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读医书有《陈修园书七十种》《伤寒论浅注》和张令韶、张隐庵注解的《伤寒论》。当时,他们注解《伤寒论》应用了一个公式,就是本标中气图。我对以本标中气图为工具论说的《伤寒论》用于临床,感到很困难,寒、热、虚、实均可见于太阳病,难以分清各病的性质,这样一直徘徊了十余年。
1928年中华书局翻译出版的《皇汉医学》一书,使我受益匪浅。从中启发最大的是日本用《伤寒论》方药治病,临证有合病用合方。认识到这一点,回头再读《伤寒论》原文,始发现仲景早就应用桂枝麻黄各半汤进行医疗实践,解决了临床治杂病难的问题。汤本求真是日本一位研究《伤寒论》的医学家,有师承关系,他对《伤寒论》的研究颇具独到见解,随师十余载,写出了《皇汉医学》这部名著。故近代文学家章太炎说:“仲景若在,则必曰:我道东矣。”
搞医学要学以致用,学习医学不同于搞历史、考古研究。医学应用于实际,要做到两点:一是准确诊断,二是有效治疗。张仲景就是重视诊断、强调治疗的先驱和典范。历代注释家多坐在书房搞注释,许多理论和实际脱离。本人当时虽读过《伤寒论》,但对四物、八珍诸方面的临床取舍,一直踌躇不定。经历了1928至1933年5年的时间,通过对《伤寒论》方剂的不断应用,路子越走越光明,而后下决心将原学方剂一齐抛弃,忍痛割爱,改用《伤寒论》方剂,开始了一病一方、合病合方的实践阶段。
早年事医,住在长治南门外经坊煤矿,周围四十里无医生。时值瘟疫流行,求医者络绎不绝。吾登门医治,昼夜不息。加之当地贫苦,伤寒方价廉,这为我学习实践《伤寒论》提供了极好的机会。历经十余年的实践,方剂越用越多,思路越来越广。逐渐对《伤寒论》方剂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随着《伤寒论》方剂应用与理论的研究,“三部六病” 的学术思想也在萌发之中。
1939年家乡沦陷,到西安行医谋生。转迁到天水,1940年的天水,是当时文学界、医学界各方面逃难汇集的地方,各界名流集中于此。在此行医期间,恢复了在长治创办的 “友仁医社”,首次讲述 “三部六病” 学说。由原山西大学理化系主任张辅轩做记录。根据讲稿整理出张仲景的学术观。
在数十年的医疗实践中,“三部六病” 学说经过了一个逐步健全的过程。如少阳病的主方,开始选用栀子豉汤,但解决不了少阳病的胸满,必须加用柴胡,直至后来改用黄芩汤加柴胡等确定了少阳病的主方。还有太阳病的原主方是葛根汤,葛根、麻黄治太阳病无可疑虑,但葛根汤是以桂枝汤为基础的,太阳病是表部实热之证,桂枝阳热,下咽则毙,用桂枝治太阳病效果不理想。1972年将桂枝汤易为麻杏石甘汤作葛根汤的基础,一试成功,疗效大增,创立了太阳病的理想主方。医疗实践给三部六病的主证、主方、主药提供了逐步完善的条件。
中医在学术上还没有过关,这个关是什么呢?就是现代科学关。学术要经得起实践的检验,理论上符合辩证唯物论,临床上有明确的诊断和确切的疗效,在别人运用重复性好才能说明它的正确性。中医学若要在今日科坛上站稳脚跟,自立于民族之林,为人类造福,必须如此。这是从走过的路上认识到的一个道理。“三部六病” 学说要经过一个长时间的发展完善过程,但已不是大海捞针,并不渺茫,现在我们看到的已是黎明前的曙光。
中医学理论体系至今还不够完备。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刻苦读书,认真实践,经过探讨逐步摸索出一整套规律性的东西来,以便古为今用,承先启后,推陈出新。“三部六病” 学说是我读《伤寒论》逐渐总结出的一个带规律性的体会。现在还不足以形成体系,但可给后人提供学习的思路。中医学的理论水平不能停留在原始阶段,既要继承古人,又要有所创造。只有有所创新,才能有所前进。医学要为群众服务,就需要和群众有共同的语言。在每天的门诊中,患者常常自己就说出 “胃溃疡”“扁桃腺炎”“痢疾” 等许多诊断性的病名。陆渊雷曾说:“老百姓已经用了现代的病名。” 诸如此类的病名和诊断结果,古书上没有记载,这就迫使广大中医师去学习、去创造。面对现实和浩如烟海的古典医籍,要求我们创立一个古今兼备的理论,来和现代患者的要求统一起来,建立共同的语言。
医学怎样创新?毛泽东同志曾为医学界指出个模式。1956年8月24日他对中西医指出:“中西医的问题应当结合,最好的榜样是效法鲁迅,鲁迅的光彩不在于翻译,而在于他的创新,既不同于外国的,也不同于中国古代的,但是中国的。” 我们要学习鲁迅,将中外知识进行融合,创造具有民族形式、民族风格的艺术,这就是我们开创祖国新医学的道路。我们必须向这个方面去努力。不然的话,用原来的理论去解释、解决患者提出的许多新问题,你就会无法应付,甚至束手无策。
“三部六病” 学说就是从既符合西医学科学理论,又符合中医学传统的哲学理论的愿望出发,创造具有民族形式和民族风格的理论体系。举一病者为例,帮助理解 “三部六病” 学说的路线。患者是一位高中生,自诉腹满,检查肝脾大平脐,数月之内,进出省城各大医院,均未做出明确诊断,既不是肝炎、肝硬化,也不是班替综合征,又未患过疟症,诊断不明,治疗无法,身体日趋衰弱,被迫休学。1983年11月登门求医,切脉时则见涩脉,涩脉者,脉象大小不等,快慢不等,有力无力也不等。据此推理判断,涩脉的产生是右心房的窦房结,因中间受交感神经支配,两旁受迷走神经支配,由于自主神经的功能紊乱,影响了交感神经和迷走神经的功能,使窦房结的起搏节律发生改变,导致心脏排血功能的改变,引起血液循环的一系列变化。此种病证摸脉能评出,心电图则测不到。要知道,人体含血10斤左右,1分钟在体内循环1周,心脏每天要射出5吨左右的血液。体内血液参加循环的约占70%,有30% 的血液不参加循环,贮藏于肝脾之中,故有肝藏血之称。肝藏血、脾统血。在出现涩脉时则提示右心回血不足,血贮于肝脾二脏,瘀血逐步增多,肝脾则逐渐增大,这既是假设性的推理,又是肯定性的诊断。令其服用调心汤120剂,以协调整体,提高心脏功能,进而活血化瘀,疏通脉道,改善循环,服至80剂肝脏恢复正常,脾在左肋下1cm,服至100剂,加用一料复健散,应期而愈。疗效是检验辨证施治的尺度,在运用西医学的基础上,根据中医的辨证施治,以此立法用药,就能征服许多疑难病症。如何发挥中西医之所长,将西医学从哲学的角度去研究,创造一个新的具有中华民族特色的理论体系,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