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旧的对话将女性排斥在外

改变这场对话比我想象中艰难,因为这是一场古老的对话,充满种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在某种程度上,它是对玛格丽特·桑格(Margeret Sanger) 的回应,她在身后留下了丰富却饱受争议的遗产。

1916年,桑格开办了美国第一家提供避孕措施的诊所。十天后,她遭到逮捕。她交了保释金,回去继续工作,随即再次被捕。推广避孕措施是违法行为,开具、建议,甚至谈论避孕药具均属违法。

桑格生于1879年。她母亲一共生育了十八个孩子,养活了十一个,最终在五十岁那年死于肺结核及宫颈癌。痛失母亲的桑格立志成为一名护士。于是,她深入纽约的贫民区,为缺乏避孕手段的女性移民服务。

在一次演讲中,桑格讲了个故事。一次,她来到一名二十八岁女子的公寓,那女子因为实在不愿再次生育竟自行堕胎,差点撒手人寰。得知自己九死一生,女子问医生怎样才能避免再次怀孕。医生建议她让丈夫去屋顶上睡。

三个月后,女子再次怀孕,并再次尝试堕胎。这一次,桑格刚到不久,女子就去世了。桑格称,她因此辞去了护士的工作,她发誓“一定要让美国所有的蓝领女性都掌握避孕的方法,否则绝不再接任何病人”。

桑格相信,只有女性有权拒绝意外怀孕,社会才会进步。同时,她还认为谈论自主计划生育应该受言论自由保护。她经常公开演讲,游说政客,写专栏,出手册,还办了一份关于节育的报纸——在当时,这些都是违法行为。

1916年那次被捕让她一举成名,此后二十年间,上百万女性在绝望中给她写信,请求她帮助她们获取避孕药具。其中一个女人写道:“只要能让我的两个孩子过上好日子,我什么都愿意。我每天担惊受怕,总担心自己很快又会怀孕。我母亲生过十二个孩子。”

另一个女人告诉她:“我心脏不好,更想好好活着,亲眼看着四个孩子长大,而不是再生几个,死在产床上。”

一位来自美国南方的农村妇女写道:“我得背着两个孩子下地干活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小脸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起泡……我丈夫说要让女儿们犁地,我可不想再生更多的孩子,让他们也沦为奴隶。”

这些女性的来信均被收入《母亲的枷锁》( Motherhood in Bondage )一书。桑格在书中写道:“她们愿意向我——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是因为她们本能地相信我可以帮助她们,而这种帮助,是她们从丈夫、教士、医生或邻居那里得不到的。”

读到这些信,我突然想起一首歌。工作中,它常常浮现在我脑海里——小时候在天主教学校,我们一周得做五次弥撒,我常在教堂里听到它。这首歌忧伤得令人心碎,旋律优美,余音绕梁,副歌是这样唱的:“困苦人呼救,耶和华便垂听。” 修女们告诉我们,响应困苦人的呼救是信者的责任。

信中这些女人的呼声,与我在诊所或女人们家中见过的米娜、萨迪和阿迪萨的诉求别无二致。她们在时空上相距遥远,却同样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也同样无人倾听。

在不同的文化中,反对避孕都同样暗含对女性的敌意。给玛格丽特·桑格定罪的法官声称,女性“无权在明知不会怀孕的情况下实施性行为”。

开玩笑吗?凭什么呢?

这名法官判桑格在感化院劳动三十天。他传达的正是当时盛行的一种观念,即对女性而言,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性行为是不道德的。在安东尼·康斯托克(Anthony Comstock)的推动下,美国法律规定,女性为 避免 怀孕而采取节育措施属非法行为。

