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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

最好的一切
自主计划生育

如果女性能自主掌握生育的时机与间隔,产妇、新生儿及儿童的死亡率就会下降,母婴就会更加健康,父母就能在每个孩子身上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家庭成员也能为孩子的营养与教育投入更多资源。

让女性对性行为感到羞耻是一种有效的手段,为的是压制女性的声音,剥夺她们决定生育与否、何时生育的权利。羞耻感是女性健康面临的最大障碍,有时,消除羞耻感最好的方法,就是公开与它对抗。

走访维什瓦杰特和阿尔蒂的项目几天后,我又访问了另一个母婴健康项目。维什瓦杰特和阿尔蒂的项目旨在培训当地医护人员,服务在家分娩的女性。而这个名叫确保开端(Sure Start)的项目,鼓励更多女性去具备专业助产士和医疗设备的诊所分娩。

在项目总部,我受邀旁听了一场健康准则抢答赛,二十五名孕妇竞相回答与母乳喂养和新生儿即时护理相关的问题。随后,我见到了一组女性,大多是孕妇及其亲属,譬如婆婆和妯娌。我问孕妇们参加项目是否遇到过家人的阻挠,又问在场的婆婆现在的环境与她们怀孕的时候相比有了哪些变化。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告诉我,她在家中诞下了八个孩子,其中六个不到一周就死了。她的媳妇是初次怀孕,她希望媳妇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下午,我有幸来到一位母亲家中。她叫米娜(Meena),两周前刚产下一名男婴。米娜的丈夫在附近打零工,她前几次都是在家里生的孩子,只有这次不是。多亏确保开端计划的帮助,新生儿诞生在一家诊所。与我交谈时,米娜怀里就抱着这个婴儿。

我问米娜这个项目对她有没有帮助,她激动地给出肯定的回答。她认为在诊所分娩更有安全保障,对她和宝宝都是如此,她当天就开始哺乳了,很高兴能立即跟宝宝亲近。米娜充满活力,积极乐观。显然,她对这个项目感觉不错,受她的情绪感染,我也对这个项目印象很好。

接着,我提了一个问题:“你还打算再生孩子吗?”

她听了呆望着我,就像被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我担心是自己冒犯了她或翻译表述出了问题,因为米娜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盯着地板。随后,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说:“老实说,我不想再生孩子了。我们穷得叮当响。我丈夫工作很卖力,但我们实在太穷了。就连这个孩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养活。我没法送他上学。其实我根本不指望他将来能有出息。”

我听得瞠目结舌。在我面前,人们倾向于报喜不报忧,有时为了一窥事情的全貌,我不得不直截了当地问一些问题。而这个女人竟如此勇敢,能毫无保留地与我分享她的痛苦,根本不必等我追问。而且她还没有说完。

“我对这孩子将来唯一的希望,”她说,“就是你把他领回家去。”然后她把手放在膝下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头上,说,“把他也带上吧。”

我顿时 头晕目眩 。一分钟前我们还在分享顺利分娩的喜悦,转眼间,对话就转向一位苦难的母亲沉重的自白——这苦难是如此深重,以至于把孩子留在身边的痛苦,竟超过了骨肉分离。

每当另一个女人愿意与我分享内心的伤痛,我都会感到莫大的荣幸。我会专注地倾听,对她们表示同情,试着给她们一些希望。但这一次,面对米娜,我感觉任何鼓舞都显得虚假无礼。她已经如实回答了我的问题,假装积极乐观就是无视她的痛苦。她诉说的痛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她认为只有换一位母亲,孩子们才能过得幸福。

我尽量和蔼地告诉她,我也有三个孩子,况且她的孩子们都很爱她,也很需要她。随后我问:“你知道什么是自主计划生育吗?”她回答:“现在我知道了。但你们这些人怎么没早点告诉我呢,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晚了。”

