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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以“生活实践”观点论美和艺术

20世纪50年代初、中期,在“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的气氛中,“全面学习苏联”成为当时各个行业的口号,尤其在哲学、文艺学这些领域,更是以苏联的理论为真理的标准。比如在文学理论方面,当时苏联正统派文艺学家季摩菲耶夫的《文学原理》(三卷本,平明出版社1954年版)、谢皮洛娃《文艺学概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涅陀希文《艺术概论》(朝花美术出版社1958年版)、毕达可夫《文艺学引论》(高等教育出版社1958年版)等几个本子成为文艺学的“经典”,成为流行的套子和引用的基本资料。这些本子关于文学的主要观念是什么?几乎是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那就是文学是现实的反映,而且要反映现实的本质,因此文学是生活知识,是思维,他们甚至把作家的观察和体验也说成是唯心主义的。如季摩菲耶夫说:“马克思列宁的文学科学,它的基本观点在于承认文学是思维,文学主要递给我们生活的知识。这观点是我们作进一步讨论的基本前提。” 又如毕达可夫在批判了康德的和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之后说:“主观的唯心主义无论过去和现在,都把作家的创作看成是作家个人对世界观察的结果,对现实直接感受的结果,看作是作家的灵魂、主观的感觉和体验的反映,作家似乎是由于自己有天才,才能用这些东西来‘感染’读者。” 这些理论竟然把作家个人的“观察”、“感觉”、“感受”、“体验”也说成是唯心主义,而我们当时不少理论家也亦步亦趋地照搬,有的把这些理论更发展到极端。

但是,当时也有一些具有马克思主义理论准备的学者,并没有照搬苏联的一套,而是根据中国文艺发展的实际,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对文艺学问题进行独特的研究,提出一些新鲜的观点。黄药眠就是这些学者中很杰出的一位。

黄药眠给人的印象是一位美学家,经常谈论美学问题,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积极参与了1956年开始的“美学大讨论”,发表了著名的《论食利者的美学》的长篇论文;实际上他关心美学问题,并不是喜欢那种哲学的玄思,而是关心如何用正确的美学观念来解释文学艺术问题。他在1950年发表的《论美与艺术》的论文中说:美和艺术“这两个东西,我想是相连贯的。我们为什么要花这样多功夫去研究,什么是美,怎样才是美的问题呢?我们如果只是一般的去研讨,那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之所以要研究它,目的是在于探究出美的规律性,并从而建设美的艺术。所以从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美学的问题,主要的就是艺术学的问题” 。黄药眠是一位作家,他关切的显然是文学问题,研究美学,提出美学观念,也是为了更深刻地解决文学问题。

在1950年发表的《论美与艺术》的论文,可以说是新中国最早尝试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研究美学、文学的论文之一。在这篇论文中,黄药眠提出了自己对美的解释。他说:

美是人们在当时历史的具体条件之下,各自根据其阶级立场、民族传统,从生活实践中去看出来的一个序列的客观事物的典型性。

在这个关于美的定义中,美是客观事物的典型性,并不新鲜。美是典型的说法早就有了,如俄国思想家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艺术与现实的美学关系》的论文中就引过这样的话:“凡是出类拔萃的东西,在同类中无与伦比的东西,就是美的。” 当然这种东西就是同类中具有普遍的代表性和典型性的。黄药眠的贡献是对于这个“美是典型”的观点用“生活实践”的观点进行了改造。他说:

