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刻本也是重刻本,但更追求与底本面貌的一致,有的连原书牌记、避讳缺笔乃至刻工姓名等都不更动,也有的会在书名或牌记上,标明“景刻”“影刻”“覆刻”“仿刻”等字样,历代著录往往统称为影刻本。但细加考究,上述几种名称,正反映出写样付雕的不同形式,所产生的版本,也是有所区别的。关键在于如何书写上版样本,如果是依底本临写上版付刻,所得只能称为仿刻本;如果写手采取影抄的办法,即以薄纸蒙在底本上描摹,自然能更逼真地反映底本的面貌,是为影刻本,古人多称为景刻、景刊;如果直接以底本书页贴版付刻,则为覆刻本。仿刻本与原底本或多或少会有差异,仿得较差的,通常就被归入一般的重刻本。覆刻的方法,多用于需要大量复本而底本不甚珍贵的情况。只有影刻,底本通常都是较珍罕的宋本、元本,或明代早期版本,而复制的效果又好。所以,真正被读书、藏书界所重视的,还是影刻本,而将上乘的仿刻本和底本较佳的覆刻本,都归于此项内。当然,写样以外,刻工也是一个重要环节。若没有好的刻手,写样再精,也只能达到形似,而难求神似。倘刻工够高明,所得影刻本则几可乱真。
继清代乾隆、嘉庆年间,因考据学的盛行和校勘学的发达使影刻宋、元古本成为风气之后,晚清中国学者去日本访书活动频繁,不少在中国本土已失传的唐、宋旧籍重新发现,成为影刻活动复兴的契机之一。其间影响最大的,当数黎庶昌在杨守敬协助下完成的《古逸丛书》,共二十六种二百卷。西方印刷术的普及,致使中国传统雕版印刷技艺面临淘汰,这激励起一批藏书大家的好古之心,纷纷斥资精心影刻宋、元珍籍,延及民国时期,尚出版有百余种,而影刻质量尤佳。这些影刻本当时就得到学术界与藏书界的充分重视,都有较完备的著录可查考。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徐乃昌、刘世珩、蒋汝藻等名家的影刻零本,在古旧书店中尚可见到,索价百元一册,笔者当时对影刻本的价值认识不足,以为价过昂而不取,如今则当在数十倍以上了。不过若与工资的增长幅度相较,其价格涨幅并不算高。现在手边只有胡克家影元本《资治通鉴》(图1)零册,可以作为标本。此本被誉为传世《资治通鉴》中的佳本,刻印精良,不失原书精神。但应该注意的是,此本对清代讳字,都以明显缺笔处理,如此页第七行、九行、十行中的几个“玄”字,元本不讳,清朝刻本通常避讳只缺末笔一点,此本则缺少了最后的一横和一点。
图①《资治通鉴》
又见光绪五年(一八七九)六月番禺俞秀山刊《陶渊明集》十卷(图2),可以说是一种颇具故事性的影刻本。此书后有毛扆康熙三十三年(一六九四)跋识和陈澧同治五年(一八七九)题记,述前后脉络颇详。毛跋中说到,其父汲古阁主人毛晋生前,曾告诉他,“汝外祖家有北宋本陶集,系苏文忠手书以入墨板者,为吾乡有力者致之,其后卒烬于火”。后毛扆在钱遵王家见到一部苏书陶集,已是南宋翻刻本,但“笔法宛是苏体”,这当是此书的第一次影刻。毛扆后从太仓顾湄手中商借得此本,请书法甚工的钱梅仙影抄一部,前后一年才完成,“笔墨璀璨,典刑俨然”,然后付刻。这已是此书的第二次影刻。陈记中说,湘潭胡伯蓟“好陶诗又好东坡书,偶得汲古阁陶集字体似苏者,喜而临一本”,伯蓟死后,其弟桐生以此摹本付刻,才开雕而桐生又死,后俞秀山完成了这第三次影刻的工作。此本与汲古阁所藏南宋刻递修本不同,版框高二百二十八毫米,宽一百八十六毫米,左右双边,版心白口,单鱼尾,下记书名、卷次及页次,半页九行,行十五字,字大如钱,虽迭经影翻,而尚不失苏书意趣。书前有渊明小像、东坡小像版画两幅,萧统序并总目。书以本槽纸精印,天高地阔,书页尺幅高达三百四十毫米,宽二百一十七毫米,分装三册,前后加装万年红纸防蛀,十分考究。
近现代还有一些影刻本,因原底本价值不大,所以向不为人所重,往往被视同为一般翻刻本。如光绪戊寅(一八七八)九月葛元煦啸园刊《增订金壶字考》(图3),书尾有葛氏识语,说他得到同治十二年(一八七三)宝坻郝普霖辑刊此书,“叹为至宝,且喜其书法极佳,阅者豁目,因丏佳手依样摹刊,欲不失庐山真面。”按葛氏富藏书,所刊《啸园从书》在晚清有一定影响。此书虽亦同时刊行,但并未汇入《啸园丛书》,而刻印尚称精整,版框高一百九十三毫米,宽一百四十毫米,版心白口,单鱼尾,下标页次,半页八行,行十五字,正文做两节,词条大字,释文小字双行,行十一字。
影刻本与原刻本的鉴别,较一般重刻本为困难。故而屡有人刻意抽毁其中与影刻相关的序跋文字,以冒充旧本牟利。但正文文字也有难以改变的,如清人影宋本,除照刻宋本的避讳字外,也会出现清代的避讳字。前述《资治通鉴》避“玄”字就是一例。又如宋刻本多有刻工姓名,但影刻本中有将原刻工姓名删去,或改为影刻时刻工姓名的。其次,纸墨也是重要依据,因影刻本与原刻本时代相距较远,了解各时期纸墨知识者,自不难辨别。最后,影刻本因依样画葫芦,书写和雕刻都不能自由,往往导致笔画板滞、刀法重拙,倘得与原本相较,高下可以立判。此外,借助相关著录,能够了解哪些珍籍有影刻本存在,影刻本与原本有什么差异,在鉴定中就可以特别注意,不致将影刻本误断为原本。简而言之,版本鉴别没有什么诀窍,只有多看、多记、多比照。“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得道深浅,全靠各人的悟性。
图②《陶渊明集》
图③《增订金壶字考》
随着现代影印技术的广泛应用,尤其是珂罗版影印古籍,不但大为简便,也更为精确,遂使影刻技艺完全退出了图书出版过程。这一历史进程是不可逆转的。而流传至今为数不多的影刻本,特别是被誉为“下真迹一等”的名出版家影刻本,在宋、元版本价胜黄金的今日,自然也就成为藏家争相追逐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