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年初在大学书城见到著名英国史家J.M.罗伯茨著的《世界文明通史》,眼前蓦然地闪出一抹亮色,那大气的开本、那俊雅的装帧、那精美的图片、那畅达的文字,摩挲良久,翻阅再三,爱不释手。此刻,我顿时想起了宋代王安石在咏石榴花时写下的“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的诗句。
这是一部有相当学术含量的通史。近年来,中国学界输入的域外世界通史之类的译作不少,诸如E.M.伯恩斯与P.L.拉尔夫合著的《世界文明史》(4卷本,商务版)、I.S.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上下两卷本,上海社科版)以及重版的韦尔斯的《世界史纲》等,风行书市,竞显芳菲。与已出的这些通史相比,我以为罗伯茨的这部10卷本的大作有其很明显的特色。我这里只说一点,那就是它的“通”。其实,罗伯茨的原书名History of World可译作《世界史》,中译本书名上的“通”字是译者加上去的。这个“通”字加得好,颇能符合中国读者的口味,而又能确切反映这部大书的学术含量。
“通古今之变”,司马迁这样说。我以为一部体大思精的通史之作,应能反映“通古今之变”这样的史学意蕴,换言之,无论在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应是连续的与拓展的,上下贯通,纵横交错,连成一体。综观罗伯茨的通史,确是如此,皇皇十卷,它是对人类文明发展的一种全景式的描绘:人猿揖别、文明初起于东方、西方古典文明、传统各异的中世纪、欧洲的崛起与霸权、革命的年代、列国纷争与世界大战、全球新时代的来临等。在它那里,历史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顿,正如罗伯茨所言,“世界的历史不会在历史编年表的某一点上停滞不动,也不会在某一日期驻足不前”。因此中译本所加“通”字,乃点睛之笔,读这部通史,一种强烈的历史通感,即“通古今之变”的历史理念扑面而来,“往来不穷谓之通”,(《易·系辞》)“不穷”,永无中止也,罗氏之书所体现的意蕴也正是如此。
这是一部内容宏富的书。它的卷帙决定了它丰赡、雄厚,去读读罗伯茨的书吧,它将带你投身到一条富盈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使百知化为一读。就其世界史的写作类型,鄙意认为自古迄今似可归纳为如下几种:一是希罗多德—伏尔泰的总体型的世界史、二是波里比阿—兰克的国际关系型的世界史、三是圣·奥古斯丁—鄂图的基督教神学型的世界史、四是斯宾格勒—汤因比的思辨型的世界史。从西方史学发展的视角来看,自希罗多德著《历史》,奠定了那种内容宏富、视野开拓并富有通史精神的“社会文化史传统”之后,至近世伏尔泰撰《风俗论》、《路易十四时代》等,为克丽奥(clio,史神)树立了一个近代形象,一个继希罗多德之后进一步发展社会文化史传统的近代形象。自此确立了希罗多德—伏尔泰的总体型世界史编纂模式,对后世影响甚大。读罗氏的通史,内容涵盖广博,诸如经济发展、政治变革、军事征战、思想遗产、文化成就、宗教信仰、社会生活等等,无一不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时间无终、空间无际、天地悠悠、沧海桑田的历史画卷,可以这样说,罗伯茨是继承西方史学社会文化史传说,彰扬希罗多德—伏尔泰的总体型的世界史编纂模式之高手。
这是一部雅俗共赏的书。罗伯茨的《世界文明通史》,是一部普及型的作品,它没有那种“高头讲章”式的繁琐考证与引经据典,人类文明演进的过程寓于明白晓畅的叙述之中,这种讲故事式的叙史方法,颇具可读性,此其一。本书图文双秀,其收录2000余幅图画、照片,200多幅特制地图,以及各种图表等,加上那种独具匠心的编排,错落有致,引人入胜,无“阅读疲劳”之虞,有“赏心悦目”之感,它真是所谓“读图时代”世界潮流中的一个“宠儿”,此其二。另需补白的是,罗氏书中的图片,不是文字的点缀与附庸,它是这部通史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这一幅幅图片,犹如一个个不时闪回的历史镜头,一下接近了现实与历史的距离,让读者在这种视觉的感氛中去体悟历史,其实,叙史方式大可不必千篇一律,龙虫并雕,大小由之,雅俗由之,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由之,并行不悖,相映成趣,何必拘泥于一格呢?此其三。与罗伯茨一样,当年也曾在牛津大学求学过的18世纪英国史家爱德华·吉本曾放言,他要使自己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成为人们最喜爱的读物,既要摆在学者们的书斋里,又要摆在仕女们的梳妆台上。这于我而言,仍是一个理想主义的追求,虽不能至,但却心向往之。不知罗伯茨先生对其这位英国前辈的话有何感想?
与多数西方学者写的世界史一样,罗伯茨的这部作品无论从内容还是在观念上,似乎都难摆脱“欧洲中心论”的阴影,它是从欧洲的窗户中看世界的,尽管他也作过“决不让自己跌入欧洲中心论陷阱”的表白。此外,他对中国文明的叙述,其观点与材料都未必精当,这自然不能令中国读者满意,这也是不能苛求于他的,那是多数西方史家的局限,优秀者如罗伯茨这样的史家,恐怕也不能幸免。
行文至此,我想起19世纪德国史家翁肯“历史是民族的教师”的名言,可见历史教育对一个民族的振兴是何等地重要,在提高全民文明素养的今天,我们要百般重视历史教育,既要懂得中国历史,也要了解一点世界历史,我个人以为,罗伯茨的《世界文明通史》可以满足国人对世界历史知识的需要,遑论它的收藏价值。“动人春色不须多”,读读这一部书吧,不知读者诸君以为如何?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4年5月28日,原题《“动人春色不须多”:J.M.罗伯茨著〈世界文明通史〉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