这位年轻的母亲感觉自己十分失败,我也一样。我们让她失望了。悔恨涌上心头,吞没了我,我甚至记不起自己那天如何告别了这位母亲。

在随后的旅途中,米娜的形象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一切。让她有机会在医疗机构分娩固然很好,但这还不够。我们没有纵观全局。我们只是推出一个母婴健康项目,与孕妇们交流、了解她们在分娩和新生儿健康方面的需求。我们就是如此看待这项计划的。实际上,我们 应该 从米娜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与来自低收入国家的女性交流时,我常常发现,我与她们有着相似的期待,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孩子。我们都希望孩子能够安全、健康、快乐地成长,希望他们成绩优异、发展潜能,长大成人、组建家庭、学会自力更生——总之希望他们得到爱,也付出爱。同时,我们也希望自己身康体健,能发挥一技之长,回报我们所在的社群。要想实现这些愿望,任何地区的女性都离不开自主计划生育。多亏有这位勇敢的女性直言不讳,我才深刻认识到这一点,她的痛苦也成了我慈善工作的转折点。每当有人向我道出残酷的事实,我都确信,她是在替那些沉默的人发声,因为其他人没有这个胆量。这些勇敢的人总能引起我的注意,随后,我会意识到其实别人也一直在说同样的话,只是没那么直接。我没听懂他们的话,是因为我听得不够认真。

见过米娜后不久,我来到马拉维,参观了一个保健中心。这个中心设有一间疫苗注射室、一间儿童病房、一间艾滋病患者病房,还有一间自主计划生育室。女人们在自主计划生育室门外排着长队,我跟其中几位聊了聊,问她们从哪里来、有几个孩子、什么时候开始避孕、采用了什么方法。我连珠炮似的问题得到了女人们的热情回应,每个人都争相与我分享自己的生活。一个女人说她是来这里打避孕针的,但不知能不能打上,别的女人听了也使劲儿点头。她们说即使不知道保健诊所的针剂够不够,她们也愿意步行十六公里来到这里,而她们抵达时,针剂往往已经告罄。这时,工作人员就会给她们发放一些别的避孕工具作为替代,譬如她们可能会领到安全套。由于艾滋病盛行,诊所的安全套存货一般都比较充足。但对于这些有避孕需求的女性而言,安全套的作用微乎其微。她们反复告诉我:“要是我让老公用安全套,他会打我的。他会以为我怀疑他出轨,感染了艾滋病病毒,要么就是以为我出轨了,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所以对很多女人而言,安全套其实没什么作用,但诊所自称避孕药具储备充足时,往往指的只是安全套。

大多数女人都有类似的抱怨,说她们远道而来,却打不上针。跟她们聊完,我走进自主计划生育室,发现诊所其实 并没有 她们想要的那种针剂。这为这些女人造成了极大的不便。她们可没法开车去下一家药店,况且这里根本就没有药店。而且她们还步行了那么远的距离,也没有别的办法避孕。我不敢想象,那天之后有多少女人因为保健诊所储备不足而怀孕。

对一些女性来说,意外怀孕可谓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她们要么连现有的孩子都无力抚养,要么就是太年轻或年长,不适合生育。见过米娜后,我才知道,一些女性还不知道避孕药具的存在。而马拉维之行告诉我,另一些女性尽管了解避孕方法,也有避孕的意愿,却得不到相应的药品。

女性需要避孕,这对我而言不是什么新闻。自主计划生育既是我自己的生活经验,也是我们基金会支持的举措之一。但这几次访问之后,我认识到它就是一切问题的症结所在,也是女性最迫切的需求。

如果女性能自主掌握生育的时机与间隔,产妇、新生儿及儿童的死亡率就会下降,母婴就会更加健康,父母就能在每个孩子身上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家庭成员也能为孩子的营养与教育投入更多资源。没有任何一种干预措施比自主计划生育更加有效,也没有任何一种干预措施比自主计划生育更被忽视。

1994年,国际人口与发展大会在开罗召开,在全球吸引了一万余人参会。这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人口与发展大会,也较早地在女人与女孩权利问题上做出了历史性的表态。会议倡导女性赋权,并制定了女性健康、女性教育方面的目标,同时将享受生殖健康服务定义为一项基本人权,这其中就包括自主计划生育。与那时相比,今天自主计划生育获得的资金投入却大幅缩减了。

我在2010年至2011年尤其关注避孕问题,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无论走到哪里,我总会遇到这个问题。2011年10月,我们基金会在西雅图举办了一次峰会,主题是消除疟疾。与会的英国国际发展部大臣安德鲁·米切尔(Andrew Mitchell)找到我,问我们明年是否愿意再办一次探讨自主计划生育的峰会(于是就有了我在第一章提到的那次会议)。

举办国际自主计划生育峰会的想法令我既兴奋又惶恐,那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我明白在那样一个场合,我们必须把制定目标、提高数据、优化策略作为重点。同时我也明白,如果我们目标高远又志在成功,那我们就必须肩负起更艰巨的任务,那就是改变自主计划生育的舆论环境。由于自主计划生育有着痛苦扭曲的历史,人们很难恰当、理性而实际地探讨避孕问题。倡导自主计划生育的活动家必须为自己申辩,声明控制人口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峰会要讨论的也不是强制节育或堕胎,而是满足女性的避孕需求,把生育与否、何时生育的决定权交给 她们 。我们必须改变这场对话,让我在旅途中见到的那些女性参与其中。我们必须倾听她们的声音——那些曾被忽视的声音。

