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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高出人类六千英尺的教育思想

大凡伟人总有其过人之处,非常人能比,也因此难免恃才傲物。然而,像尼采这样狂放孤傲的教育思想家却实在是罕见。这一点,从他的自述《瞧!这个人》的书名以及各部分的标题中就可窥见一斑。“瞧!这个人”语出《圣经》。传说耶稣蒙难时,当时的罗马帝国驻巴勒斯坦总督彼拉多手指耶稣对众人说:“瞧!这个人。”尼采将这句话用作自述书名,一方面,有以耶稣自比的意思;另一方面,又有调侃耶稣、挑战基督教的意味。如果看一下自述中各部分的标题,就更能看出尼采的高傲和狂放了。自述前三个部分的标题分别是“我为什么这样智慧”“我为什么这样聪明”“我为什么写出了这样的好书”,最后一个标题则是“为什么我是命运”。

尼采自称他的思想来自高出人类六千英尺的高空,而他的教育思想同样也是标新立异、与众不同,让人难以理解。来自高出人类六千英尺的教育思想是什么样子的?尼采为什么能够产生具有如此高度的教育思想呢?

1.写给自己的教育思想

尼采的教育思想观与他的艺术观极为相似。尼采将艺术分为两类:一类是为了艺术家的艺术;另一类则是为了观众的艺术。前者只是艺术家真实情绪和创造欲望的宣泄和展现,从不考虑或迎合观众的口味;后者则恰恰相反,是为了迎合观众口味和需要的艺术。事实上,瓦格纳的音乐变得一味迎合观众,就是尼采与他彻底决裂的原因之一。

在一定意义上,教育也是一种艺术。就像艺术家只为自己创造一样,尼采的教育思想也是写给自己的。在这方面,尼采深受叔本华的影响。当然,这也与尼采本人的性格密切相关。尼采从孩提时代起就具有并且习惯于一种与自己时代偏离的优势。在他看来,反映了时代精神的著作高于不能反映时代精神的著作,而反对时代精神的著作又高于反映时代精神的著作。因此,他的教育思想从来都不迎合时代精神与公共舆论。

(1)为了教育家的教育思想。

美国著名哲学家、教育家杜威认为,在一定意义上,所有的哲学都是教育。在他看来,哲学基本上是研究价值的——是研究人类行为所要追求的目的,而教育是一种培养人的活动,是把知识和生活中实际发生作用的价值统一起来的唯一突出的手段。因此,所有的哲学都具有教育的意图并发挥着教育的功效。

以杜威关于哲学与教育之间关系的观点来考察尼采的教育思想,我们发现,尼采的教育思想除了表现在一些他关于教育的专门论述外,还有相对一部分十分重要的教育思想隐含在他的哲学思想中。但是,不论是针对教育的专门论述,还是散见于其他各处的教育观念,都是尼采个人关于教育的独到见解的直率表达,是仅仅写给自己或同类看的,而并不期望人人都能看得懂。

关于思想的书——它们属于那些以思想为乐趣的人们,此外无他……

我不再重视读者:我如何能够为读者写作呢?……而我记录自己,为的是自己。

换句话说,尼采的教育思想是教育家的教育思想,他在阐述自己的教育思想时,从不考虑读者阅读需要、实际水平和接受能力。用尼采的话说:看不懂?那与我何干!由此看来,我们在阅读尼采的著作,认识尼采的教育思想时,必须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否则,便极易因畏难或恼怒而导致半途而废。

(2)不容置疑的教育思想。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讲述了查拉图斯特拉与他的一个弟子之间的一段对话,提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命题:他是一个不可以质问的人,他的思想是不容置疑的。

有一次,查拉图斯特拉对他的一个弟子说道,自从对肉体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以来,他发现所谓“精神”只不过是称为精神的一种比喻而已,而一切所谓“不朽的”也都仅仅是一个比喻而已。这时,他的弟子回答说,这句话他以前曾经听查拉图斯特拉说过。他记得当时查拉图斯特拉还在这句话后面加上了一句话——“可是诗人们说谎太多。”这位弟子似乎对后面这句话更感兴趣,于是他问查拉图斯特拉为什么说诗人们说谎太多。

听到弟子的质问后,查拉图斯特拉很不高兴地对他说,你不要问为什么,“我不是那种可以质问为什么的人” 。查拉图斯特拉不容质问?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个人的思想不容他人置疑?一个不容置疑的思想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如何保证?如何让人信服呢?

