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银色的高跟鞋踩在我面前的地板上,发出“笃笃”的清脆响声。
“来一杯?”她柳叶一般的长眉毛略微上挑。
我赶忙站起来接住她递来的咖啡,这时已经快入夜了,我不是很想喝咖啡,却也出于礼貌,抿了一小口,然后微笑着示意。
“果然。”她哈哈笑了,那笑声极爽朗,“果然你和传言中的一样,腼腆、佛系,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她一双锐利的眼盯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哇!你本人比电影里还要漂亮!”
我被她夸张的神态逗笑了,忙欠身:“谢谢!您也是,仪态万方。”
瞧起来,莫伊她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嘛!女人之间恭维的话三言两语,彼此的关系也就拉近了不少。
我们二人就这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聊了一小会儿,大多都是些女人间的话题,比方说包包、口红、妆容之类。
“对了,您是个文化人,”我顿了顿,想起了什么,“请问您对最近流行的《撒旦》这本小册子有了解吗?坦白说,我遇上了点儿小麻烦,就是和它有关的。”
莫伊愣了愣,神情颇为奇怪。她低头轻呷了一口咖啡,意味深长:“哦,这本书呀,世界观是建立在人类基因工程上的。它讲的是一批竭力追求科技、想要控制人类进化进程的冷血科学家,他们利用基因编辑技术结合人类和多种动物的基因‘种植’出了一批‘超能儿’,这就是有名的‘无限计划’,旨在寓意人类的未来是无限的。但是这些‘超能儿’在基因交换过程中自发产生了一种新型病毒,最后人类被这种病毒灭绝了的故事。这部书的名字叫作《撒旦》,其实也就隐喻着‘人类的撒旦就是自己’这个意思在里头。”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挠挠头,“立意但是挺新奇的,但我听说这部书内容有点暴力。”
“嗯……那是他们读者将其妖魔化了,没那么严重。只是《撒旦》里描写的这种病毒和其他我们熟悉的病毒不一样,它并不会摧毁人类的身体,而是会改写人类大脑神经元的结合方式。受到感染的人会变得易怒、多疑、富有攻击性……呃,简而言之,就是放大人性中的所有‘恶’吧,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所以《撒旦》这部书中的角色,大多不是死于病毒,而是死于同类。也就是说,自相残杀。”
“喔……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都是由大脑所控制的一样,自由意志不存在。”
“控制我们的不是大脑,而是基因。我们只是基因的容器罢了。自由意志原本就不存在。”莫伊冷冷地说。
考虑到她一贯的立场,我悻悻住了嘴,最后干巴巴说了一句:“真有意思,看来作者的思维和立意还是挺高的,有机会我也去拜读一下。”
莫伊骄傲地扬起了头:“这本书,可是我写的呢。”
我当然被吓了一跳,吃惊地捂住嘴:“天呐——作者本人哎!”
以示尊重,我迅速从手提包里翻出笔记本,将那小粉丝的样子做了个十足十:“给我签个名噻!大作家!”
莫伊笑了笑,龙飞凤舞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还打算同她就这本书搭上几句话,问一问在她最初构建的思路里,这些病毒都是通过什么渠道传播的,有没有什么防治办法。可是我一开口,她就立刻将头转过去了,明显太耐烦,似乎不太愿意多谈自己的作品。我寻思着,可能是当着作者的面,谈这些东西有点尴尬。于是我向上吹了吹自己的刘海,算了。
休里走过来,揽了揽我肩膀,右手中指在我的右肩上敲了三下:“怎么,聊得愉快?”
我被他那么一敲,很不舒服,觉得这动作有些过于亲密,而我们明显不太熟,但开口讲他几句吧,又显得开不起玩笑,也罢。
“还行。”我耸耸肩,故作轻松。
“顾桐!”我高声喊着不远处仰头观察那条大白鲨的顾桐,“我累了,我们先去休息吧。”我说。顾桐应了一声,他人是在往回走了,但目光仍未离开那条大白鲨。
休里以一种我看不太明白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是有点儿不可思议,又有点儿赞叹,最后还有点儿感兴趣的意思在里头。
休里觑了我一眼,离开了。
穿着高跟鞋的莫伊“笃笃笃”又绕回了我身边,她目光流转,“嗤”地一声轻笑,“小妹妹,别看休里表面上人模人样的……”她弯腰附在我耳边,“背地里他会涂粉色指甲油哦,可变态了呢!”
“……”
“说我什么呢?”休里侧头笑着问。
“说你假正经!”莫伊右手掩着嘴角,笑得花枝乱颤,“好叫妹妹防着你咯——”
我皱了皱眉头,自觉不太适应这种玩笑,掉头匆匆走开。
我走到顾桐身边,低声问:“他们,是一对?”
“看起来像。”
“以前就是?”