为此,我赶在峰会召开前去了一趟尼日尔。这是一个父权社会,贫困人口比例高居世界前列,避孕药具使用率极低。每位女性平均有超过七名子女,法律允许一夫多妻,而且继承法规定女儿继承的财产只有儿子的一半,膝下无子的寡妇无权继承任何财产。救助儿童会认为,尼日尔是“全球最不适宜母亲生存的国家”。因此,我们决定去那里见见这些母亲,倾听她们的心声。

我来到尼日尔首都西北部的一座小村庄,这里离首都大概有一个半小时车程。在村里,我见到一个名叫萨迪·赛义尼的女人,她是一位母亲,以种植秋葵为生(我在第一章也提到过她)。萨迪十九岁就嫁了人——这在尼日尔女性当中相对较晚,因为在这个国家,将近76%的女孩都在十八岁前结婚。生下第一个孩子后不到七个月,萨迪再度怀孕。而且她此前对自主计划生育一无所知,直到生下第三个孩子,她才在一家简陋的社区诊所从医生口中第一次得知了避孕方法。自那之后,她就开始拉开生育间隔。我见到萨迪时,她已三十六岁,生育了六个孩子。

我们在萨迪家中交谈。她面向我坐在床上,两个孩子坐在她身边,还有一个依偎在她腿上,一个站在她背后,另有两个大点的孩子坐在一旁。孩子们都穿得花花绿绿,每个人的衣服都带着不同的花纹,母亲和年长的女儿们都裹着头巾,萨迪自己的头巾是纯紫色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房间,几乎毫无障碍地穿过他们挂的那层薄薄的窗帘。萨迪回答问题时热情洋溢,仿佛很高兴有人问起。

“不做自主计划生育,家里人人都不好受,”她说,“我孩子那么多,身上背着、肚里怀着,我丈夫得靠借债才能吃饭,可就这样,钱还是不够用。不做自主计划生育日子就过不下去,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我问她是否准备再要孩子,她说:“在最小的孩子满四岁前,我不打算再生了。到了四岁,她就能跟小弟弟或小妹妹玩了,还能把他们背在身上。可现在,我要是再生个孩子,那对她差不多就是一种惩罚。”

我问她女人们是怎么学会避孕的,她说:“我们这里的女人有个优势,就是经常聚在一起聊天,在树下见面时聊天,打谷子的时候聊天,在孩子的庆生宴上也聊天。我就是在那儿告诉大家可以打针避孕的,我还告诉她们那比吃药容易多了。我鼓励她们去打针,这样她们和孩子们都能喘口气。”

让自己和孩子们喘口气,哪个女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第二天,我来到首都尼亚美,参观了尼日尔国家生殖健康中心。参观结束后,五位来这里就诊的女性过来与我们攀谈。两名年轻女性首先分享了各自的生活,随后,四十二岁的阿迪萨(Adissa),一位健谈的母亲,开始和我们聊天。阿迪萨十四岁就嫁了人,生了十个孩子,其中四个夭折。第十个孩子出生后,她在自主计划生育中心放置了宫内节育器(IUD) ,从此再没怀孕。她的丈夫和姑子起了疑心,问她为什么这么久没生孩子。“我累了。”她这样回答。

我问阿迪萨为什么选择节育,她坐在那里思索片刻,说:“刚有两个孩子时,我还有口饭吃。现在我连饭都吃不上了。”她丈夫每天会给她一美元多一点的收入,她得靠这点钱养活全家。

我问阿迪萨对在座的年轻女性有什么建议,她说:“如果你没能力抚养孩子,那你就是在教唆他们去偷。”

不久,我们站起来准备离开。阿迪萨走向一盘没人碰过的食物,把大部分装进包里,抹去眼角的泪水,离开了房间。

我咀嚼着刚才的谈话,迫切希望阿迪萨的心声能被所有人听见。我希望让这些被排斥在外的女性主导一场对话——她们想要避孕,也需要避孕,而且避孕措施的缺乏,正让她们的家人备受煎熬。 C6vur6+Qnnme0sGwOcwjXQVM4keNt3C0K/xKFy1p0WveI+jIcdZ+hzDvUYNgzW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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