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理性动物,理性(Rationality)一词源自希腊文,具有规律、思想、言语等含义。《后汉书·党锢传序》指出:“夫刻意则行不肆,牵物则其志流,是以圣人导人理性,裁抑宕佚,慎其所与,节其所偏”,认为“理性”是人们应有的一种修养和品性。“理性”或是“理智”皆表现为人类一种控制自身行为的能力,动物的动物性完全受本能支配,而人类的动物性则受特有的理性或理智支配。人类如果企图有效地控制自身行为,首先必须明确自身行为的价值目的,并围绕着行为的价值目的,寻找实现价值目的的工具,在社会实践过程中运用正确的工具实现价值目标。人类的活动目的必须与人类的自身价值相符合,人类的活动手段必须与人类的活动目的相符合。为使人类活动目的和活动手段符合客观规律,就必须运用人的理性来认识客观规律,只有在认识了客观规律的基础上,才能根据客观规律选择行为与实践工具,才能实现行为的价值目的。
“理性”具有两种最基本的含义,即认识理性与实践理性。“认知理性”反映人的概念、判断、推理等思维形式和思维活动能力,指引人们透过事物表象观察事物本质与内在规律。人们认识世界水平的高低,不仅反映为正确感知事物的能力,而且反映在对感知到的事物进行抽象、判断、推理的认识能力。柏拉图将理性称为“理念”、“理式”,即一种完美、合理、明晰的秩序隐藏在人们感知的、杂乱无章的日常世界背后。德国古典哲学大师黑格尔在对理性的绝对至上性进行辩证思考之后,认为理性揭示真理的能力不可怀疑,理性代表着精神对真理的追求和把握,从而将人类社会的理性提到空前高度。理性正是在人类社会实践活动过程中才找到自身存在的基础,在人类社会生活的实践过程中,为了确保社会生活的有序进行,人类社会逐步形成了一系列生活准则和行为规范,使得人类自身的动物性在社会关系和社会规则的调节与制约下得以满足,这种在人类社会生活实践中存在的、人类所独有的、人类据以调节和控制自身欲望与行为的精神力量就形成了人的“实践理性”。马克思有一段人们十分熟悉并且经常引用的话:“蜜蜂建筑蜂房的本领使人间的许多建筑师感到惭愧。但是,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 在劳动过程开始时就已在劳动者的表象中观念地存在着的劳动结果,是由实践理性建构起来的。这种由实践理性所建构、在劳动过程开始时就在头脑中预先存在着的劳动结果,既是人的存在本性与活动方式所使然的特殊的观念形态,也是人的劳动过程区别于动物活动过程的本质特征。人类的理性既是“认知理性”与“实践理性”的统一,又是“目的性”与“工具性”的统一。实践中理性融贯于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工具理性关涉实践活动的成败,价值理性决定实践行为的品位。
无论是在政治领域、经济领域还是社会领域,人的理性作为人的本质存在并不会改变,“政治人理性”是与“经济人理性”相比较而分析得出的,那么首先需要在“理性”内涵的基础上进一步剖析经济人理性的内涵。人一旦进入经济活动领域,就成为经济人,英国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从英国工业革命时代背景下的经济活动中,抽象出了以自利为行为动机的“经济人”假设。“经济人”具有自利性,追求自身利益是人们经济行为的根本动机;每个人参与经济活动的目的都在于寻求个人利益最大化;在良好的市场秩序下,个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自由行动会在“一只看不见的手”的引导下无意而有效地增进社会公共利益,亚当·斯密以此为基础构建出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体系。 亚当·斯密的历史性贡献不仅在于首次提出“看不见的手”的理论,还在于通过对人性的深入考察,深刻揭示了市场经济与经济人假设的必然联系,为人类认识和把握市场经济规律开拓了新的视野。进入19世纪后,随着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顺利完成,生产力得到了极大发展,资本主义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在此时代背景下,英国古典经济学家约翰·穆勒肯定了斯密的“经济人”假设,并进一步把“经济人”描绘成会算计、有创造性并能寻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人。他明确指出“经济人理性”是从人类行为的各种动机中抽象出来的经济动机,其中最基本的就是使财富最大化的动机,经济人能够通过成本—收益算计,对所面临的一切机会、目标及实现目标的手段进行理性优化选择, “经济人”假设被更概念化地表述出来,进而成为西方经济学的一个“公理”。
自亚当·斯密、约翰·穆勒为代表的古典经济学家提出“经济人”假设以来,随着经济学的发展,当代经济学对古典经济学进行了修正和改进,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西蒙提出了经济人“有限理性”命题。由于环境的不确定性、信息的不完全性以及人类认识能力的有限性,个人不可能把所有价值考虑统一到单一的综合性效用函数当中,个人无法准确无误地接受、储存、检索、传递和处理信息,因而提出了“有限理性”的概念,“我们可以把那类考虑到活动者信息处理能力限度的理论称为有限理性论。” 有限理性论进一步丰富了经济人假设的内涵,使经济人假设更接近真实世界经验。随着现代经济学理论的发展,现代经济学理论认为经济理性人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不等于只是追求个人物质利益最大化,权力、声誉、安全、健康、舒适等非物质财富效用都要纳入个人效用函数,而且为了实现个人整体效用最大化,人们会以牺牲一定的物质利益为代价去换取其他利益,这样“经济人”的活动范围就超出了经济活动本身而扩展到家庭、社区、公共政治等其他领域,使经济学的研究逐步扩展到了政治学、社会学、法学等社科研究领域之中。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尔认为人类的一切活动都蕴含着效用最大化动机,都可以用经济学分析加以研究和说明,各种人的各种活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追求效用最大,而不管这些人的职业或这些人的活动是否具有商业性质,他认为“经济分析提供了理解全部人类行为的可贵的统一方法”, 主张以“经济人”假设取代社会科学其他学科关于人性的基本假设,“经济研究的领域业已囊括人类的全部行为及与之有关的全部决定”、“在现代经济学提供的框架内,各种人类行为都可以得到满意的说明。”
发端于20世纪50年代的“公共选择学派”则进一步将“公共选择理论”定义为“对非市场领域的经济学研究”,他们将经济学方法运用于政治学领域,认为一切政治人都是政治领域的“经济人”。政治学领域的一些学者也认为,在政治学领域“经济人假说因与人性和社会实际的巨大契合”,从而“避免了一些学科避讳人性本真而常常陷入虚妄无奈的期许之中,并导致说教与现实的无法对接之苦”,进而认为政治人也就是“政治市场中的经济人”。 对于学界以“经济人假设”取代人类社会一切人性基本假设的观点,乔治·索罗斯斥之为“市场原教旨主义”。 经济人假设对政治学领域理论研究具有很大的启示意义,但如果经济人假设完全套用现实政治活动中的人,那样政治学在方法论上将失去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根基。一门独立学科的存在不仅在于研究领域的差异,更重要的是该学科存在特有的基本方法论,而人性假设则是基本方法论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