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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爆重磅炸弹

曾找杨一清搭救过王阳明的户部侍郎乔宇要迁往南京任礼部尚书了。

临行前,乔宇向阳明请教。

王阳明:学贵专。

乔宇:对,我小时候学下棋,废寝忘食,目不窥园,于是三年之内无敌手。嗯,学贵专。

王阳明:学贵精。

乔宇:对,我长大以后学文辞,字雕句琢,博采众长,现在不喜欢韩柳的文章了,改攻汉魏的大赋。嗯,学贵精。

王阳明:学贵正。

乔宇:太对了,我中年以后想学学人生哲学,为圣之道,开始后悔以前学的那些雕虫小技占满了心灵,没有多余的空间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王阳明:学下棋,学写文章,学修道,都被称作学问。然而,由这三件事所导向的终点,差异却很大。“道”就是指大路。离开大路,就充满着荆棘,很难到达目的地。因此专精于道,才能被称作真正的“专精”。如果只是专精于下棋,却没有同时专精于道,那这个专精就是沉溺。如果只是专精于写文章,却没有同时专精于道,那这个专精就会流于怪癖。道宽广博大,能由里面发展出文辞与技能。不去求道,而以文辞技能为主,那就离道很远,背道而驰了。

你我都被限制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大脑因为工作的需要不断重复着相应的区域,直至僵化。你可知学问除了专业的知识,更有为人处世之道,涵养心性之道,知进知退之道?工作不能与“道”结合起来,终究会流于平庸,人生也将毫无意义。

乔宇走后,更多的人来了,因为京城兴起了一股“阳明热”。大兴隆寺从未如此兴隆,各行各业的“明矾”凑到一块,济济一堂。

“明矾”郑一初,职业:御史。身体状况:卧病在床。

郑一初平时骂人太勤,操劳过度,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家人请了几个名医都束手无策,李时珍要等几年后才出生。正准备放弃时,郑一初接触到了阳明之学。

据仆人反映,郑一初当时的行为可以用一句诗来形容:垂死病中惊坐起。他掀开被子就往大兴隆寺赶,在人头攒动的寺门外找黄牛党买高价票进去听讲,如痴如醉,病也不治自愈。

小学究方献夫。此人遍读儒家经典,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方献夫虽然比阳明小,却是其在吏部的领导。而领导居然不耻下问,拜下属为师,可谓世所罕见。

更罕见的是,王阳明居然没被封杀,他的两个弟子还高调地跳了出来。

王舆庵和徐成之。

此二人是谁并不重要,因为他们在本剧中的任务就是吵一架,推动剧情往下发展,然后消失。

王舆庵认为陆九渊是对的,徐成之认为朱熹是对的,两人相持不下,吵到了王阳明跟前。

尊朱乎?尊陆乎?这在当时实在是个异常尖锐、异常敏感、异常具有炒作价值的话题。这么好的选题,不打一架太可惜了!

从炒作的角度看,王舆庵和徐成之唱的这出到底是自发行为还是王阳明的授意,还真不好说。

但王阳明深知京城各大媒体正聚焦于大兴隆寺,自己出言稍有不慎,就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于是,裁决结果如下:以朱学为是、陆学为非,是天下由来已久的定论,就是徐成之不去辩驳,王舆庵也不可能改变。

打了个太极。

有人开始不满。他们早就感觉王学是“非朱是陆”的,与官方意识形态有别,怎么一向被视为精神领袖的王阳明转眼就“乡愿”了呢?

王阳明见火候已到,铁齿论断道:朱熹和陆九渊各有所得、各有所失,二人的学说也有互相渗透的地方。陆九渊侧重修养,但未尝不让人读书穷理;朱熹侧重学问,但也并非摒弃修养。没有必要片面地打倒一个,树立一个。但是,朱学早已风行天下,再去讨论没有意义,而陆学被诬为枯禅,蒙受不白之冤已有四百年,是该为它平反了。

此旗一祭,朝野哗然。

阳明这个结论看似不偏不倚,但明眼人都知道,归根结底四个字——非朱是陆。

这不是在争袁崇焕是不是汉奸的问题,而是在争最根本的意识形态的问题,即使当权者可以容忍,一堆吃朱熹饭的人也饶不了他。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代表,朱熹被人当板砖扔来扔去。而作为学术思想权威的朱熹倒也有人笃信不疑,穷其一生去研究,比如汪抑之、崔子钟和储瓘这三个王阳明昔日的至交好友。

三个理学家再也无法理解王阳明,或痛心疾首,或致书断交。

娄子捅这么大,早在阳明预料之中。其实,他只是想站出来表明一个观点:不管朱熹、陆九渊,还是他王阳明,目的都是一样的,那便是成圣。只是朱、陆在选择的方法上各有偏颇,一个讲“道问”,一个尊“德行”。而我王阳明主张,修养和学问本就是一回事,不可分割。

