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阿卡昨晚又出现在我梦境里了，她围着雪白的长围巾，像挥着天际最洁白的羽。
阿卡恍若我的宗教，她是无处不在的，她是这凉薄天地间唯一能拯救我的神祗。
没了克拉克医生的安宁片，我的梦境真是越来越天马行空了。
我今晚梦之所在是一处高到能直通天堂的悬崖，阿卡和我逆风而立，我们赤着脚，踩着坠落了的满地的银杏叶。狂风吹动了我们的裙摆和长发，又肆意将它们纠缠在一起，那缠绕的最紧实的地方，我们拥抱着合二为一，我们连目光都是纠缠着的。
我们像是两只被狂风撕扯着的枯叶蝶，随波逐流着绝望。
我看见阿卡的眼睛红红的，她一步一步走向我，“你食言了。”她说，“我的妈妈死了，因为你。她服用了那么多的汞，她死的那样凄惨，就在我的眼前。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你却食言了，我真正在乎的是，你食言了。你不愿意和我一起逃离，你下不了决心，你宁可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苟延残喘，你都下不了决心。我瞧不起你。”
“你很自私，你真的是天底下最自私、最残忍、最凉薄的人。”她伸出苍凉如白骨的手，她轻抚着我的脸颊，“你有罪，你的罪，你生生世世都赎不了。”
她苍凉的指节忽然扼住我脖颈，紧紧的，我看见她的眼睛血红血红，如同玫瑰庄园里绿色洋娃娃的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我看见她脸上蓦地迸发出不属于人类的狞笑，我疯了样踢打着她，她约莫是觉得痛了，放开手，任由我跌落万丈悬崖。
好啊，我的神也抛弃了我。
我跌入虚空中，我落入一片刻骨冰凉的水里，恐惧感打四面八方涌过来，汇入我的四肢百骸，我无法呼吸，我恐惧到连千分之一秒也不愿呆着了。
“顾桐——”
我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从睡梦中惊醒。
我周身黏黏腻腻的，携带着冰凉的气息，我摸黑打开电灯，竟发现我们的一切都泡在水里，这时水已经漫上了顾桐的脖颈，而他依然在酣睡。
我疯狂摇着顾桐，他揉着一双迷茫的眼醒来，我回头看见被铁片封死的窗户罅隙处，隐隐有些亮光透了过来。我想，天约莫已经快亮了。
我看见床对面的书架之上，赫然出现了几个硕大而诡异的字眼：凡人皆需赎罪。
我一个激灵。
顾桐侧身将我抱住，“怕什么，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何况我还在。”他催我下床，“先洗干净，换好衣服。可能是哪里漏水了吧，我去看看。”
莫伊的尖叫声一向是最具特色的。
约莫是作家丰富的想象力让她将一切平常的事情都想得夸张而害怕。
“水、水——”她歇斯底里地嚎叫着，“我不会水——”
我和顾桐循声跑过去，看见莫伊赤脚站在高高的桌面上，惊恐盯着不断上升的水平面尖叫，穿着浴袍的休里试图安抚她。不经意间，我捕捉到了休里眼里一闪而过的尴尬，还有些鄙夷和不耐。我愣了愣。可能是一贯注重外在的他，觉得这样有点不体面吧。
我不知道莫伊为何如此怕水。
探险家吴赋走过来：“看起来这密室逃脱的第一个房间关卡是有时间限制的，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水流会布满整个房间，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大家赶快集合起来想想办法。不然的话，最坏的可能是被淹死。召集者既然已经电击过卫森了，我想很多事情，他应该不是闹着玩的。荒山野岭的，我们小心一点为好。”
这时休里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各位，能否先容我们换好衣服？”
我们闻言，赶忙淌着水来到客厅里。
“如果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逃出去，我们会真的会被淹死在这里吗？”我仰头问顾桐。
“一场游戏而已。我想主办方和召集者如果不是疯了，就不会罔顾法律。”
“大家先寻找线索吧，锁头应该就是在我们进来的地方，这是第一个房间，应该不会太难。所以大家最好先找到钥匙或者是关于钥匙的线索。”顾桐对聚拢而来的众人说，“或者大家可以逆向思考，如果我们是这个游戏的主办方，那我们会将钥匙藏在哪里？”
这时候，休里和莫伊已经过来了，休里依然是西装笔挺，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莫伊则换了身血红色的鱼尾裙——虽然下摆淌在了水里。
休里比了个手势：“那就这样定了，大家先分头找找，我们一个小时后再在这里集合。”
众人都举手赞成。唯独小男孩裴小米没有，当然，他年纪太小了，根本就没有人将他当一回事。
抱着爆米花的裴小米从我面前走过，面无表情：“姐姐，你看休里，他在什么时候都会维持体面、保持微笑，他活在自己的人设里，你看看这个假相，多有意思。”
“你懂得还挺多。”
“哈。”裴小米发出平静无比的笑声，我似乎听出了他的不屑，不过我不会和小孩子计较。过了会儿，裴小米又开口，“姐姐你看，莫伊姐姐她现在的样子多像一条人鱼。你想想，如果我们将她留在这里的话，会有多美。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呢。”
