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桐闹的那么一丁点儿不愉快,让我委实不甚开心,于是便去了一趟洗手间整理心情。我用沾湿的手将镜子上的污渍抹开,露出一张白皙别致的脸——按一按,皮肤还不错,跟十七岁似的,Q弹滑嫩,但我几乎没怎么在保养上花工夫,没办法,基因好。
我在洗手间里发了有很久的呆,出门时看见休里和莫伊两个人站在略显逼仄的走廊里,休里正将莫伊压在墙上亲,他另一只手已打后腰伸入她的衣衫里。莫伊的脸上泛起些微潮红,身子如同被捕捉到的白兔样左扭右扭,发出些哀哀的低吟。我脸一红,缩了脖子退回卫生间内,想等他们两个亲热完了再出去。退后时我看见休里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神情颇有几分玩味。
我当即大窘。
就这样,我又在卫生间里无无聊聊呆了有大半个钟头,出来时,我想将休里和莫伊的事跟顾桐分享,走了几步却觉着还是对他来气,算了。
还没走到客厅,我就听见了响亮的叫骂和巨大的砸东西声,匆忙跑过去一看,发现是拳击手卫森和休里吵起来了。
“看看,这都已经到晚上了,召集者这王八羔子怎么还不来?我们的时间不值钱啊?”拳击手一脚踢飞了挡在他面前椅子,暴躁至极——体力好的人往往自恃体力,脾气暴躁得不行。
没有人理他。
约莫是他自我感觉被晾着了,有点难堪,就非常有指向性地挑衅起来,首当其冲的是休里:“喂,那个头发梳得油亮的小子!是你开直升机接我们过来的,难道你不是召集者?”
休里耸耸肩笑:“大家都是收到匿名卡片后自愿过来的,探险家吴赋和科学家康教授,还有侦探顾桐都是自己过来找我的,至于其他人来不来,我都有询问过意见的。我和大家都一样,我不是召集者。召集者没按时出现这事也不该怪到我头上。”
莫伊跟着尖酸嘲讽:“我看你们过来时也欢喜的不得了,我们去接卫森你时,你还在找人租直升机呢。现在可好,放下碗就骂起娘来了。”
卫森当场被激怒了,上前一步就要揪起莫伊的领口,当即被休里拦住:“你发火净冲女人啊?”
眼看着卫森和休里要打架,探险家吴赋和顾桐忙上去将这二人隔开,康教授也忍无可忍敲敲桌子:“多小个事,都成年人了,别这么幼稚。”
约莫是看这么多人都反抗他,卫森也觉着自己没什么道理,狠推了大门一下:“他妈的,本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结果呢,现在就在这干等,都什么玩意儿!”
而就在他捶打大门的那一瞬间,只听“咯吱”几声巨响,四周的窗户之上竟齐刷刷地落下些沉重铁片,不过三十秒的功夫,整幢别墅已被完全封死。
“什么情况?”莫伊尖叫一声,惊慌失措。
“你做了什么?”顾桐质问拳击手卫森。
卫森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息,有点儿心虚:“我、我没做什么,我只是锤了下门……”
“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顾桐说。
康教授虽然年老,行动力却和探险家吴赋不相上下。他们很快检查了这房子四周,摇摇头:“没其他出口了。”
“唯一的出口就是我们进来时的那扇门,现在已经被锁死了。”
“这算什么?”作家莫伊哑然失笑,“密室逃脱?召集者叫我们来这里玩一个密室逃脱的游戏?”
“召集者这里有病!”卫森指着自己的脑壳叫嚣。
“我们根本就没有同意玩什么密室逃脱,我抗议!这是非法拘禁,我要离开,我现在就要离开。”年迈的康教授明显对这个游戏不太习惯,也不太喜欢,他皱着眉头说,“这都是年轻人的东西了,我一大把年纪的,瞎凑合什么?送来给我的邀请卡上,可没写来玩密室逃脱这个东西啊!”
他的话音刚落,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突然“轰隆”一声砸下,众人尖叫着跳开时,只见断裂的吊灯处垂下来一个洋娃娃。洋娃娃穿着绿色的泡泡裙,血红着一双眼。继放了三十秒《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音乐后,洋娃娃开口了:“欢迎各位来到秘境森林8号玫瑰庄园参与《假相游戏》。该游戏设置为密室逃脱,请各位参与者动用一切非暴力手段找到出口并逃离。本游戏最终的获胜者将得到邀请卡上早已确定好的奖励,而被淘汰者将失去他们最为珍视的东西。”
众人骚动了片刻,有人笑,有人疑惑,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我盯着绿色洋娃娃的红眼睛,在那么一瞬间,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克拉克医生最后的模样——他疯了一样手舞足蹈,朝着我说“撒旦、撒旦”,那时候他的眼睛,好像也是红色的。
“那为什么选中我们作为参与者?”康教授扶了扶眼镜,“知道这个什么《假相游戏》的话,我肯定是不会来的,召集者就是个骗子。”
“很简单,”绿裙子洋娃娃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因为你们都是有罪之人。”
康教授的眼镜垂下了一半,随即他眼皮上撩,打眼镜上方看着洋娃娃。他“哈”了一声,耸肩:“说句有点自大的话,我觉着我对全人类贡献不少,罪的话……还真和我不沾边。”
探险家吴赋也是惊了惊:“我一生致力于探险,挑战人体极限,怎么会有罪?”
