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当代作家。原名贾平娃,1952年生,陕西丹凤人。1975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协理事,陕西省作协副主席,西安市文联主席,《美文》杂志主编。
著有小说集《兵娃》、《姐妹本纪》、《山地笔记》、《野火集》、《商州散记》、《小月前本》、《腊月·正月》、《天狗》、《晚唱》、《贾平凹获奖中篇小说集》、《贾平凹自选集》,长篇小说《商州》、《州河》、《浮躁》、《废都》、《白夜》,自传体长篇《我是农民》等,散文集《月迹》、《心迹》、《爱的踪迹》、《贾平凹散文自选集》,诗集《空白》以及《平凹文论集》等。《腊月·正月》获中国作协第三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满月》获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废都》获1997年法国费米娜文学奖;《浮躁》获1987年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最近获得由法国文化交流部颁发的“法兰西共和国文学艺术荣誉奖”。
“我感激故乡给了我生命,把我送到城里。每一想起故乡那腐败的老街,那老婆婆在院子里用湿草燃起熏蚊子的火,火不起焰,只冒着酸酸的呛呛的黑烟,我有种强烈的冲动要为故乡写些什么。”
2005年,古城西安的雪特别多,纷纷扬扬的。春节前的一个上午,笔者如约走进贾平凹的书房。他刚起床,正端着一杯茶品着,见了我便说:“又下雪了,好得很!”像以往一样,他书房的门窗是紧闭的,窗帘是一年四季拉着的,屋里开着灯,客厅中央两只直径足有一米的汉代陶罐里燃着香,映衬着堆满屋的古董——瓷器、拴马石、香炉、佛像氤氤氲氲。“你怎么知道下雪了?”我好奇地问。“我听见了。”他缓缓道。这就是贾平凹,一个才气逼人、神秘莫测的著名作家,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对此他解释说:“其实作家的习性,包括长相、为人等等跟读者并没有多大关系,要了解一个作家,最好的办法是看他的作品。”
“但是我,包括很多读者,对你这个人都很感兴趣。”于是贾平凹让我坐在高档的皮沙发上,他则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小板凳上,点燃一支烟说:“那你就问吧,你问啥我回答啥。”
秦腔是中国最古老的剧种之一,主要流传于西北五省,在农村具有极强的生命力。逢年过节,吼唱秦腔是秦人表达快乐、倾吐悲酸的最佳方式。贾平凹最新完成的长篇力作《秦腔》耗去他三年时间,动笔写就用了一年零九个月。贾平凹说:“因为我不会电脑,还是传统的手写,整部书50万字,改抄了三遍,等于写了150万字,写得特别苦。”
《秦腔》并非是写戏台上所唱的秦腔,它解读的是关于中国农村20年的历史,以凝重的笔触,讲述了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及新时期农民的生存状态。
“你怎么想到要写这么一部长篇?”贾平凹沉思着说:“对于西北的农村、农民和土地,我是非常了解的。土地供养了我们一切,农民善良而勤劳。但是,长期以来,农村却是最落后的地方,农民是最贫困的人群。中国的改革开放最早从农村开始,土地承包责任制实行后,农村确确实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到农村去,你能感受到一种蓬勃的有生气的东西,所以我在早期写了《腊月·正月》、《鸡窝洼人家》、《小月前本》和《浮躁》,那真是用发自生命的喜悦和心情去写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农村仍滞止不前,出现了更复杂的问题,农民的生存状态是很艰难的。我去过许多农村,尤其是对故乡的事更清楚。对于农村、农业和农民的认识和以前绝不一样,有一种悲凉的东西常在我心头。我忧患,又矛盾,又无可奈何,总想写写我感受的东西。”
在陕西东南,沿着丹江往下走,到了丹凤县和商县交界的地方,有个叫棣花街的村镇,那就是贾平凹的故乡。他出生在那里,并一直长到19岁。“我感激故乡给了我生命,把我送到城里。每一想起故乡那腐败的老街,那老婆婆在院子里用湿草燃起熏蚊子的火,火不起焰,只冒着酸酸的呛呛的黑烟,我有种强烈的冲动要为故乡写些什么。我以前写过,那是整个商州,真正为棣花街写得太零碎太少。我清楚,故乡将出现另一种形状,我将越来越陌生。我决心以这本书为故乡树起一块碑子。”