所谓同一种类型中的典型性,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它本身固然是在推移,但尤其重要的是这些种类,这些典型性是随着人们对于它的看法来转移的。因为每一个事物,都并不是独立的存在,它是和许多其他的事物网状地相联着,同时,每一件事物都有各种不同的侧面,而所谓事物的典型,则正是从这许多事物中的关系去看出来的,也就是说从某一种系列中去看出来的。所以这里所说的种类并不是自然科学的种类,也不是如费尔巴哈他们所了解的“仅仅靠自然的连结,把无数个体联系起来的盲哑的共同性”的种类。这里举个例来说吧。比方,从这一个角度,这一个系列,来看这一个事物的这个侧面,这个事物是有典型性的,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另外一个系列来看这个事物的这个侧面,这个事物却没有典型性了,所以更具体些说,美的典型性,虽然是客观存在着,但它是从人类生活实践中的立场去显现出来的,各人的立场不同,因而各人所遵循着的序列不同,而所谓典型也就不同了。

在黄药眠看来,美作为典型性是“客观存在着”的,没有山川,我们就无从去领略山川的美,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单个的事物的存在,比方孤立的山川的自然形态的存在,如果它不是与其他事物关联着,譬如这个山川有种种传说,这个山川上面有著名的庙宇,这个山川上面留有古代诗人的诗篇,这个山川曾经是一段重要历史的见证,仅仅是那些自然的树木、自然的流水,还是属于“自然科学的种类”,那么这个山川就与人的“生活实践”没有密切联系在一起,因此也就还不是美的对象。美的对象是“从人类生活实践中的立场去显现出来的”。每个人的生活实践不同,对同一个对象的美的判断也就不同。所以黄药眠在谈到自然美的时候,并不承认有单纯的自然美,他曾说:“文学描写自然形象的时候,常常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即把自然加以人化,其所描写的是物的形相,而它所表现的却是人的境界,人的感觉和理想。” 他举梅花为例来说明:“梅花之所以能成为某一些人的审美对象,成为吟咏的主要题材,其原因并不是梅花的‘孤立绝缘的形相’或它具有什么神秘的意义。梅花的形象,虽然客观地具有美的因素,但是,它之所以能成为诗的形象,原因是在于,诗人们把梅花这个形象和自己的生活实践,过去的经验联系起来,这样才看出它的形象的意义。” 黄药眠对于美的这种理解显然是从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这篇重要的著作中受到启发,马克思的这篇著作自始至终强调的就是实践的观点,他批评费尔巴哈只从感性的或直观的观点看生活,而没有从实践的观点看生活。所以马克思着重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又说:“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 那么美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当然也是实践的产物。黄药眠显然是从马克思这种实践的观点出发,认为美不是自然科学的种类,也不是脱离开社会实践的孤立的存在,美是与生活实践相伴而生的。

那么,黄药眠认为美赖以产生的“生活实践”是什么呢?他指出:

什么叫做从生活的实践去看出美来?如果用更具体的话来解释,意思就是说,当人们认识美的时候,是根据于他在特定的历史发展的社会形态中所处的地位去进行的。每一种社会形态都是受当时的下层建筑所决定的,从而每一种社会形态,都有它自己特定形态的阶级,特定形态的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因此也就是说,当人们认识美的时候,是根据于那一特定社会形态之阶级斗争的情况,和他们所属的阶级要求来去进行的。

在这里,黄药眠清楚地表达了他对影响认识美的“生活实践”的理解。就是说,在1950年的黄药眠看来,所谓“生活实践”就是人在“特定的历史发展的社会形态中所处的地位”,具体说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阶级斗争”,每个人在阶级斗争中都有自己所属的阶级,都有自己的立场,那么他们也就必然从阶级斗争中所形成的观点去认识美。黄药眠举了无产阶级怎样认识美为例来说明他的观点,认为无产阶级要从它的生活实践中去看出某个序列的客观事物的典型性,“比方,在动员群众作武装斗争的时候,一个在前线最勇敢作战的战士,就是最美的典型,因为从他身上具现了人民的要求,全体战士的要求……他是战士的模范,同时也是革命的摹仿。” 人只有在这类实践中,才能体现出美,他人也才能产生感动从而认识美。正是从生活实践的观点出发,黄药眠说:“我们的美不是超越的美,而是生活的美,不是徒供玩赏的美,而是为最大多数人民谋取最大幸福的美,不是从形式上去讲求的美而是反映客观真实的本质的美,不是个人的苦闷的象征的美,而是具有人类的崇高的理想的美。所以这是真善美统一的美。” 尽管黄药眠这些话说得有点片面,如人们休息时候玩赏一些形式的美又有何不可?但我们从他的这些带有片面性的话里,可以体会出黄药眠反复强调的是美与革命的生活实践的联系,强调美的社会性,强调美是通过“特定历史发展的社会形态”才能显现出来。这一点的确是对于美的问题的马克思主义的解释。

