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三班在年级里很有名。
学校通报十次有九次犯事学生名字后头都带着高一三班的称号,各种事件层出不穷,一度让这个班级名扬整个学校。
林宋羡有一群朋友,都是富家子弟,和他一样整日为非作歹,除了学习样样精通,大概是物以类聚的原则,这堆人总混迹在一起,并且对他莫名拥趸。
临近放学,坐在后面的张泽换了座位过来,公然把宋莺前桌赶到了后头,男生明显习以为常,抱着书麻溜地过去了。
张泽扭头,白净斯文的一张脸,说出来的话却与形象截然不符。
“阿羡,晚上去打架。”
“?”林宋羡挑眉无声询问。
“还是二中那些人,没完没了了,今天我一定要让他们看看谁是爷。”
“……几点?”林宋羡打了个哈欠,揉着额发。
“放学校门口集合。”
张泽热血满怀,同方祁扬几个说得激情投入,宋莺往旁边偷偷一瞥,林宋羡却扭头望着窗外,手中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指间的笔,脸上是隔绝热闹之外的淡漠和迷茫。
范雅在学校附近开了一个补习班,帮一二年级的小朋友补课,培训机构刚开不久,里面除了她只有两位兼职老师。
宋之临工作变动得突然,范雅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把从前嘉南那个补习机构转让出去,自己在锦城这边重新找了地址。
补习班还没完全步入正轨,事多人少,宋莺放学有空的时候会去帮忙看看小孩,顺便在前台桌上写完自己的作业。
林宋羡他们几个人大摇大摆从门口走过时,宋莺正半蹲在地上哄一个大哭的孩童,他看起来才六七岁,胖乎乎的手背搓着眼睛,哭出了汗,额发打湿,扁着嘴委屈可怜极了。
女生的声音很温柔,刻意放软了语调,嘴里轻哄着,用纸巾给他擦着眼泪和汗水。
“妈妈很快就来接你了,不哭不哭,姐姐给你糖吃好不好呀?”
那个呀字拉得轻长,有种吴侬软语的温软,小孩听着似乎情绪缓和下来许多,一下下抽泣着,却没了方才的大哭不止。
“嗯……”他呜咽应着,奶音里都是哭腔,可怜兮兮。宋莺摸着他脑袋露出心疼,然后起身,牵着小孩的手往里走。
远远的,还能听到她声音轻轻传来,混在嘈杂的风里格外舒缓。
“乖啦,别难过了,小童是最棒的!”
街道两旁都是小摊商铺,叫卖声人声热闹非凡。
林宋羡顿着脚步,其他人也不由自主站在这里观望,直到人消失在里头,张泽略显新奇挠了挠鼻梁。
“这不是我们班那谁?宋莺?她对小孩子还蛮有耐心的嘛。”
“当然了,这姑娘脾气好极了,不然能和我们阿羡坐这么久?”方祁扬意味深长睨向林宋羡打趣,谁料当事人压根没搭理他。
林宋羡没什么情绪往前走,脑子里仍旧停留着方才那一幕,却鬼使神差想起了那天吹在伤口上的气息,还有那句不痛不痛。
原来她哄人的时候,都是一个样子。
张泽和二中那波人约在了老城区一条小巷里,这边地势平坦,位置偏僻,平时少有人路过,最适合干架。
两边来了差不多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大部分人都特意换掉了校服,气势汹汹的相对而立。
二中的人十分嚣张,视扫过这边,特意从为首的张泽几个身上打量,言语挑衅。
“就这?”
张泽气得直笑,掰着指节噼里啪啦作响,“你爷爷就长这样,怎么?认不出来了?”