与《浮躁》式的现实主义、《土门》式的象征主义、神秘主义,抑或是《高老庄》式的自然主义相比,贾平凹认为《秦腔》万变不离其宗,但在叙述角度上、文字上,绝不同于以前的作品。《秦腔》写的是一堆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是还原了农村真实生活的原生态作品。贾平凹在写法上取消了长篇小说惯常所需的一些叙事元素。对于这种写法,作家是要冒一定风险的。
“我不敢说这是一种新的文本,但这种行文法我一直在试验,以前的《高老庄》就这样,只是到了《秦腔》做得更极致。”贾平凹打比方说:“在时尚于理念写作的今天、时尚于家族史诗写作的今天,我把浓茶倒在宜兴碗里会不会被人看作是清水呢?穿一件土布袄去吃宴席会不会被耻笑为我贫穷呢?这样写长篇难度是加大了,因为很多读者习惯翻着读,我担心他们会因为‘没意思’而将之丢到尘埃里去。因此必须对所写的生活很熟悉,细节要真实生动,节奏要能控制,还要写得好读。弄得不好,是一堆没骨头的肉;弄好了,它能使生活逼真,使作品褪去浮华和造作。”
贾平凹说自己读的书比较杂,对喜欢读什么书说不上来。“因为读之前也不知道这书到底好不好,适合不适合自己,读了才知道。这就跟探矿一样,有些地方你费了很大劲,折腾了半天,却发现没有矿,但有功劳,至少知道了这个结果。我看书是乱看,有些书看过即忘,有些受用终生,就这样不断地淘汰,不断地选择。”
“我上大学后读的书比较多,《四书五经》虽没有系统看过,但通读了《古文观止》。30年代的作家如鲁迅、茅盾、沈从文的书都看过。相对而言,沈从文对我的影响更大一些,他的作品大气,我觉得我和他的气质相投合。我也喜欢张爱玲、三毛的散文,还喜欢略萨的《绿房子》。不知你有这种经历没有,在林林总总的作家和作品中,有些作品正好撞击到你的灵与肉,让你顺畅地走进作家的心灵,而人人叫好的作品不一定能感动你。这就好比肉是好东西,但不一定人人都爱吃。”
贾平凹说自己的作品“形式是民族传统的,骨子里则崇尚外国文学的东西”。他笑言,进城后自己也找来许多有影响的外国名著来读,对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泰戈尔、川端康成等等都采取“拿来主义”,虽博览群书但“不求甚解”,只寻找人家的长处为自己所用。贾平凹还有一个“怪癖”,就是从不跟别人交流外国文学,因为他从不记、也记不住作品中人物的名字。“那些名字太长了,看书时能把名字跟人对上号就行,一讨论就露馅儿了。”
因父亲的原因,贾平凹及家人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受非人的磨难,使贾平凹小小年纪就对政治产生恐惧。对于公开出版的一些外国文学概论、外国文学译著,他自认其政治成分太浓;一些优秀的外国作品因种种原因并未被介绍到中国,但他自己不懂外语,无法了解,这就让他对《西方绘画史》、《世界美术史》等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艺术方面的书翻译过来基本不走样,艺术没有国界。从这些著作中,我了解了印象派、象征派的绘画技巧,并在自己的作品中加以借鉴。”
贾平凹本人不会说普通话,任何场合、包括做客中央电视台都是一口土腔。他说:“听各地人说话,说话本身就是音乐,节奏旋律都在里边。有人说我的语言,读着木木的,嚼着筋筋的。我不喜欢张牙舞爪的语言,我主张憨一些、朴一些,这可能与我的性格有关。从作品的语言可见一个作家的气质、性格,他成长的环境,他的学识修养等等。”在读书中,他也特别留意别人的语言,对汪曾祺、孙犁、沈从文、周作人等大家的语言特别欣赏,但绝不照搬。
他在读书,也在读人。他这样调侃读书人:“好读书必然没有好身体,一是没钱买蜂王浆,用脑过多头发稀落,吃咸菜牙齿好肠胃虚寒;二是没权住大房间,跟孩子争一张书桌,心燥易得肝炎;三是没时间,白日上班,晚上熬夜,免不了神经衰弱。但读书人上厕所时间长,那不是便秘,是蹲坑读书;读书人最能忍受老婆咕嚷,也不是脾性好,是读书人入迷两耳如塞……”
“当你感觉到身体的某一部分存在的时候,这一部分就病了;当你一个人在山谷里行走唱起歌的时候,心里就惶恐透了;当你知道了一个熟人的好处的时候,他一定是死了……”许多人只把贾平凹看作是小说家,其实他是从写诗起家的。他的第一首诗登在上世纪70年代初丹凤县苗沟水库的《工地战报》上,那时由他担任“主编”的《工地战报》是他文学生涯的开端。他的诗通晓直白,谁都能看得懂,但不同人有不同的体会,表现平淡,内涵朦胧。他有一首小诗,题目叫《题三中全会以前》,只有十四个字:“在中国,每一个人遇着,都在问:‘吃了?’”再如《单相思》:“世界上最好的爱情,是单相思,没有痛苦,可以绝对勇敢。被别人爱着,你不知道别人是谁;爱着别人,你知道你自己,拿着一把钥匙,打开我的单元房门……”