康斯托克生于康涅狄格州,在南北战争中效力于北方军队。1873年,他创立了纽约反堕落协会(New York Society for the Suppression of Vice),并推动立法,禁止通过邮件实施一系列与避孕有关的行为,包括传播与推广避孕措施、提供避孕药具等等,这项法律后来以康斯托克的名字命名。与此同时,康斯托克法还在邮局增设特勤员一职,此人有权携带手铐和枪支逮捕违反这项法律的人——这个职位专为康斯托克量身定制,令他十分受用。他租了个信箱,给怀疑对象寄虚假的求助信。得到回复后,他会找到发件人,实施逮捕。这造成一些落入圈套的女性自杀,因为她们宁死也不愿忍受公开受审的屈辱。

康斯托克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他的观点得到了当权者的支持。提交这项立法的国会议员在国会辩论中宣称:“国之良民……必坚决维护其安身立命之宝贵价值——家庭之神圣与纯洁。”

法案轻松通过,各州议会也通过了各自的版本,通常更为严苛。在纽约,就连谈论避孕都是违法的,连医生也不例外。当然,女性并没有为这项法令投过票,也没有为通过这项法令的男性议员投过票。她们还要等上数十年才能获得投票权。禁止节育的法令,是男性强加给女性的。

康斯托克对自己的目的毫不讳言。他说这是他个人的征战,为的是讨伐“淫欲——一切罪恶的帮凶”。在一次白宫酒会上,他见到女人们化着妆,头发上扑着粉,而且“衣着暴露”,就说她们“全部令人作呕,让一切热爱女性之纯洁、高贵、谦卑的人无法忍受”。“我们凭什么尊重她们?”他写道,“她们玷污了我们这片土地。”

在康斯托克及其盟友眼中,女性在生活中只能扮演极少几个角色:嫁给一个男人,服侍他,为他生儿育女,照顾他的孩子。在这些职责之外,女性从事任何工作都是不名誉的行为——因为女性不是完整的人,不能为自己做主,没有资格接受教育、发展事业,当然更不能取悦自己。女性的愉悦,尤其是性方面的愉悦,令卫道士们闻之色变。如果女性能自由追求自己的快乐,男性世界那个人人心照不宣的核心信条,即“你只为取悦我而存在!”就会动摇。男性必须掌握自身快乐的源泉。于是康斯托克等人就不遗余力地将廉耻作为武器,用它阻碍女性的发展,只以男性与她们子女的福祉来评判她们的价值。

在美国,男性长期管控着女性的性行为,即使在1936年美国联邦第二巡回上诉法院判定医生可以依法建议病人节育、为病人开具避孕药具之后,管控仍在继续。尽管这次判决标志着某种进步,但限制节育的措施依然存在。到了1965年,最高法院对格里斯沃尔德诉康涅狄格州案宣判,以侵犯婚姻隐私权为由判定禁止避孕法案无效。然而他们 只取消了针对已婚人士的限制 !判决没有提及未婚人士的权益,因此在许多州,需要避孕的未婚女性依然求助无门。这并不是多么久远的过去。如今,在基金会的活动上,一些七十来岁的女性仍会找到我,说:“我不得不耍点花招,让医生以为我已婚,否则就拿不到避孕药具。”未婚女性一直不能合法避孕,直到1972年的艾森施塔特诉贝尔德案 之后。

这场对话之所以搁浅,根本原因在于社会认为女性的性生活令人难以启齿,而且直到今天,这场对话依然带有类似的特征。如果某位女性站出来,公开强调避孕在健康与保健计划中的重要价值,一些有厌女症的男性就会羞辱她说:“我们可不想资助某个女人的性生活。”

让女性对性行为感到羞耻是一种有效的手段,为的是压制女性的声音,剥夺她们决定生育与否、何时生育的权利。除此之外,对其他问题的讨论也掩盖了女性的声音。今天,生育控制权牵扯了太多利益,致使专门针对避孕问题的讨论难以进行。

20世纪70年代,为控制人口,中国和印度都出台了计划生育政策。中国推出了独生子女政策,印度则制定了绝育方面的政策。在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基于对人口过剩的预期,美国在外交上支持各国实施计划生育政策,因为人口过剩可能造成食物短缺,从而引发大规模的饥荒和人口迁徙。