轮段位还是张泽略高一筹,对方气得胸腔直起伏,面露狠厉,抄起手上钢管战况一触即发。
两拨人是从初中就结起的恩怨,事情最开始只是因为玩滑板时发生了点冲撞,都是一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张狂惯了,谁也不肯让谁,为了找回面子隔三差五约架。
见他们隐隐有冲过来的迹象,张泽不禁往林宋羡这边靠,他是这边主心骨,战力一级,学习过各种跆拳道散打,每次全靠林宋羡撑场子。
张泽瞥着林宋羡沉稳淡定的侧脸,顿时就底气十足起来了,喊道:“要上就赶紧的,磨磨唧唧怂了?”
这能忍?
对面大喝一声,举起武器就要冲上来,所有人全神戒备,刚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之际,只见人群最前面的林宋羡突然放下手,垂着眉眼神情恹恹。
“不打了。”
嗯?
场面静止了。
他声音不轻不重,在巷子里却格外清晰,简简单单的一句弄呆了全部人。
“不是,羡、羡哥?你别搞我啊!”张泽哭着脸叫,林宋羡好像一瞬间对所有事情失去了兴趣,没怎么搭理他,只抬眼看向对面领头人。
“我说不打了,今天就先这样。”话语分明,落在地上,淡淡的语气却奇异带了斩钉截铁的气势。
对方张了张唇,不服气,张泽反应极快出声:“对,我们这边有点不方便,还是说你们想乘人之危?”
青春期的男生最要面子,当然不肯担上这个污名,对面不甘不愿应下来,剑弩拔张的场面依旧紧绷。
两边都紧紧盯着中间那人。
林宋羡却像浑然不觉,抬手揉了揉后脖颈,步调随意地转身离开,单薄挺拔的背影莫名藏了几丝散漫。
他伸出手,头也不回的对后面挥了挥,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视线。
“羡哥有点酷啊,像金庸小说里深藏功与名的大侠。”有人感慨,面露崇拜,方祁扬合起张开的嘴,琢磨两下。
“我怎么觉得羡哥……又犯病了?”林宋羡平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某些时候、很平常的时刻,会突然放空,整个人像是沉进了另个空间,对身边一切感到无趣。
人、事、万物,这个世界再没有能让他留恋的存在。
初春,晴空万里。
午休时间,难得的空闲。教室氛围轻松,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扬起纱窗。
风里有湿润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月季清香,外头春光烂漫。
宋莺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讨论着这期少女刊新出的连载漫画,后头男生嬉笑打闹,互相拿书拍打,还有不少学生伏案做题,认真复习。
高琪正讲到精彩部分,“巴卫从天而降,像天神一样出现在奈奈生面前……”
她双手合十,仰着脸露出少女憧憬。
前面门口走进来一群人,刚打完球的男生浑身散发着热量,额发被汗湿,外套早已脱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身形被勾勒得高瘦修长,带着少年独有的蓬勃朝气。
田嘉嘉原本想要接话的,见到最前面那个人眼睛一亮,挺直了肩背扬声叫道:“林宋羡。”
“啊?”提腿往里走的男生顿住了步子,朝她们望来,干净漆黑的眸子不经意扫过,旁边几道呼吸骤紧。
田嘉嘉极力稳住声线,“新学期了要重新交班费,你带钱了吗?”
“这话说的,我们羡哥最不差的就是什么?”方祁扬高声一问,后面立刻有人接话。
“钱!”
哄笑声闹开,十几岁的少年没个正形,田嘉嘉的脸更红了,却还是佯装镇定望着林宋羡。
男生像是对这番调侃充耳不闻,径直走过来,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递给她。
“是不是这么多?”
“是的,每个人一百块。”田嘉嘉点头,从他手里把钱接过来,林宋羡微微颔首示意,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方才聚集的人群也随之散去,场面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田嘉嘉手中捏着林宋羡那一百块钱,仔细铺开抚平褶皱,小心翼翼藏进了钱包夹层,然后又从里头拿出了一张其他的红色人民币放到班费那里。
旁边的人被她这番操作秀得目瞪口呆,宋莺正要疑惑发问,就见高琪扑了过去死死揽住田嘉嘉的肩膀。
“啊啊啊啊你也太鸡贼了我不管我不管见者有份我也要!”