贾平凹是作家,但他主要的经济来源靠的却是书画,写一幅字都是明码标价,这就给人留下贾平凹贪财、吝啬的说辞。他苦笑道:“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来求字索画的人太多,多得已经打乱了我的正常生活,这样做是为了挡住一些人。但效果不明显,该来的还来,一个不少,反倒得罪了不少人。”自干起这个“第二职业”后,贾平凹也不得不承认:“比写作来钱快多了。”
贾平凹是一个很重情意的人,因此朋友很多,上至高官,下至普通百姓,三教九流,无所不包。2005年1月,几乎与《秦腔》同时面世的是贾平凹的散文集《朋友》。在此书的前言中他写道:“我在乡下的时候,有过许多朋友,至今20年过去,来往的仅有一二,却时常怀念一位已经死去的朋友,我个子低,打篮球时他肯传球给我。在名与利的奋斗中,我的朋友变换如四季。走的走,来的来,你面前总有几张板凳,板凳总没空过。有危难时护佑过我的朋友,有贫困时周济过我的朋友,有帮我处理过鸡零狗碎事的朋友,有利用过我又反过来踹我一脚的朋友,有诬陷过我的朋友,有加盐加醋传播过我不该传播的隐私而给我制造了巨大麻烦的朋友,最难处理的是那些想帮我忙却越帮越忙的朋友。地球上人类最多,但你的一生交往最多的却不外乎方圆几里或十几里。朋友的圈子其实就是你人生的世界,你的为名为利的奋斗历程就是朋友的好与恶的历史。”
不过贾平凹还是交朋友,他认为朋友多多益善。朋友是春天的花,冬天就都没有了。朋友不一定是知己,知己不一定是朋友。要生活就不能没有朋友,因为出了门,门外的路泥泞,树丛和墙根又有狗吠。
贾平凹今年五十有二,至今已推出12部长篇,每两三年、甚至一两年就有一部长篇问世。贾平凹旺盛的创作激情使人惊叹。“为什么要不停地写?因为我觉得我还能写,就一部部地写下去。我现在的精力、人生阅历和写作条件可以说都是最佳状态,我自认性格懦弱内向,不善言谈,不喜交际应酬。对生活有了新的思考,我总习惯拿起笔。不过《秦腔》写完后,这两三年我不准备再动长篇,我想到陕南陕北走走,采采风,积累一些创作素材。”
著名作家孙犁曾说:“他的产量很高,简直使我惊讶。他是把全部精力、全部身心都用到文学事业上来了。他像是在一块不大的园田里,在炎炎烈日之下,或细雨蒙蒙之中,头戴斗笠,只身一人,弯腰操作,耕耘不已的农民。”
在林林总总的作家和作品中,有些作品正好撞击到你的灵与肉,让你顺畅地走进作家的心灵,而人人叫好的作品不一定能感动你。
读书万万不能狭窄。文学书要读,政治书要读,哲学、历史、美学、天文、地理、医药、建筑、美术、乐理……凡能找到的书,都要读。
“读书有福”,有福的人才读书,读书是最幸福的事情。
以农村青年金锁与小水之间的感情经历为主线,描写了改革开放初期暴露出来的问题以及整个社会的浮躁状态和浮躁表面之下的空虚。贾平凹凭着这个名叫《浮躁》故事开始让人们认识了自己和新西北文学。他从20多岁写到了50多岁,人生从青年跨到了中年,与此同时,自己所做的90多部作品也经历了思想时空的大跨越。他自己总结说,长篇小说《浮躁》以前是一个阶段,从《浮躁》以后一直到长篇小说《高老庄》又是一个阶段,《高老庄》以后又不一样了,是发生变化,在思维上有些不同。而《秦腔》又带给我们很多回味。
贾平凹早期的作品写得比较清新优美,读的时候可以从里面摘录一些段落、句式,令人回味无穷。而后期的作品写得没有章法,看起来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上,没头没尾的就来了。因为早期作品都是别人的事,听别人讲话、受某一件事启发才写出来的。而后期的作品基本上是他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体会到的一些东西。看起来没有章法,写得不清晰,比较混沌了。贾平凹越写名气越大,争议也越来越多,说好的好得不得了,骂的又骂得一塌糊涂。
《浮躁》作为“商州系列”的第一部,奠定了贾平凹在文坛的实力派地位。而《秦腔》则因为要收山两三年而显得告别味道很浓。他以凝重的笔触,讲述了农民与土地的关系、新时期农民的生存状态,解读中国农村20年历史。《秦腔》是一部“反史诗的乡土史诗”,有史诗般庞大的规模和厚重的质地。贾平凹用文字还原和营造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是对传统乡土的一种“回归与告别的双重姿态”。
贾平凹说:“如果你慢慢去读,就能理解我的迷茫和辛酸。”不知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说的是中国农民还是他自己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