倒王派不这么看,他们认为王阳明整个一反动学术权威,天天放毒,于是着手拆散王阳明、湛若水和黄绾的“邪恶轴心”。先是湛若水被调去出使安南(越南)。次年,黄绾因为被人参劾,告病归浙。

王阳明在京城的布道以失败告终。当他送别湛若水时,以诗言志:

迟回歧路侧,孰知我心忧。

正德七年(1512年)十二月,王阳明被授予南京太仆寺少卿,正四品。

太仆寺是管马的,少卿是副职。品级虽说升了,却是闲职,还远离北京,一看就是被黑了。

年底,王阳明由徐爱陪同,前往南京赴任。

徐爱于正德三年(1508)中进士后,先在河北祁州干了几年知州,任满后回吏部述职,授了个从五品南京工部员外郎的官,正好同阳明一道南下。

望着亦步亦趋、敦厚好学的徐爱,阳明心下感慨万千。

在王阳明被刘瑾追杀,亡命天涯,朝不保夕的时候,徐爱义无反顾地拜他为师。这么多年来,阳明除了给他写过一封推荐信外,从未尽到当老师的责任。如今既同船而归,正好将这几年悟道的心得传授于他。

阳明站在船头,回顾徐爱,笑道:“一别五年,不知你学问可有长进,倒要考你一考。”

徐爱嘿嘿一笑,道:“弟子自知愚钝,故在读书上未敢偷懒。”

阳明道:“那你且将《大学》背诵一遍。”

“《大学》?”徐爱愣了,心道:咋不让我背《三字经》?

《大学》位列四书之首,标准的启蒙读物,背不过连秀才都考不上,这下人、扈从的都在跟前,以自己的身份背这本少儿读物很没面子。

但一看阳明脸色,不似在开玩笑,徐爱只得硬着头皮开始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王阳明喊停,让他解释这段话。徐爱按照朱熹的理论,说:“成为拥有治理国家之能力的‘大人’的途径,是彰显自己的德行,并推而广之,教导民众弃旧图新,达到极致。”王阳明先指出“不是‘新民’,而是‘亲民’”,然后给出了自己的解读:成为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大人”的途径,是光明你的良知。这件事必须到实践中去磨(亲民),终极法则(至善)就是你一事当前能立刻分辨是非善恶的良知。

人有建功立业的心没错,但千万不要把这种心当成常态。无事时念念去私欲,有事时念念去私欲,把自己锻造成一个良知光明的人,机会会主动来找你。人人皆可成圣,没有不能成只有不想成。圣不是圣斗士的圣,而是一种充满志趣、通权达变、挥洒自如、化己度人的生活态度。

王阳明和徐爱乐此不疲地进行着这水上的讨论。一天傍晚,阳明立在船头,看着暮色渐深,耳边则是徐爱手舞足蹈时说的话——要是这条船永远开不到尽头该多好啊!

后来,徐爱将这一路所得忠实地记录下来,成为《传习录》的开篇。

正德八年(1513年)二月,正是江南莺飞草长、桃花盛开之际,阳明和徐爱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余姚。

姚江之水仍然清澈见底,屋后的翠竹依然郁郁葱葱。

王华却已年近七旬。

王状元对儿子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很是不爽,他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出类拔萃、聪明过人,却总担心他会因此惹出些事来。本以为龙场这几年能让他转转性,如今倒好,聚众讲学,批评朱子。朱子是能随便批评的吗?这不,本来在北京好好的,现在却被外放南京。

王阳明也不跟父亲争执,见老人家红光满面,身体瓷实,便放心了。

阳明在家待了数月,又收了几个弟子,带着他们在余姚一带游山玩水,过后才往滁州赴任。

滁州距南京一百多里,山清水秀,风光旖旎,因此被明廷辟为马场。

此地生态环境极好,几百年前欧阳修用《醉翁亭记》把自然景观变成了人文景观,而此刻,王阳明又要将人文景观变成讲学圣地。

一堆王门弟子跟着阳明在琅琊酿泉之间畅游,在精神花园之中漫步。夜间,环坐龙潭,饮酒赋诗,振衣起舞,放歌山谷。

这晚,众人均已入睡,徐爱敲开了阳明的房门。

他开门见山:“弟子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前来讨教。先生讲只求之于本心便可达到至善境界,恐怕,还是不能穷尽天下之理吧?”

王阳明:“早知你旧说缠绕,必会反复。心即理也,天下哪里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

徐爱:“还是有许多理的,比如说对长辈的孝、对朋友的信义、对百姓的仁慈等,这一切您怎么可以假装看不到呢?”