在尼采看来,这种置疑是一种现代主义的问法,是一种理性主义的思维方式。尼采作为一个后现代主义者当然不喜欢这种理性主义的思维。

“难道这是我以前的体会吗?我的这种意见的根据,我已在很久以前体会到了。

如果我也要把我的许多根据随身携带着,我不是必须成为一个记忆桶吗?

即使要把我的意见保存下来,也已经是吃不消了;有好些鸟儿会从中飞掉的。

……

可是从前查拉图斯特拉对你讲过什么?讲诗人说谎太多?——然而,查拉图斯特拉也是一个诗人啊。

现在你相信他当时对你讲的是真话么?你为什么信他的话?”

尼采认为,以前的观点是以当时的体会为根据的。人没有保留和记忆所有体会和根据的能力和义务。首先,他没有超强的记忆力将所有观点的根据都准确无误地记住。其次,如果他真的将所有的观点及其根据都保留在记忆中,那么他就成了一个记忆桶了。这反而会让他吃不消,因为过多的记忆量会成为一个包袱,妨碍他新思想的产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尼采大声呼吁“人啊,遗忘吧!遗忘吧!遗忘的艺术是神性的!” 以此来教人把记忆中的各种重荷抛入深渊。在尼采看来,一个想飞翔的人,一个想以高空为家的人,必须把最大的重荷抛入大海。他再三强调,遗忘的艺术是神性的!他说,如果人们能遗忘,那就永远好了。那些对于惩罚和训斥记忆犹新的孩子们,容易变得奸诈和阴暗。

并且,人没有义务必须记住自己观点的根据。在尼采看来,随着体验的不同,人对事物的观点和看法是会发生变化的,也应该承认和允许人改变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最后,人应该对他人的言论具有一定的辨别能力,不应该轻易相信他人的言论。正因如此,查拉图斯特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问他的弟子道:从前查拉图斯特拉是对你讲过诗人说谎太多,然而查拉图斯特拉本人也是一个诗人啊。你凭什么相信“一个说谎太多的诗人”对你讲的“诗人说谎太多”的话呢?

弟子回道:“我相信查拉图斯特拉。”可是查拉图斯特拉摇摇头微笑。

信仰并不使我幸福,他说,特别是相信我。

可是,假定有人极其认真地讲过诗人说谎太多:那么,他是对的——我们说谎太多了。

我们知道的也太少,学的不够:所以我们必须说谎。……

当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罢,他的弟子觉得很生气,可是却默不作声。查拉图斯特拉也一声不吭;他的眼睛转向内心,好像望着迢迢的远方。

面对查拉图斯特拉的反问,陷入逻辑困境的弟子理屈词穷,只得狡辩说他相信查拉图斯特拉。听到这里,查拉图斯特拉微笑地摇摇头。为什么听到弟子说信仰自己,当老师的会摇头呢?能够得到学生的爱戴和敬重,难道不是每个老师的最大幸福和最高的人生追求吗?不!尼采可不这么认为!正如他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所说的,信仰并不使他幸福,尤其是对他的信仰,更不能使他感到幸福。他不需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弟子,相反,他要求他的弟子能像他一样具有独立的人格和判断能力,能够跟他“神圣地对着干”。

当查拉图斯特拉讲完上述这一番话后,他和他的弟子都陷入了沉默。然而,同样的沉默却具有迥然不同的含义。他的弟子因老师教义的前后不一而产生一种受戏弄的感觉,感到十分生气。可是,他却敢怒而不敢言,所以只好默不作声。查拉图斯特拉虽然也陷入沉默,一声不吭,但他的沉默却透露出另外的含义。他对这个愚笨不开窍的弟子感到极为失望,觉得自己的嘴巴对不上他的耳朵,跟他讲话简直是对牛弹琴。因此,查拉图斯特拉的眼睛转向了自己的内心,好像望着迢迢的远方,只当身边的弟子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3)怀疑所有体系建构者。

尼采的教育思想从不追求体系的统一,这一特征在尼采中后期的著作中尤其明显。尼采往往想到哪就写到哪,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想多少就写多少。他从不会因为要照顾表达方式、体系建构等因素,而影响到自己思想的自由和顺畅的表达。

事实上,尼采首先是一位古典语言学教授,他具有极为高超的表达能力。他所选择的箴言式的呈现方式,以及不追求体系的开放心态,最有利于表达他自由奔放的教育思想,成就了他独具特色和个性魅力教育哲学。