那么,人们为什么一定就能从生活实践中看出美来呢?人们怎么会把阶级斗争的实践和生产斗争中人的表现与美联系起来呢?对此,黄药眠又提出另一种实践,这就是继承民族传统的“实践”。他说:

从生活实践去看出美来的感觉,是从许多世纪以来历史发展的层积所陶养成功的。必须知道,我们今天所接触的世界,也是几百年或者是几千年人类历史的劳绩所堆集成功的,我们从小就在这个环境之下成长,它不能不在我们的美的观赏上起着作用。因此美的典型性之民族传统的因素,就占有着重要的位置。

在黄药眠看来,民族传统也是我们的先辈的实践,这些实践的经验被“堆集”下来,我们自然而然地会把这种实践继承下来、延续下去。这种继承和延续,也要我们自觉的行动,也是一种实践。由此我们似乎可以概括出黄药眠美学思想的框架:美是一种社会现象,具有鲜明的社会性,现实的生活实践(它应该包括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等)孕育着美,实践是美的第一根源,是美的首要客体;但为什么生活实践会让我们感受到美呢,这就与继承民族传统的实践有关。民族传统也是客观存在,是美的第二根源,是使美成为美的深层原因。可以说,美是现实的生活实践与继承民族传统实践这双重实践的产物。顺便说一句,黄药眠对于阶级斗争的实践更重视,而对于更基本的生产劳动的实践则谈得不够,这可能与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的情况相关。

进一步的问题是,在黄药眠这个美学框架中,文学艺术占有什么样的地位呢?对此黄药眠回答说:

人类是从生活实践中去找寻出美。但好事的人类,在他从客观事物的序列里看出美来的时候,同时他也想自己主动地去创造出美来。这也即是说,人类不仅经由阶级生活的(这是指社会已有了阶级以后)实践去认识客观事物的美的典型,同时它也在阶级生活实践的过程中(即在阶级斗争中),在各种复杂矛盾的过程中,为了贯彻自己的阶级的(或作为阶级的代表的个人的)要求而自己动手来创造出美的典型。所以艺术乃是人类的主动的战斗精神的表现。

这就是说,人类有两种美的活动:在生活实践中鉴赏美,在生活实践中创造美。文学艺术活动属于人类创造美的活动。因此,美的问题与文学艺术问题具有同一性。谈美实际上也是谈艺术,反之谈艺术也实际上是谈美。文学艺术作为美的创造,当然也是要遵循发现美的规律,即文学艺术要创造典型,但这典型的创造,第一要根据“生活实践”,那么“艺术家和作家应深入到生活中去,在斗争和劳动创造中看出美的境界”, 没有生活实践,也就离开文学艺术创造的根源,是不可能创造成功的;第二,文学艺术创造成为可能,还有赖于对于“民族传统”的“堆集”的实践,所谓“实用的东西变成形式的东西”,所谓“习惯相沿”,离开这后一种实践,文学艺术创作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可以看出,黄药眠在50年代初中期以“生活实践”来解释美和艺术,用“实践”一词把文学创作的主观和客观辩证地联系起来,既反对唯心主义,也反对机械唯物主义,是属于马克思主义实践论的一种创造。 m6hSQm7vK8VoFTv6jlzSUE7ytBGHW1ICfKheeWw96mZLdNWCCzeSqRCXdhD9gA4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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