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总编室,余之遇脸色就变了。
叶上珠动作敏捷地从工位上窜出去,凑近她说:“我有个不成熟的小怀疑。”
“不成熟就别说。人不怕犯错,怕的是没教训。”余之遇脚步不停地往夏静办公室去。
小警告自然管不住叶上珠那张嘴,她压低声音说:“夏静和陈默的私交很好。”
夏静是采访部二组组长,余之遇作为一组组长和她是平级,确切地说,余之遇要顺利通过考查期升为高级记者,才算真正的平级,陈默则是编辑部的。
夏陈两人没少因稿件争执,甚至不止一次闹到许东律面前,以至于全网站的人都以为她们是对头。尤其报道事故一出,陈默还主动去向许东律认错,承认是她疏忽,没在凌晨接到叶上珠电话后及时撤换稿子,自请处分,更没人把这件事往夏静身上联想了。哪怕采访部部长之位空悬,扳倒余之遇她便是最大赢家。
而凌晨通知编辑换稿,本身也不占理。凭什么让人家二十四小时待命,你当是当兵打仗,时刻保持一级战备状态吗?
许东律是老江湖了,自然品得出来陈默刻意强调时间意在推卸责任。可在抵御外敌和处理内讧之间,他身为总编,现阶段只能选择前者。
余之遇却不甘心吃这个哑巴亏:“是我们疏忽大意自己把小鞋穿到脚上的,但不代表夹脚了还不能说。”
该撕逼时不手软,敢于冲突的人,才是真正的内心强大。叶上珠赞成余之遇找夏静好好讲讲道理,她撸起袖子就要充当先锋。
余之遇伸手一挡:“干你的活去。”姿态强势地把她拦在了外面。
夏静也不计较余之遇的不请自来,笑靥如花:“看余组长这气色应该是康复了,恭喜啊。”
戏精本精是只什么精,余之遇算是见识了。她回敬道:“同喜。”
夏静风情万种地一挑眉:“我有什么喜?”
余之遇眼底情绪一薄:“提前恭喜夏组长晋升部长啊。”
她言语间的讽刺之意那么明显,让人想装糊涂都不行。夏静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嗓音微沉:“余组长说话可别这么夹枪带棒,大家都是同事,撕破了脸多不好看。”
“我余之遇盛世美颜,还怕撕吗?”语落,余之遇突然发作,抬手一挥。
下一秒,夏静办公桌上的资料,连同笔记本电脑一起劈里啪啦地往地上掉。
余之遇本身的气质有点冷感,脾气也确实不算好,却从不轻易发火。以往叶上珠大错小错无数,她都只教不骂。这次也一样,事发后理智地先了解起因经过,然后第一时间赶回来处理。平时和同事下属的相处也算融洽,当众撒泼这种事,是第一次干。
夏静措手不及,任由反应再快,也只来及接住笔记本电脑。她瞬间翻脸,声嘶力竭地质问:“余之遇你疯了?”
外面大厅的人都被惊动,纷纷站起来。门口的叶上珠深怕余之遇吃亏,一副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冲进去助阵的备战状态。
余之遇却是有备而来,连台词都事先打好了腹稿:“我被狗咬了一口,又不能回咬,发个疯算客气了。”她说着,上前一步揪住夏静的衬衫领口:“我是没证据,但我智商没欠费。凭编辑部的严谨不可能疏忽至此,是叶上珠凌晨那通电话惹的祸吧,让陈默意识到稿子有问题。她把稿子发给你看了是吗?那些营销号也是你安排的吧?真是难为你了,为了掀这波浪,不仅要熬通宵,还要自掏腰包营销。怎么样,对于这样的结果,还满意吗?!”
夏静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另一只手去掰她的:“你是编剧吧余之遇,要不要把笔给你?”
“我要是编剧,脑洞一开,你还有命活到明天?”余之遇眯眼:“别以为一起所谓的报道事故就能害得了我。这事能善了最好,我不追究任何人,只当是被社会教做人了。至于你,”她眼神一厉:“损害网站利益的后果不知你担不担得起?”