请注意!我怀疑所有体系建构者,避之犹恐不及。至少对于一位思想家而言,要求建构体系的意志乃是某种丢人的事,一种非道德性形式……考察一下我这本书的内涵,人们也许就能猜出,它本身竭力回避的是哪一个体系建构者——那就是我自己……

为什么尼采怀疑所有体系建构者,对他们避之犹恐不及呢?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尼采反对思想家建构自己的体系呢?为什么他认为一位思想家要求建构体系的意志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是一种非道德性的形式呢?对上述问题的回答要从思想家为什么要建构自己的体系以及他们怎样建构自己的体系入手。

追求体系的意志:在一个哲学家那里,用道德的说法,是一种更精致的堕落,一种性格毛病,用非道德的说法,是他想要装出比人们更愚拙的样子的意志——更愚拙,这意思是说:更强大、更简单、更有控制力、更没有教养、更能发号施令、更专横……

思想家之所以热衷于建构自己的体系,无非是要自圆其说,以便将自己的思想装扮成真理。然而,尼采认为,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永恒的真理,他也不需要回答和应对别人的质疑。在他看来,别人不具备质疑他的资格,因为质疑只能发生在同类之间。他告诫他的弟子们说:“千万不要忘记:我们飞翔得越高,我们在那些不能飞翔的人眼中的形象就是越渺小。”

在尼采看来,思想的道路并不是一条坦途。伟大思想家的思想旅程就像深谷山涧中的清清溪流一样,向着自己的目标曲折前行。改变自己的思想路线并不是因为他们惧怕路途的艰难和道路的曲折,相反,这正是他们最佳的勇气的展现。因此,思想家完全可以根据自己当下的认识,随时修正自己的思想,因此,要求思想家的教育思想前后一贯既不合理也不可能。

然而,如果热衷于体系建构,就不得不根据某种信仰或观念裁剪自己真实的思想,以便使得它们看起来前后一贯、相互印证、自成一体。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尼采表示了对所有体系建构者的怀疑,他自己对于体系建构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4)不因没有读者而痛苦。

尼采自己坦言,他从未因为自己的作品不被人理解、没有读者,而感到痛苦。与其他作者普遍追求自己作品的流行和普及相反,尼采似乎在有意追求与读者之间的一种距离感,从而享受一种曲高和寡的孤傲感,一种孤独求败的自负感。

在我看来,假如有人读我的书——我甚至说他偏爱我的书(更不用说过分了),那会是他能够给予自己的最高奖赏之一……亨利希·冯·施泰因博士有一次心口如一地抱怨,说他一点也不明白我的《查拉图斯特拉》说的话。我对他说,这就对了,因为,明白了他说的六句话,即 体验了 这六句话,世人就会达到比“现代人”还要高的境界。具备这种距离感的我,怎么 希望我所认识的“现代人”去读我的书呢!——我的成功正好同叔本华相反——我要说,“ 没人读我的书 将来也没有人 读我的书 。”

有时他的一本新书出版后,连卖带送,加在一起出手总数也不过只有十几本。然而,一方面,尼采非但没有因为缺少读者而感到不受尊重和痛苦,反而从中看到了自己的优势。另一方面,据尼采自己讲,他从少年时代就在自己的生命中体验到了如此之多的荣誉和尊严,以至他不再需要廉价的认可和赞许了。假如他自以为高深的思想受到的庸众的普遍喜欢和接受,那才是最让他感到耻辱和痛苦的。

为什么我从未因为“默默无闻”、没有读者而痛苦呢?

还在我45岁时,十分好心肠的巴塞尔大学的学究们就使我明白了,我的著作的文学形式乃是我没有读者的原因所在,我应当有所改变才是。

……

我对于一般人的优先权、我的 超群之处 在于:我体验到了丰富的最高和最新状态,而关于这种状态,在精神与灵魂之间作出区分或许就是一种犬儒主义。毫无疑问,人们必须成为哲学家,必须深刻到[—],才能从这种富足光线中走出来:不过,感受的正确性一、种伟大使命的长期压制,乃是做到这一点的更不可或缺的先决条件。

由此可见,尼采并不认为他的著作的文学形式影响了他的作品的可读性,当然他也决不会为了迎合读者而改变自己的写作方式。当有人问道:走你的路的人,要进地狱吗?尼采回答:好吧!进我的地狱,但我愿用美好的箴言为自己铺路。事实上,他中后期的作品几乎全部是难懂的箴言文体写成,可以说他将这种写作方式用到了得心应手、炉火纯青的地步。

