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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董家的官职虽不高,但院子并不小,五进四出,立在深巷之中,前院的一道墙隔开,与外头隔出了两片天地。

今儿早上江嫣一时兴起,搭了个木架在院子里,正欲描绘雪地里的几株红梅,董老夫人派人来说,小肉团子昨儿东西吃多了积了食,哭闹的厉害。

江嫣便将那木架子让给了江沼,“你喜欢怎么画就怎么画。”

江沼捡了个现成的,倒也安静地坐在院前廊下,一面赏着雪景,一面描着花瓣儿。

江嫣出嫁前,颇喜欢倒腾这东西,江沼那时就喜欢捡现成的,也是怕自己姿态情调都做足了,却没能画出个什么来,白费了那架势。

江沼的画功并不精,只擅长画花瓣儿,今儿画的并不是梅花,而是画了一朵白色五瓣的油桐花。

正画的入神,董家的小公子董凌过来取那长廊上搁着的几簸箕未晾干的药材,打算搬过去往暖阁里挪,一回头无意间瞧见江沼跟前的画板,便忍不住开了口,“江姑娘画的可是油桐花。”

江沼回头,目露诧异,随后那眼睛里的光线一亮,笑着说道,“倒是少有人认出来,连大姐姐都分不清,愣是说这花儿是梧桐。”

董凌被那道笑容感染,竟也不自觉的扬了嘴角。

“在下曾见过这花,前些年在下上山去采药时,无意间路过一片油桐树林,恰逢五月初,油桐花开了个满枝,有幸见到了一场花雨,从此旁的花儿入眼,便再也不觉得惊艳。”

江沼难得寻了个知音。

曾为了红梅好看还是油桐好看,江沼同江嫣争了好长一段时间,江嫣更是找了江燃和江芷作证,都说是红梅好看。

如今听董凌这般说,就似被人站了队,扳回了一局,江沼心里一喜,便同董凌聊了几句。

俩人聊的即兴,正逢低头谈论那画板上的油桐时,跟前雪地里突然闯出了一个人影,紧接着大公子董翼,和门口守门的官家都到了跟前。

江沼闻见动静抬头,便见陈温僵在了雪地里。

青色缎子的肩头早已经落满了积雪,脸庞上还沾着未化尽的雪水,一双眼睛里全是风雪留下的痕迹——通红而冰凉。

董凌猛地一震,忙地退到了一边。

江沼也跟着起身行礼。

半晌那脚步便朝着两人走了过来,夹带着雪地里的寒凉,立在了江沼的面前,却是对着她身旁的董凌说了一句,“滚!”

声音冷冽如刀锋,透着隐忍的怒气。

董凌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长廊,便也无人再敢立在这一块。

陈温这才将目光又落在江沼身上,一路上的愧疚和自责,打定了主意要对她赔罪,然而等到了门前,见到这一幕,那心口就似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喉咙口如一把钝刀子慢慢割过,那生痛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别再闹了,跟孤回去。”

陈温的艰难地说道。

江沼抬起头,淡淡地看着他,便又听他说,“是孤不对,孤那日失了言,孤并非真要同你退婚,你同孤回去可好?”

陈温说完想靠她近些,才走了一步,却见江沼退了两步。

陈温心头悬着的那丝不安,愈发地抓不着,声音更低了些,“你不能再呆在董家,同孤回王府,明儿咱们就启程返回江陵。”

江沼就似是没听到他说的话,目光往那雪地里瞥了过去。

陈温瞧着她半边侧脸,清清冷冷,如同那日在王府后院那般,没有半点波动,天青色烟云缭绕,仿佛在他与她之间隔了千重迷雾,他愈发瞧不清她。

陈温胸闷烦躁得厉害。

从王府出来的那阵,他凭着一股冲劲恨不得冲到她跟前,却也没想过到了她跟前,他该如何同她说,后来骑在马背上,瞧见巍巍千山万岭,白雪皑皑,想起那日五台山的雪也是几日未停,断了山路,才有了后来的那一遭。

陈温突觉背心有些凉,竟是头一回有了后怕,万寿观之事,无论是哪一桩,他都难逃其咎。

说到底皆是因他而起,今日他定会同她好好解释。

——向她致歉。

“那日孤不在屋里。”陈温低声同她解释,“在万寿观孤并非有意要为难你,也并非想你去雪山上采药,只是那日孤恰巧不在,无论如何,皆是因孤的错误酿就了不好的后果,且对你造成了伤害,你我婚约乃御赐,孤不该当玩笑,更不该不听你的解释,便指责于你。”