“你的人发错稿子给网站惹了麻烦,你说我损害网站利益?和我扯得上吗?余之遇,你要是觉得委屈冤枉,去和许总说啊。”夏静小声讽刺:“凭你和许总的关系,许总还会不护着你吗?”
余之遇身正不怕影子歪,她故意提高了音量说:“怎么我和许总的师徒关系,在你夏组长眼里很不正当吗?作风问题不分大小,只论对错。夏组长最好先取证,信口开河的代价,我可是通过这次报道事故给你打样了,别到时候说我余之遇得理不饶人。”她手上略微用力,硬是将夏静甩得跌坐到椅子里。
夏静私下里没少诋毁余之遇,却没胆子当面造许东律的谣,她试图撇清自己:“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
余之遇不理会她的诡辩,视线扫向窗外众人,“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说我睡了许总的谣言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叶上珠一惊,心想撕就撕怎么还开车了?分神间,余之遇已经在放狠话:“工作是死的不会害我,害我的只是人。这次栽的是我,下次指不定是谁。风水轮流转的世界里,谁敢保证不犯在别人手里?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你这么当众打人脸,有考虑日后见面的事吗?不对不对,好人也不能受那些乱七八遭的委屈。我在说什么自相矛盾的话啊,叶小姐在心里唾弃自己。
夏静哪肯轻易服输,她立马换了副可怜面孔,眼里蕴满了泪:“既然你这么有理,我们就到许总面前说清楚。”
“你当自己是小学生,打输了架还要向老师告状吗?”话至此,余之遇解锁手机屏幕,翻出相册怼到她面前,“当然,夏组长要是不怕丢脸,我不介意做坏人。”
她凑近夏静,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说要是陈默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和你这个前女友保持着暧昧不清的关系,还会配合你在人前人后上演相爱相杀的戏码吗?或者是我误会了,你和前男友只是偶遇,在酒店纯聊天的?”
夏静看清照片,脸色在顷刻间变得惨白,下意识要抢余之遇的手机。
余之遇迅速收手,“踢你出局是分分钟的事,只是那些低劣的手段,我不屑而已。夏静,做个好人吧。”
从夏静办公室出来,余之遇站在本组办公区域中间,掷地有声地说:“报道事故因我而起,我来解决。我解决不了,还有许总,有老板。你们只需要拼尽全力找到好的新闻选题,用优质稿件铺平自己的晋升之路。未来很长,要走得铿锵,靠的是真章。别搞旁门左道那一套,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一组记者原本因余之遇身陷报道事故都蔫了,深怕组长换人,自己成了没有亲妈的野孩子,此刻顿觉组长气场二米八,她们一个个抬头挺胸,吱愣起来。
二组记者则懵了,她们看向夏静办公室,期待公开被下了战书的组长站出来和余之遇正面刚一下。结果,那位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密不透风,一派颓然之气。再看总编办公室,许东律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泰然自若地坐在办公桌前喝着咖啡。
众记者:“……”这聋让您装的,可真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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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上珠随余之遇出门,上车后她难掩激动地说:“没看出来组长你居然是掐架满级,文武双全的战斗机呢,就是崩了女神人设有点可惜。喛,你抓到夏静哪根小辫子了,怎么她就偃旗息鼓了?你没回来之前她有多趾高气昂,我特别想给你回放一遍。”
余之遇打方向盘转弯,头略微偏向驾驶座那侧车窗,“别乱给我立人设。”
叶上珠径自吐槽:“我早上来上班时的心情和上坟也没什么区别了,她居然还笑着问我是不是没睡好,怎么都有黑眼圈了?我想成为国宝不行吗?她也不怕手伸太长闪着腰!”她偏头看向余之遇:“组长你出手太轻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看她跪下认错!”