(5)“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尼采犹如一个来自外太空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太空人,以置身事外的姿态,对人类的哲学思想和教育思想进行了毫不留情的重新审视和评估。由于尼采的思想总是具有无限的超前性,并总是与常识相左,所以他的思想总是不能为世人所理解和接受,总是被认为是一个神经错乱者的疯言疯语。同样,尼采也感到自己与世人格格不入,用他的话来讲,“在你们中间,我总是犹如油在水中:总是在最上面” 。因此,在他看来,生活在嘈杂热闹的世人中间比独自一人生活在高山荒漠更加孤独难耐。

尼采经常自诩为“北极乐土居民”。北极极乐居民们生活在远离世人的地方,世人永远都不会找到通向北极乐土居民的道路。当然,世人也不会愿意居住在北极。

远离北方,远离冰雪,远离今天,

远离死亡,

离开——

我们的 生命, 我们的 幸福!

你既不能由经陆路,

也不能由经水路

找到通往我们北极乐土居民的路:

一种智慧的声音如是对 我们 预言。

尼采还经常以太阳自喻。尼采永恒轮回思想的教师查拉图斯特拉,在山上安享孤独和智慧十年如一日。之后的一天清晨,查拉图斯特拉走到初开的太阳面前,自言明志,表示愿意像太阳普照万物一样,将自己的智慧传授给世人,教他们做超人。后来,到山下宣教的查拉图斯特拉发现,世人对做超人没有任何兴趣,但是更愿意做末等人。最后,查拉图斯特拉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的嘴巴对不上他们的耳朵。

我的智慧好比太阳:

我本想成为它们的光,

但我却使它们目眩;

我的智慧的太阳

戳坏了这些蝙蝠的眼睛……

这里,尼采直接将自己的智慧比作太阳。他本想给世人带去光明,启迪他们的智慧,启蒙他们的思想,结果却极大地伤害了那些习惯了黑暗的人们,让他们感到目眩,甚至会刺瞎了他们的眼睛。这着实让尼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愤和无奈,他的许多思想不被人接受,也就不足为奇了。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用著名的“洞穴隐喻”表达了与尼采类似的精神感受。“洞穴隐喻”讲了这样一个虚构的故事:在一群终生被囚禁在洞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中,有一个人挣脱了绳索,走出洞穴,见到了阳光,驱除了洞穴蒙蔽。之后,他再次回到洞穴中,向他曾经的伙伴讲述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试图让他们一直相信自己一直生活在虚幻之中。结果,他们曾经的伙伴都以为他疯了。鲁迅也有过类似的思想感受和情感表达。

由于尼采深感自己与世人没有共同语言,难以沟通交流,所以有时他也以高山上的孤狼自比,甚至认为自己比孤狼更加强悍凶猛。“一匹狼亲自为我作证并且说:‘你的嗥叫比我们狼更胜一筹’。”

在高空,我有在家之感,

我并不渴望高空。

我并不抬起双眼;

我是一个俯瞰者,

一个必须赐福的人:

所有赐福者都得俯视……

尼采从不渴望高空,因为他就生活在距人类六千英尺的高空。生活在高空的尼采并没有一种寂寥、愤懑、痛苦的感觉,相反,他感到自己像驴一样强壮,抵挡高空寒流的侵袭,让他有一种家的感觉;他感到像雄鹰一样高傲,高傲得足以让他不知道为自己的虚荣羞愧。

尼采也不仰望高空,因为他就在高空,他是一个俯视者。这样,一方面,他从不妒忌和怨恨强者和高者;另一方面,他将人们对他的嘲讽、妒忌和怨恨,看做是对他幸福、高贵的证明。他说,对地面上的动物而言,雄鹰飞翔得越高,就变得越渺小。

(6)“未来的早产儿”。

尼采本人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生不逢时,他的时代并没有到来,因此他承认自己是在叙述今后两个世纪的历史,是在描述将要到来的事情。在自述《瞧!这个人》中对引用他在《快乐的科学》第五章结束语中的话语,尼采表达了他作为未来时代的早产儿的命运。

