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谁也不知道。易水寒想了想说,那样的战斗,别说是我们红军,就是天上飞过的鸟,也难免吃枪子儿。

乔东山说,你们从二道梁子往返穿插,把马家军打乱了,至少给我们争取了两个小时。那时候我们一边转移阵地,一边默默地为你们祝福,特务团的战友兄弟啊,你们真是英雄啊,但愿你们能突围出来,哪怕活下来十个八个,你们活下来一个就能带出一支部队,钢铁啊……凌团长,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回易水寒没有打磕巴,那个场景在他想象世界里,在他的梦里,无数次出现过。易水寒说,前两次穿插我已经三处负伤,第三次穿插,打到最后剩下不到三十人,没有一颗子弹了,我们从战友的尸体上寻找手榴弹,最后被敌人包围,全部牺牲在机枪扫射下,我们都以为自己死了,可能是因为死人太多,马家军来不及补枪。半夜下了一场大雨,一个战友发现我还有一口气,把我背下山,在一座寺庙里治好了伤,后来……

乔东山听得认真,突然说,老凌,凌团长,你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易水寒一惊,我说,一个战友发现我还有一口气……

乔东山眉头紧蹙,不对啊,你刚才说,半夜下了一场大雨。据我所知,古莲战役是去年冬天,冬天,古莲从来不下大雨,你是不是记错了?

易水寒蒙了,差点儿就说,也许我记错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变了。易水寒说,确实下雨了,很大的雨,我的战友被雨水浇醒了,发现我在动弹,其实我当时还在昏迷中,直到后来……

乔东山盯着易水寒的眼睛,问道,凌团长,救你的那个战友叫什么名字,什么职务?

易水寒连想也没想,回答,叫张有田,是营政委。

易水寒之所以这样回答,是因为在“战术研究”期间,他分析过凌云峰特务团营以上干部的情况。在特务团历次战斗中,这个张有田始终都在凌云峰的直接指挥下,可以判断是凌云峰最得力的部下,张有田最后同凌云峰在一起的概率最大。

乔东山紧追不舍,张有田同志也到陕北了吗?

易水寒平静地回答,我们后来流落古莲城,被马家军的密探发现了,为了掩护我,张有田同志牺牲了。

乔东山点点头说,老凌,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确认那天夜里真的下了一场大雨?

现在,易水寒差不多已经认定了,这个乔东山是红军派来调查他的,只是,到目前为止,他仍然没有暴露。三条山战斗之后的夜里,到底有没有下大雨,易水寒不能确定,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他的脑子里一直装着那场大雨。如果那天夜里根本没有下大雨,那么他死里逃生的经过就要打问号,红军的干部也许就会从这里找到突破口,搞清他的特务身份。

他竭力保持镇定,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说了,那就坚持这个说法,先应付过去这一关再说。易水寒在暗中掐掐手指,控制住紧张的情绪,仍然平静地说,怎么,老乔你怀疑我说假话,我为什么要说假话?我跟你说,那天夜里,千真万确下了一场大雨。

乔东山没有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老凌,对不起,也许真的下了雨,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是你记错了。我们这些人啊,打仗打傻了,脑子被炸坏了,记错事情是正常的。

易水寒说,我没有记错,我的脑子很正常。

乔东山说,那就睡觉吧。

这一夜,真是惊魂一夜。易水寒自然睡不着,他担心睡着了讲梦话,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讲梦话,这不等于他不讲梦话,梦话会讲什么,他不知道。黑暗中他注意聆听乔东山的动静,乔东山很快就打起了呼噜,他认定那是假的。他寻思,明天,乔东山就会向红军报告他的疑点,明天他就有可能被剥去凌云峰的画皮,明天就有可能被红军以特务的名义枪毙。

怎么办?这一会儿工夫,易水寒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掐死他,用被子捂死他,然后逃之夭夭。不,不行,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现在还不能确定乔东山是不是红军派来调查他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不能轻举妄动……

太累了,易水寒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干脆自首算了,找到红军首长,说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任务,听凭红军发落,如果留他一条命,那就滚回老家去,什么国军上尉,什么反共,跟他什么关系?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苦人,回老家做个小本生意,娶妻生子,再也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可是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倘若红军不饶他把他处决了呢,那真是死得不明不白。背井离乡,摸爬滚打,他什么事情还没有做,他手上既没有血债,也没有钱债,他连红军是干什么的、国军是干什么的都搞不清楚,就这样成了红军的刀下之鬼,岂不贻笑大方。

这个夜晚,易水寒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些从前很少想过的问题纷至沓来,想得头疼,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他平静下来,伸展四肢,右手放在肚皮上,以手指代笔,开始默写,我信仰三民主义,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攘外必先安内,不成功便成仁……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嘴角挂上了安详的微笑。 fIsuHCA3dOIgQIgDLXX4/AB9aaXfNpNy6rrbkIGQ+iDrL9G++NKHjiKZ0kAIV/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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