此前,在20世纪上半叶,倡导节育的美国活动家们同样强烈要求实现他们的诉求,其中不少人都希望帮助穷人避免计划外的生育。一些人的主张甚至带有优生学色彩,希望减少“不适者”的数量,让某些群体减少生育,或者干脆不生。

桑格也支持某些优生学观点。当然,优生学是一种令人作呕的道德观,也被证明是不科学的。然而时至今日,这个观点依然被用来扰乱针对避孕问题的讨论。反对的一方为了削弱现代避孕措施的可信度,不惜挖出节育与优生学的历史关联,辩称因为避孕药具曾被用于不道德的目的,所以它就不应用于 任何 目的,即使只是为了让一位母亲暂缓再次怀孕。

另一个问题也模糊了这场讨论的焦点,那就是堕胎。在美国和全世界,关于堕胎的讨论都带有极强的情绪和浓重的个人色彩,让人容易忽略避孕具有挽救生命的力量。

避孕能拯救母亲和新生儿的生命,并减少堕胎。据最新数据,仅在一年内,避孕药具的使用就让世界最贫困国家的高风险堕胎案例减少了2600万例。

然而,一些反对者非但不承认避孕能减少堕胎,还将二者混为一谈。女性对生育自由的简单要求令反对者极度不安,致使他们强行将它与别的问题混淆。将探讨避孕问题的讨论引向堕胎,会极大地伤害这场对话。关于堕胎的争论是如此激烈,持不同观点的双方常常拒绝与对方探讨女性健康问题。如果拒绝对话,那讨论也就无从谈起。

对自主计划生育的讨论也受到天主教会的影响,他们强烈反对节育。除各国政府外,教会是世界上提供教育及医疗服务最多的机构,因此,它在穷人的生活中无处不在,对他们影响巨大。这带来了诸多好处,却有一个问题:教会不提倡女性获取她们带领全家脱贫致富所需的避孕药具。

这些就是百余年来世界对避孕问题的一些讨论。在每场讨论中,女人、女孩和母亲们的声音与诉求都被淹没。因此,我们2012年召开的首届峰会才有了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让那些曾被排斥在外的女性主导一场新的对话——她们都希望自行决定生育行为及生育时机,并摆脱政策制定者、战略规划者和宗教人士的影响。这些人总是从各自的立场出发,对女性的生育问题指手画脚,迫使她们违心地多生或少生孩子。

那天在伦敦,我做了开场演讲,并借机询问与会代表:“我们有没有为这些女性提供帮助,让她们在需要时更容易获取避孕药具?”我谈起几年前造访内罗毕科罗戈卓区的经历,那是一个贫民聚居区,名字是“肩并肩”的意思。在那里,我跟一群女人谈到节育,其中一位名叫玛丽安的年轻母亲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得避孕吗?”接着她举起怀里的宝宝说,“因为在生下一个孩子之前,我想给他所有最好的东西。”每位母亲都有同样的愿望,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自主计划生育带来的好处。我在峰会上提醒各位,这正是我们相聚在此的目的。

随后,为了彰显本次峰会让女性主导对话的主旨,我让出讲台,请一位女性上台帮我完成发言。

她就是珍·奥泰(Jane Otai),我与玛丽安交谈时的翻译。珍在科罗戈卓长大,家中有七个孩子,离家后,她进入大学深造,拿到学位后返回家乡,帮助那些与她当年处境相同的女孩。

珍讲述了自己在贫困中成长的经历。她说:“妈妈告诉我:‘你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只要你努力学习——然后耐心等待。千万别像我一样,年纪轻轻就生儿育女。’”最后,珍总结道,“我很早就对自主计划生育有了概念,所以才能推迟首次怀孕,并自主决定每次生育的间隔。正因如此,我才能站在这里。如果没有自主计划生育,我只会是科罗戈卓一个普通的孩子。” DZMf4+dE7bPtejfakhodAz/xd6nXVdIY4RjNZlst+rFcvxsqN6hJ3FNDRHXWQbkq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