我摇摇头，只觉得这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没时间聊天了，我揭开这幢玫瑰庄园里的每一幅壁画，潜下水去揭开每个角落的花盆，休里和康教授他们则去揭开每一寸地毯，试图从其中找到些微线索，而拳击手和探险家几乎砸碎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花瓶。
我们在及腰深的水里艰难行走，搜索过每一寸。一个小时后回到客厅碰头，大家都有气无力地表示说没有丝毫线索。
拳击手卫森眼看着火爆脾气又要发作，还好被探险家吴赋和康教授及时制止住。康教授想了想：“一眼能看见的，可能藏钥匙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毫无收获。大家有没有检查过各自房间的柜子？没有地话都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保险柜之类的。有的话，钥匙可能在。”
于是我和顾桐回到原本属于我们的房间之中，翻看衣柜里的每个角落，顾桐甚至都将衣柜内壁给破开了，却还是未见任何隐藏着的保险柜。我们二人失望至极地“淌”出屋子，我担心一会儿水漫上来，淹没插头后会导致所有的水导电，于是踮脚拉下了这间屋子的阀门，这时候天色虽然还未全亮，但好歹能艰难视物。而就在电闸拉下去的一瞬间，我看到已被淹没的墙角小黑板上亮着些荧荧闪光的东西，顾桐长了个心眼，走过去瞧了两瞧，发现是个淡淡的“Ш=0”字样。
顾桐皱了皱眉头：“这应该是遇水才能显现的夜光材料，显示出来的数字应该和密码有关。”
我慌忙打口袋里拿出笔将该字样记录下来。
我和顾桐二人欢欣鼓舞拿着线索前往客厅与大家汇合，突然听到隔壁休里和莫伊的房间里莫伊传来激动人心的尖叫：“大家快来！我们找到密码箱了！找到密码箱了！”
我们顺着声音往隔壁房间里赶，路过客厅时发现客厅上方的玻璃水族箱在控制不住的晃动，好像是禁不住什么重压一样。很快，那些细小的裂纹越来越扩大，逐渐遍布了整个玻璃鱼缸。
大白鲨雪白的肚皮暴露在我的视线上方，它继续悠哉悠哉的游来游去。
“天……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我喃喃。
“快跑！”
顾桐一声惊呼，让我整个人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般向对面房间冲过去。而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大白鲨头部猛地撞向水族箱底部，登时水族箱破碎，大白鲨落入水中——落入我们站着的，已经淹没到胸膛的水中。
巨大的水花溅起来，“啪”的一声。大白鲨翻了个身子，露在水面上的背鳍宛若逐渐逼近的死神。
顾桐“咣当”一声关上门，脸色铁青。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拳击手卫森一拳擂上房门，“这是游戏，还是真的想要我们的命？那可是大白鲨呀！会吃人的！”
“召集者说这个游戏的名字叫作《假相游戏》，既然是游戏，我想应该都是假的吧。”康教授推了推眼镜。
“类似VR类的感官游戏？”
“有可能。”
“但如果不是呢？我们根本不了解召集者。”休里皱着眉头说，“万一他和我们都有冤仇……这个毫无疑问，他是很了解我们的。看看这些房间吧，完全投我们所好，甚至知道我们每个人生活的小细节，明显是做足了功课。”
“我可不想拿性命去赌。”女作家莫伊说，“这个世界上，我还有太多的事没做完，绝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不反对冒险，但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尝试被大白鲨咀嚼致死的滋味。”探险家耸了耸肩，开了个玩笑。
“先看看保险箱吧。”顾桐比了个手势。
我随着众人凑过去后，发现在莫伊房间的大衣柜里，右下角木材的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莫伊拉开那块木材，很快，一个颜色很深的保险箱就露了出来。
上面是很普通的三位数旋转密码。
我忙掏出口袋里的记录本：“这是我们在房间里发现的，我想应该和这个密码有关系。”
“如果这些有联系的话，第三位数字应该是0。”顾桐说着将密码旋转到了0的位置，“这样，我们只要再找出类似的一位数，最后一位光凭猜都能猜中。”
“大家分头找找吧，最好是在这个房间。”休里揉揉太阳穴，“要是在别的房间的话，光躲开那头大白鲨，就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探险家吴赋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窝在那里偷窥着大白鲨，“说实在的，我还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见过大白鲨呢，就算以前潜水玩耍，也不敢贸然靠近大白鲨。”他回过头来笑，“这真是个好机会。”
莫伊这时候的精神已经完全镇定了，她冷静下来后就在房间的书架上翻看着各类书籍寻找线索——她原就喜欢看书来着。忽然她指着一本名叫《大灭绝时代》的科幻小说欣喜若狂：“天，这是我的书，没想到这里还收藏着我的书，真好。”