“看不出来,我猜可能是前两天在飞机上认识的吧。”
“呃,熟络的可真快。”我感慨,“这样的一见钟情还挺浪漫的,像《泰坦尼克号》上的杰克和罗丝。”
顾桐斜着眼睨我。
“浪漫?”顾桐嗤笑,“哪儿来的那么多一见钟情,都是稀里糊涂搞到一起罢了了。”
顾桐这个“搞”字在我听来尤为刺耳,于是我大声同他讲:“可不?我们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搞到一起去了。”
“说什么呢!”他责备我。
我扭过头,不想搭理他。
“不是,”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目瞪口呆,“休里他……我记得他不是有老婆的吗?电视里曝光过。现在他……”
“好像是他老婆把他给绿了,但目前没离婚,两个人还拧巴拧巴过在一起,我看离婚也是早晚的事。”
“啊——”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我偷瞄了那二人一眼,哽住,小声,“那、那休里从此受到打击,就放飞自我,乱搞男女关系啦?”
“去去去!”顾桐推着我,“你怎么净关心一些裤裆裙底的事!”
我瘪了瘪嘴,也感觉自己挺无聊的。
我百无聊赖向沙发左边看去,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那里。他生得很白,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左顾右盼,瞧起来睿智极了,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还好不是金边的,他此刻正低头看着一本小册子,看得极入神。顾桐刚才同他攀谈过,了解到他是国立中央大学基因学教授,专攻理论研究,名字叫作康方正,在科学界有重大贡献,去年被提名诺贝尔奖。
我惊得瞪圆了眼:“天呐,感觉都是大人物!这回是大腕云集啊!”
“你也是大腕,别忘了,你得过‘金娃娃’奖最佳女主角。”顾桐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
“承惠承惠。”我无比虚心地低头说,一时竟自觉辱名。
我的右边坐着两名身着运动装的男士,瞧起来都很健壮,一个剃着黄亮亮的光头,左胳膊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乖乖!他的肱二头肌能有我的拳头那么大,而他的拳头……能有我的头那么大!
——瞧起来不是个健身教练就是拳击手,总之是不好惹的角色。我过去同他攀谈了几句,感觉这人高傲得很,对女人不屑一顾,喘气都是打鼻孔里出来的。好歹我问清了他的姓名,他叫卫森,的确是名拳击手。
另外一名男士生得也非常健壮,却比拳击手卫森瞧上去要黝黑很多。他这时弯着身子,将肩膀上巨大的背包给拿下来,低头翻找着什么,他头上戴着个黑色太阳帽,一低头,帽子就掉下来了。顾桐倒是和他有共同话题,刚才端着水杯聊得畅快,他了解到他是一名环球旅行探险家,名字叫作吴赋,他也常常配合录制一些探险类的节目,算是荧屏的新宠儿。瞧他皮肤这么黝黑,定然是晒的。
裴小米是个可爱的小男孩,脸蛋红扑扑的,眼神清澈而干净,带着种孩童与生俱来的天真和无邪。此刻他打储物箱里找到了些薯片,坐在沙发背上“咔擦咔擦”吃得开心。我走过去问他“你怎么光顾着吃啊?”他面无表情,瞧起来特别拽。于是我笑嘻嘻地揉他的头,戏说“真是个小孩子。”他侧过头来看我,眼神平静无波。下一刻,他却真的像个被冒犯了的小孩子一样摔下薯片愤怒“我已经十三岁了,才不是什么小孩子呢!”
于是在座的所有人都笑了:“真是个小孩子呀!”
我当然也笑了。
这时,裴小米踮起脚向我耳边靠,我则像逗小孩一样俯下身去:“你想跟我说什么呀?”
我听到他在我耳边以无比阴沉的腔调一字一句:“我给你面子,别得寸进尺。”
饶是将它当作小孩子的玩笑话,可他那阴沉而略带沙哑的腔调,竟像是打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似的,让我全身汗毛倒竖——我打内中听到了阴寒的杀意,一时间恐惧感油然而生。
我拍拍胸口,走到饮水机前为顾桐添上一杯茶水,无意瞧见墙壁的阴影里坐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她头发很长,似乎是很久没洗的样子,一股股扣在脑门上。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远远看去,她两只大眼睛像没有眼白一样滴溜溜的。她的面色非常苍白,眼神不正常地闪烁着。她缩在那里上牙打下牙的模样,活像电影里演出来的鬼怪,足足吓了我一跳。
而她见着我,竟吓的如同小孩子一样,“哇”一声哭了。
我走过去,她登时尖叫一声,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往黑影里缩过去,兀自抱着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你不要害怕,你不要坐在地上,那里太冷了,会感冒。”
我正要将那女人打地上拉起来,却被赶过来的顾桐一把拉住了胳膊。
“不要碰她。”
“嗯?”
“晦气。”
“什么?”
顾桐明显有些烦躁,扯着我的胳膊往沙发处拉:“她是个神经病。”
“可是……”
“我跟你了说她就是个神经病,我的话你是听不懂吗?”
“这……”
看样子,顾桐是真的生气了,他整张脸都涨成了青黑色,逼得我将想反驳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来回,又硬生生给咽回去了。
怎么回事?我皱皱眉头。我实在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火气。
这应邀前来玫瑰庄园的人,怎么都有点儿怪怪的?
我看了眼顾桐,莫名觉着,怎么这时候,连他也显得不太正常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