“孤同你道歉。”

陈温的话音一落,飞雪从廊下卷进来,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似是吓着了江沼一般,只见她又在他面前蹲了个大礼,“臣女惶恐。”

陈温木讷地看着她,便没能再说下去,也明白了她的态度。

落满肩头的积雪渐渐融化,冰凉地雪水从他的颈项上流下,曾从冰天雪地里来,陈温都未觉得冷,如今立在屋檐下,却突然就打了个寒战。

陈温低哑地问她,“当真不愿同孤回去吗。”

雪瓣落地无声,院子里极为安静,陈温的一双眼睛染了猩红,紧紧地盯着江沼,却终究还是听来了一句,“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陈温这才闻见了风声瑟瑟,将那竹帘吹起,风口落下的那一瞬,陈温的心也跟着一道沉了下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江沼这才抬头看着他,“臣女以为,殿下并无错,万寿观焕发热并非殿下所为,臣女上山采药是因臣女想救弟弟,与殿下并不相干,殿下不过是未能及时出手相助,既知道了前因后果,殿下就不该再生愧疚。”

“退婚之事殿下亦没有错,就算是平民百姓不满意,也有权主动退婚,更何况是殿下,我与殿下当属有缘无分,并无恩怨,我亦不会怨恨殿下,殿下也当放下,不必自责。”

江沼字字句句说得通透,将陈温心头的愧疚摘了个干净,却是无形之中,把陈温从自己的人生中完全撇了出去。

他是没有错,只是没爱过她。

江沼的眼睛清透,没有怨亦没有恨,如同沁入了雪花,纯净却又冰凉。

严青终于追了上来,手里拿着陈温的大氅。

却只见到了陈温从那堆了积雪的庭阶下来,脚步走的并不踏实,严青快步迎上前,便见陈温的脸色跟那脚底下的雪无异,白得吓人。

他的愧,他的自责。

皆被江沼挑了出来,一一被拆散了个干净。

让他再也没了半点理由和借口,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愧疚,她不需要。

他的自责,她也不需要。

字字决绝,不留半点余地,她这是铁了心地要同他一别两宽。

严青一直护送着陈温登了马车,才将手里的大氅递到他手上,随后放下了帘子,离开了董家院子。

天色渐暗,严青进来点灯,见陈温的脸色已没有白日那般吓人,便禀报道,“皇后娘娘听闻殿下要留在芙蓉城过年,放不下心,便让周总管和秦将军也跟了过来,如今两人已经在路上。”

严青犹豫了一瞬又说道,“听闻前几日皇后娘娘已给林家表姑娘寻了一门亲事。”严青又去看了一眼陈温,见其并无反应,才说了下半句,“对方正是秦将军。”

陈温抬起了头,严青便垂目。

半晌却是听陈温说,“东宫凡事有背后揣测主子,妄议忠良之后者,罪不可赦,赏完板子便卖了。”

语气平淡,却让人生畏。

严青还未回过神来,又听陈温说道,“将林二爷身上的林姓之名取掉,既是私生子,又凭何证据证明他是林家之人。”

严青这才拉回来神智,瑞王倒是没有没错,殿下要真心算计起人来,没几个人能赛过他。

那林二爷的身份一曝光,比要了他脑袋还致命。

严青正准备出去操办,突然又想了起来,林姑娘和林家二爷一样,皆是属于林家二房所出,林二爷一出事,那林姑娘这名声……

严青便又调回了脚步,欲言又止了一番,才刚吐出了个“林姑娘”便见陈温的两道目光扫过来,顿时将话吞了下去。

午后宁庭安过来汇报灾情,说起了人手问题,“大雪停了几日,如今又开始落,先前朝廷增派的人手多数派去了董家,若这节骨眼下再落下一场大雪,王府的人手便不够。”

陈温却是将那册子扔在了几上,面不改色地说道,“派人去街头蹲,凡有闲情乱传流言蜚语者,皆可拉去充数。”

就算城府极深的宁庭安,也被陈温这档子荒唐之举,弄得目瞪口呆。

谁人都知陈国的太子,深明大义,冷静沉稳,爱民如子。

出去后宁庭安便没忍住问了一声严青,“谁惹了太子?”

严青倒也没藏着,“江姑娘。” fIaBMqoVMr9zYmCukpiw/fJxBL6mD7+ljBrTdD7cUHG2ijGg+WxSjXIuRQKkMZ4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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