莫伊的那本书其实我看过的，是她十年前的代表作，写的很不错，情节跌宕起伏，说的是人类死后，灵魂感官与多维宇宙相通，最终布成了一张无比庞大的精神网，只有那些聪明的、优秀的、卓越精神网能够入侵并统治其他……整个构思令人耳目一新——也恰恰应了莫伊的“极端达尔文主义”“丛林法则”思想。
不过我记得这本书在刚刚出版发行的时候，闹出了不小的风波。莫伊她被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指名抄袭后告上法庭，但那名小作者却因没有证据而最终败诉。当时网友都纷纷议论说那名小作者是碰瓷。若是这样也便罢了，偏偏那名小作者一个月后吞了安眠药淹死了在自家浴缸里，再后来就有人爆料出莫伊和那名小作者曾经是最好的闺蜜……于是整个事件就此成了“罗生门”，真相也就无法查清了。
也难怪到了今天，莫伊还这样怕水。
只是人们都记住了那个小作者的笔名：浅草。
而今，十年已过。可问题是莫伊打那次事件之后，出乎意料的，名声、笔力等都一落千丈，可以说她再没什么优秀的代表作问世了，以至于大家都一致认为十年前的《大灭绝时代》可能真的是她抄袭浅草的，直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却有点儿剑走偏锋的《撒旦》问世后——才终于证明了莫伊还是莫伊，莫伊是有实力的。可似乎她并不愿意多谈《撒旦》这本书。
莫伊再次拿起《大灭绝时代》的时候依然是掩盖不住的欣喜，“这是我的书！”她指着书跟我们大家说，“我最有名的一本书！你们都有看过吗？”
她小心翼翼翻开书，目光落到那透明的蝴蝶页时突然凝滞住了，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了，她像一尊慢慢风化的雕塑，静静地站在那里，忽然间泪如雨下。
“快过来，大家快过来！”不远处，探险家吴赋高声在喊，“大家快看！大白鲨的背鳍上好像有东西！”
于是，众人都一窝蜂似的涌到了门口，没有人注意这时候莫伊的变化，我也一样。
我伸长了脖子，以自己5.0的视力向外望去，赫然看见那悠闲游来游去的鲨鱼背鳍上有着红艳艳的一团，好像是一幅图，又好像是数字，可惜大白鲨距离太远了，我们看不太清。
“太远了，看不清啊，要不等它稍微游过来一点儿？”
“你疯了！稍微游过来还得了！你去和它单挑吗？”
“等等。”探险家吴赋说，“我去取望远镜，我有装备，用望远镜应该能看到。”
“完美！你真有用！”拳击手卫森“啪啪”拍着他的肩膀。
吴赋果然不负众望的，很快从背包里掏出了望远镜，组装好后，他端着望远镜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样，看到没有？”
“喔……给我一张纸，图形有点奇怪，我得画一下。”
我慌忙将手中的纸和笔递给他。
吴赋画了好一会儿，画出了排列起来的三个三角形，其中第一个三角形更大一些，其他的三角形都略小，三角形后写着“=6”。
“这是什么东西？”
康教授推推眼镜，凑过来看了会儿：“我猜这最大的三角形处在第一位，应该说的是密码箱的第一位数字是6吧？”
“什么逻辑？”
“……直觉吧，试试又不会怎么样。我们可以先假定第一位数字是6，然后不断的试第二位，所有的数字全部试完了没有反应的话，然后再假定第二位数字是6，重新试一遍。缺失的只有两位数，而且有一位数已经确定是6了，我想穷尽所有的排列组合也不会花太花时间。”
“这办法似乎有点儿笨。”
康教授瞟了发言的卫森一眼：“那你来想个聪明的法子，或者你游过有着大白鲨的客厅，去别的地方找线索？”
卫森登时举起手：“我认错，我认输。”
于是众人纷纷围到密码箱旁，康教授小心翼翼将第1位数字拨到6上，然后开始逐个试第2位数字。
“不用试了，第2位数字是3。”从头到尾都愣在一旁的女作家莫伊这时突然开口，她惨淡笑了笑，“拨到3试试看。”
“书上有线索？”
“拨着试试看。”
康教授狐疑着拨到了3，一瞬间，密码箱上显示出红色的字母“OPEN”，众人当即举起手欢呼起来，只有莫伊一个人捂住脸，终于忍不住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看见莫伊手中的书坠下，蝴蝶页上赫然有着一句话：你不配拥有。
署名是浅草。
“浅草死于十年前的六月三十号，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呀！”莫伊拼命捂住脸，“我不知道她当时感染了一种特殊病毒，我不知道她有那么的需要那笔钱，我不知道她是在病毒的作用下才那样攻击我……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不会赶尽杀绝，我……”
“这间密室是为我准备的，没有错。”她抬起头来，“没错的，召集者没说错，我们都有罪，都有。”
休里侧头瞧了她一眼，明显不耐：“你正常一点。”
这时顾桐正小心翼翼拧动着密码箱，密码箱“滴”一声打开了，可是箱子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最深处的红色按钮。
按下去会怎么样？那一刹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会有一扇门打开吗？
我们面面相觑着，按下去的话，就意味着这危险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