女作家莫伊则是冷笑:“谁来审判我?谁有资格审判我?谁凭什么审判我?”
“如果我们非要采用暴力手段呢?”拳击手卫森问。
“暴力实施者将会遭受惩罚。”
“妈的,神经。”卫森挥出一拳,猛地打爆了洋娃娃半个脑袋,露出内中参差密布的电线,“装神弄鬼,来惩罚我啊,智障……”
卫森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山一般的身子“噗通”跪倒在地上四肢抽搐,毛发直立,他眼睛上翻哆嗦着,吐了些白沫出来。
莫伊和我都尖叫了起来,顾桐伸手遮住我的眼睛:“你先去房间躲着,别出来。”
倒地的卫森抽搐了好一会儿方停住,他仰面躺在地上,目光呆滞,众人凑过去喊了他好几声,他才缓慢回过神来,整个人像只斗败的公鸡,明显颓然了。所幸还好,没什么生命危险。
方才,应是触了电吧。我想。
“犯罪!你们这就是犯罪!故意伤害!”莫伊在偌大的客厅里面踱来踱去,骂骂咧咧。
我心有余悸站在客厅里,沙发也不敢坐了,这里的任何一项物品我都不敢碰,怕触电。回头我看见裴小米正拉开电冰箱的门,打里面取出一袋爆米花,他拿了板凳放在桌子上,他整个人爬到高处,咔嚓咔嚓旁若无人吃起爆米花来。
我看见他神色自然,在他脸上竟丝毫找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恐惧。
我的目光无意中和裴小米对视,一时竟觉着好似望向了深不可测的海水,而等他的目光向我射过来时,阴森冰冷,好像将我整个人都看透了。我打了个哆嗦,一搓小臂,顿觉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这孩子,有点诡异。我想。
“既然召集者通过洋娃娃传达出了意思,既然这不过是个游戏,那我们就陪他玩玩,可能还挺有意思。”休里搂着莫伊,耸耸肩说。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刚才我们也看过,没什么别的出口。”顾桐也这样说,他伸手揽过我的肩膀,低声道,“天黑了,那咱们先找个房间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嗯。”我答应着。
“行啊,我无所谓。就是只在这一幢房屋里探险,也未免太没有意思了。”探险家吴赋说,有点意兴阑珊。
白发苍苍的康教授则表示这太浪费时间了,自己时日无多,手头还有许多科研项目要做,至于裴小米和那个女精神病人,他们属于限制行为能力人,他们的意见不在考虑的范围内。
玫瑰庄园的这幢别墅内部看起来和我们的普通住宅没什么区别。客厅、厨房、卫生间应有尽有……还有一个个小卧室。
我和顾桐原本想挑选一个采光好一些的卧室休息,结果发现每个卧室左边的墙上都贴着名牌,好像早已被安排好了一样。
我和顾桐的名字被搁在一起,住一间房,召集者似乎对我们有所调查。这也便罢了,可我发现休里和莫伊的名字也被搁在了一起,难不成,召集者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不可能。按照顾桐的表述,他们的关系应该是最近才确定的。
是他们早就暗通款曲,还是在这庄园的某个地方藏有摄像头?
我坐在床上闷闷地想。
有人现在在外面通过摄像头观测着我们吗?我打了个哆嗦,脑海里没来由又出现了那个梦境,那个在透明的跑步滚轮里疯狂奔跑,又被人观测着、要求着的梦境。
我不是谁可以肆意妄为的小白鼠,我讨厌这种被观测的感觉。
卫生间水声哗哗的,我知道是顾桐在洗澡,我抚了抚额,心中没来由一阵烦闷。
“呀!”我听见浴室里顾桐惊讶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
“这召集者似乎对我挺熟悉的。”
“怎么说?”
“这浴室里提供的一切洗漱用品,都是我平时最常用的品牌和款式。”
“是吗?”我皱了皱眉,前往卫生间,竟意外发现从毛巾到洗面奶再到拖鞋、洗发水、沐浴露……所有的,竟都和我家里最常用的一模一样。
“这游戏,就是故意针对我们设置的。”顾桐裹了一条浴巾,走过来说,“该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吧,极有可能是将一些东西埋藏着,等待我们去发掘。哈,这召集者也是有心了,就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顾桐,你的邀请卡上写着的是什么?”
“……”他沉默了,一如我之所料。
“我猜上面写的是‘真相’,是关于十六年前,你的未婚妻夏萱失踪的真相。否则你不会千里万里,跋山涉水赶过来。除了夏萱,没什么会让你这么做,赴汤蹈火。”
“你瞎醋什么?”顾桐走过来捏我的脸,他用他欷歔的小胡茬蹭了蹭我,“夏萱她失踪多少年了?早都被宣告死亡了。”他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右边肩窝上,“我这不在你身边吗?”
是啊,我在瞎醋什么?我何必呢?跟一个法律上的死人争风吃醋。
“那么顾桐,”我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你有罪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顾桐干干笑了两声,侧头斜觑我一眼:“你懂个屁!”
我没说话,他也没有。
末了,我坐在床上,面向窗外看不见的月光,如一只囚笼里的鸟,望断了一生的目光。
顾桐靠在我左边的墙上低头点烟,他左手拢着火,火星子扑闪了几下,像是湮没灭在黑暗中的,最后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