“我们这些新人,无可称谓的人,叫人难以理解的人”——自己这样称谓自己,“我们是一种尚未证明过的、未来的早产儿,为了达到新的目的,我们需要新的手段,即新的健康,比以往所见的更强壮、更锐敏、更坚毅、更勇敢、更愉快的健康。……这样的人首先必须必备的东西就是 伟大的健康 ——是这样一种健康,即人们不仅要具备它,而且要不断地获得和一定要获取的健康。因为它不断地消耗,不可能不消耗……而今,我们在这个征途上走得很远了,我们这些理想的寻求金羊毛的人,勇敢多于智慧,不时有舟覆船翻的危险。”

尼采讲他的时代还没有到来。可见,他对于自己的时代是充满希望和信心的。然而,根据尼采为自己所描绘的时代特征,我们有理由追问,这样一个与现实世界严重冲突的时代真有到来可能性吗?这个问题恐怕只能由时间来回答了。

2.追求被禁之物的教育思想

在尼采看来,一个人无论他被人称为哲学家还是自认为是哲学家,如果他的哲学思想从未引起世人的恐惧和震惊,那么他就不是真正的哲学家。“我所理解的哲学家就是一堆可怕的炸药,它危及一切。我要把自己关于‘哲学家’的概念,同一个包括康德在内的概念截然分开,更不要说学院派的‘反刍类’和别的什么哲学教授了。” 尼采认为,真正的哲学甘愿生活在冰雪和高山之上,而真正的哲学家则应敢于探索禁忌区域,追求被禁止的东西,尤其是被道德所禁锢的一切。在他看来,被禁止的东西往往就是真理,对于生命中被禁止的东西以及一切陌生的和可疑的东西进行搜寻和探究,往往会得出惊人的发现和结论。也正因如此,尼采“以一种神圣的方式用勇气和嘲讽来反对所有神圣的事物,清白无邪地走自己的路,通向极度受禁、极度凶险的东西” 。与此同时,他对于自己哲学的未来充满了信心,相信总有一天他的哲学因其对真理的揭示而征服天下。

凡是善于发现我的著作散发出来的气息的人,就会知道这是一种高空之气,一种振奋之气。人们必须对它有所准备,不然,一旦身处其中就有非同小可的受寒危险。……正如我一向认为和经历的那样,哲学甘愿生活在冰雪和高山——在生命中搜寻一切陌生的和可疑的事物,搜寻以往惨遭道德禁锢的一切。…… 我们追求被禁 止的东西 :有一天,我的哲学将以此为标志征服天下,因为,从原则上来说,人们一向禁锢的东西不外是真理。

由于尼采是在为自己写作,又由于他的教育思想在六千英尺的高空,尼采并不期望人们都能理解他的教育思想,他告诫阅读他的著作的人要做好准备,以免在面对来自高空的清凉之风的吹拂时感冒着凉,在享受他的思想的饕餮大餐时消化不良,就像过惯黑暗生活的蝙蝠乍一看到刺眼的阳光会灼伤眼睛一样。

那么,作为教育思想家的尼采所触及的教育思想的禁忌有哪些呢?他又从这些禁区发现了什么样的令人振聋发聩、不寒而栗的教育思想呢?以下我们枚举尼采关于教育的几个极具个性的观点和论述,领略一点来自六千英尺高空的清凉之风的巨大威力。

(1)等级制定向的个体教育思想。

尼采认为,把教育和培养的目标投向群盲而不是投向个体,是哲学和教育的根本性错误,是最大的误解。他还认为,将同情看做是人的本性中更有价值的观点和做法,也是同样深刻的一种误解。

基本错误 :把目标投向群盲 而不是 投向个体!群盲是手段,仅此而已!然而现在,人们试图 把群盲当做个 来理解 ,而且赋予他们一种比个人更高的地位——其深无比的误解啊!把造就群盲的同情刻画为我们本性中更有价值的 方面 ,也是如此!

尼采的教育哲学思想既不以个人主义道德为定向,也不以集体主义为定向,而是以等级制为定向。在他看来,即便是个人主义也不属于等级制,因为它想给予每一个人与所有人相同的自由。等级制定向的个体教育思想重在培养和提升一个人的权力程度,而不是他的自由程度,以便为一种比现在的人更高种类的产生奠定基础。为此,他甚至愿意牺牲整个人类的发展,更不要说是个人自由的牺牲。王国维对此论断表示了异议。他认为,“孱弱之母不产健儿”,只有普遍提高整个国民的素养,才能更有利于超人的产生。