“附议!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
“怎么分?就一张!”田嘉嘉压低声音叫着,生怕被人发现这边动静,目光慌乱巡视着周围,高琪终于松开她。
“这样吧,待会拿这张钱请我们一起去超市买瓶饮料,四舍五入也算是林宋羡请我们喝的了。”
“呸!你想得美。”田嘉嘉死死捂住了钱包,宁死不屈。
宋莺:“……”
她终于找到机会,小声说:“不是,你们刚开学不是说他很难相处,最好不要去招惹吗?”
“对啊。”田嘉嘉理所当然,坦坦荡荡,“但这不妨碍我们喜欢他啊!豆蔻年华,谁能不喜欢林宋羡呢?”
下午课上,念书声催人入眠。
林宋羡在睡觉,宋莺抄写着黑板上的公式定律,专注认真,坐直听课的模样同旁边截然不同。
他整整睡了一节课,直到下课也没有任何动静。
教室已经响起了说话声,有人从外头进来,在过道上推搡,宋莺没有注意低头捡笔,突然被人撞了一把。
肩膀不小心碰到了林宋羡的手臂,重重一推,他被瞬间吵醒,从臂弯中抬起头来,朦胧眼里全是被打扰的不满,脸色沉得吓人。
宋莺心头陡然一跳,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许久,轻不可闻地“嗯”了声。
听不出好坏喜怒。
在下一秒,继续埋进了手臂中睡去。
宋莺轻轻出了口气。早听闻林宋羡睡觉最讨厌被打扰,起床气大得吓人,第一次碰见还是心惊胆颤。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埋怨望向旁边,盯着那个熟睡的黑漆漆的头顶,暗暗抱怨。
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乱七八糟的坏习惯这么多。
像个坏脾气的大少爷。
宋莺回想着这一周的小心翼翼,愈发委屈气愤,没有察觉到自己视线在他身上逗留过久,于旁人看来,也成了少女春心萌动后爱而不得的哀怨。
林宋羡睡了两节课,终于清醒,课间去外头洗了把脸,方祁扬在旁边,盯着他浸满水珠的脸庞深思。
“有毛病?”他眼神让林宋羡发毛,他不由沉眸问,方祁扬啧啧两声,突然感慨,“羡哥你可真是蓝颜祸水,又伤害了一个妹妹的心。”
“会不会好好说话?”他刚睡醒,没什么耐心,方祁扬见状也不卖关子,直接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你下午睡觉的时候,宋莺妹妹盯着你起码看了两小时。”当然是夸张了,不过两分钟绝对是有。
方祁扬继续,“羡哥你注意点,不喜欢人家就别去招惹她,宋妹妹看起来纯情得很,不是随便玩玩的人。”
林宋羡听着皱起眉,“我什么时候玩弄过别人了?”
“……这是重点吗?”
安静两秒。
林宋羡抓了把头发,莫名烦躁。
“行,我知道了。”
回教室路上,林宋羡脸上阴云一直未散。
方祁扬方才说得言辞笃定,他不由动摇,本能回忆起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
这样一想起来,宋莺的表现似乎都过于温顺,仿佛对他抱有某些不可言喻的心思,小心讨好,唯恐令他不满。
林宋羡眉头越皱越紧。
真是麻烦。
他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这天早上,林宋羡来得很早,破天荒没有迟到。
进教室之前他还在沉思,该怎么样有效迅速地解决这件事情的同时,又能尽量顾忌到女生的自尊心。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说话都细声细气,好像一株娇弱的花,稍一用力就能摧毁。
林宋羡沉着脸,刚走到座位上,就见宋莺抱着书喜气洋洋看着他,语气平稳又掩不住的雀跃,迫不及待向他宣告。
“林宋羡,班主任今天来了!我找他调换了一下座位,以后就不打扰你了。”
林宋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