前面红灯,余之遇脚上略微用力,刹车踩得狠了点。
叶上珠被安全带勒了一下才闭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触及余之遇微凉的眼神,她自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等灯间隙,余之遇才说:“我公然和夏静翻脸,为的是警告她别在我处理这件事时还在我背后捅刀子,以免事态扩大为网站造成更大的负面影响。我们虽同为组长,但她资历比我老,业务能力也过硬,我见到她都得称一声‘夏姐’,你有什么资本让人家跪下认错?她给你脸色,你且受着,等和她平起平坐时再翘尾巴不迟。”
这是为叶上珠好。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的实习记者,真和夏静起了冲突,即便有余之遇护着,也讨不到便宜。
道理叶小姐都懂,却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实习期能不能过都是问题,还平级?组长你这不是朝我胸口扔刀子吗。”
余之遇反问:“那插疼你了吗?”
叶上珠煞有介事地捂胸口,做虚弱状:“心碎了无痕。”
余之遇被她夸张的样子逗得破功,偏头笑了下,没再损她。
叶上珠挠了挠头发,说正经的了:“事发之后,我查了下万阳药业……”
绿灯亮起,余之遇起车时问:“我怎么不记得交代过你这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再说我不得将功补过嘛。”叶上珠自顾自地继续:“万阳药业隶属万阳集团,是集中成药、化学制药、生物制药的科研生产营销、药品连锁经营于一体的民营制药企业,现任总裁校谨行为校家长子,坊间传闻那位小校总城府深沉,冷心冷面,刻薄苛刻,十分不好接触……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对我们最有利的信息是,他单身!”
余之遇:“……”只能狠踩油门提速,以求尽快到达目的地,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万阳药业办公大楼里,前台看过余之遇的记者证,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抱歉余记者,您没有预约,请在休息区先等候。至于校总开完会是否有时间见您,我需要向高助理确认后再回复您。”
余之遇自然要等,她拿出笔记本电脑,坐在休息区处理公事。叶上珠帮不上忙又坐不住,便在一边走来走去,期间忍不住要开腔,余之遇头也不抬的说:“多说一句,明天去给许总复印材料。”
叶上珠现在最怕许东律了,立即乖乖闭嘴。
两个小时后,前台回复:“校总临时有事外出了。”
余之遇细品了下“临时”一词背后的意思,说:“那麻烦你帮我预约一下吧,看校总什么时候有时间。”
前台翻了翻记录:“最近两周校总的行程都是满的,余记者您看下下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叶上珠截断:“下下周?你们校总简直比国家政要还日理万机!”
前台保持微笑:“药厂整顿,我们校总要下去巡查,20号能赶回来已经是非常高的工作效率。”
行行行,你们老板你随便捧,恕我多嘴了。叶上珠在余之遇的眼神警告下刹了车。
许东律只给她一周时间,校谨行却要下下周才能见到。20号,距离现在正好半个月时间。停产整顿半个月……原来在这等她呢。
余之遇没为难前台,微微一笑:“在此之前,如果校总能像今天处理临时事件一样挤出几分钟时间,我随叫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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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高非到总裁办公室汇报道:“那位余记者走了,预约了您指定的时间。”
校谨行正拿起西装外套往身上穿,没说话。
高非把余之遇那段随叫随到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末了补充道:“相比同行那位女士的气愤,余记者很平静。”
校谨行整理袖口的动作微滞,沉着声音问:“你想说什么?”
高助理抿唇笑了下,“大阳网的报道一出,任律师就打过电话来。”言外之意,我们是有律师团的,随时可以兵戈相向,无需您亲自出面。而您既决定要给那位余记者道歉的机会,又何必把时间推那么远?这有点不符合处理危机事件的原则。
“任律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校谨行垂眼扣好纽扣:“至于那位余记者,你要是觉得她毫无怨言地等我两个小时是在放低姿态就错了。”
高非不解:“她难道不是来道歉的?”
道歉?校谨行没正面回答,只在走出办公室时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她本事着呢。”
那了然于胸的姿态,高非瞬间脑补出一场风花雪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