(2)环境对人的发展不起决定作用。

尼采极为反对教育中的环境理论,认为环境在人的发展过程中根本不起决定作用。相对于环境而言,他认为物种非常重要。从环境中,人们只能得出“适应”概念,不利于人们权力意志的提升。相反,尼采认为,真正在人的发展中起作用的是积聚起来的全部力量。

请注意! 反对 关于环境影响和外因的学说:内在的力量无比 优越 ;许多看起来像是外部影响的东西,只不过是来自内部的适应。正是此类环境适应可以作相反的解释和利用:并没有什么事实。——天才 并不是 根据此类形成条件来说明的。

尼采反对达尔文的进化论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以及“用进废退”等原则主张。在他看来,达尔文的进化论荒唐地高估了“外部环境”的影响力。他认为,生命过程的本质特征并不表现为对于环境的“适应”,而是表现为一种自内而外创造形式的巨大塑造力量,这种力量消耗和榨取“外部环境”,而非仅仅适应“外部环境”。

尼采认为,器官的用处并不说明它的形成,而是恰恰相反。他反对达尔文主义关于“有用”的提法。他认为,人们不应问“什么是有用的?”而应问“是对什么有用的?”对于个体延续有利的,可能对个体的强壮和富足是不利的;对于个体保存有利的,可能同时也会使个体固定僵化、停滞不前。另外,一种缺失、一种蜕化,也可能是极有用的,因为它能对其他器官发挥刺激作用。同样,一种困境也可能成为生存条件,因为它会使某个个体降低到集约而不至于挥霍的程度。

(3)教育面前存在不平等,也应该不平等。

教育公平是教育领域的永恒话题。可以说,对于教育公平观是教育思想家的教育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基督教世界强调“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主流教育公平观不同,尼采针锋相对地提出:人类是不平等的,人类也应该不平等。同样,人们在教育面前是不平等的,也应该不平等。这一教育思想在当时不啻是一个重磅炸弹,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不愿有人把我跟这些平等的说教者混为一谈,混淆不清。因为正义对我说:“人类是不平等的。”

而且人类也不应该平等!如果我不这样说,那么我对超人的爱又算是什么呢?

我们知道,柏拉图的《理想国》、卢梭的《爱弥儿》以及杜威的《民主主义与教育》并称为西方教育思想史上的三部里程碑式的著作。在上述三位人物中,由于每人所持的哲学和政治立场各不相同,所以他们的教育公平观念也有较大差异。尽管他们中也有人主张人人之间的不平等性,强调教育要按阶级出身有区别地进行,但是,这些教育思想家总是会寻找或编造某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为这种教育主张进行辩护。像尼采这样赤裸裸地坚定地主张人们在教育方面就应该不平等的教育思想家确属罕见。

为了他所构建的理想国家的繁荣昌盛,柏拉图将教育对象严格限制在护国者的范围之内。在他的理想国里,劳动者不能受教育。为了对这一教育思想提供合法化辩护,柏拉图编造了一个故事,这就是所谓“高贵的谎言”。“高贵的谎言”宣称人生来就不平等,被分为金质、银质和铜铁质三等,而只有前两者才有资格受教育。

尽管卢梭主张人人生而平等,但他特有的教育对象的选择标准也将穷人排除在外。为了实现自己的教育理想,卢梭按照自己的标准虚构了一个教育对象——爱弥儿,并为这一选择进行了合理化。第一,爱弥儿是一个智力寻常的孩子,这样才有教育价值。第二,爱弥儿是一个一般的平常人,这样教育思想和实践才有普适性。第三,爱弥儿是一个生活在温带的人,这样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有利于教育。第四,爱弥儿是一个富有的人,因为富人堕落最深,需要受教育,需要拯救。而农村的穷人本身就健康质朴,没有受到城市社会的腐蚀,所以不用受教育。第五,爱弥儿是一个孤儿,这样可以垄断爱弥儿的教育权。第六,爱弥儿是一个健康活泼的人,因为体弱多病的人没有教育价值。

尼采提出教育面前不平等思想的逻辑起点在于,他认为人人不平等,也不应该平等。与现代社会主张民主平等,强调消除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区分相反,尼采认为,第一性的问题乃是生命种类的等级制问题。等级制是必要的,生命意愿成为更高的种类。否定灵魂等级,宣扬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是一种类似于阿西西的方济各派的大众化的理想。 phBQKR4cD2g24wZrP/vA0U99GOD0O2DAEQ41dbcY9cZVhM8CaQYZm164Q8Csxuk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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