王阳明:“这种错误说法已经流行很久了,一两句话也点不醒你。且按你说的往下说。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那么父亲去世后你当如何?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遮蔽即是天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运用在对待老人上便是孝,用于朋友和百姓便是仁。”

徐爱:“然则孝敬老人,其中尚有许多细节需要讲究啊。”

王阳明:“这是自然。比如冬冷夏热之际要为老人去求个冬暖夏凉的道理,这都是那颗诚孝之心发出来的。譬如树木,诚孝之心才是爱的力量之根,至于王祥卧冰、羊羔跪乳等行孝的方法则都是枝叶。有了根自然会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再去种根。”

徐爱豁然开朗,却担心回头又反复,索性刨根问底,辩个明白,于是师徒俩开始秉烛论道。

王阳明进一步指出,只有在心上用功,才能发现所谓的“孝”,归根结底无非是五个字:让父母心安。良知告诉每一个人,孝顺父母的终极目的是不让他们担心,物质条件倒在其次。

宇宙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那些良知未被遮蔽的心对于孝顺的要求却是亘古不变的。身心平安,既是子女对父母的祝愿,也是父母对子女的希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透过昏黄的纸窗,我仿佛看见阳明和徐爱正在促膝长谈,没有名缰利索,尽弃一切俗欲,时而激烈辩论,时而拊掌大笑。往来古今,四极八荒似乎都已凝滞在此时此地。寰宇之间,只有他师徒二人的交谈之声,讨论着世间最朴素、最纯粹的道理,不知东方既白……

两颗哲学脑袋碰来撞去就碰撞到“死亡”这个命题上来了。死亡是永恒的哲学命题,当你在失眠的夜晚冥想死亡,体验死后那种思维消失,记忆磨灭,如同从未存在于世一般的感觉,而这种绝望的状态的期限是永恒时,你的心脏都会颤抖,却又止不住去想——这是一个深具魔力的命题。

徐爱对阳明说,自己这辈子肯定活不久。阳明问他何故,徐爱说他做过一个梦,梦里自己去衡山旅游,遇见一个老和尚。他拍着徐爱的背说:“小伙子,身子骨不行啊,才爬了这么一段就气喘吁吁。”徐爱不解其意,老和尚又说:“你与颜回同德,你与颜回同寿。”徐爱一听,前半句还算中听,本人的思想道德还是及格的,这后半句可就离谱了——颜回才活了近四十岁,你这不是咒我短命吗?

阳明听着徐爱的叙述,望着他单薄的身子和白俊的脸,有些心疼。

徐爱的身子真是太弱了,弱不禁风。但与他的瘦弱所不相称的,则是他睿智的大脑和一颗赤诚火烫的心。

将身与心的冲突作为思想的疆场,徐爱天生就是一个精神贵族。

阳明又想到初见黄绾时的情景。

那天,储瓘带着一个长相英武的年轻人来大兴隆寺拜访阳明。他自我介绍说叫黄绾。

黄绾向阳明倾诉了多年来遍读古籍却找不到方向的苦恼,就像你要穿过一片树林到客栈去投宿,可是太多的岔路搞得你心神不宁,不知该走哪一条。黄绾还告诉阳明,他的志向是让蒙上了种种曲解和误会的古代思想在当今发扬光大。

十一月的京城天寒地冻,大风中的雪粒子把屋瓦打得铮铮作响,黄绾的一番话却让阳明感觉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他按捺着激动说:“这个志向很好啊,可是这一脉的学问断绝得太久了,你准备怎么用功呢?”

黄绾老老实实告诉阳明,只是粗略有这个志向罢了,还不知道怎么去用功。

阳明说:“人唯患不立志。有了志向,做起来,就会成就自己。”他告诉黄绾,有一条简捷的道路可以通向那个目标,那就是做减法。人活在缠蔽之中,所谓的减法就是去蔽,把树林中的一条条岔路砍掉,把屋子里多余的东西搬掉,这样,心就成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可以让阳光进来。所以,人心在这里是一个关键,一个让天地万物得以呈现意义的关键。

分手时,阳明再次强调:“坚持做,就能成,你要相信人可以凭借意志和内在的修炼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人的一生,如同一个瓜熟蒂落的过程,不能着急,也不可懈怠。人的努力与天的栽培,会让一棵树静静地长高,也会让一个人慢慢地成熟。用曾国藩的话说就是“不怨不允,但反身争个一壁静。勿忘勿助,看平地长得万丈高”。

黄绾机敏高亢,徐爱谦恭若拙,正好是性格的两个极端。阳明心念及此,打定了主意——因材施教。 RXELxGMiWb6Kgim75zaL6lo6j3Y4zcdJ9i1q3v/GFxrxKyn2Jf8xh2XL8YPeBi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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